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的身边怎能少了皇嫂?”律鄍察言观色,暗觉不妙,“放眼整个大氏国,谁能比皇嫂更配得上国后的桂冠?皇兄在伤了皇嫂之后,表面看似无事,实则早已后悔莫及。皇嫂可否看在十年夫妻的情分及臣弟的面上,原谅皇兄这一次?”

第220章 不亦乐乎(1)

此前, 遂宁对这位东则王的来意颇有几分猜测,还以为晴暖代嫁一事走漏风声,如今听来,只是纯粹一枚说客罢了。

“我 记是东则王和遂岸是同年罢?”她问。

律鄍一怔,点头:“好像是如此没错。”

遂宁举茗慢啜浅品,悠然道:“这样的话,你与国君的年纪也差了七年,还记得他迎娶我时所发下的誓言么?”

律鄍垂首:“臣弟记得。”

遂宁淡哂:“那么你就该明白,他违背得不仅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许诺,还有一位一国之君对同盟者的契诺。倘若我仅是一个女人,此时无论是如何的伤心难过,仍会在那座央达宫里忍耐罢。但我除了是女人,还是统一南疆的霸主,不需要委屈自己看着曾经独属自己的男人怀拥新人还要强作欢颜。”

律鄍真真略感汗颜。

作为一位兄弟,他盼望兄长能够得获一份希冀多年的柔情,在经历过前朝的波诡云谲之后,回到后宫拥有心际安宁。但作为一位辅助国君的亲王,他对国君在这桩事上的处理方式绝对无法赞同:公私混淆,以情度事,把国家要务视同儿女情长一般的处理,完全有失平素的水准。

反观皇嫂,公与私,情与政,泾渭分明,眼中没有一个失爱妇人的嫉恨、愤怒、偏执,如此冷静地分析,如此温和地判断……着实不妙了。

“东则王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住些时候罢,时令即将入秋,嘉岩城的炎热已然结束,最舒服的时候就要到了。”

听着皇嫂已经准备将话题引到日常闲话,东则王无法听之任之:“皇兄十几年来惟皇嫂一人,这在大氏国史上前所未有,相信将来也绝难出现。臣弟不是在替皇兄辩白,而是请皇嫂看在过去十几年的一心一意上,原谅皇兄一次。倘若您不想侧妃出现在后宫,将她安置在别宫行苑就好。只求莫因这一次的事故,毁了皇兄和皇嫂多年的苦心经营。”

遂宁思忖片刻,道:“平心而论,东则王能做到这一步,我很感动。可是,你仍然是东则王,是国君的兄弟,你说他十几年的专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言外之意我需要为此感恩戴德罢?可是,当初我也做下了许诺,这十几年遵行不悖,是否也要以此来请国君感激不尽?”

律鄍无言以对。

“而且,不怕告诉你,当国君为了给侧妃名分不惜与我反目之时,纵然气恨交加,对他还是有一丝佩服,没有始乱终弃妾身不明,那一刻,他不是个好丈夫,却仍不失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别让他连这一点也丢弃了罢?”

律鄍缄声许久,道:“难道皇嫂准备就此与皇兄决裂,永不回熙桑城了么?”

遂宁淡哂:“我仍然奉他为大氏国君,即使从此南北各自为政,也不会断却河套部落的供粮之路。”

“倘若皇兄因此动怒,皇嫂又该如何应对?”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遂宁朗声。

话已至此,已是无法挽回。律鄍起身告辞。

“稍等。”遂宁一手扶着腰身站起,一手拿起案上一只红绒小盒递来,“这是国君当年送我的蓝凤指环,离开前忘记归还,请东则王代为转回。”

第221章 不亦乐乎(2)

律鄍眉 蹙成峰:“皇嫂何必做到这一步?”

遂宁 挑眉:“这可是你们母亲的心爱之物,东则王若是不愿转交,我只有把它丢进乌木脱河了。”

东则王只有双手接过,低首的瞬间,却发现了一个秘密:“皇嫂,您……”

遂宁一笑:“对。”

“这……”

“五个月了。”遂宁手落在自己的腹部,缓缓走出亭子,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慢步徜徉,“我三个月前离开国都,所以,是国君的不会有错。”

律鄍趋步相随,神色略带尴尬:“臣弟要问的不是这个。”

遂宁冁然:“不然是想劝我为了这个孩子回到国君身边么?”

律鄍神色迫切:“他若是男儿, 便是大氏国的皇长子,未来的储君。当年皇兄成为太子之前,每月要在皇族长老的监督下进行各样试炼,他们不会承认一位不曾经过试炼的储君。”

遂宁颔首浅哂:“我离开熙桑城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可即使那时知道,也不会阻挡我离去的脚步。这个孩子有着十年的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偏偏选在这样的时候,便极可能意味着他与皇位无缘。何况,只有五成的机会是个男儿,更不需要担心过多。”

“但是,无论是男是女,总是有父亲陪在身边更好。”

“你和国君的童年都是父母双全,那时你们过得快乐么?”

律鄍窒语。

“请转告国君,我和他夫妻情尽,从此不复相见。”遂宁字字铿锵,“至于这个孩子,他长大后若想见自己的父亲,我不会阻拦。”

律鄍无话再劝,惟有离去。

他才走出宅邸大门,迎面出现极不想谋面之人。

遂岸骑马而来,甩身离蹬之际,眼尾也瞥见了门内走出的身影。

冤家路窄,这不是两人第一次狭路相逢,就连开场白也已是驾轻就熟。

“听姐姐说东则王来了嘉岩城,怎么也不到本王的府里坐坐?也好让本王有机会赏你一顿闭门羹。”

“南连王的待客之道独树一帜,本王早有耳闻,自取其辱这等事也只有阁下乐此不疲。”

跟着这二人身后的遂洪、卫随不约而同地心发长叹:这二位既然互不顺眼,何不直接将对方当成空气,何苦来哉地在这大太阳底下冷嘲热讽?

律鄍扬眉讥笑:“阁下前时见了本王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恁快便从阴影中走出来了么?”

遂岸笑意未进眼底:“本王喜欢放眼未来,从不似某些人专爱沉浸过去,自演悲剧。”

“如此痴情长情,好生令人钦佩。”

“好说,本王也祝阁下与阁下那位肖似亡妻的爱妃永沐爱河。”

律鄍脸色一沉。

“王爷,您才回嘉岩城,还是赶紧向南域王禀报战况罢?”遂洪劝。

“对,对,对。”遂岸意气风发,“本王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不应把时间浪费在无关人等身上。姐姐大王,遂岸来也~”

他一走三跳,直入安宁居。

律鄍盯其背影,瞳底疑窦丛生。

卫随出声:“王爷,先回客罢?”

“你认为遂岸该是这副姿态么?”他问。

“这……您还是别与南连王太过计较。”

他听若罔闻,兀自道:“你认为南连王是一个可以轻易放弃轻易移情别恋的人么?”

第222章 注定发生(1)

律鄍并未直接回到客栈。

他在嘉 岩城的市井间行走,频繁出入茶坊、食肆、酒馆这等人群集中八卦也集中的地方,欲从中得获一些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讯息。

诚如 东则王所料,茶余饭后,正是人们高谈阔论之时,而平民的谈资,除却家长里短,即是名门秘辛,其中又以后者更为大众热爱。

“南连王从河套部落回来了,听说这次被一个奸人所伤,幸好有名医救治,把咱们的南连王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我怎么听说是王妃的功劳?是王妃守在王爷身边,把王爷给照料痊愈。”

“不是罢?”有人将信将疑,“王妃一不是大夫,二不是神仙,王爷受了伤,怎么就能将王爷照料痊愈?”

“这可说不准,那位从中原来的南连王妃长是像个仙子,没准就是个真的仙子,不然怎么会让咱们王爷那么喜欢?”

“哈哈哈……”

律鄍举杯浅酌,对那位馥馨公主隐隐浮起些许好奇:可以令遂岸如此迅速地忘记曾那般执着地爱慕过的女子的女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毕竟有要事在身,无暇长久耽搁,还须踏上归程。带着一丝未解的疑惑,东则王回到了熙桑城。

央达宫。

律殊将蓝凤戒指递上时,不出所料地龙颜大怒。后者将案上一方砚台抛掷出去,击碎了一只落地的青花大瓶。

“她到底是想干什么?朕一再容忍,她便一再得寸进尺,当真以为朕不能拿她和她的遂氏部落怎么样么?”

御书房内的太监、侍卫噤若寒蝉。

“皇兄……”

律殊挥臂在:“你迅速点兵十万,挥师强渡乌脱木河,将嘉岩城给朕攻下来!”

“皇兄息怒。”

“朕如何息怒?”律殊声疾色厉,瞳芒如刃,“她公然挑战朕的耐心与尊严,朕若任她随心所欲,还真以为这个大氏国姓遂不成?”

“国君。”一道纤细身影姗姗而来,细步窈窕迈进书房,“臣妾从远处就听见您动了大怒,难不成是不喜欢我们的孩子么?”

律殊微怔。

律殊眉峰仍然紧蹙,眉宇间略有柔软,向来者伸出手去:“你这是什么话?你身怀有孕,到前面来做什么?”

素问将手放在男人掌心,笑道:“臣妾和孩儿都担心国君,母子两个一起过来看看。”

律殊面上稍现霁色,看了她腹上一眼:“今日你们都还好么?”

素问嫣然:“一切安好,如若国君龙颜欢欣,定然更好。”

律殊唇角微扬:“回后宫好生休养罢,朕忙完前朝的事,就去看你们。”

“侧妃娘娘怀了龙裔么?”律鄍问。

素问颔首:“正是。”

“恭喜娘娘。”律鄍揖礼,“更加恭喜皇兄子嗣繁荣,喜事连连。”

律殊脸色微沉:“什么喜事连连?素妃有孕是喜事,其它还有什么?”

律鄍恍然:“原来皇兄不知道?”

“知道什么?”

“皇嫂如今已有五月身孕。”

律殊丕愕。

素问顿了顿:“东则王此话当真?”

律鄍瞳光闪烁:“这种事,本王岂敢信口开河?”

“太好了。”素问笑靥乍现,“国君,您就看在皇长子的面上,莫大起干戈兴师动众了罢?”

第223章 注定发生(2)

律殊一愣。

素问继 续劝道:“国后娘娘身怀皇长子,难免心绪浮动,易激易怒,国君何不体谅身为女人的不易?”

“女 人不易,男人就易了么?”律殊轻嗤,“朕打理偌大一个国家,何时容易过?”

律鄍听得兄长话中有了松缓,道:“皇兄不易,皇嫂也不易,本是一场夫妻口角,莫将大氏国的安宁拖累其中,也枉负了上苍接连赏赐皇兄龙子的苦心。”

律殊心有所动,道:“朕就念在她怀妊辛苦的份上,暂时不予动兵。记住,这个面子是给你们。”

律鄍揖首:“臣弟谢皇兄。”

素问一福:“臣妾谢国君。”

“都平身罢。”律殊目间余怒犹在,“不过,朕不会无限期的容忍,律鄍去告诉她,至多五年,她若是仍旧冥顽不灵,未主动取消‘南域王’这个称号,主动弥合南北分隙,朕便要亲自带兵渡河南下,踏平整个南疆,届时她便是引发大氏内乱、自相残杀的罪魁祸首!记住,将朕的话一字不差的告诉她。”

律鄍称是,却想起对方也有话需要转告,本不想火上浇油,却鬼使神差:“皇嫂命臣弟有话转告国君:她与你夫妻情尽,此生不复相见,而待皇长子长大后愿意见到父亲,她绝不阻拦。”

律殊气得再碎一块上好的明砚。

律鄍告退。

他无法确定在方才那话脱口而出之际,自己抱持得是怎样一份心态。或许,是嫉妒罢?嫉妒皇兄在失去皇嫂之后,也能过得那般惬意自在,不似自己……

不似自己如何呢?

不想也罢。

东则王再抵嘉岩城。

虽然在央达宫内将皇嫂的话一一转告皇兄,但到了这边,他很清楚若使原话奉上,自己这个居中调停的,便成了挑拨离间的,为两人更添怨嫌,其罪当诛。

“皇嫂也知道那群长老最是顽固不化,前朝群臣也是群情激昂,纷纷谏言皇兄举兵讨伐南疆,国君将国后有孕之事宣告诸人,并说十余载夫妻之情情重于山,这才为南疆争取了五年之期。”

遂宁挑眉:“五年之内如何?五年之后又如何?”

“五年是给皇嫂消气的时间,请皇嫂平安诞下皇长子,而后荣耀回归熙桑城。五年之后……”他稍加迟疑,“只怕大氏国又将陷入内战。”

遂宁冷笑:“也好,趁着这五年,本王就精兵强政,期待与国君五年之后的正面对决。”

律鄍沉叹:“皇嫂这是何必?”

遂宁挥手:“该说的已经说了,我不想重复。东则王的这份苦心,本王心领了。”

“皇嫂本是一个心怀天下具有大气度大气魄的女人,何必被怒火和妒火左右,走上极端?”律鄍直感自己有苦口婆心之嫌。

“怒火与妒火不止女人有,男人也有,但愿东则王深尝其味时,以平常心待之。”遂宁道。

律鄍不解其意,可是到这一步,他再不想做这苦差,放着清静的熙禾城不理,何必在人家夫妻之间自讨没趣?走也。

如此决定之后,他骑马走在嘉岩城街间,无心多做盘桓。

“小心,后面惊了一匹马,正向着这边跑过来了!”身后有人惊喊。

“保护王妃!”迎面一架青呢四抬小轿摇摇晃晃,侍卫们疾喝。

第224章 何妨从容(1)

上一回 东则王到访嘉岩,因事前获知了讯息,遂岸对妻子三令九申,务必深藏府内。

冉晴 暖哭笑不得:即使东则王不来,自己又何尝是个愿意抛头露面招摇过市的呢?不过,看他那副郑而重之的模样颇觉有趣,听之任之就是。

这一次,遂岸前往郊县视察水利,不晓得律鄍再来的消息。遂宁则认定这位前小叔此行必定来去匆匆,是而也没有提前知会……

有些事注定发生。

眼看着秋风将起,冉晴暖想在冬天到来前为遂岸缝制一件御寒外氅,今日出门便是为了采置所需里料,是而轻轿简从,意在早去早回。

当对面有受惊的马匹奔来时,四个轿夫吓得踉踉跄跄,跟在身后的四名侍卫疾步上前,两个稳住轿杆,另两人本打算阻拦惊马,被一位骑在马上的过客抢先一步。

经此颠簸,轿中的冉晴暖失去平衡,向前跌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