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连王无知无畏,一径喊道:“对不对嘛,冉冉?我们是先生女儿再生儿子,还是先生儿子再生女儿?”

本王妃绝不认识此人。南连王妃玉颜端矜,缓缓转身启步。

从此,南连王与王妃之间生儿抑或生女的话题到此为止,之后再提,前者便被赶出寝居,在书房孤枕寒衾独居,不尽的懊恼悔悟:我可怜的女儿还是儿子,因为为父之失,你们又要迟来这世上几日了。

直至决斗日的来临。

遂岸如期赴约。

其时,长河冰封,大地飘雪,乌木脱河畔,东则王裹玄色披风,牵汗血宝马,等待多时。

南连王翻身下马,将白色披风推甩身后,再将轻轻拍离当场,施施然迎向对方。

“东则王。”他笑容可掬,“来得恁早,难道是提前布置下什么机关陷阱?”

后者面色与周遭的空气可有一比,声色更是不遑多让:“阁下惯常会做的,本王不屑为之。”

“东则王何必口是心非?”他一脸光辉灿烂,“本王惯常喜欢冉冉,难道阁下不会?”

第239章 钟爱无垠(2)

律鄍目内冰冻三尺,淡道:“我喜欢的人是暖晴。”

“是么?”遂岸耸肩,“然而,无论是暖晴还是冉冉,都已经不在你的身边。本王想不明白,你主动邀约此番决斗的意义何在?”

“这样的问题是阁下有资格发问的么?”律鄍眉悬嘲弄,“当年,暖晴犹是本王的妻子,你又做了什么?”

遂岸一笑:“冉冉从来不是你的妻子,连你府里的那群奴才都从不曾将她视为府中的主母。彼时本王向你发出挑战,固然是因为爱慕冉冉,最至关重要的原因,还是想将她救出那桩无爱的婚姻。纵使离开东则王府后,她无法爱上本王,本王也会那么做。”

律鄍目闪讥讽:“事到如今,阁下尽可自圆其说。”

“正是如此。”南连王恁是志得意满,沾沾自喜,“因为本王是胜利者,具有无可辩驳的发言权。”

东则王嗤声:“她到底喜欢你哪一点?”

遂岸呲牙大乐:“喜欢本王将她放在心中惟一且最重的位置罢。”

律鄍目芒一闪:“可惜,你在她的心中却非惟一。”

“不然还有谁?”他眼尾斜乜,“你么?你认为今时今日,你在冉冉心中还有一席之地?”

律鄍目色睥睨,凝颜未话。

他哑然失笑:“你这份信心,难不成是在以己度人?因为你至今不能忘记博卿,便以为你在冉冉心中也刻下了那般深刻的印痕?拜托,阁下为什么不能好生想想,你对冉冉何时重要到那个地步过?”

律鄍冷笑:“她对本王早已情根深种,否则何须在意博怜?若非无法看着本王宠幸其他女子,她何必不惜制造死亡假象也要离开王府?”

这厮该不会冻坏了脑子了罢?遂岸蹙眉:“看来你将冉冉当日的话进行了一番筛拣,只记住了自己愿意记住的。冉冉对你,起初是有几分夫妻之情,是你自己丧失了令她真正爱上你的机会,而本王多谢你的旧情难忘。本王了解冉冉,她心中若有旧影未去,绝不会嫁给本王,即使因为情势使然不得不嫁,也绝不会与本王有夫妻之实。”

若非委实恼怒,他决计不想将话说到这一步。对方处处以冉冉生命曾经的男人自居,在在挑战着他每一根忍耐神经,当神经全部断裂,有些言语即不经大脑冲口而出,然后,心中不无后悔:本王那般钟爱冉冉,怎会肤浅至将夫妻隐私拿来炫耀?活该被冉冉赶出门外千次!

因此,他无意使对方多作沉浸:“出手罢,本王来这里不是为了练习嘴上功夫。”

律鄍有感一记重拳击中心脏,迅即痛彻五内。

她成为东则王妃一年之余,不曾与自己有过夫妻之实,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于是,在心底的某处,隐隐约约,期冀她如今也是如此。纵是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仍那般难以自抑地盼望着她尚未成为某个男子的归属,尤其那人还是遂岸。

东则王抬手,将身后坐骑拍离左右,向步迈了数步:“出手罢,及早有一个了断。”

风骤然吹起,卷起漫天雪叶,夹杂着冰晶寒砾,扑人面,蔽人目,茫茫浩浩,无际无垠。

第240章 雪中一战(1)

南连王与东则王这场战,是场名副其实的搏斗。

两个男人从积雪半尺的茫茫原野,打到冰冻三尺的乌木脱河面,俱是挥拳相向,不曾利器相加。或者,二人都清楚那条底线:这场打,仅仅是为了抒发那口沉压在胸口多年的郁气,而非为了将对方置于死地,因为他们都不具有舍命相搏的资格。

故而,一气肆意的拳打脚踢之后,两人皆是鼻青脸肿,急喘吁吁,站在河床当央怒视彼此。

“她是个世间难求的珍贵女子。”律鄍揩去嘴角血珠,道。

“本王当然知道。”遂岸道,抹一把颌下血渍。

律鄍沉吸一口气:“是本王负了她。”

遂岸颔首:“这个本王也知道。”

“无论是她是晴暖,还是晴暖,其晴丽温暖的本质不变。”律鄍淡淡道,“失去博卿之后,本王一度沉沦,之后被皇兄骂醒,明白自己没有权力随意怠慢这条几乎是由母后的生命换回来的性命,然而,纵是有心振作,却无力真正活着。因为,只有放空了心,蒙蔽了灵魂,用一具躯壳祭奠过往,才不会时时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最爱的女子,已经了无生趣,活之无味。”

不是罢?难道冰天雪地里,这厮是在和自己聊心事谈感想不成?遂岸忽觉惊悚。

“这样活着的本王,连皇兄也只认为我不过是难以割舍一段初恋情怀而已,却只有她看得透,看得懂。”

那日,她离府的脚步被云国使节阻拦,在院中弹琴,纵是指下抚出了欢快曲调,仍难掩一身的失意萧索,那一刻,他听从心中的声音向她走去,第一次向她敞开心怀……

“反言之,如果秀丽与前王妃是一个类型的女子,东则王便不会如此排斥么?”

“若非如此,本王……”

“又如何熬得过来?”

彼时,她浅声低语,他心神俱震。

也是从那时起,她在自己心中开始变得有了重量,从一抹飘忽曼妙的影,成为一个鲜活灵动的人。她的轻颦浅笑,她的莞尔回眸,她的眼波妙横,无一不吸引他的视线,牵动他的心弦……

“喂喂喂。”南连王跳脚挥手,“还在么?”

东则王看着这样的他,冷冷道:“无论如何看,你还是配不上她。”

遂岸大嗤:“本王若配不上冉冉,你就更不配!”

“是,本王不配。”他道。

她是上苍向行走在漫野冰雪内的自己投来的一道暖春阳光,是上苍给予自己的第二次机会。然而,他终究是错过了那个纤细如笋温润如玉的指尖,将自己重新抛回数九寒天。如此的自己,如何配?

“别管我是站在什么立场,好好待她。”

遂岸拧眉:“我自己的妻子,我当然会当成宝贝。”

“这就好。”律鄍打了一声呼哨,抬足走向乌木脱河的北岸。

结束了?遂岸耸了耸肩扬声:“龙雀,本王打完架了,你又在哪里刨雪吃草?”

“唏溜”一声,通体雪白的白龙驹从雪色中抽身,向主人飞奔而来。其侧不远,是东则王的那匹红色汗血马,看其身上有几个雪色蹄印,不由大笑:“你也刚刚打过了吗?赢了还是输了?”

第241章 雪中一战(2)

龙雀再发“唏溜”。

汗血马亦扬颈嘶鸣。

两匹马眼看又要打上一场。

律鄍回身一叱。

汗血马立时敛尽锋芒,沓沓追随主子身影而去。

遂岸抬手摸在自家坐骑的鼻头上,笑道:“你也学着人家点,别时不时给本王掉脸子耍小性。”

龙雀喷了几个响鼻,好是不驯。

他无奈:“本王难道不是你的主人么?”

龙雀把头扭向一处。

他苦脸:“唉,你如此轻视本王,本王好伤心。”

龙雀将一颗庞大的头颅撞进主人怀内厮磨。

他喜笑颜开:“方才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龙雀扬颈一鸣,好生的嚣张。

已经随律鄍踏上北岸的汗血马激愤回嘶。

由此,倒提醒了南连王一事。

“东则王阁下。”他御气扬声,“你不想知道你那对新生的侄儿侄女的名字与长相么?”

律鄍正准备踩上马蹬,闻言回身。

遂岸从束在马背上的行囊内取出丝帛画像向对面招摇:“这是冉冉亲笔为本王的一对甥儿画下的满月画像,不想要的话,本王便拿回去当年画贴在墙上。”

那一对娃儿本就白白胖胖招人喜欢,冉冉胸中溢满呵疼,每一笔皆是爱意融融,画得更是粉琢玉砌令人爱不释手。若非娘子再三叮嘱,真不想交到别人手上。

马蹄声响,汗血马来到近前。

遂岸一笑:“替你家主人拿信来了么?如此听话的马儿,不如留在本王身边如何?”

“你从本王身边夺走的东西还不够多么?”头顶上方,传来律鄍没有温度的声音。

“原来你在。”他眼角乜了一眼,仍然将画像放入汗血马的背囊内,“姐姐不晓得我拿来给你,你可以将这副像随手丢了,也可以拿给国君观看,他是父亲,应当看到自己儿女的容颜。再见了,大红马,我和龙雀会一起思念你的。”

言罢,他牵起马缰扬长而去。

高踞马上的律鄍伸臂取出,展开:这是她亲笔所画呢。

“律己?律严?”律殊看着那一对几乎要从画内跃出扑进自己怀内的儿女,眉目生光,“他们真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朕的孩子,朕的儿子和女儿!”

书案畔,腰腹已然粗圆凸起的素问含笑颔首:“的确漂亮,皇长子的眉眼像国后,鼻唇像国君,皇长女则和国君活脱脱一个模样。”

“哈哈哈……”龙心大悦,国君无比欢畅,“阿鄍是从哪里拿到这份画像的?”

后者恭声:“遂岸背着皇嫂送到臣弟手中,他认为国君作为父亲,应该晓得他们的样子。”

律殊颔首称许:“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思,你们都做得很好!”

素问目光在那幅像上巡移片刻,眸底一闪,抬头:“请问东则王,这份画像出自谁家手笔?”

他不答反诘:“侧妃娘娘何有此问?”

素问淡哂:“本宫对蓦画人像也略有心得,看着这幅画手笔不俗,起了技痒之心而已。”

“既然如此,侧妃娘娘何不临摹一幅?由心爱之人画心爱之画悬挂床头,国君更当歆悦。臣弟也正想多看几眼自己的侄儿侄女,就将这幅原画赐于臣弟如何?”他道。

第242章 雪日话情(1)

外间大雪未停,南连王府的花厅内,一盆炉火鼎盛,几盆旁逸斜出的兰花自在吐芳。当央的暖榻上,南连王仰卧美人膝,正在接受一双素手的抚慰,尽管素手的主人由于心怀气恼,时不时会刻意加重涂药的力度。

这期间,他奉王妃之命,将此行经过从头到来。

冉晴暖半信半疑:“你将画像交给东则王,而后就利落走了?”

他傻笑:“这个……倒不是。”

她秀眉淡扬。

“那厮拿着画像,忽然又追上来希望我劝姐姐早日回到国都,与国君重归于好。本王当然不予理会。”

“然后呢?”

“然后本王答应他,作为南疆统帅,若有一日有外敌入侵大氏,本王一定全力配合北域行动,绝不使南北自治成为外敌入侵大氏的空隙。”

她颔首:这就是了,这两个人都不是只识儿女情长的男子,此行会面定当有另一番收获。

“冉冉,本王问你。”他小心翼翼。

“嗯?”

“若是有一天我与东则王真的以死相拼,你是一定站在本王这边的罢?”

她眉心稍颦,持着棉团的手指向下狠狠一按。

“唔……痛痛痛……冉冉手下留情。”被王妃这般虐待,南连王痛并快乐着。

她眯眸:“到了今日,你还说这样的话?”

“嘿嘿。”他不顾疼痛,咧着嘴笑个不止,“冉冉好爱我,本王很欢乐~”

这个傻瓜。如此的他,令她气恼之余,心底总是有一丝疼痛。过往的自己,到底给了他多少的挫折,令志得意满的他如此患得患失,稍有风吹草动,便来求取自己的确定?情不自禁中,她俯下螓首,一记轻吻落在他泛着青紫的唇角。

“咦?”他心中有烟花噼啪绽放,恁一个火树银花,“冉冉在亲本王么?”

“是。”她轻挑蛾眉,“不行么?”

他好生的烦恼:“貌似不行。”

“哦?”

他指着唇间:“对待本王,要更狠一点才行。”

她嫣然,樱唇正正落下。

纵如此,南连王仍觉王妃过于吝啬,决定反客为主。

“呀~”藏花、青如各自端点心果盘踏进,吓得退出门去,“奴婢什么也没有看见!”

才怪。南连王嗤之以鼻:“一个个都没有眼力劲,到底想不想早日抱上小王爷小公主……啊呜!”

不必看,外边几个丫头也晓得自家王爷又被王妃给踢下床去,遂吃吃笑着跑开,到下人房里嗑瓜子喝茶水去也。

雪下得更加大了。

瑞雪兆丰年。

午后,危峰来访。

遂岸到客厅慵懒待客。

“你这一脸的不耐是怎么回事?不欢迎我来么?”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遂岸一指叩着桌几,诚意寥寥,“遂公子是我南疆的大财神,本王敢不欢迎?”

“你不需要敷衍了事。”危峰正颜,“我今天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他端茶呷了一口:“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在这个时候出门?”

“我重新爱上了宁姐。”

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