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曾经亲眼看见一桩事情,可真令人汗毛直竖,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呢。小人壮年好赌,赌输了就爬墙穿屋偷点东西。在五十九岁那年,小人在一场大赌中赌输了,弄钱翻本,想到隔壁县拥有大片猎场的王家很是殷实,就在当夜三更时分爬墙进去。当时房中还未熄灯,小人就暂且躲在窗边朝窗孔里偷看。

“此刻,只见这家夫妇二人都未安睡。丈夫斜枕着枕头,仰面睡在床上,妇人背灯坐着。两人时不时地互相调笑,十分要好。两人在调笑中渐渐动手动脚地打趣起来。这时,丈夫忽然讲了一句猥亵的话,妇人笑着说‘好’,就纵身上床,取了两根丝带紧紧地束缚住丈夫的两手两脚。丈夫还以为他的妻子是在跟他戏耍,一点儿也不动弹。

“妇人将丈夫缚定,突然向床后招了招手。就在这妇人招手的时刻,床后蓦地跳出了一个壮汉。那被缚的丈夫惊问何人,壮汉没理会他却跳到床上。妇人将丈夫的嘴巴狠狠堵住,壮汉剥下那丈夫的裤子,又搬他趴在床上。丈夫因为手脚都被缚住,只得任壮汉和妇人所为。接着,壮汉从怀里拿出两枚爆竹,使劲插进那丈夫的肛*门,将火药线点上火,‘轰’地两声,爆竹爆发,丈夫大叫一声死去。

“那种吓人的惨状真令小人目不忍睹,吓得魂飞魄散,就赶紧爬墙出来。试想娶妻如此,有何趣味?”(注1)

宋提刑记录完毕,沉吟了一会儿问到:“如此惨死,何以检验不出?”

“死得虽惨,但是伤在肛*门以内,怎能检验得出?后来听说王家暴死两人,尸体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大约都是这样死的。”

宋提刑点点头,又和老刘头谈了些别的闲话后离开了县衙,直奔狩猎场这里来。

赵文素看完,顿时浑身寒毛竖起,毛骨悚然,“肛*门紧闭,爆炸朝向腹中,外表不见痕迹而腹部内器官尽损。奸夫淫妇,竟如此歹毒,丧尽天良!”

宋提刑叹道:“我朝奉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因此尸检一般不作解剖,仅验尸表。恶人钻此空子,每每从窍孔入手。此乃刑狱检验一大弊端啊。”

赵文素知晓宋提刑一向提倡尸检需注意口、鼻、眼等部位,还特意指出,“凡验妇人,不可羞避”,应抬到“光明平稳处,须看阴门,恐自此入刀于腹内”。

但是现在即使开棺检验,尸身早已腐败,只剩骸骨,如何得证?

他提出了这个疑问。

“若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宋提刑喃喃地说,若有所思地踱了几步。忽然他猛地转身吩咐随从,“张龙赵虎,你们立即前去将王寡妇扭送来。本官有话要审她!”

赵文素立即上前,“大人且慢!大人从远道而来,应该不知道,王寡妇因私藏禁药,现今正被关押在官衙的牢狱里。”

“哦?有这回事?”宋提刑浓眉一挑,“那本官就发个签吧。赵大人,还得劳你助本官一臂之力,在庄口就地升堂,当众提审!”

赵文素哪有不允之理。

宋提刑当即发了签文,压上官印,让随从带去官衙。

庄民们听到著名的宋提刑竟然来到了猎场,要升堂审讯王寡妇,纷纷涌来观看。庄口一时间挤满了远远近近闻讯而来的人们。

这天天气极好,热辣辣的阳光让一切阴暗无处遁形,知了不遗余力地鸣叫着。

威严的宋提刑坐在临时搭建的公案后面,一身深紫补服端端正正,神情严肃,不怒自威。一双虎目将全场扫了一眼,顿时鸦雀无声。

衙役将手戴镣铐的万寡妇押到场中央。

宋提刑一拍惊堂木,“堂上犯人,报上名来。”

“雁荡猎庄王徐氏。”王寡妇虽然身处落魄,却仍十分关心容貌,伸手把头发拢了又拢。

宋提刑见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十足的风骚,身为寡妇还打扮得妖冶勾人,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次本官提审你,为的就是三年前王大王二暴死案。王徐氏,你可知罪?”

王寡妇顿住拢发的动作。

她垂下手,夸张地“哈”了一声,嘲讽地看着宋提刑,“民妇何罪之有?这事情,三年前就有人告过状,当时的知县大人可是下了定论了,还把那告状者,也就是民妇的妯娌和侄子,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宋大人为何旧事重提?”

“旧事重提正是本官的职责。此番本官掌握了新的证据,也由不得你抵赖。”说完,宋提刑把一张纸扔下地面,“王徐氏,你认真看一看!”

赵文素只见她拾起来读完,脸色一变再变。

忽然她冷笑一声,捏紧了那张纸,“这全是一纸胡言。”

宋提刑严辞质讯,“你如快快认罪伏法,供出奸夫,本官留你一个全尸。你若坚持不吐真相,逼本官拿出确凿证据,那时按律判你大辟,遭五马分尸,谁也保你不了!。”

王寡妇一口咬定:“民妇没有罪。宋提刑不是标榜人命关天,绝不错判么!岂能凭他人胡编乱造之言就妄定罪?大家都来评评,这算什么?!”

宋提刑目光如炬,似要盯穿王寡妇,“看来你是笃定死者被害已三年之久,肉已腐尽,仅存枯骨。本官无证无据,拿你没办法了。”

她有恃无恐地冷笑,不到南墙不回头,“大人这句话就不对,什么叫被害?民妇丈夫和二叔,都是急病死的。”

宋提刑不再废话。站起身来,将一签令抽出来掷到地上,“来人,开棺验尸!”

众人沸腾起来,争相跟随衙役去看挖土开棺的情景。

赵文素站在宋提刑旁边,忐忑不安,低声说道:“大人,验尸真的有用吗?你怎如此肯定?”

宋提刑沉声道:“本官刚才看那寡妇目光闪烁,手握成拳,必定心里有鬼。只要行凶,就必会留下罪证,要想天衣无缝,其实是办不到的。赵大人,就请您来做个见证人吧!”

坟头边上聚集了三十来人围观。

随着一镐头一镐头下去,棺材渐渐露出了轮廓。

刚才还天朗气清,此刻突然刮起了肃杀的秋风,一阵阵吹得人心头发凉。

王寡妇被押解跪在一旁,瞪大眼睛死死看着那棺材。

宋提刑镇定自若地站在坟边,命令:“开棺!”

两名衙役跳下坑里去,拔掉铁钉,用力掀开棺盖。

注1:摘自《清代奇案,宋人解怨——宋慈〈洗冤集录〉解读》,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2007年4月第1版,第6页。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今天妈妈打电话来告知家里的噩耗,让我一下子懵了。

勉强对着电脑,流泪如注,胡乱完成了这一章。

真不该申请榜单啊。

验硝火提刑定乾坤

棺盖掀开的那一瞬,赵文素清楚地看到王寡妇眼珠瞪得快凸出来。

当棺内仅剩的零落散开的白骨暴露在众目之下后,她的表情蓦然放松,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转眼看向宋提刑时已经带上了嘲讽之意。

旁边传来一阵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有胆小的人看到骇人的白骨后,惊叫一声,捂住了双眼。

宋提刑不动声色,跳下坑内。随从衙役立即递上一副白手袜。

他将手袜戴好,弯腰在那堆枯骨中挑拣着。

旁人端看他神色严肃,眉头紧锁,选中两根骨头拿到眼前细细端详,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紧张又期待。

末了,宋提刑把那两根白骨小心翼翼放到一块白布上,交人看管,然后命令接着打开王二的棺材。

赵文素站在王二坟边,正目不转睛观察他的举动,思考他为什么这样做,突然被撞了一下。

回头一看,王重之气喘吁吁,憋红了脸道歉:“晚辈不慎冲撞了赵老爷,实在该死。只是听见父亲的坟要被挖开,心中焦急,就身不由己了。”

赵文素扶住他站稳,低声道:“你不必着急。此番宋提刑检验令尊尸身,为的是找出他被害惨死的证据,将你那恶毒的婶婶绳之于法,以慰他在天之灵。”

王重之抬头看见赵文素对自己微微一笑,怔在了原地。

赵文素放开手,继续看宋提刑的举动。

这一次宋提刑又拣出了两根白骨,放在白布上。他爬出棺坑之后,把王大和王二的白骨并放在一个托盘里,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

“各位父老乡亲们,本官今日就给大家一个说法,将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他铿锵有力说道,“本官在棺材里的白骨寻找到了重要线索。大家仔细看一看,这四根是王大和王二的臀骨,上面各有一寸见长的黑块。根据老刘头的供诉,这应该是灼烧痕迹。现在本官就当众验它一验,这黑块到底是不是硝火伤!”

衙役把托盘拿到周边给人们看。大家争相挤着,果然看到那白骨上有狭长黑影,淡淡的不甚明显,粗心的话就会遗漏过去。

宋提刑命人把王寡妇押到坟头前跪下,声色俱厉:“王徐氏,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本官到底有没有冤枉你!”

王寡妇此刻浑身瑟抖。她死也没有料到,死者的臀骨上竟然留下了痕迹。

宋提刑拿小刀在白骨上的黑影处来回刮,刮下一小撮粉末,与二钱硫磺混在一起,放在一张油纸上,然后点燃了一炷细细的香。

那炷香刚刚靠近,还没碰到,混合粉末自己就“轰”地升腾起蓝色火苗,燃烧起来。

由此,臀骨上的灼黑处必是硝火伤无疑。

王寡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此时案子定论终于浮出水面。王寡妇杀人之罪确凿,无可抵赖,遂供出奸夫。鉴于其罪行令人发指,又不肯伏罪,宋提刑按律重判,将奸夫淫妇处以五马分尸。

三年积案得到解决,众人拍手称快,方圆百里皆传为佳谈。

当下宋提刑把奸夫淫妇关押到猪圈里,等明日再行押解到县城,把案宗呈报给昌州太守,层层申报直到中央廷尉,核准刑罚,然后将二人处决。

夕阳西下,欢腾的众人慢慢散去。

赵文素心里非常震撼。一直到吃过晚饭回房歇息了,他满脑子还是案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刻,群情沸腾、交口称赞的情景。

宋提刑果然不愧称为断案如神的包公再世啊。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努力回想着,当时王重之跪在地上,哽咽至口不能言,唯有不断磕头。

总绷着脸的宋提刑直到那时才有了丝笑意。他清楚地看到,宋提刑眼中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他是真心将断狱解冤当作自己的责任啊。又身怀勘验绝技,胆大心细,蛛丝马迹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样的人,叫他由衷地生出一种敬佩,甚至可以说崇敬。

“简白在想些什么,一会儿长吁短叹一会儿又无端端地笑的?”

赵文素回过神来,这才觉察天色黑透,万籁寂静,已是寂寂人定初的时分了。

梅玉点燃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旁边,恬静的面庞在灯下晕了一圈淡淡的光芒。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旁,“我在想白天的情形。那宋提刑,聪明绝顶,真是一个人物,人物啊!”

梅玉倚在他身旁,温和地说:“嗯。你不少见聪明的人,像少奶奶也很聪明啊。怎么今天那么激动?”

“这不同。宋提刑那是大智慧,拯救天下苍生的大智慧。你今天是没看见他断案,真叫人回味无穷、心服口服。”

梅玉反握住他的手,“那你说说,他是怎么样找到王寡妇的把柄的?”

赵文素斜睨她,“有些吓人。”

她笑起来,“我不怕。”

赵文素便细细把那盗贼的供诉、宋提刑开馆验白骨、检验硝火伤的事情讲述出来,又拍着大腿感叹:“大丈夫如宋提刑这般,不由人不折服。可惜我没有这天赋,且天性懒怠散漫,名垂青史是做不到的了。”

梅玉只吓得使劲往他怀里钻,“王寡妇竟这么蛇蝎心肠,天啊,把爆竹塞入腹内点燃爆炸,那肚里的肠子肝脏什么的岂不都烂掉了?太可怕了!”她紧抓着自家老爷的衣襟,怕怕地看着床后面的阴影,生怕那里也跳出一个大汉来。

赵文素苦笑地抱住乱蹭的她,用力拍一下她的腰,“瞧你,还说不怕!对了,你今天下午究竟怎么回事…哎,别这样,怕什么那,要不你也给我说说宋提刑怎么给你村那个人洗冤的?”

梅玉僵住身体,顿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我那时年岁还小,记不大清楚了。不过,宋提刑,真是一个好人。”

“噢。”赵文素有些遗憾。

窗外传来蟋蟀的低鸣,月光映在窗棂上。桌上昏黄的灯火朦朦胧胧晕染着光圈。

抱着怀中温热芳香的躯体,满心的浮躁忽然就沉淀下来,白天的喧嚣都化开了去。

遗憾不遗憾的,也没那么重要了。虽然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是所有大丈夫所向往的,但自己早已习惯简单安静的生活。

赵文素轻拍着她的背,想起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一句名言,“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要他说,应该是“做官当作宋提刑,娶妻当娶小梅玉”。

想到这里,他为自己这么酸而笑起来。

忽然感觉到原本因为害怕缩在他怀中的梅玉的动作。他捉住那双正解着自己衣扣的手,盯着她问:“你干什么?”

梅玉抬起头,脸颊隐隐透出一丝拂红,眼睛半眯着,泄出点点莹光,完全是一副媚眼如丝的模样,“不可以吗?”

赵文素某个地方一紧,欲望立时从体内升腾起来。可他努力压抑着欲望,手轻轻抚上她的眼睛,“别这样,你的眼睛…好悲伤,出什么事了?”

梅玉眼底泛起一层水汽,把脸埋入他怀中。隐约听到她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什么问题?”赵文素柔声接话。

“当初,你为什么选中了我?旁边有些打扮得很齐整鲜艳的美人,你怎么就没看上呢?”

赵文素望着窗外的月色,目光朦胧起来,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不知道…那天,本来也想要那些打扮得好的。但看到你立于花荫之下,满篱笆的藤萝花开得那么艳丽,忽然就有了感觉…觉得你是特别的。”

“可是…一个土得掉渣的村妹子,你怎的不嫌弃?”

赵文素轻笑起来,“那有什么,从前的村妹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跟我一起生活的梅玉。

梅玉哽咽起来。赵文素心如明镜,却什么都没说。

她一直一直希望,有人能将她的过往揭去,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我…爱…你…我…爱你。”

赵文素身体微微一抖,忍不住拢起双手,将自己的小兔子抱紧,叹息着说:“梅玉…梅玉,我们将来一直在一起。不管以前怎么样…”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梅玉吻住他的唇,摸索着继续解开他衣扣。

两人拥抱着倒在床上。

□着身体的两人抛掉所有顾虑,敞开身心交融着。

梅玉觉得自己患上饥渴一样,一瞬间的分离也难受得紧。想抓住他的手臂,却因黏滑的汗一次次滑开,只能垂下手,攥紧床单。

高*潮来临的时刻,不能控制地紧抱男人的身躯。

肉体,和心神,都在一夜的激情中融化掉。

第二日清晨,县太爷就赶来了猎场,名曰要同宋提刑一起押送重犯,其实想巴结巴结这个比自己高了好几级的大官。

结果大家去找了才知道,宋提刑已经连夜押着犯人悄悄走了。他大约害怕同以往那样,出现整条村的人都出动护送他、歌功颂德、抛花送鸡蛋的情景。

王重之带领全庄的人,朝他离去的方向跪下,郑重磕三个头。

人们纷纷赞扬:“北朝包青天,南朝宋提刑!”

与此同时,赵文素带着家人,踏上了回家的路。梅玉在颠簸的马车上,掀起窗帘看着渐渐远去的雁荡山,隐约还能看见王重之跪在地上的轮廓,感伤地说:“宋大人功德无量,将来归天后,必由佛祖收为弟子的。”

同坐一车的棠宁点点头,“一定的。”

梅玉放下窗帘,心中默默祝福,思绪万千。

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棠宁心事重重的样子。

棠宁捏着衣角,“今天,是科考的第一天。不知道你大爷准备得怎么样了。”

梅玉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全家都险些忘记了。

她安慰道:“大少爷是个稳妥的人,必定能发挥好的。”

棠宁看着窗外,声音似喜似悲,“是啊,希望他能考好。”

天空澄澈,如同刚下过雨般,不时出现一群南飞的大雁。一片苍翠绚烂的雁荡山,渐渐远了。

回到繁盛的城镇,街道上十分热闹。吆喝叫卖,街头杂耍,沿街乞讨,什么都有。

看累了的梅玉放下帘子,闭目养神,忽然听到一把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叫,“玉梅,玉梅!”

她一惊,再次扒开窗帘,探出头望去。

依旧一派热闹的景象。

人声鼎沸,芸芸众生。

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坐回去,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