他把一杯酒递到自己面前。四目相对,羞煞了脸蛋。

一辈子就这么定下了。

欢喜也好,痛哭也罢,半分由不得自己作主。

棠宁缓缓用帕子掩了嘴角,一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弯了又弯,“喜欢一个人,眼里就再看不见别人了。他就成了全天下最好的人。就连他无意的一个小动作,你都会痴迷不已。一颗心那,恨不得分分秒秒黏在他身上,永远不分离才好。”

梅玉若有所思地说:“相处久了之后,缺点总要暴露出来的。发现那人并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完美,岂不会伤心?”

“是啊。一开始期望不要那么高,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她意味深长地说。

梅玉似懂非懂,紫芙她们也一样。

棠宁又说:“最最重要的一点,喜欢他,就会想独占他,把他藏起来不让天底下的女子看到。他同别的女人说话,心里会又酸又恼,既讨厌哪里来的小蹄子,又恨那负心的郎君,哎呀反正愁个不断。”

大家都笑起来。

梅玉笑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尝到这个滋味。

颠簸了两日路程,从繁华的城镇来到辽阔的狩猎场,只见层峦叠翠、枫红漫山,美景连连。

梅玉在车里,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赵文素笑声朗朗,似乎和人打招呼。一个小厮来通报:“快到达了,老爷请奶奶姨娘准备下车,将会在前面农庄落脚。”

果然不多时来到一个庄子,赵文素扶她们下车,告诉她们这一大片狩猎场都是这庄子主人的,他们将在这农庄租一个院子。

正值金秋八月,狩猎旺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总管早接到消息候在门口,跟赵文素洽商。梅玉新奇地踮脚遥望远远的猎场,那边烟尘滚滚,不时传来阵阵欢呼,似乎正在举行一场盛会。

忽听一把脆生生的声音叫唤:“我看看这是谁?!赵大老爷,贵客贵客!你可都四年没来了呀!”

梅玉扭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袅袅娜娜往这边走来,穿得鲜艳漂亮,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半老徐娘而风韵犹存。头上却梳了一个孝髻,插了根素簪,光额头不留刘海。周围的下人见她来了,都纷纷问好。

赵文素往年常来狩猎,知道那妇人乃庄主王氏的老婆,是个旧识。这时见她寡妇的装束,特别惊讶:“老板娘你…王兄他…”

一小厮走上来附耳解释:“去年头,王家两兄弟就暴病死了,现在庄子全归她一人管呢。”

王寡妇分明听见了,却不在意。她来到马车前站定,夸张地上下打量赵文素,完了朝他大放媚眼,连珠炮似的说:“我说今天早晨听见喜鹊叫呢,原来是老天爷听见我天天盼望,把赵老爷送来了。赵老爷可真是一点都没变,风采依旧呀!这么多年未见,可曾还记得我?来来来,这次你可要呆久一点,让我好好招待!”

赵文素朗朗一笑,拱手道:“谢过王嫂子!嫂子你也依旧伶牙俐齿,说话不饶人那!这次我带了家人来玩,住个十天半月是一定的,你且给我准备个上院,不拘银子!”

梅玉见到王寡妇这样对着简白搔首弄姿,心底不知怎么地有些不悦,就走近了一步。赵文素觉察到了,低头对她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

王寡妇猛然看到赵文素跟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脸色一变,一瞬又咯咯笑起来,“哟,这位是…?我之前听说赵夫人去了,还替那蕙质兰心、神仙一般的人物惋惜了一阵。不过赵老爷真是好福气的。时隔四年,身边又有了个花朵一样的姑娘,叫我寡妇好生眼热!”

这称赞的话,听起来怎么不是那个味儿呢…梅玉虽然不懂什么叫做“明褒暗讽”,但也听出来不对劲。再偷窥赵文素,发现他的脸色也沉了。

王寡妇却不等他们说话,转过头去大声吩咐那些往马车下卸东西的下人:“你们给我仔细点!赵老爷是我的贵客,好生伺候着!总管,把最好的院子腾给赵老爷,就是东头第二间,你看着差人把行李都搬到那儿去吧。”

见她这样热心,赵文素和梅玉无法再说什么。

那总管把他们领到东头的院子,写了租据就离开了。

奇怪的是王寡妇仍站在那里,看他们一行人忙碌打点,也不帮忙,在一旁时不时说小厮们一句,然后就似笑非笑盯着赵文素看。

直等到收拾完毕,赵家人要歇息,那寡妇才亲亲热热地说:“赵老爷,您有什么不满意,就尽管到我那里说,我就住在隔壁。”说完对赵文素甜甜笑了笑,才施施然走了。

梅玉闷闷地瞅了瞅她的背影。觉得她似乎热情好客过了点。

这人怎么这样呢?

傍晚的时候,梅玉得知狩猎场每晚上都有篝火夜宴。游客们分享打来的野味,本地姑娘载歌载舞,是十分出名的节目。

赵文素带他们去参加。棠宁因为要哄女儿早睡,辞却不来。

他们三人便自家弄了一堆火,围坐一处,自得其乐,烤起鹿肉来。

两父子都见识过这猎场的篝火宴会。唯梅玉头一次来,倍觉新鲜,好奇地四顾观察风土人情。

夜幕刚刚降临。猎场空旷的草地上燃起了十来处篝火,映衬着蔚蓝色苍穹。天高地广让人心胸开朗。男人们高声谈笑,姑娘一咏歌喉,炙烤的野味散发出阵阵香味,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赵鸿飞瞪着火上正在烤得滋滋作响的全鹿,大呼小叫:“好香啊!好香啊!”说着拔出腰间的小刀,就要割一块来尝尝。赵文素打开他的手,笑着教训:“臭小子!你这么胡来,哪里能吃?”

梅玉扑哧地笑了,“二少爷是馋了。”

她拿小刀要帮赵鸿飞割。

赵文素眼尖看到,喝止了,“小心割到手!”说着,他亲自动手割好鹿肉串上铁丝,递给梅玉,“懂得怎么烤吗?”

火光烤得赵文素半边脸红红的,眼眸里也有火苗在跳跃,唇边是温柔的笑。梅玉突如其来地莫名心跳。

她抢过烤串,放到火焰上,笑靥如花,“我虽愚笨,但在泥堆里滚大,烧烤还是行的。”

“哎呀!怎么客人亲自动手了呢!”

梅玉冷不丁吓一跳。抬头撞进一双闪过一丝怨毒的眼睛。

“来来来,让我这个主人为贵客服务一次!这位赵小夫人恐怕还不知道,凡吃过我烤的鹿脯,没有赞不绝口的!再吃别家,恐怕都没了味道。” 王寡妇自来熟地坐下来,笑得风情万种。

梅玉疑心自己刚才眼花。

人家都那么积极地坐下来帮手,也不好拒绝不是?

赵文素点头笑着附和:“那就有劳老板娘了。这猎场谁不知您手艺高妙。好些年没尝过了,说起来,我真有些馋了。”

王寡妇手法相当熟练,从那鹿脯上刷刷割下薄薄的几片,用细铁丝串起,在火焰上反复炙烤到熟透,火候掌握得相当好,又抹上庄子自制的酱。不一会儿鹿肉香飘万里,诱人至极。

她烤好之后,第一串就奉上给赵文素。

“哎,哎,没有我的份?”赵鸿飞哀怨地叫起来,两眼射出绿光。

赵文素疼爱小儿子,把第一串给了他。

王寡妇的手艺还真是不用说,烤出的鹿肉外焦里嫩,美味多汁,吃得赵鸿飞舌头都要吞进肚子了,边嚼肉边含混不清地连连大呼“好吃,好吃!”。他那副猴急贪吃的模样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香,梅玉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蠢蠢欲动,口水不能控制地涌出来。

王寡妇又烤好了几串,分给他们。

梅玉有些不好意思。

但当舌头尝到那人间美味时,所有人都顾不得形象了。

别说第一次体味的梅玉,就连吃惯山珍海味的赵文素,也被震撼到了。

有如此珍馐,不配美酒真是暴殄天物。

于是要了农家自酿的土酒。也是分外香醇,丝毫没有掺水。

一手拿大号的犀角杯喝馥郁的好酒,一手持鲜嫩多汁的鹿脯。赵家父子一高兴就喝得有点高了。

王寡妇又是个放得很开的人,一把嘴巴蜜里调油。席上有说有笑,气氛热烈至极。

梅玉不好意思光吃不做,就帮手做烤串。王寡妇指点一二,她也烤得相当不错了。

赵文素喝得差不多,起身要去方便一下。

王寡妇一听,立即扔下手中东西追上去,“赵老爷等等!天黑了,您又不大认得路,还是我带你去吧。”

那含情脉脉的声音,能滴出水似的,伴随着轻笑传入梅玉耳朵。

她的心猛地一沉。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很多话想说,但被同住的两个JP女弄得我火在心头,结果要对读者说的话全都蒸发了!!!

他妈的,我忍我忍我忍!!!!!!还有一个星期就搬走了!!!!!!!!!!!!!

情绪有点恢复了,过来说几句话。

喜欢写掐架啊掐架,写到半夜起来修改。

王寡妇偶看好你啊啊,你得给我好好表现,嘿嘿。

我刚才无意中看到分频字推,居然上了。。。编辑之前还说不够五万字不能上的。。。

吓了我一跳。

哎,要好好更新了。

烤鹿肉老爷论兰卿

梅玉就纳闷了,这人如此黏着赵文素,不懂瓜田李下四个字怎么写吗?

一个寡妇怎么能这样呢?

刚才的兴高采烈忽然都沉淀下来。

她咬着下唇,闷闷不乐继续做烤串。

一旁的赵鸿飞发觉单纯的梅玉竟然不明白孤男寡女“上厕所”意味着什么,不由一乐,也不点破,凑到她身边逗她:“刚才老板娘烤得可真好吃啊,你有没有人家那么好手艺啊?!”

梅玉白他一眼,“那你等她回来给你烤吧。”

赵鸿飞笑嘻嘻,忽然快速无比地伸出无赖的爪子,抢走她弄好的鹿肉。顾不上烫,吃得满嘴流油。

梅玉瞪着面前这个馋猫,打他一下子嚷道:“有本事你自己烧,吃多少都没人管你!作什么抢我的,我要留给老爷的!”

赵鸿飞并不回手,腆脸笑道:“我不会烧呀。小黄毛,不,小姨娘,你烤的外焦里嫩,美味多汁,非常好吃!不如教教我吧!”

梅玉撇撇嘴,抬头正好看到赵鸿飞笑嘻嘻望着自己,亮晶晶的眸子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整个面容洋溢着青春的活泼脱跳,无忧无虑。

她心软了,本也不是真气他,听他软声央求,扑哧笑起来,“去,谁要教你,你就是个坐着等吃的主儿!”

赵鸿飞见她笑了,挑挑眉毛,也一边笑一边大口嚼。忽然“嘎嘣”一声,牙齿被硬硬的东西咯得生疼。

他忙吐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小段铁丝。原来他吃得太心急,竟把铁丝连着鹿肉一起咬掉。

梅玉指着他,笑得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赵鸿飞的脸霎时黑了一半。

“两位真是两小无猜啊!”忽然听到王寡妇戏谑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王寡妇竟不知什么时候独自回来了,却不见赵文素的身影。

她正目含深意地打量赵鸿飞和梅玉,“刚才听二少爷叫姨娘,却原来你父亲没有把这美人儿扶正?”

这话既像问句,又似自言自语。

赵鸿飞和梅玉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也没了玩笑的心思。

王寡妇自顾坐下来,看上去也没心思搭理他们。

场面有些尴尬。

还是赵鸿飞问:““我爹呢?”

王寡妇瞟他们一眼,挥了一下手帕,讪讪道:“赵老爷脚力可够快的。他走快了两步,拐个弯,我就找不到他了。就先回来。

赵鸿飞哦了一声。

梅玉倒是突然高兴起来,甜甜地对他说:“二少爷,请把辣酱递给我。”

王寡妇左等右等不见赵文素,感到无趣,开始和邻近的一个男子调笑起来。

一男一女说着说着,渐渐放肆,出口的话猥亵下流,听得人面红耳赤。

不多时,□已起的两人竟毫不顾忌地携手双双离去。

梅玉目瞪口呆,询问性地望向赵鸿飞。

赵鸿飞贼兮兮笑了笑,并不多嘴。他一个经常在外面厮混的人,哪里会见怪。

梅玉惊疑极了,又不好意思问出口,为自己想到的事羞得满脸通红。

赵鸿飞体谅地说了些话,岔开去。

赵文素匆匆赶回来时,一眼看到梅玉从儿子手里接过一串鹿肉,边吃边笑得很开心:“不错,可以出师了。”

赵鸿飞笑得愈发俊朗,忽然一眼瞥见默默站在后面的父亲,兴奋地招手:“爹,你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赵文素嗯了一声坐下来,脸色不太好看。

梅玉见他回来,立即拿起搁在一旁的盘子,捧到赵文素面前,“简白,我给你烤了好几块肉,专门留着等你回来吃,快尝尝!”说着叉起一片递到他嘴边,期待地望着他。

赵文素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随着舌尖传来的美味,心里的不快顿时去了十之八九。

“这是你烤的?”

“爹,真是小黄毛烤的!我作证。”赵鸿飞大力拍着胸脯。

赵文素“唔”了一声,“我们家梅玉,竟然烤得这样好了,一点看不出是生手。”

梅玉望着自家老爷,粲然笑得十分开心,如同一朵夜里绽放的栀子花。

赵文素喜爱她这般乖巧的模样,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

随口问起:“老板娘没回来?”

话音刚落,他觉察到梅玉猛地把手抽回去。

她拨了拨头发,淡淡说:“她?不知道。”

赵文素纳闷,这是怎么了?

下一个瞬间,他忽地醒悟过来。

梅玉…在吃醋?

可是,前不久,梅玉还跟女儿似的跟他撒娇。

那么久了,原来他的付出和期盼,并不是没有回应?

他心里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兴奋的考虑。

原来,这个吃醋的方法这么好用啊…

晚上歇在床,梅玉累了,沾到枕头就开始意识朦胧。

偏生赵文素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以前我常带兰卿来玩,那寡妇就爱来黏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兰卿说,王嫂子并不是什么善类,做一般朋友就好,别主动靠得太近。”

梅玉呆了呆,睁开眼睛看向赵文素,他却已经闭上眼。

梅玉睡不着了。心里激动得不得了,不能置信。并不是因为对王寡妇的评价。

这是…赵文素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兰卿。

自进赵家的门,一直都知道赵文素原先有个妻子,但除了第一天赵文素提起过之外,就再也没有说过关于亡妻的任何话。赵礼正和棠宁也是讳莫如深,从不谈及。只有大大咧咧的赵鸿飞偶尔提一句。

偶尔会根据鸿飞的只言片语,自己想象出一个兰卿,那么美那么好。但真实的兰卿究竟是什么样的,全然没有说法。这样一种神秘,使得梅玉愈发觉得兰卿是精妙世无双的美人,然后自己伤心自卑。

这样一种隐秘的情绪,时不时冒出来翻腾一下。她只深深埋藏着,成为和赵文素彼此心照不宣、却从不出口的忌讳。

她觉得,赵文素越是藏在心底不提起,就越是珍贵。同样对她而言,越是忌讳某样东西,就越梗在心里成了一根刺。

而刚才,赵文素轻轻一句话,却跨过了多深广的鸿沟啊…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