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暖你说,那个博怜是怎么回事?她家男人为她做什么了?她就痴情到那个份上?”即使将来龙去脉说得事无巨细,她仍然觉得意气难平。

冉晴暖也稍有意外:即使两度出卖在前,仍然一往情深么?

“不,换个说法,她家男人是为她做得太多了!”灵枢极尽鄙夷。

“或许这就是侧妃盼望已久的表达爱情的机会。”冉晴暖道,“照顾受伤的东则王,她正可以趁机接近、触摸、倾诉,不是么?”

灵枢大嗤,恁一个不以为然。

“东则王伤势如何?”她问。

灵枢这才想起有更重要的讯息尚未传递,道:“为治东则王的毒伤,他们欲改道熙桑城,你打算如何?”

冉晴暖深思良久,道:“名义上,东则王的伤是为了保护包括本王妃的女眷被意图攻击驿栈的匪徒所害,倘使本王妃弃其不顾,道义上似乎说不过去。”

灵枢耸肩:“那么,本神医也正好去熙桑城一游。”

这两人同心同气,迅速改道熙桑城。

明行山有虎,却向虎山行。

遂洪说,从剑法上可以判断,与东则王交手的那个顶尖高手,是曾经夜闯南连王府的夜行客之一,纵然不是,也一定大有关联。

那个人,操得是熙桑城口音。

而大氏国惟一能够克制东则王之人,也在那里。

如果所有的迷团一定要在那里解开,哪怕是火中取栗,她也要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极为正确。

到达熙桑城的数日之后,她在熙桑城的人来人往中,看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孔。

第303章 依稀旧人

熙桑城。

冉晴暖到此之后,直接入住南连王府。

到达熙桑城的前两日,遂洪即派快马前来府中传递王妃与世子不日抵达的口讯,寂寞了许久的府中诸人无不振奋欢呼,进而将全府各处好一番擦抹整葺,尤其主楼,格外纤尘不染,焕然一新。

另一边,国君律殊得知律鄍受伤的消息,当即携素问赶往东则王府。

彼时,灵枢正在该府调制解药,为防节外生枝,并未急于与素问相见。

其后,国君因为心忧兄弟伤情,为使诸御医加紧会诊,留下了医术精湛的侧妃从旁督促。

灵枢一身府中丫鬟的打扮,出现在了埋首审视御医药方的素问面前。她不得不惊诧于素问的转变,昔日那个清秀端庄的小丫头,此刻满头珠翠一身高贵地端踞在东则王府大厅内楠木宝椅上,眉目舒展,神色从容,若使不是一早便晓得她是素问。作为昔日的主子,灵枢很难确定眼前的雍容贵妇当真是自己所认知的那个人。

起初,素问只当来者当是是府中的一个普通丫鬟,在对方上过茶后迟迟不去,既挡住光线又过于抵近自己时,怫然举眸。

神医大人昂首挺胸:“侧妃娘娘,不认得灵枢了么?”

“灵……枢?”素问盯着这张熟悉的脸,且惊且疑,怔在当场。

灵枢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自己的手,叹道:“民妇自知脸变黑了点,身子变壮了点,但谁教民妇是个跑在乡间的赤脚大夫又生了一胖儿子呢,侧妃娘娘如果认不出民妇姓甚名谁也属正常。”

素问蓦地立起:“公……”

“民妇灵枢见过侧妃。”神医大人恁是守礼知节。

她迈进大厅时,随侍侧妃的宫女正奉命赶去诸御医所在的厢房, 为主子取最新出炉的会诊药方,此刻的厅内只有她们二人。

两人四目相对,百感交集。

“公主,公……”素问一阵无措之后,倏地闪开身形,“公主请上座。”

灵枢摇首推却:“在这里你是侧妃,我仅是一个普通大夫,尊卑有别,按礼行事就好。”

“没有这种事。”素问目际湿润,声音微颤,“一日是公主,一生便是公主,素问此生绝不敢在公主面前造次。”

灵枢正颜:“彼一时,此一时,请侧妃勿受过去困扰,坏了此地的礼节。”

素问柳眉微颦:“可是……”

神医大人抱拳行礼:“请侧妃坐好,民妇有事相求。”

口称“民妇”,却如男子一般双手揖礼,果然是那位别出一格的前任公主没错。素问忍俊不禁,遂大方落座:“公主有话请说,素问必定全力以赴。”

“且听我慢慢道来……”

直到夕阳西斜,灵枢才回到南连王府。

巧得是,冉晴暖亦刚刚从外间归来。

两人在前往主楼的路上相遇,相对莞尔。

“你去了哪里?”

“去街间走了一遭,告诉他们南连王妃到了,该出来的尽可出来。”冉晴暖轻描淡写道。

灵枢挑眉,高竖拇指:“好气魄,不愧是曾经顶过秀丽公主之名的女子。”

冉晴暖啼笑皆非:“真是荣幸呢,本王妃竟然顶过那么伟大的名号。不知伟大的神医大人此行顺利否?”

灵枢笑不拢口:“非常之好。因为以为要多过几日才能见到的人,竟然提前见到了。”

“听说了,国君与侧妃驾临东则王府。”她走向主楼门前树下的秋千座,“我也稍有收获,过来听听罢。”

两人并肩一处,细语多时,而后各行其道。

当晚,平安无事。

翌日清晨,早膳桌上,灵枢喝下一碗粥后,大叹一声:“真是浪费本大夫的热情,那些人竟让本大夫空等一晚。”

冉晴暖秀眉微掀:“昨日,遂洪的确感觉到了被跟踪的气息。之前对方几次行事俱是躁进狂妄,还以为昨夜必有一场夜袭。此刻想来,我们时时都在轻敌呢。”

“现今我们对暗处的对手一无所知,也只有打草惊蛇,不过……”灵枢环视四遭,“我家干儿子哪里去了?昨儿我只顾着为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调配招待所用的香粉,竟忘了打听我家干儿子的行踪。”

“顺良嬷嬷有一位师妹的家住在熙桑城近郊,我请她带愿儿到那处暂住。”

“也好,愿儿不在,我们更能大展拳脚!”灵枢摩拳擦掌,“我的香粉也更能调得无所顾忌。”

两人正谈笑风声间,管事遂泳匆匆来报:“禀王妃,素妃娘娘到了。”

“素妃?”

“就是国君的那位侧妃娘娘,因为生下了二皇子……”

“母凭子贵,国君封我为‘素妃’。不过,也只是叫起来好听一点罢了,仍是侧妃的位分。”素问施施然走来,迈进膳厅门槛,向二人微微一福,“南连王妃,一向可好?”

冉晴暖冁然:“晴暖很好,多谢素妃娘娘问候。”

素问看了看左右,道:“本宫与南连王妃有话说,你们退下罢。”

冉晴暖亦起身效之,对身后的青妍及四名女卫道:“为素妃娘娘上茶后都下去罢,未得传唤,不得入内。”

片刻后,膳厅内的三人面面相觑。

“兴岚城驿馆内,目送公主随王统领离开的那刻,素问曾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相见。听说‘秀丽公主’坠江而亡的那刻,虽然晓得我所认识的公主绝不会那般寻了短见,却也知道必定远走高飞,遂又认为素问与第二位公主再也不能相见。但是,如今两位公主居然全部见到了,真是一场出人意表的发展。”素问笑靥如花,感慨万端。

“人生多变化,这也正是它最有趣的地方。”灵枢道,“不然从出生那时便注定了过程与结局,该是如何的无聊乏味。”

冉晴暖但笑不语。

素问视线扫来,眸光闪烁,神情复杂莫名:“公主是在怪我罢?”

“原因呢?”她问。

“众所周知。”素问指了指头顶珠翠,自嘲一笑,“因为素问做了大氏国的侧妃,生下大氏国的二皇子,成为了一个介入一对恩爱夫妻之间的卑鄙者。”

她淡哂:“我很喜欢宁姐,是以对素妃娘娘的存在委实有几分芥蒂。只是,要怪要怨,都是宁姐的权力,如今连宁姐都已经释然,我又何须替她抱着不放呢?”

素问先怔先笑:“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公主殿下,好谈吐,好气度。”

灵枢颦眉:“这个意思,是说我有名无实么?”

“您既然对那个名号毫无恋栈之心,又何必在乎是有名无实还是实至名归?”素问轻巧反诘。

灵枢掩面呻 吟:“看罢,今时不同往日,本大夫被无视了。”

三人皆是笑开。

“对了。”素问面色丕地一紧,“您方才说国后已经释然,是什么意思?国后愿意原谅国君了么?”

她沉吟:“原不原谅不得而知,至少是不恨了罢?”

“太好了!”素问喜笑颜开,“这么说,国后的还朝之期指日可待了?”

呃……

这个可能,貌似微乎其微,毕竟如今帝、后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止是一个素问。她选择一笑以对。

“素问自知如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弥补国后的恨与憾,只请公主替素问转告国后一句:二皇子仅仅是二皇子,绝不会觊觎皇长子应该拥有的东西,素问母子衷心期盼国后与皇长子早日归来,使大氏早复一统。”素问恳切声道。

冉晴暖颔首。

灵枢清脆击掌:“是忏悔还是谴责,待把眼前的麻烦清除干净后再详谈如何?你们一点也不好奇我们三个大云国的女子能否斗得过那头大氏国的大鲨么?”

素问面色一肃,沉声道:“我今日来是想从晴暖公主口中再听一遍事情的经过,也好确定自己真正能做的是什么。”

不同于昨日灵枢大夫的天马行空,冉晴暖娓娓而诉,详尽而确实,末了道:“当下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从之前种种来看,国君行事公正,绝少偏私,你在关键时候须设法使国君晓得他的兄弟做了什么,如此才能攻其不备。”

“无论是为了公主,还是为了南连王,素问责无旁贷。”

此事议定,素问起驾回宫,灵枢前往东则王府行医,冉晴暖来到书房挥毫泼墨,以求沉淀心绪,戒骄戒躁。

然而,同一时刻,辇车之上的素问却是思绪纷繁,心事难宁。

南连王呢,灿烂如太阳,伟岸如高山……难不成今时今日,自己终有机会向曾经那般痴痴仰慕着的男子伸以援手了么?

纵使已为人妻,为人母,那份怦然心动的情怀至今仍鲜明存于记忆的某处,那张俊美又不失英挺的脸容,仍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浮上心头,掠过眼前……

眼前?

她当即一愕,推开那道纱帘,望向路旁人群——

那张脸……那张脸的主人不是遂岸又是谁?

“来人!”

“属下在,素妃娘娘。”辇前有侍卫恭应。

她挑手一指:“把那个人带到本宫面前!”

侍卫拔足前往。

长街之侧,因侧妃的车辇通过驻足观望的人群内,一位身着金色衣衫的男子在其内格外醒目,除了出众的五官,当然还离不开那一身太过扎眼的装扮。

侍卫上前:“这位请随我来,素妃娘娘要见……”

“你是谁哪来的一根葱?以为说见就见么?”一个同着金色衣裳的女子从侧方冲来,挡在男子面前,双手掐腰,怒瞋侍卫,“谁敢动我的丈夫,本公主和他拼命!”

第304章 终须相逢

素问身处辇中,难以听到那方的语怕,隔着纱帘,看到一道不知从何处出来的女子身影挡在酷似遂岸的男子之前,先与侍卫一气鹰瞵鹗视,继而拉起那人掉头而去。

“怎么回事?”她急探出身来,看向回到辇前的侍卫,“为何不把人拦住?”

那侍卫满脸愧色,垂首道:“微臣方才正欲追赶,有两个人突然冲出架住了微臣的两臂。”

“所以呢?”

“娘娘常教导微臣等人不得恃势凌人,所以微臣没有第一时依靠武力挣脱二人。待那二人放手离开时,娘娘要找的那人已不见了踪影。”

素问望了望当真形迹全无的该处,淡笑:“看来,过去这么多年,你对本宫的存在仍然不能习惯呢,善副统领。”

“微臣不敢。”那侍卫恭身,“微臣只是遵从娘娘的教导做事。 ”

她叹息一声:“罢了,既然你这在本宫身边待得如此不情愿,回头还是回到原处罢,本宫素来敬重善统领对旧主的忠心,也无意剥夺,无奈本宫时下分身乏术,实在没有气力继续唤醒善副统领的本职之心了。”

这个名为善和的侍卫曾是国后亲卫队的一员,也是亲卫队中惟一一个本土人氏。国后返回嘉岩城时,为不使之背井离乡,提前将他调离出队。这几年,如同宫中的许多老人一般,他始终难忘旧主恩德,从而对素妃这位新主的态度也格外微妙。

善和脸色微僵,单膝落地跪在辇前:“臣绝不敢以素妃娘娘有半点轻怠之心,只是……方才那个女子不是寻常人,微臣惟恐贸然出手,为娘娘惹来是非。”

素问一喜:“你认得那个女子?”

“是,之前曾多次随其父参加宫宴。”

“能参加宫宴的人,必定是大有来头了?”素问微颔螓首,沉吟道,“起来罢,回宫后再详细说给本宫听。”

第二日,素妃再度驾临南连王府。

经过昨儿的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以及从善和口中听来的些许资讯,经过一番良久思量,她由感南连王的这场“失踪案”绝不属于阴差阳错的巧合,人为的痕迹在其中清晰可见,故而今晨送国君上朝又粗略看过幼子一眼后,即匆匆出宫。

“大成君的女儿?”灵枢讶呼,“是那个大成君?”

冉晴暖惑然:“你认识?”

“晴暖忘记了么?”灵枢反而一怔,“我十二岁那年不是差点被和亲?对方即是当时形同大氏国副国君的大成君。因为是续弦,加之我年幼,母后拼死反对,最后换成了襄亲王家的郡主。如果真是那个大成君,论辈份我还该称他一声‘姑丈’呢。”

“就是那个大成君。”素问叹道,“如今的势力虽然不如从前,但因为他是扶助国君登上皇位的功臣之一,国君对他格外尊重,朝中上下也有至少三成的人为他昔日从属。”

冉晴暖秀眉颦起:“这位大成君的女儿为何又与酷似阿岸的人在一起?”

“素问没有看错么?那个人当真与南连王如此相像?”灵枢问。她生怕这只是素问的一场错觉,给挚友希望之后再令其失望。

素问揉额:“我也怕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我会想个办法使大成君的女儿走出府门,和王妃一起看上一次。”

灵枢忖了忖,道:“既然晓得是大成君的女儿,先打听一下罢。她口称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就打听大成君女儿的丈夫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就好。”

冉晴暖颔首。

两日后,出外探听的遂洪、高行将消息报来——

大成君爱女诺欢,年方十九,天性骄纵好斗,在熙桑城称得上是一位挂得上号的刁蛮公主,至今待字闺中,近来并未有任何婚讯……但,这些都不重要。

“大概是在七八年前,王爷来参加国后的生日宴,大成君亦携女到来。在宴会当场,那位诺欢公主张口便说对王爷一见钟情非南连王不嫁。其时王爷也年轻,直言告诉对方自己钟爱得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型的女子,对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大成君气得拂袖而去,国后还曾当面赔礼。”遂洪道,“这些只是听说,当时属下并未随王爷进入宴殿,不曾亲眼见证,过后王爷不提,属下也就忘了。这一次暗中打听时,才知道直到今日,这件事仍被整个熙桑城的夫人小姐们当成笑话来说。”

他竟还有那种时候么?冉晴暖着实想象不出。不过,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都不乏招惹桃花的本事。身为妻子,对此不免百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