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在意?

倘使遂岸是在全然清醒的情形下与其他女子有所沾染,她心中纵是痛苦失望,也断无此刻这般的疼惜。疼惜他在无法自主的情形下碰触自己不爱的女子,这与女子的遭受强迫曲意承欢有何两样?

冉晴暖十指紧握,淡淡道:“倘若是真的,我希望阿岸在恢复清醒之后永远不要想起这些,比起我,他将更加不能忍受亲近过除我之外的女子的事实。”

灵枢稍加忖思,颔首认同:以那位王爷的傲气,若是晓得自己这段宛如一只提线木偶的生涯,必定大感羞耻,若其中还有“失身”之辱……难以想象。

而当今之计,是早日把这个宛若喝了孟婆汤似的纯真娃儿拯救成功。

“如今看来,察璎珞对大成君的这个办法极为反对,而诺欢有其父从旁督迫,定然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这两个人说不定因此就会生出大的嫌隙。”灵枢道。

“最大的变数还不在这里。”兆飞飞道,“察璎珞寄人篱下,敢那般与东主据理力争,这其中最主要的因由应该是东则王。博怜说过,察璎珞曾经出现在东则王府。东则王那般冷漠孤高的人,若非必要,怎会让那样的女子踏进府第?虽然至今不清楚这几个人到底是如何勾结在一起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察璎珞的真正东主是东则王而非诺欢。”

灵枢恍然:“这样不就更能确定那诺欢与察女的分歧所在了?东则王绝对不会让南连王回到晴暖身边,无论是不是多一个侧妃。而大成君为了能够在成全爱女心愿的前提下将事情早日有个了结,必定着力催促。这下,我们倒不应该急于出面了,就由着她们先斗上一斗,你认为如何,晴暖?”

主位上,冉晴暖支颐静坐,若有所思。

灵枢凑身过去:“在想什么?”

她举睑,脱口问:“国君为什么至今未见阿岸一面?”

“嗯?”二人皆怔。

“事关南连王,无论是真是假,按照常理,国君都该在第一时亲眼确认罢?他但凡看过阿岸一眼,便该确定世上决计没有长得如此酷似之人,也不会至今默然无声。”

灵枢愣了半晌,道:“难沋国君对国后擅自划江自治甩手离去心存怨恨,故而置之不理?”

她螓首轻摇:“倘使如此,大成君何以对国后仍然如此忌惮?”

“这就要请教我这个风月高手了。”兆飞飞莞尔,“民女不了解国君,却了解男人。昔日,吴越王思念长住母家的结发妻子,盼其早日归来,用‘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正话反说。国君对国后想必也是思之甚深,暗中盼望借这个机会打破僵局,故而迟迟不决断,是想借机引国后出面。”

灵枢掩面:“如果当真走得是这个心思,国君陛下还真是可怜呢。咱们的南连王妃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这桩事告诉国后,国后全然不知此间事,国君岂不是枉费心思?”

冉晴暖心中一动:“但国君并不晓得国后不会归来。”

“诶?”灵枢美眸大张,“不是罢,王妃大人?你想欺君?”

冉晴暖轻叹:“欺与不欺,见仁见智,我只想放出一个风声而已,信与不信便不是本王妃能够左右了。”

救夫心切,迫于无奈罢了。她自忖如是。

又过三日。

经素妃娘娘面诊,南连王妃病情好转,特通过素妃娘娘向国君请求,能否将此间一切转禀国后。

国君慨然应允,并接受素妃的建言:为了安慰思夫心切的南连王妃,准许她遣丫鬟再次探望犹处天牢中的遂岸疑似者。

是以,“青妍”与灵枢得以再次到来。

天牢内,坐在土榻边沿张着一双大眼睛的纯真男子因为她的出现现出很是满足的笑容。

“还记得我么?”她柔声问。

他点头。

“可记得我的名字?”

“好看。”

她嫣然失笑:“我的名字不是‘好看’,是‘冉冉’,出自你最喜欢的诗句,冉冉花明岸,涓涓水绕山。”

“冉冉?”他眉心起结,“你没有告诉我。”

“是么?”她想了想,也许如此,因为每一次见面想要说完的话太多,反而易将最重要的事情忽略,“现在我既然告诉你了,你一定要记住才行。”

他笑:“冉冉,冉冉,冉冉……好听。”

“人好看,名好听,她在你心中什么都好是不是?”灵枢在旁忍耐不住,凑言揶揄。

他眼角利利乜了过去。

“你这是什么眼神?”灵枢登时大为光火。

他应也不应,径自收回目光,再放在眼前这只香气吹拂的脸上。

“喂——”灵枢一跳老高,美眸暴凸,“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废物王爷是什么意思?本大夫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听若罔闻,把头扭向别处。

“……”灵枢气结。

冉晴暖忍俊不禁:“你和这样的他置什么气?难道你也被用了什么怪药不成?”

灵枢咬牙切齿:“你看到他的反应了罢?就当本大夫是什么瘟疫一般,那一脸的嫌恶是怎么回事?”

冉晴暖看了那个当真一脸嫌恶的男子一眼,猜测道:“许是因为你跟在我身边的缘故。”

“我跟你来还不是为了……”灵枢总算明白,“敢情他是嫌我在这里碍眼了?想和你单独在一起不成?”

“也只有这个原因。”冉晴暖不能完全肯定,伸指拨开他一绺贴在额头的发丝,“不然他也没有原因对你如此不是?”

灵枢索性跳到这个不知感恩的男子面前,横眉怒目:“你真的是嫌本大夫在此处妨碍你和你家冉冉的独处时光么?”

后者眼睑一翻:“不然呢?”

“不然……”灵枢气得头顶冒烟,“你晓不晓得自己的状况?以你现在的情形,想要和你家冉冉在一起简直痴人说梦!”

他浓眉遽蹙:“为什么?”

灵枢嘴角邪气一歪,恁是鄙夷:“当然是你这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模样,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什么‘欢欢’一来,你便要整个陷进无所适从的茫然里,怎么把冉冉留住?到时,你那个‘欢欢’让你杀死冉冉,恐怕你都要不由自主地执行,晓得么?”

“杀冉冉?”他一双俊眸盯着眼前这张好看到无法移开目光的脸,“我会杀你么?”

冉晴暖淡哂:“这要问你。倘若那个‘欢欢’命你杀我,你可会?”

他浓眉深锁,透着薄蓝色泽的瞳仁左右游移,面间渐渐浮起一丝惶惑,继而又隐隐现出一抹骇惧:“冉冉快走!”

“赶我走?”她黛眉闲挑。

“快走。”他两手掩面,“欢欢来到前,快走。”

她轻握住他犹缠着绷带的手,道:“无碍的,此刻她不会来,你也不会杀我。”

他垂首,不敢直视那双晶莹瞳光:“可是,欢欢来了,我会杀你罢?”

“你如此不想杀我么?”

“是!”他举眸望她,眸心迫切焦灼,“我不想杀冉冉,绝对不杀!”

她嫣色的唇角歆然上扬:“为了不杀冉冉,你可以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做!”他掷地有声。

“是么?”她笑容轻浅,“如此,便没有什么事值得担心了。”

“但是,欢欢会说话,她的话……”他攒眉,既困愕,亦窘迫,“就像有什么人在耳边催促一般,我必须听,即使不愿意,也必须按她的话去做。”

灵枢柳眉微颦:“你若执意不听又如何?”

他苦思冥想:“心中就像是有火在烧,身子要爆开似地难受。直到按她的话做了,才会格外舒适。”然后,身体记住了这个强烈的对比,当下次来临时,不待心中做出决定,身体先自选择。

灵枢摸颌,沉吟道:“上一次那个欢欢要杀冉冉,你不是握住了她的刀?”

“那是……”那是比身体的选择还要迅速做出的行动,不需要任何思考,一股更为莫名强大的力量将他放在了那处。但,那是什么,此刻的他无法向人陈述。

“想不到就算了。”冉晴暖抬起一根纤长玉指,抹平他眉心的褶皱,“你可记得上一次来时我喂你吃了一粒糖丸么?”

“吃了。”他阖眸仰首,惬意领受着她温柔的触碰,那个微凉的指尖带着清澈的芳香,从眉间直透心脾,好舒服。

“那日之后,欢欢可喂你吃了什么东西?”

“吃……了……”他大眼惶惑启开,“不能吃么?”

她摇首:“你不是说过她的话无法不听?吃了也无妨。”

“现在你再把这个吃了。”灵枢猝地举一颗丸药到其面前,“然后到一边的角落去呕吐一阵。”

他置之不理。

灵枢白牙霍霍:“你这个……”

“乖。”冉晴暖将丸药接过,打开外壳,取出其内赤色药丸,送其唇边,“吃了马上咽下,仍是甜甜的,然后到那边设法吐出来。”

不假思索地,他把药吞下,两三步冲到墙角,以指抠喉,一气大吐,腹中物喷涌如注。

呕~

灵枢掩鼻退避。

冉晴暖岿然未移。

“王妃大人,就算你想表达你们的爱情,也不需要这么虐待自己罢?”灵枢掩嘴闷喊。

她浅笑:“我曾经服下素问的防身药致使全身恶臭,他尚且能够抱在怀内,这点又算什么?”

“两位!”外间忽地响起急切跫声,“诺欢公主要到了,两位快点离开!”

第314章 桃李不言

诺欢公主的确到了,却并未能到达天牢,被“恰巧”经过的素妃娘娘拦下说话,又因一言不合掉头而去。

天牢狱监眼见素妃娘娘如此维护南连王府来人,才要从侧门悄然离开,被眼观六路的善后一把揪住,掷到了主子面前。

素问俯首扫去一眼:“在当差的时辰内擅自离职,是想赶着给大成君报信么?”

那狱监跪地讪笑道:“娘娘是真是高抬奴才,奴才只是一个当差的,哪有本事攀得上大成君?”

“本宫哪来得高抬你的工夫?”素问面如冰霜,寒声道,“善后,此人交给你了,尽管把慎刑司那套流水的刑具用在他身上,直到吐实为止。”

善后立应。

“娘娘!”狱监即刻骇得魂不附体,“娘娘饶命,奴才什么也没有做啊!”

素问颜色一凛:“是什么也没有做,还是今日什么也没有做?或者只是没有来得及做?”

“这这这……”狱监嚅嚅难言。

素问眉梢厉扬:“不想说是么?善后……”

狱监一栗,迭声道:“娘娘,娘娘饶命,奴才说,奴才全说!”

及至冉晴暖、灵枢走出天牢,在守侯在门前的素妃宫中太监的引领下赶到慎刑司后堂时,那狱监已和盘托出。

素问看她们进来,命人为二人看座,道:“这慎刑司的首领太监是我一手培植出来的,在此地说话比在我的寝宫还要来得安稳,两位公主先看看这张东西罢。”言间,将狱监的把那纸供状推了过去。

“大成君买通此人专为监视南连王妃么?”灵枢匆匆看过一遍,“那只老鬼看着暴躁易怒一身戾气,本大夫还曾经以为他只个有勇无谋的武夫,不想却还是个老奸巨滑的角色。”

素问对这位旧主积年未改的乐观精神抱以摇首,道:“他曾经位极人臣,手中的权势一度形同大氏国副君,怎么可能有勇无谋?”

冉晴暖冁然:“大成君的事情无须多说,左右我们早就知道他是一块挡在我们前进路上的巨石,不设任何耳目才是奇怪。我更感兴趣得是,素妃娘娘是如何把那位乘兴而来的诺欢公主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的?”

“可不是?”灵枢大感兴趣,“我在门内看着那位刁蛮公主离开的时候脸都是青的,你说了什么,把她气成那个模样?”

素问掩唇莞尔:“我只说她今日的妆容颇为有趣,像极了花蝴蝶化茧之前的样子。她竟然兴冲冲地问我花蝴蝶化茧之前是不是更加美丽,我只得指向旁边树上的一只虫儿,告诉她那即是蝴蝶前生的样子,而后她便走了。”

灵枢哑然须臾,啼笑皆非道:“三言两语就被激怒,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还肤浅到那般程度,这个诺欢如若没有察璎珞从旁出谋划策,果然只是一个草包而已。”

冉晴暖苦笑:“草包也有草包的难以应付之处。这样的人,因为没有精密部署的能量,也就不会有瞻前顾后的考量,也因此更容易被愤怒与恨意引着走向极端,稍有不慎便是玉石俱焚,尤其,她对阿岸怀着一份那般执着的迷恋。”

灵枢撇嘴:“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我们把那根名为察璎珞的毒牙给拔了,诺欢仍然咬得到人?”

冉晴暖颔颐。

素问也点头:“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发觉察璎珞对诺欢来说既是助力也是束缚。明着为她鞍前马后,实则完全没有意愿助她与南连王双栖双飞。有她在,诺欢公主反而不能太快称心如意。”

灵枢眉心紧锁:“依你们的说法,为了牵制诺欢,我们还要继续留着那个察璎珞不成?本大夫还预备在勘破她那枚歹毒药丸的真谛后就给她一个痛快的说。”

“公主~”素问讶然失笑,“奴婢被您吓到了。”

灵枢翻个白眼:“就像那个飞飞姑娘说的,对付那等恶女,就是要以恶制恶,晴暖做不出来的事情,本大夫替她做有何不可?想当初,晴暖如果不只是逼她离开嘉岩城,而是斩草除根,哪有今日这些麻烦?”

冉晴暖叹息:“当初她罪不致死,若只是为了免除后患痛下杀手,有多少人该杀?我真若在那时杀了她,又与她有什么分别?

“看罢。”灵枢无奈摆手,“即使是到了今日,晴暖仍然不改初心,本大夫自愧弗如。”

素问一笑:“话题走远了,公主大人。想当初太子为了斩除后患对廉王殿下步步紧逼赶尽杀绝时,公主对太子可是恨之入骨呢。”

灵枢忙不迭致歉:“好,好,好,是本大夫错了,本大夫严人宽己,下一次一定懂得以己度人,善哉善哉。”

以己度人?素问莫名一怔。

冉晴暖明眸微闪,道:“说到不改初心,你们认为察璎珞对阿岸的心思还如从前么?”

灵枢大摇其头:“她从前怎么样,我只是从你那边听说了几语而已。不如你来告诉我,她那时有多爱南连王?”

“我始终认为她爱得只是‘南连王’而非遂岸,她也是如此告诉我的,可是……”冉明暖神色间浮起一抹惑然,“她至今并未完全抹煞掉阿岸的意识,甚而给了他许多可以自主的余地。当诺欢不在跟前时,阿岸除了记不起与自己相关的诸事,与常人基本无异。如此柔软有度的行事风格,与她在嘉岩城时对我的狠利,着实相去甚远。”

灵枢潜心细品诸多细节,一番思前想后,道:“她现在所做的,确实与传说中的不择手段颇有几分差距。倘若仅仅是为了不使诺欢恁快达到目的,她将药控制在手中便够了,何必冒着南连王极可能复原的险?试想,你家南连王甚至连那件金光灿灿的衣服都不喜欢,能够自主意识到的东西无疑过多了。”

三人各自沉思。

片刻后,灵枢忽地大叹一声:“这南连王真真是一个祸水呢,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惹了那么多女人心,察璎珞、诺欢,以及那位自告奋勇的兆飞飞……”

“还有我。”素问浅笑,“那时,我初次看到南连王时,只想得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为此辗转难眠了好些时日……”她怔了片刻,以己之心揣度若干,“依我看,与其利用那枚药丸的自主权加大两人的分隙,不如拿南连王的安危做一回试探。那枚药丸纵是有效,也不会动摇两人各谋其利的根本,只有直击核心所在,才能得到最想得到的答案。”

灵枢咧嘴:“难道这是素妃娘娘的经验之谈?”

后者坦然颔首:“倘使素问至今仍是独自一人,只怕也难以断却那份全心沉醉的仰慕。以我来看,无论察璎珞曾经以为自己爱上的是什么,但凡曾经对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王意萌心动,心中必有留恋徘徊不去。无论她与东则王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无论她与诺欢有着如何一致的利益,都不会将任凭宰割的南连王交予其他女子。”

灵枢信疑参半:“这么肯定?”

素问释笑:“公主如果对此有所怀疑,不妨去问一下那位兆姑娘。若她是察璎珞,可愿将南连王双手奉予别人?”

“乖乖,果然是祸水啊祸水。”灵枢咋舌,美眸笑瞟另位当事者,“你怎么看,王妃大人?”

冉晴暖沉吟道:“东则王康复已有数日,至今不见任何声息,令人难测深浅,无从着手。如今就依素问所言,用阿岸挑起诺、察二人的争端,也趁机看东则王将如何动作。”

灵枢好生扫兴:“你至少发表一下作为一位南连王的拥有者的优越宣言罢?”

她眯眸:“夺我所爱者,必失所重;欺我所爱者,不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