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秀眉浅扬:“是么?”

遂宁拍额,不胜的惋惜懊恼:“我家有个弟弟叫遂岸,论相貌、才能、品行,样样不输律鄍。本宫那时若是把你和他配成一对,如今你便是我的弟妹,我们便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了。”

她莞尔:“是暖晴没有福气拥有令弟那般出类拔萃的伴侣。”

“不。”遂宁断然否之,“晴晴的才貌性情配那混小子绰绰有余。”

“……”她很难回话。

遂宁犹在感叹:“本宫竟也体会到‘悔不当初’的滋味,为什么没有把晴晴变成我的娘家人?”

她忍俊不禁。

“好!”遂宁闭眸,“本宫决定:既然晴晴是顶着东则王妃的名义远嫁来此,自是先想办法成全你和他。但如果那个倔种无论如何都识不出你这块美玉的价值,说明他没有福气做你的夫君。届时本宫作主,把你许配遂岸。有晴晴这么漂亮的弟媳,将来一定能为遂家生出最漂亮的继承者,想一想就令本宫无限向……”往。

好在,国后大人委实是累乏至极,说着说着,便倦极入梦。

第010章 阴差阳错(上)

冉晴暖长了一口气:若这位一见如故的国后娘娘继续说下去,真不知该如何反应。

律鄍也好,遂岸也罢,皆不在她的期待中。

经历过京都那些纷扰后,她闺中女儿对未来情郎的憧憬梦想早已七零八落。十六岁随父亲还乡之际,只想好生奉养老父,倘若十八岁前有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自是很好,没有也无甚要紧,最关键是父亲能够颐养天年,岁月太平无事。岂料才过一年,自己在十七岁的年纪远涉到了这个曾经远在天边的国度,惟一的希望便成了替暖晴演好这位秀丽公主,倘有一日能够再见老父一面,即别无所求。

“公主。”素问在她耳边轻唤。

她恍然回神:“如何?”

“国君已然服过药,情形稳定,最迟明早便会醒来。”

“有劳了。”她压着声嗓,瞥一眼榻上人,“国后睡下未久,一个时辰后再请俨翠告知罢。”

素问颔首,粉颊晕红。

她察觉异样,讶声:“你有事?”

“嗯……”素问眼角瞄向外方,“方才,有一位自称是国后兄弟的少年来探望国君。”

“那又如何?”

“他生得真是……”

笃。笃。笃。偏殿的门从外叩响,一道清爽高亢的声线直透门板:“姐姐国后,国后姐姐,我是遂岸,可以进去否?”

“呀。”素问掩口,压着声量,“他来了呢。”

“谁来了?”

素问秋波荡漾,娇软声道:“诸人称他为南连王,好像是国后娘娘的母家兄弟。”

冉晴暖看了看榻上昏睡不醒的国后,低语:“不管门外是何方神圣,你去告诉他,国后疲累了多日刚刚睡下,请他另寻时间探望。”

“是!”素问喜孜孜点头,走向门口的脚步恁是轻快。

她不由浅哂:纵是一个经受过深宫历练满身才华的理智少女,也难免对心仪的男子春心萌动情窦初开。有没有可能有一日有一人,令自己也生出这般心旌神摇的粉色情怀?

“国君!”榻上的遂宁突然坐起,“国君怎么样了?”

一旦情入深处,连梦中也尽是那人身影吗?冉晴暖按住惊恐满面的国后,道:“素问已将药喂国君服下,据她说明日一早便可清醒。”

遂宁急促的呼吸趋于平稳:“这样就好,有劳你们,时候不早,本宫命人送你们回会国馆……”

门外传来三两声笑语。

遂宁皱眉:“谁在外边喧哗?”

这素问怎会犯如此浅显的错误?冉晴暖话音略低:“仿佛是您的弟弟。”

“嗯?”遂宁一怔,“遂岸么?”

她点头:“方才敲门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

遂宁似笑非笑:“你们见过了?”

“没有。”她轻摇螓首,“暖晴待嫁之身,不好见其他未婚男子。”

遂宁不以为然:“中原的规矩有时真真迂腐至极,晴晴既然来到了大氏国,把那些糟粕尽给丢到天边罢。”

她叹息:“您说过‘故土难离’,远离故乡的人,有时连故乡的糟粕也是不忍忘记的。”

“好罢。”这位来自大云的美人公主嫣然含笑的时候美,欲语还休的那刻更美,遂宁实则无意改变对方,“你不见,我见。你在这里等着,本宫要去找那个打扰本宫睡觉的混小子算账!”

第011章 阴差阳错(下)

第二日,国君律殊果然恢复清醒。按素问所叮嘱的,遂宁喂他吃下半碗清粥,眼看着再度睡去的丈夫呼吸平稳,脸夹浮起血色,国后凤心大悦,回寝宫后即颁布赉赏大云公主主仆的懿旨。

“姐姐国后,那个大云公主那么讨您的欢心么?”外出宣赏的内侍告退之后,一直垂着两条大长腿高坐房梁做名副其实壁上观的遂岸翻身跳下,问。

“这是什么话?”遂宁回身白他一眼,“她是国君的救命恩人,莫说是个美人胚子,就算是个面目可憎的,也该得到重赏。”

遂岸掸了掸缀绣着云中飞鹰的衣襟,哂道:“美人胚子?从我家姐姐国后的嘴里听到这四个字,可真是稀罕。”

“那是你没有福气见到。”遂宁笑吟吟道,“见了她,才知道那些汉人古书描写的美人确实存在,静若水照花,动若风拂柳,赏心,悦目,也能让你不由自主的喜欢。”

遂岸挠了挠下颌,不予置评。

“怎么?”遂宁斜眸睇他,“不信?”

遂岸起跃,再一次置身于那根雕着牡丹花开的楠木横梁,仰躺其上,懒懒道:“那些往来于西漠与中原的中原商人们身边都带着个把艳丽女子,美则美矣,可将男人视作生命的全部,一味的仰首顺从,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无趣得紧。初时或者会使人有两三分的兴致,久之必定枯燥乏味。”

“你是拿什么人和晴晴比?”遂宁轻嗤,甩开手里的钗环,一个纵身亦一跳而上,抵着弟弟的头顶坐下。

他不为以意:“中原的公主终年困锁深宫,更会木讷无趣。”

“我竟不知你对女人还有这番见解?难道你在本宫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花国高手?”

遂岸咧嘴:“你家弟弟我今年是十九岁,而不是九岁,如果对女人毫无兴趣,姐姐才该头痛罢?”

说得是。遂宁无法否认,转而一叹。

“国君姐夫已经好转,姐姐这声惆怅委婉的叹息为何而发?难不成是看上哪家俊俏的少年郎……嘿嘿,打不到!”起兴揶揄的当儿,遂岸已然做好溜之大吉的准备,国后玉手方抬,他便翻身一跳,盘踞到另根梁上。

遂宁眯眸娇叱:“没大没小的野小子,我本来还惋惜不能替你找到晴晴那样的美人为妻,现在看你从头到脚没一处配得上人家!”

遂岸欠身一礼:“伟大的国后,您是指引臣前进的圣光,臣愿意携带全部的忠诚追随着您,就如影子追随着光明。”

遂宁又气又笑:“你整日除了贫嘴,还能做什么?”

“正事。”遂岸跃回姐姐身边,“我这一次来,除了探望受伤的姐夫,还有正事要说。”

遂宁扬眉:“讲。”

“今年嘉岩城有几个旗郡雨水稀少,无论是游牧的牧民还是种田的农户皆受到了波及,我将农户的税收减免,同时将在草地重新丰茂起来前无处放牧的牧民安置在将姐姐嫁妆目录里的一块位于水边的草地上。”

遂宁大点其头:“做得很好。”

“我说这件事不是为了得到夸奖,而是……”他平滑的眉间现出些微褶皱,“律鄍那厮竟然告诉我:姐姐将那块草地送给了他,这是什么状况?”

第012章 不曾设防(上)

遂宁讶然一呼:“我竟忘了还有这回事。”

遂岸斜眸:“哪回事呢,国后娘娘?”

遂宁攒眉深思须臾,丕地发噱。

“国后娘娘?”遂岸莫名其妙。

“没想到律鄍还有这个把柄握在本宫手里,这下看那个倔种还怎么敢跟本宫犯浑?哼哼……”

在姐姐的冷笑声中,遂岸不寒而栗,讪讪道:“请国后娘娘相信,除了玉皇大帝,就连国君姐夫也不敢跟您犯浑。”

“国后。”殿外,传来俨翠的禀声,“东则王前来探望国君伤情。”

“这就是汉人说的‘说曹操曹操到’?”遂宁眯眸,飞身而落,“时机刚刚好,本宫这就去会会他!”

虽然与那个东则王向来八字不合互相看不顺眼,但此刻,遂岸仍然不计前嫌地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得罪有“盛开在草原上的毒玫瑰”之称的国后娘娘,真的没有关系么,东则王阁下?

那方,遂宁仪态万方地驾临国君寝宫格庆殿,坐上正位虎皮宝椅。

“东则王,好久不见,你怎么有时间到此一游?”

身着藏青便服、束发无冠的东则王律鄍已经行过了礼,闻言又一次欠身,道:“请国后原谅律鄍。”

遂宁不解:“原谅你什么?我们伟大的东则王犯了什么错?”

律鄍很难回话。

国后不依不饶:“说说看啊,难道不是应该由国君和本宫到你的熙禾城向你陪罪么?”

律鄍面上略见窘迫,道:“国君遇险受伤,律鄍未能及时赶来探望,请国后恕罪。”

“既然你说到这里,本宫正好问一下。”遂宁悠然道,“不知东则王是被什么军国大事给耽搁了,连国君受伤恁大的事,你这个做弟弟做臣子的也不能及时赶到身边问候?”

至此,律鄍完全确定:今天是国后找茬的日子。

“禀国后。”他不卑不亢,“律鄍不想为自己寻找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听凭发落。”

“那本宫就来发落。”遂宁顺水推舟,煞觉省心省力,“本宫记得你曾向本宫要过一块地,就在嘉岩城属地内的那片草原。而且,你好像是为了替博家来向本宫开口的,对是不对?”

律鄍颔首:“是有这么一回事。”

“本宫为了惩罚你,就将那块地收回,你可有什么话说?”

律鄍顿了顿,硬声回:“没有。”

“真是位通情达理的东则王。”遂宁笑声爽朗,“还有件事,事关国君的健康,你想必也不会拒绝。”

至此,律鄍终于领悟大臣间所传的“宁肯得罪王也莫得罪后”一说的由来。

与大云公主完成大婚,用新人的喜庆抵去病痛的阴霾。

“事关国君的健康”,恁大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放在前面,本就对兄长满怀内疚的律鄍的确无法拒绝。

国后向来雷厉风行,一道旨意颁布下去,各司联手筹备,不出十日,一场华而不奢的婚礼在央达宫内隆重举行。其时,律殊的伤势也已大致痊愈,坐在正位接受了新人叩拜。遂宁亲致贺词,给予这对缘结千里的伉俪最挚切的祝福。

然而,喜帕之下的冉晴暖纵是不晓得近在咫尺的男子的面目,并不妨碍感受那份拒人于千里的冰冷。这段婚姻,注定要辜负祝福者的美意了罢?

第013章 不曾设防(下)

司仪喊罢“礼成”,冉晴暖在素问搀扶下起立,转身,缓步前行。

“公主,门槛。”素问在她耳边低语。

她提裙掀足。孰料方才跪得稍久,酸麻迟缓的足尖缠绊裙角,身势失稳,连带着素问一道向前扑去。

喜乐骤停。

律鄍直视前方,漠然置之。

另一双手臂,及时揽住了那对来自异国的主仆。

“小心,下面可是十几级的台阶,别毁了你们如花似玉的脸。”

素问两颊绯红,羞赧称谢:“谢谢……南连王。”

冉晴暖轻轻推开腰际的手臂,稍稍退后半步,浅福:“援手之恩,秀丽没齿不忘。”

腰身细软,声嗓柔婉,看来真如姐姐所说,是个美人没错了。遂岸呲牙一乐:“能够救到美人,是男人莫大的荣光,我很愿意再来一次。”

“岸。”遂宁来到身后,“不要胡闹。”

他不以为然:“姐姐国后,今天本就是个胡闹的日子。”

遂宁瞪他一眼,吩咐身后俨翠:“你去帮扶着公主上喜车,别耽搁了吉时。”

“是。”俨翠按命上前。

喜乐声重新扬起,新人蹬车,驶向国都城内的东则王府。

冉晴暖以为国后之所以派俨翠随行在畔,是为了多少遏制东则王对自己的忽怠,不至于在新婚的第一日便传出秀丽公主惨遭抛弃的趣闻,没料到……

“把锁打开。”律鄍早将一身喜服扯下,站在门前低喝。

“东则王,东则王妃,请恕奴婢无礼,奴婢只是奉国后的口谕行事,请二位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奴婢便来开锁。”俨翠在门外道,而后沓沓跫音行远。

她哭笑不得:这位国后行事还真真喜欢出人意表,当真认为一把锁便能将两个陌生男女撮合成一对恩爱夫妻么?

没错,此时刻刻,这间新房门窗紧闭,她与律鄍被同锁一室,迎接他们的洞房花烛。

“本王说了,把锁打开!”律鄍起声怒叱。

她径自把头顶的喜帕掀去,环视周遭。

显然是个鲜有人住、匆匆整饬的空间呢,处处透着刻意装饰的气息,红色的窗纱,红色的垂幔,红色的铺毯,花样、纹饰皆略显仓促,与周围的一切不甚协调,尤其是悬在墙上的那把忘记摘去的古旧琵琶。

“再不把门打开,本王便放火烧府!”律鄍厉声咆哮。

她淡哂:“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东则王劳累一日,何不坐下歇息?”

“什……”律鄍猝然回身,欲发雷霆之怒,冷厉之色却因后方女子的平静从容瞬间凝结。

“既来之,则安之。”她半抱琵琶,转轴拨弦,“为了打发长夜时光,秀丽姑且自娱,东则王若觉扰耳,敬请直言。”

弦起,初时便是嘈嘈切切的错杂之声,骤然一声直达上听,继而急转直下,沉沉低鸣。

她轻掀朱唇:“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律鄍一怔。他原断定这个云国女子欲擒故纵,借机卖弄,欲借一些哀媚轻软的中原小调博取怜惜,未料她的指下、口中竟流淌出这等坦荡清越之音。看她半覆喜帕,眉目纯净,行止自然,不含一丝的暧 昧,不见一点的娇羞……难道还是自己小家子气了?

第014章 互诉衷肠(上)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她声线本是清丽婉转,但唱起这曲男子们喜欢拍案高歌的《将进酒》,竟是丝毫也不低怯,目色高远,神情悠然,仿佛置身于另个世界,正与两三好友揽盏击缶,饮酒尽欢,及至曲罢,整室内仿佛酒香飘溢,酣畅淋漓。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律鄍已经在窗前的长榻上坐稳,姿态松懈许多,“纵是如此豪迈,到末了还要同销万古愁,看来做这首歌的人也不是真正的潇洒快意。”

冉晴暖一笑:“东则王听得懂这首歌,看来对汉话颇为精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