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人,您先在这里等着,皇上批完了手中的折子就会过来。”随着脚步声,一名宫女的声音响起。

“好。”

“桌上这些点心,是皇上吩咐咱们为您准备的,您若是饿了……”

“我饿了自会食用,你们退下罢。”

这个灵枢除了脸上那张面具,其它俱不做伪装呢,难不成回到熟悉的环境,触景生情,过往作派也随之回归?冉晴暖有感如是。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唱喝,落地咄咄有声的跫音即近。

“都去外面守着,朕与王美人有话说。”

这个声音……?冉晴暖倏然握紧丈夫的手。

后者摇首:静观其变。

“王美人,你应该知道朕为何特意宣你进殿罢?”

“禀皇上,恕灵儿愚钝,灵儿不知。”

“不知?”那道声音内充满了难明所以的笑意,“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朕策划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引你上钩,晴暖。”

冉晴暖微惊。

遂岸目光一闪。

“晴暖,朕已经把话挑明,你还不准备用真面目来面对朕么?”

“可惜了。”灵枢长叹一声,“如果你叫的是‘暖晴’,我也许还会感动于一份兄妹之情。但你叫得却是‘晴暖’,用心当即便龌龊起来了呢,皇兄。”

寝殿的空气仿若冷冻,刹那无声。

隔间内的夫妻屏息凝气,静闻进展。

“你是暖晴?”

“而你是太子大哥。”灵枢语声平淡。

没错,这个声音正是明容硕,却不是之前前往丰秀殿评赏美人的那位。遂岸或许不似妻子和灵枢二人当即辨识得出声音的主人,却也听得出二者的不同。

“这么说,你没有死?”明容硕问。

“你也没有。”灵枢道。

“你很盼着朕死么?”

“是大哥盼着暖晴已死罢?”

明容硕嗤声:“你死与不死,从将你嫁出大云的那一刻,与朕已经没有关系。”

灵枢低声喟然:“真是遗憾,在以为你可能不在人世的那刻,我还当真有那么一丝难过来着。”

“哦?”明容硕扬眉,“你扮成这个模样进宫,难道就是想知道朕是不是尚在人世么?”

“不排除有这个原因在。”

“你与遂岸又是如何勾结上的?”

“你知道遂岸?”

“朕知道的绝对比你想得要多。”

遂岸眉间一紧,起身就欲走出门去,手腕被妻子紧紧握住。

她轻摇螓首,翕唇:忍着。

“但是,皇兄方才还以为我是晴暖。”灵枢舒展坐姿,彻底抛弃了一个新科美人的局促,“您认为遂岸会送自己的妻子进宫?”

明容硕面色一阴:“他想打倒朕,岂肯放过这一次宫廷选美的机会?而这是朕的万安城,一个外邦人能有多少人脉?最大的意外,是你。如果没有你这个人选,入宫的一定是晴暖。”

灵枢一笑:“皇兄这么不想看到暖晴么?”

明容硕双目紧迫威逼:“你是通过晴暖认识遂岸的罢?”

“皇兄就这么想见到晴暖么?”

“回答朕的问题。”

“我当然是通过晴暖认识的南连王。”灵枢也不想恁快将之激怒,“皇兄方才说设计这个计划全为晴暖,如此深情,令暖晴感动呢。”

“深情?”明容硕讥哂,“朕连这个皇位、这个天下都厌倦了,对什么还有深情?你那个自命清高的好友难道比朕的江山还要重要么?”

灵枢一怔:“皇兄既然已经不爱晴暖,为何还费恁多的力气为她设计这一出计划?”

“当然因为她背后的南连王。”

“此话何解?”

“朕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皇兄很孤独罢?”

“什么?”

“虽然暖晴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什么,但是在皇兄被夺去皇位到重掌皇位这段时期,一定尝尽了世间的冷暖滋味。恰巧,暖晴在这段时日也充分领略了生活的艰难不易。今晚,这里没有皇帝与一个落难公主,只有我们两兄妹不可以么?”

隔间内,遂、冉夫妻不约而同交换眼色:这灵枢,果然一副伶牙俐齿。

或许当真有几分被这个同父同母的妹妹的话语触动了心中的某个软处,短暂的沉默过后,明容硕僵声道:“你不需知道太多,只要告诉朕晴暖现在何处就好。”

“好冷漠呢,皇兄。”灵枢一脸无奈,“晴暖的确来了京城,但自从将师父救出之后,便被南连王安排到了别处,暖晴因为要筹备进宫事宜,尚未前去探望,故而并不晓得她如今的落脚之地。”

明容硕唇掀讥讽:“你认为朕会相信你的话?”

灵枢叹息:“若不相信,皇兄准备如何对待暖晴呢?您已经将暖晴发配到异国他乡,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然后被他与他的侧妃逼得跳河自尽。你认为如此还不够,想对暖晴严刑逼供么?”

明容硕冷笑:“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是从大云皇宫走出去的女人,还是令朕吃过不少苦头的嫡生公主,就算是在异国他乡,你也不应该沦落得那般不济。如果是,你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依靠父皇与母后才能作威作福的弱者而已,既然是弱者,就没有活着的资格,当真死了倒也干净。”

灵枢顿了顿,道:“那么暖晴没有死,想必令皇兄失望了,皇兄再杀暖晴一次如何?没有活着的资格,真正的死在皇兄手里,才是真的干净。”

冉晴暖眉心一紧:灵枢是想兵行险着么?何苦如此冒险犯进?

“朕不会杀你,你只需要说出晴暖如今的下落,不但不会死,还会恢复公主名分,重入皇藉,享有皇族一切的尊荣。”明容硕道。

灵枢喟然长叹:“到了今天,暖晴就如皇兄一般,对公主的身份、对皇族的尊荣已然再无留恋,惟一所求是母后安好。这一次进宫,最大的目的是与母后见上一面。倘若能得皇兄允准,暖晴感激不尽。”

“如果能够常伴母后身边,不是更好么?母后年纪大了,父皇驾崩之后,整日悒郁不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作为母后最爱的女儿,难道不想在她最后的岁月里承欢膝下伴她终老?”

灵枢陷入长久的沉默。

见有机可趁,明容硕趁胜追击:“朕不会对晴暖如何,只是要用她来牵制一下那个死而复生的南连王,你如果是担心这一点的话。”

又经一段沉默,灵枢启齿:“皇兄想要暖晴坦诚,也请对暖晴坦诚如何?”

“你想知道什么?”

“皇兄是如何绝地反击夺回皇位的?您准备用晴暖要挟遂岸什么?廉王三哥现在又……”

“朕只回答你一个问题。”明容硕边揽杯浅饮,边道,“还记得曾经替你和亲襄亲王家的郡主么?”

“不就是嫁给大成君的那位?”虽然不曾谋面,不久之前曾与其夫君短兵相接,故而印象深刻,“暖晴记得她被封‘千惠公主’,而后嫁往西漠。”忽尔,灵枢心头一动,“难道是她遭遇夫婿虐待,怀揣满腔恨意前来复仇来了?”如同遂愿一般?

“恰恰相反,我们的这位姑姑与夫婿感情甚厚,听说当年一入府便被大成君惊为天人,从此专宠一身,十几年不曾改变。”

“呃?”真是一个令人惊诧的展开。

“因为她的夫君在与遂岸的斗法中落败,被叛充军发配,她自然也在其列。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对大成君死忠到底的部下冒死将主子救出,而后逃进了我大云境内。”

接下来的不必详说,灵枢以及隔间内的遂、冉夫妇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这位千惠公主为了使夫婿东山再起,对大云朝局进行了一番审时度势之后,认为被幽禁帝陵的失势旧帝更有可能为他们所用,是而助其逃脱禁锢,夺回皇权。

只是,廉王三哥当真如此不堪一击么?灵枢几乎就要相信遂岸的推断,认为这一切的发生俱缘自三哥那只翻云覆雨手。

“因为得益于大成君,皇兄在成功复位之后,便要兑现承诺,为他复仇,您用师父的安危作为要挟,逼迫晴暖返回大云,从而想趁机为大成君除去势必要随晴暖一起到来的遂岸的性命。”

明容硕嗤之以鼻:“倘若只是为了替那个大成君报仇雪恨,朕才懒得动恁多脑筋。”

“不然呢?”

“朕已经回答了你第一个问题。”明容硕眉峰收拢,“轮到你来回答朕的问题,冉晴暖到底身在何处?”

第347章 美人盈门

遂岸双唇无声掀动:你的好友要出卖你了。

冉晴暖白其一眼:才怪。

“暖晴方才已经说过了,暖晴并不晓得晴暖现在何处。”灵枢道。

看罢?冉晴暖向丈夫做个鬼脸。

后者恁是意外,强自忍笑。

“你敢戏耍朕?”明容硕丕地色变,“看来,你当真不希望得到朕的友好对待。”

“冤枉,皇兄。”灵枢揖首,“我是真的不知道晴暖最新的藏身处,但这万安城是你的地盘,左右他们也逃不开您的管制,为何不全城戒严大肆搜查?”

明容硕眯眸:“你是想让朕把万安城变成一座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的恐慌之城么?”

灵枢紧着摇头:“皇兄见谅,是暖晴失虑了。”

她这般低头服软还真是罕见,明容硕一时竟给怔住。

“皇兄,廉王三哥如今怎样了?”灵枢问。

“你——”明容硕气结,“你还真是不死心,不想告诉朕任何一点消息,却想从朕这里知道这么多的事,世间几时有了这么便宜的事?”

“可是,皇兄知道所有的答案,暖晴却是真的一无所知。”灵枢不胜委屈。

明容硕蹙眉:“既然如此,你总该知道遂岸的落脚之处罢?”

“那倒是晓得。”

“在何处?”

“我进宫的时候,他还在一家叫做‘客来居’的客栈内。”

“很好。”

遂岸双眉一紧:对好友的下落三缄其口,对好友之夫便大方卖之?

“皇兄……”

“你的廉王三哥至今下落不明,朕比你还想知道他的下落。”

“那……”

“能不能探望母后,还要看你今后的表现,先去安心做你的秀女,遂岸既然把你派了进来,自然会设法和你联络,晴暖亦然,届时倘若能不负朕之所托,自会使你和母后团聚。”

然后,在诸多佳丽羡妒的目光中,新承“恩泽”的“王美人”被送回丰秀殿。

送走灵枢,明容枢也并未在寝殿安歇,不一时即启驾离去。

遂岸、冉晴暖听得外间声息全无,移身撤出这方空间。

夫妻两人由后园侧门外的那条长巷直行,到达丰秀殿后门,低叩三声之后,门扃轻开。开门者正是灵枢。按照事先的约定,三人一起走进章嬷嬷高在丰秀殿的休憩房。

“方才,你们一直呆在寝殿?”灵枢问。

冉晴暖颔首。

“那你们也该知道客来居的那间客房是时候撤了罢?”

遂岸耸肩:“不必担心,遂洪他们警惕性极高,稍有异动即可察觉。”

灵枢目光微有游移:“按照官兵的搜查习惯,不会只搜查客来居,旁边的四海客栈必定也牵涉其内。”

遂岸轻嗤:“你是明知这一点,还是将客来居给供了出来么?”

灵枢杏眸一瞪:“那我能怎么办?不然将晴暖……”

“两位。”冉晴暖双掌挡在好友和丈夫视线之间,“当着我的面,就不要如此了罢?不然,我会以为两位感情甚好,欲将我排除在外。”

“恶~”灵枢不寒而栗,“就算是你说的,该恶心还是会恶心。”

“所以,听我把话说完。”冉晴暖目色紧迫,“乾庆殿是天子寝宫,我是第一次涉足其内,而灵枢你想必是极为熟悉的罢?据你所知,乾庆殿向来的戒备如何? ”

灵枢不解:“你也知道那是天子寝宫,当然是戒备森严,风雨不透,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夜,我们潜入得太容易了点,除了几个巡夜的太监,连侍卫的影子几乎没有看到。你认为其中可有什么因由?”

灵枢一怔。

遂岸点了点头,道:“我上一次潜进乾庆宫也是如此,因为那时认定住在里面的并非真正的皇帝,禁天阁内陪伴岳父的那个才是真身,故而不曾生疑。如今,既然花痴旧帝依然存在,乾庆宫如此松懈的戒备便有点说不过去了。”

灵枢双眉紧蹙,眸光明灭。

“而且,你走后,那位陛下并未在乾庆殿就寝,在这样的深夜还要移居他处,便更加令人困惑了。”冉晴暖道。

灵枢面带迟疑,欲语又迟。

遂岸瞳心一闪:“你……”

冉晴暖柔荑探出,按在他手背上,轻轻摇首。

后者挑了挑眉,道:“今夜先到这里,改日再……”

“其实,我大概能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灵枢突道,“太子大哥虽然没有死,却已经是一具有心无主的傀儡,如今的他是受制于人,所言所行都经人授意而成。”

遂岸早有所料,故而未见太大反应。

冉晴暖却是始料未及:“我在里面听他的声音,只是一如既往的咄咄逼人而已,你如何断定他是被人操控的?”

灵枢长长叹了一声:“倘若皇兄是真正的当家做主,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放我回来,更不可能在我套出了千惠公主、大成君的情报后却反悔说不出晴暖下落时未将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尤其,他是在失去皇位后重掌皇位,更应该充满暴戾之气,可是他的神情之间当真有几分心灰意冷的意味,似乎对正在做的一切极为厌倦一般。由此可见, 这个太子大哥正在做身不由己之事。”

冉晴暖蛾眉微颦:“倘若被你料中了,你认为这个操控者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