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郎们,有人盼了一生未必等到一个机会保家卫国,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跟上本王,去建立属于我们的时代,令这些胆敢觊觎我国边境的匪类闻风丧胆!跟本王来——”南连王手持银幹直指前方,一声召唤,一马当先。

今日,六国联军遇上了一白一黑两位死神的光临。

那一刻,日月无光。

那一刻,血流成河。

“菲力朵来了,菲力朵来了——”

“东则王,是那个万夫不敌的东则王——”

如此的喊声,徘徊在整片战场的上空,挟裹在沉浮于天地间的浓霾内,积重难消。

“王爷,六国联军退兵三十里!”有哨卫来报。

遂岸眉峰一扬:“穷寇莫追,收兵回营。”

知己知彼,对方退兵三十里之外,地形地况都不在自己熟知范畴,不如见好就收,姑且撤退。

而那方律鄍的处置截然相反——

“六国联军士气大创,我等气势如虹,正可一举摧之毁之,追上去,莫放虎归山!”

遂岸回到大营,命手下清点伤亡人数。

“轻伤二百一十二人,重伤五十六人。”遂洪来报,“暂无死亡。”

遂岸点头:“这次我们占得是出其不意的便宜,告诉兵士们,休憩归休憩,莫放松警惕,小心对方前来袭营。”

遂洪一惊:“他们敢到这里来送死?”

第280章 血色朝阳(1)

“今天对方退得有点太过容易,不得不防。”遂岸道。

今日,虽然说与律鄍两方和击配合极佳,但对方六国兵力颇众,败得还是太过快了一点,不得不做他想。所谓兵不厌诈,自当小心为妙。南连王既作如是思忖,自是吩咐下方多作布置,以防不测。

如他所料,对方委实有“诈”。只是,未用于此地。

翌日天色未明,营内警锣四起。

“王爷,有两名举身是血的男子接近大营,声称是东则王派来向王爷求援的,被巡逻的哨卫给按住了。”遂洪在外间报。

遂岸翻身而起,一手拿起床侧水架盆中的冷巾拭去脸上睡意,一手扯起床畔长几上的盔甲迅速披挂,道:“带进帐里,本王亲自审问!”

及至将人带来,不必审问,即疑虑全消。来者之一非是旁人,东则王府侍卫统领卫随是也。

那卫随半身血污,目色焦灼,一见他便双膝跪地:“请南连王救救我家王爷!”

遂岸端坐帅位:“简言道来。”

“是。”卫随一把抹去脸上血水,“昨日大捷,敌军退兵,王爷挥师直进,谁料想追到原木山时,对方突然回围,从山间也冲下了数万人马。为避作废,王爷率大军撤退进了原木山谷,惟一庆幸得是,原木山谷两侧有无数天然形成的风洞,可以借之避开侧崖壁上射下的箭矢和滚石。但敌军前后堵截,大军进退两难,且无粮无水,绝难支撑太久。王爷派属下等人杀出一条血路前来求援,盼南连王能够及时出兵,救出我家王爷与五万子弟。”

遂岸浓眉攒起:“你家王爷向来用兵沉稳,这一次为何如此犯险躁进?”

卫随垂首:“属下不知。但智者千虑总有一失,王爷一时疏忽,请南连王爷义伸援手。”

“义?”遂岸挑眉,“本王和你家王爷有什么‘义’字可言?”

卫随大急:“南连……”

遂岸抬手:“不过,本王依然会救,与‘义’和‘不义’没什么干系,关乎国家安危,没有不出手的道理。”

“多谢南连王,多谢南连王!”卫随接连叩首。

他吩咐副将点兵,随从备马,甩身进内帐准备。

“王爷。”遂洪跟了上来,“当真就这样出兵?”

“不然呢?”

遂洪面生忧忡:“属下总觉得有点不妥,他东则王犯险冒进,凭什么王爷为他去冒这个险?”

“本王何尝不觉得窝火?”遂岸嗤声,“其实,本王多少有点猜到律鄍那厮的心思,这是我和他第一次一起出现在一个战场,他想和本王别别苗头也属正常,实则本王也想和他较较高下不是?如今他向本王求援,无论从公从私,本王都乐得救他一救,足够让他在本王面前低头三年。”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纵然没有这点私心,难道本王会放着不救么?”遂岸将银胄罩上头顶,佩脸悬在腰际,抬掌重拍属下肩膀,“你来看守大营,加强戒备,以防对方调虎离山。”

遂洪面色一紧:“属下要跟着王爷!”

“听命行事。”他拿起横于兵器架上的银戟,大踏步出帐。

沙场点兵五万,踏上原木山救援之行。

其时,天边一轮旭日将升未升,鲜红如血。

第281章 血色朝阳(2)

在蚊虫与敌声的滋扰中,一个漫长的夜晚过去,天边显露一抹曦色。

律鄍想,自己活至今日,这一生从未有一刻比当下更为狼狈。

因为有遂岸在,便欲为其所不能为,行其所不敢行,是而当联兵退却,听闻南连王大军停兵不追时,自己挥师直入,犯下了求胜心切、轻敌冒进之兵家大忌,实乃愚蠢至极。尤其,他深知尽管吩咐卫随前往己方总营求援,那个一心救主的心腹部属也必定前往距此最近的遂岸大营。如此一来,自己此役输得真真彻底。

“王爷,属下听着山谷两方都没有动静,派去的哨卫也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对方撤军了,哨卫们跟去探听情形罢?”有部下问。

律鄍蹙眉:“山谷两方突然消声偃气,无疑是诱敌之计。派去的哨卫没有回来,正说明他们凶多吉少。成将军那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成将军讪讪一笑:“是,属下昨儿被蚊子咬了一夜,脑袋糊涂了。”

律鄍挥手令其退下,未做深责:是自己将部属与五万子弟送进这盘危局,作为始作俑者,此时此地惟一所想,是不使这座山谷成为他们的死亡之谷。

“传令,将所有粮米全部烹煮为食,将士们饱餐一顿,而后全力突围。”

“是!”传令官上马,次第传达,“王爷有令,将所有粮米……”

不多时,两方崖壁用以蔽身的山洞内,飘起炊烟与米香。

“王爷。”成将军又度开口,“既然已经派人求援,不如等到援军到来再做行动?”

另有部下摇头:“不成,外间重兵包围,派出求援的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突出去,咱们不能一味等着不知几时到来的援军。”

律鄍眉心一紧:“莫将军的话只有一半道理。突围者皆是本王精心挑选出来的擅长在重兵中躲避与行进的高手,相信一定能够搬来援军。但的确不能一味等待,若等到粮食用尽,伤军遍地,势必军心浮动,不战自败。且此时出兵,若逢援军赶来,正可里应外合。”

成将军心生踟蹰:“可如果援军没有赶来……”

“就算没有援军,我们也终须一战,与其等到粮尽弓断士气低迷时,不如在这个时候放手一搏!”莫将军振臂高呼。

律鄍深以为许:“莫将军带领雄鹰、白狼、黑鸷三营作为先锋,向南口围军发起攻击,成将军与硕将军带领弓箭手一千、步兵一千,向北口围军佯攻以牵制迷惑敌军。”

诸将齐声应命。

律鄍扶了扶腰间佩剑,拿起石上那柄长达四尺宽至五寸的黑锋剑,走向自己的马匹:“剩余人跟着本王,全力突围!”

成将军皱眉:“王爷,您吩咐全军饱餐一顿,自己不吃怎么行?”

“是啊,王爷,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行了!”东则王回首一叱,“本王自会保重自身,你们且将所有心力用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还不快点散了?”

诸将噤声散去。

一距主子有十步开远的侍卫突然脸色大变:“王爷小心,有暗箭!”

律鄍听风侧身,一支箭矢擦着臂膀飞过,带去一绺袍角及一丝血肉。

正当此时,四方声响大噪。

南连王援军到来。

第282章 去而未返(1)

“本王来也,六国宵小还不快点闻风丧胆!”

遂岸如此一路高喊,持银戟,纵白马,疾驰在众军之前,杀进重重包围,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冲破六国联军铜墙铁壁,为困锁山谷中内的北疆人马打开了一个豁口。

律鄍眺得此状,高举黑锋长剑:“雄鹰、白狼、黑鸷三队断后,余众后队变前队,跟随各自主将杀出重围!”

随即,北疆人马在主将带领下,应合着外围的南疆大军,开始突围之行。

六国联军自也不可能就此放弃,除却向两方山口增援兵力,两侧山崖也启动更为激烈的施压,飞矢如蟥,投石如雨。

“加快速度,击溃所有阻挡之敌!”律鄍边以黑锋剑拨打箭翎走石,边高声斥令。

“王爷,属下在此顶着,请您随大军撤退!”数名侍卫拥在主子身侧,齐声催促。

律鄍锁眉:“闲话少说,上面随时有东西下来要你们的命,长着点眼睛。”

诸侍卫不敢多劝,惟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替主子小心着所有的暗算奇袭。除了自幼跟随主子的统领卫随,无人可以劝动王爷改变既定的主意。

这时,身处山口的卫随眼见己方大军不断成功突出重围,独不见王爷身影,不由心生忧忡:“南连王,属下要去接应王爷,请恕告退……”

“站住!”遂岸提声一叱,“此刻你北疆兵马与六国军队正在混战,你从外面向里冲,是想帮谁的忙?”

“可是,王爷他……”

遂岸淡道。“临阵不乱乃为将者的本色,你既然心系你家王爷,就莫在本王面前丢他的脸,先观其变,再断其乱。”

“是!”对方毕竟是第一时赶来救援的南连王,于情于理,此时此地,无法悖逆。

战场瞬息万变。

南连王虽然从围兵中打开了一个豁口,但数万大军边打边退不可能一蹴而就,在此期间,六国联军竭力合围,北疆人马即将悉数成功脱离山谷的前一刻,包围重新形成。

“王爷?王爷还在里面!”卫随大叫,瞅着眼熟的一人打马冲上前去,“成将军,王爷为何没有出来?”

成将军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他回臂指向后方:“王爷执意断后,命咱们先行突围!”

卫随二话不说,拨蹬便向已然没有任何路径的山口奔去。

遂岸挑戟直询成将军:“照你的判断,你们家王爷可有力量闯出山谷?”

成将军在马上揖礼:“禀南连王,我家王爷身受箭伤犹坚持断后,实在令人担忧。”

遂岸眉峰紧蹙。

“王爷。”耶将军献言,“您为受困谷内的北疆兵马打开一条通路,令六国联军遭受重创,已经做了该做的,还是及早回营罢。”

尤将军也点头:“王爷一没有袖手旁观,二没有落井下石,真乃仁至义尽,接下来如何是东则王自己的造化,是时候撤兵回去了。”

遂岸望着那些死里逃生伤痕累累的北疆伤兵,想着陷身其内的那支孤旅,浓眉轩扬:“耶将军率一万人护送他们到安全地界,尤将军率三万人在此接应,剩余一万人随本王再闯原木山谷,救出东则王!”

诸属下纵不赞同,也只得响应。然而,他们再未见得南连王由原木山谷复返眼前。

第283章 去而未返(2)

遂岸再度打了一条通道,纵马直入谷内。他横戟马上,放目四眺。

原木山谷内,尸殍遍地,血意浮动。

“东则王在何处?”他高声呼喊。

“本王在此。”旁侧山洞内响起律鄍应声,人也随后大步踏出。

遂岸没有任何赘言:“带上你的人,走。”

“抱歉。”律鄍摇首,“洞内有数十伤兵无法走动,本王不可能撇下他们独行。”

“哦?”遂岸扬眉,“你是准备和他们同生共死了么?”

律鄍容色肃淡:“为帅者本该如此,有劳阁下将那些还可行走的伤兵带出山谷。”

遂岸失笑道:“虽然你这这份悲壮情怀很令本王欣赏,不过,本王难道不能连那些重伤兵员也给一并救了么?”

东则王两眉紧锁,尚未言语,那厢南连王已作分派——

“行医队速将担架抬来,担架不够,每两个身强力壮者各架一人,黑虎、白龙两队负责从外围保护,飞龙队在前开路,蛟龙队负责断后,务将北疆兵马带至安全地域!”

各队依命而行有条不紊,山洞内的重伤兵被简作包扎移上担架,其他伤兵也快速离开山洞,整列待发。

“王爷,南连王两度冲杀,为我北疆大军打开这条血路,大部子弟已然脱身出谷,请您也快随大军撤退罢。”此时,历经一番冲杀跟随南域大军进入谷内的卫随来到了主子身边劝道。

律鄍觑向这名心腹下属:“你果然还是去了南连王的大营。”

后者颔首:“回到大营之后属下愿意领受王爷任何责罚,现在只请王爷快些上马,您不适合被人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正是卫随手下所盼望的劝谏之辞,切中主子心头所忌。

律鄍翻身上马,目视自己那些伤痕累累的余部,负疚之意充斥于胸,扬声:“你们身处危境也不曾有半分怯懦,皆是我大氏国最英勇的男儿,本王现在要你们打起精神,随本王闯出这座山谷,平安回乡去见你们的父老妻儿!”

诸兵士齐声响应。

“不好了,两边又要射箭扔石头了!”有兵士惊叫。

“莫慌,跟本王来!”律鄍举剑一挥,声气遏天。

诸兵士精神丕振,跟随主子向山外的自由世界奔去。

而这时,箭矢、滚石密集落下。

“王爷快走!”南连王身边的侍卫亦拥着主子向外疾行。

遂岸出于行军者的本能,马头一直对外,此时险情突现,自是驱马直驰。也是在这一刻,他下意识回头一望。

而后,纵身起跃。

其时,律鄍全副心力尽投于前方可能出现的阻挡者身上,将自己背后托付于一干侍卫。而当一块斗大的圆石即将砸落主子头顶时,以手中兵刃拨打剑翎的他们自是分身乏术。

一柄顶着日阳闪耀的银戟将之拨打了出去。

然而,任遂岸膂力过人,在那份由空中坠落的巨大冲击之下,仍震得虎口发麻,银戟瞬间脱手。为追回恩师赠予的心爱之物,他身势顺势追下。

“王爷——”

有侍卫扯住主子坐骑缰绳,惊声大喊。

有侍卫飞身来救。

但,已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