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连王阁下,现在已经没有观众,你现在可以收起你那脸极其令人不适的笑容了么?”四下清静,两人对坐饮茶消酒,危公子劝道。

不过,南连王阁下并不领情:“本王这叫相由心生,心中幸福,面上自然快乐。不像你,除了赚钱便是沉湎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间胡天黑地,却时时都在感叹天下无知音,活得像一个怨妇。”

危峰淡嗤:“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懂得情有所钟,却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好运。”

他目芒直剌剌扫去:“难道你还没有对姐姐死心?”

第234章 家教甚严(1)

“什么意思?”危峰额角抽痛。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遂岸大呷清茶:去一去唇齿内的酒气,回家后才不会惹娘子讨厌。

危峰将信将疑,谨慎审视着好友的表情:“你知道什么?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

遂岸看不惯向来荤素不忌的人突然如此谨小慎微,道:“从一开始便知道。你好歹也算是与本王一起长大的朋友,你对姐姐抱持着的那份情愫,我怎么可能无所察觉?我过去不说,是因为姐姐既然已经名花有主,你又是朝秦暮楚的性子,何必点破了徒增尴尬?可是,你如果至今还没有放下,那便是另一个问题。”

危峰沉默下去。

遂岸淡淡道:“姐姐如今的情形你很清楚。国君辜负了姐姐,也辜负了遂氏,是而整个遂氏势必要站在姐姐身后,成为她坚不可摧的后盾。这是遂氏与律氏之间的事,其他人如果没有同舟共济甚而同生共死的觉悟,还是远离这团漩涡得好。”

危峰眉头紧锁。

“不过,你不要误会。”遂岸冁然,“姐姐的确是被国君辜负,但她绝非心碎神伤的弃妇。准确说,是姐姐抛弃了国君才对。她是一位天生的王者,比及一国之后,当下的这个位置更能令她活得更为恣意飞扬,更为得心应手。诸如怜惜、心折、心疼之类情感,她不需要,也不稀罕。”

“我知道。”危峰沉声道。

遂岸颔首:“这就好,本王家有爱妻,不能久留,告辞。”

“嗯?”危峰怔,“你想说得就是这些?”

他不解:“不然你想听本王说什么?”

“我以为你今日来,是为了告诫我远离宁姐。”

他哑然失笑:“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如果有本事打动姐姐,使她愿意接受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走没两步,又回头,“至于你处处留情的情场积习,姐姐是南域王,多设几位王妃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若是旧病难除,至多把你驱离身边就是,何足道哉?”

危峰拧眉瞋眸:“你这张嘴注定吐不出象牙了罢?”

他咧嘴坏笑:“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吐张象牙出来看看,而本王只会实话实说。”

走出新铺大门时,正见雪花飘飘。他不乘车,不骑马,踩着遍地渐积渐厚的银妆素色,一身惬意地回到府门。

其时,冉晴暖正身着挂着雪色毛领的大红披风,行走在崭露点点红意的梅林内,踏雪寻梅。

“冉冉。”他盯着扶疏花影中那道窈窕身影,刻意无声欺近,突然出现。

她掀眸,波澜不惊:“几时回来的?”

他好生失落:“冉冉不应该是花容失色,脚下失稳,而后栽倒在本王怀中么?”

“你醉了?”她抬指,试了试他额间温度,“还好,没有过量。”

他眨眸:“冉冉连本王过没过量也晓得?”

她扬唇:“你连这种事也要惊奇么?”

他大点其头。

她沉吟:“为不辜负你的惊奇,我是不是要变得更好才行?”

他听得受用:“冉冉,本王越来越爱你了,该如何是好?”

她笑靥清浅:“你将与律鄍决斗一事,准备瞒我到几时?”

第235章 家教甚严(2)

是睦叔?抑或遂洪?这两个人居然向冉冉出卖了自己么?这可如何是好?南连王好生苦恼。

她妙目娇横:“别想太多,今日小书房的砚台摔坏了,我进你的书房借砚,恰巧看到了那份挑战函。你若想瞒我到底,就该把它收在更加隐密的地方。”

他懊恼拍额:“本来是准备把它烧了的,后来被别的事打断,顺手扔在了一处……冉冉要阻挡我么?”

“不会。”

“不会?”

她莞尔,低首嗅一枝清香:“你和律鄍之间的问题,不只是一个我,如果你认为一场决斗可以使所有问题迎刃而解,我为什么要反对?”

冉冉真真是一朵举世无双的解语花,他何德何能,得此妙人?他把妻子抱住。

她挑眉:“怎么了?”

他不说话。

她便也静静等着。

漫天雪色中,红白掩映的梅林内,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相依相偎,心契神合,魂灵交融。

他抚摸着妻子秀发,道:“姐姐嫁给国君之后,我和律鄍便被拿来多方比较。我幼时欲以种花莳草为业,闲散无为的过活一生,但为了遂氏不至于太过黯淡无光,不知不觉变成了现在的自己。这个我,除了遇见冉冉的部分,我并没有多少喜欢。”

她忖了忖:“所以迁怒于被拿来比较的律鄍了么?”

“有这部分原因在。”他道,“但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想他再有理由有机会出现在冉冉面前。冉冉替嫁,是事实。他当下没有将冉冉替嫁一事告诉国君,也是事实。”

“你怕这件事成为我们被他握在手中的把柄?”

他点头:“这一次对决,就是要将这桩事料理清楚。”

她默了须臾,道:“东则王的身上,固然有其门第出身所养就的狂傲,却也有一点本性所坚持的狷介,他应该不会将此当成把柄,要挟我们任何事。”

“我知道。”与律冥其人斗了十几年,这点了解还有,“但是,因为牵扯到冉冉,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试想本王自己,遇见冉冉之后做了多少之前认为自己决计不会去做的事就知道了。”

她抬眸觑他一眼:“敢情你是在推己及人,这其中的区别难道你不晓得?”

他愣了愣:“什么区别?他是东则王我是南连王?”

这男人,为何遇到与自己有关的事情时便这般糊涂笨拙?她扬臂拂去落在他额头的雪叶,道:“东则王对我所怀有情感的分量,如何与你的相比?慕暖晴曾是他还算重视的妻子,却非心灵相契的爱人,他所有的热情都已然交付博卿,那是一生一会的爱情,无可替代。你为我所做的那些傻事蠢事,世上只有你会做,也只有你做出那些事时,会令我震撼感动。”

他笑:“真的么?”

她按了按他又开始憨气泛滥的唇角,道:“所以,你若执意与他有个了结,当抛开儿女私情,以南北和平为基准,与其进行一场两地亲王之间的谈判。东则王本性不坏,拂开其心头迷瘴之后,绝不会罔顾其兄长与大氏国利益,激化南北矛盾,成为大氏内战的罪魁祸首。”略顿之后,“还有……”

“还有?”

“这样的遂岸,我很喜欢,是而不允许你有任何的不喜欢。”

第236章 意味深长(1)

今日,是南域王新生儿的满月之期。

遂宁已为一对儿女取名,先来世上片刻的女儿为律己,因为慢了半步不幸沦为弟弟的儿了为律严。

如今,两个降世已经足月的娃儿,性情稍见分晓。律己内敛矜持,律严活泼爱闹,小小婴孩虽然尚未真正识得欢笑,但两对眼珠足以传递出这份不同。这对在娘胎中依偎并存了近十月的姐弟,携着固有的期盼与未知的烦恼,来到这个世界。

遂岸对他们爱不释手,起先一径要为他们定姓为“遂”,遂宁未置可否,倒是冉晴暖摇首。

“无论宁姐和国君如今是合是分,这一对儿女是国君骨肉的事实不会改变。身为长者,不应将自己的恩怨强加在无辜受累的娃娃头上,未来如何不妨交给未来的他们自己去抉择。何况,这个男娃是国君的皇长子,他有着成为未来国君的最大可能,难道你想凭你的一时之气剥夺这个机会么?”

遂岸眼珠一亮:“对呢,还是我家娘子最英明,姓律姓遂不打紧,若是因此使我的甥儿丧失了继承国位的可能才是罪过。”

遂宁但笑不语。如果说自己这个弟弟此前是一匹奔驰在草原上横冲直撞的野马的话,冉晴暖无疑就是套在这匹野马颈上的缰绳,且这匹马被套得甘之如饴。

“己儿这是什么表情?怎么总感觉她在鄙视我这个舅舅?”

烤着地龙、升着炉火的暖房内,遂岸俯视小床前,和其内小小的人儿对视良久,问。

长榻上,冉晴暖正抱着律严轻吟浅笑,闻言抬首瞥他一眼:“你做了什么会令己儿鄙视的事情么?”

“哪有?”遂岸颇觉冤枉,“试问这世上还有比本王更为英俊迷人的舅舅么?”

“有。”有人朗声应答。

“谁?”遂岸霍地起身,“谁敢与本王叫板?站出来说话。”

“我一直站着,只是南连王没有发现而已。”发声者无畏道。

遂岸抬头,危峰立于暖房门前。

他皱眉:“你在哪里做什么?为何不进来?”

危峰扬眉:“怕破坏你的梦想。有我在,你如何敢自称世上最英俊迷人的舅舅?”

他嗤声:“向本王宣战,你有几分胜算?”

“十分。”危峰迈进门来,将手中两份箧盒放到桌上,“这是给两个甥儿的满月礼,他们单是见了这个,便知道两个舅舅的品味天差地远。”

“大氏国南疆最富盛名的财阀危氏,是想拿重金收卖本王的甥儿么?本王的甥儿岂是你这个暴民户的小恩小惠能够收……”

“阿岸。”遂宁从内间走出,浓眉微颦,“你和危峰固然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说话也不一定要如此没有节制罢?”

遂岸大眼一瞠:“姐姐为什么偏帮着他?”

冉晴暖妙目滴传,将怀内的软软婴孩交予身后奶娘,道:“今儿是满月宴,王爷随晴暖到厨间看看膳食的准备情形如何?”

“满月宴什么时候需要冉……喔。”接收到妻子的讯息,南连王从且高且冷的甥女面前消失,随她走出暖房。

外间,行走至僻静地段,他看了看左右,压声道:“冉冉,难道你想成全姐姐和危峰不成?”

第237章 意味深长(2)

冉晴暖嫣然摇首:“宁姐的事,轮不到我们成全与否。”

遂岸不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给他们独处机会?”

“那里面有两位奶娘,两位嬷嬷,四个丫鬟,几时成了独处?”她明眸一闪,“只是,我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宁姐呆呆对着两个娃儿的脸,眉目间似有一丝悒郁之色。”

他眉染沉色,叹道:“纵是姐姐如何的心胸开阔,失婚总归是失婚,尤其在诞下这对儿女之时,很难不去想到他们的父亲,想起过往的恩爱时光。”

她颔颐:“故而,我想那位危公子解意而风趣,也许能够说上两句笑话,使宁姐稍稍开怀一些也说不定。”

“解意而风趣?”南连王眉峰拧结,目含质疑,“我怎么不知道那厮还有这等优点?冉冉几时发现的?如何发现的?在何处发现的?”

她端的是恨铁不成钢:“你的关注只在这处?”

“否则该在哪里?”他好是理直气壮,“姐姐纵是难过,也绝不希望我们发现。何况,说到解意风趣,危峰能比得过本王?”

“……”她着实无语,抬足疾离。

“冉冉?”他长腿大迈直追不舍,“你为什么不回答本王的话?我记得那个危峰在娘子面前的表现并不友好,你为什么给他那样高端的评价?”

她猝然立足。

“冉……”他收势不及,差一点便撞了上去。

她眯眸,将他上下打量:“每当你这个时候,我都不禁在想,你将那个白马银戟的少年英雄藏在了哪里?”

他眉心收紧,颇费脑力地好一番思量,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冉冉如此想见他的话,我们去骑马罢,试一试能不能将他唤出来参见南连王妃。”

这个人啊。她忍俊不禁。

他顿时得意非凡:“看罢,冉冉笑了,本王逗冉冉笑了。所以说,论及风趣,本王当是世上第一!”

敢情他还在计较这个?她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你身上所具有的品质中,最可贵之处是哪里?”

“咦?”他俯身自视周身,“难道本王不是处处金贵么?”

“你从不矫情,也从不自寻烦恼。我曾在你面前不止一次的提过夺回熙禾城那日的你。我晓得那个杀伐征战的你,是你并不喜欢的自己。而你从未因为我的提起有过任何不快,与你在一起,仅是站在你的身边,便觉得这世上再无值得耿耿于怀之事。”

“是罢?”他眉飞色舞,“冉冉喜欢那日的本王,本王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计较?身为保护这片疆土的南连王,杀伐征战是我无法规避的使命之一。因为冉冉的喜欢,本王放下纠结胸口多年的块垒,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她眉目粲然,盈盈生光:“你与东则王的决斗之日就要到了罢?”

他点头。

“届时,务必将皇长女与皇长子的名字与相貌告诉他。”

“为什么?”

她莞尔:“因为他一定会告诉国君。国后诞育双生子之苦,国君未能亲自目睹。双生子的成长,他也无法亲眼见证。将来素问若生下娃娃,承欢国君膝下,这对不曾谋面的儿女势必难以与之相提并论。在此之前,我们当将这两个名字镌刻在他的心头。”

第238章 钟爱无垠(1)

方才,抱着律严那个软软身躯,感受着双臂间那一点重量,凝视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心房中有一处即时柔软,故而,油然想为这个小小的生命做些什么——

皇长子的头衔,太子的名分,未来国君之位的归属……他可以不要,但若他想要,就容不得旁人不给。

妻子的心迹,遂岸有所领会:“这样的话,不如冉冉为一对娃儿画幅满月像,本王会托请东则王转交国君。其他姑且不论,单是想到如此一来就可以令他看得到摸不到,本王便满心的高兴了。”

她福礼:“还是夫君想得周到,妾身遵命就是。”

他欣然受之,心思陡然转到别处,涎笑道:“我们这般的夫唱妇随,冉冉何时为本王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公主?”

她黛眉闲挑:“你喜欢女儿?”

他沉吟:“儿子女儿倒没有分别,但本王很想见见冉冉幼时的模样,有了女儿,不就成全了本王的心愿?”

她浅哂:“传授灵枢医术的那位神医曾说过,女儿幼时多似父,男儿幼时多似母。”

他垮脸,恁是怏怏不乐:“那本王向上苍祷告时岂不是一直祷告错了?”

她打量着自家这位夫君,眉目间忽生惆怅。

“怎么了?”他有几分无措,“冉冉为什么这样的表情?”

她低喟:“祷告错了便错了,儿女双全不好么,夫君大人?”

“诶?”他傻傻一愣。

她美眸灼灼:“每一次夫君大人来到冉冉面前时,是将智慧暂且寄存在街口转角处那家当铺里了么?”

“咦?”他更是茫然,“冉冉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笑语温柔:“夫君在此慢慢想,冉冉去膳食间走一遭。”

“呃……”凝视着娘子秀美婀娜的背影,他费力思索,忽尔福至心灵,“冉冉是说就算我们生了女儿之后,其后还可以生儿子对不对?对不对?”

此刻,安宁居所有下人皆在为两位幼主的满月宴穿梭往来,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声大语吓了一跳,迅即又因话中意境个个吃吃窃笑。

冉晴暖粉靥娇红,回首瞋瞪其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