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公主赐教。”冉晴暖力争礼节周到,“但是,倘若陷害公主的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设计,令公主输得心服口服,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而若被如此拙劣粗糙的设计给陷害了,公主定然有很多不甘心罢?在晴暖认为,后者对设计者来说更具吸引力。”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还以为你是个与世无争的清流派,原来还有这一面么?”千惠公主不怒反笑,“想法是不错,能否实施便不得而知。须知本公主是个喜欢记仇的人,方才这一拳必定不会白白承受,希望冉家小姐有所准备。”

冉晴暖嫣然颔首。

千惠公主瞳光一利:“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皇上,就是在这边!贵妃娘娘方才被千惠公主推进水洼里滑倒了,奴婢已经扶娘娘到了最近的凉殿内,请了太医前往诊治。”一位嬷嬷跟行在闻讯而来的明容硕身后,边走边口述事况,真个是简洁明了。

听见这样的声音,千惠公主有几分明白对方何以如此气定神闲:这周围的宫人中居然会有供她们趋使的口舌在?而且,因为专注于与冉晴暖、灵枢的较衡,连遂愿何时消失也未曾留意,实在不像心细如发的自己。

太监扬声唱喝,宣示圣驾来临,遂岸、大成君左右同行。

“千惠公主,馥馨公主,发生了何事?”

既是圣驾,自然不可能顶着夏时的阳光行事,将涉事者传进了安置贵妃的凉殿中,内间有太医们精心诊治,外殿则成了这桩公案的判断之处。

“皇上,请为千惠做主。”不待对方诘问,千惠公主双膝跪地,先声夺人,“因为一些别有居心者的陷害,千惠无辜卷入这桩闹剧,请皇上明察秋毫,还千惠以清白。”

明容硕沉吟:“你是说这里有人欲将推倒贵妃的罪诬陷于你么?”

千惠公主摇头否之:“不,是压根不存在贵妃跌倒之事。”

明容硕挑眉:“这么说,诬陷千惠公主的人是贵妃不成?”

“贵妃受人唆使,参演了这场闹……”

“大胆!”明容硕面色一沉,陡然断喝,“胆敢以下犯上,妄言贵妃,速将千惠公主押往宗正府大牢,严加看管!”

“什么?”大成君蓦地立起。

“大氏国判逆密潜万安宫内意欲行刺皇上,速速将之拿下!”立于天子身后的侍卫飞身而起,拔剑大喝。

登时,十数侍卫一涌而入,十数把剑齐指大成君颈喉之间。

直到这一刻,千惠公主彻底明白冉晴暖那番话的言中所指。

无疑,这是一个毫无水准的局。宴席间的谈笑风声,是给自己一个事情尚在自己掌握的错觉,而后,用遂愿的身孕触动整盘计划……就如她所言,败在一个完美设计之下,虽怒却无憾。但栽在这等粗劣到令人泛笑的手法上,心中着手恨憾交集,噬脐莫及。

这便是冉晴暖的目的。

“你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女人,用一张清纯的脸,做如此卑劣的事,平日就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勾引那些男人们的罢?”

遂岸眯眸:“冉冉,虽然本王不打女子,但不介意打疯子。”

冉晴暖缓摇螓首:“既然当她是疯子,更不能打。”

“为什么?”

灵枢抢先一步:“正常人不能与病人计较。”

千惠公主目眦欲裂,斥骂:“你这个把自己廉价奉给一个奴才的下贱公主……”

一记响亮的耳光截断她的未竟之词。

灵枢甩了甩有几分麻意的手掌,道:“本大夫不介意世人如何对我指三道四,但有人若敢污辱我的相公,别怪本大夫让你这张嘴这一辈子再也发不了任何声音。”

所谓狠角色,不止自己说得狠做得狠,对自己也会足够狠。千惠公主反省自己当时出一时兴起出面逗惹王烈是不是做错了,惹来如此一个煞星。

“如果你是在后悔招惹本大夫的话,大可不必。”灵枢俯其耳边,有语如是,“因为你最不该招惹的人不是我。你怎么会想到要勾 引遂岸呢?你不晓得拜你家夫君那个前任所生的女儿所赐,这已经成了晴暖的禁区么?”

千惠公主一愕,继而字字淬毒道:“果然这一切都是那个外表清纯实地……”

“嘘。”冉晴暖欺身迫近,向她摇首,“不要说太多呢,公主,否则我不敢自己不会割下你的舌头。”

千惠公主双唇紧阖。

“……”灵枢别过头,竭力忍笑。

遂岸已然是笑容满面,与有荣焉。

“将这二人押往大牢!”明容硕扬声道,面上一扫积压多日的阴霾,眉目舒展,忒是晴朗开阔。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是送走一只狼,迎来一只虎。

“你要朕立贵妃腹中的孩子为太子?”

“正是。”冉晴暖道。

“你们出尔反尔,与千惠公主有何不同?”

“也不算出尔反尔。”遂岸一根食指摇摇,“因为不立他太子没有关系,只须在他出生后让位于他,交由督总摄政即可。”

明容硕一把将那道墨痕未干的圣旨攥握住:“你们是拿朕的大云在开玩笑么?”

冉晴暖叹息:“就因为不想玩笑,才劝皇上让出皇位,不然督总势必执行黄衣令,将皇上的过错公布天下,您留在青史上的声名,将会复杂许多。”

明容硕额心微紧:“朕何尝有什么过错?”

遂岸眉峰一挑:“阁下当真想本王告诉你?”

明容硕一窒,眸光闪烁:“朕若执意不写这道诏书,你又打算如何对待朕?”

“将事情交给督总处理。”

明容硕一震。

“因为在督总看来,无论是曾经身为太子的你,还是曾经的廉王,都不配再做大云天子。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由宗亲旁系中寻找可造之材,若者皇上宁可将皇位拱手相让,也不愿自己的儿子一脉传承?”遂岸闲声道。

第359章 青葱岁月

“暖晴,晴暖,你们都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禁天阁内,明容毅终于等到了等待已久的人。

“真的太好了么?”灵枢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由衷敬爱的兄长,冷若冰霜,“你真的欢迎我们出现?”

明容毅点头。

“即使我们并不站在你这一边?”

明容毅仍然点头:“我早就猜到了。”

“猜到了?”

“你曾经随着遂岸来过这里一次罢?那一次你没有用真面目和我相认,我便猜到你一定是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一定无法认同。”

“你认为我有认同的可能么?你知道你的所做所为等同叛国罢?”

他沉默片刻,道:“但是,我还是想和你,和晴暖,好好的说一说话,就像从前那般。”

灵枢难以置信:“到了这时,我们还能说什么?琴棋书画,还是风花雪月?三哥,我们都无法回到从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说话了。”

“可是,你仍然来见我了。”明容毅声语和缓,指了指旁边两张椅座,“坐下罢,我很高兴你们还愿意一起来看我,暖晴,晴暖。”

灵枢犹一身排斥,驻足不前。

冉晴暖轻推好友手臂,道:“先过去坐下罢,你今日来就是为了与廉王殿下说话的不是?”还执意将她拉上,无非想重现当年少时时光。

“还是晴暖善解人意。”明容毅招手,“暖晴就别执拗了,快坐到三哥身边来。”

冷哼一声,挂着满面的不情不愿,迈着多年行医练成的急行大步,灵枢走到椅畔,重重坐下。

冉晴暖也随之而往。

明容毅笑逐颜开:“我们三个人有许久不曾坐在一处了,今日权且当成故友重逢的小聚,畅所欲言罢,虽然有茶无酒,稍煞风景。”

“廉王殿下。”纵然是在此刻,冉晴暖仍然无法相信眼前这位温润和煦的青年,是做出那等之事的人,“您应该知道今日不是故友重逢的小聚。先前,暖晴为了替阁下辩解,险些与友人反目,您着实伤了她的心。”

明容毅垂眸:“我明白。”

“然而,即使如此,暖晴仍然想与廉王殿下见上一面,请您珍惜这个机会如何?”她道。

灵枢美目傲睨:“我来见他,只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怎么说么?”明容毅喟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法替自己辩解任何一字。”

灵枢脸色丕变:“你一句无法辩解就可以了么?”

明容毅摇了摇头:“不会。暖晴既然来见三哥,三哥自然不会对你做任何敷衍。你只管问你想知道的,三哥必定坦诚相待。”

灵枢一顿,诸多质问、斥责、鄙视之辞汹涌而来,拥堵喉口,反而不知该从何着口。

“廉王殿下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冉晴暖脱口而出,“昔日,晴暖从来没有觉得殿下有争夺太子之位问鼎九五之尊的野心与志向,位自从那个时候起,殿便开始隐藏自己了么?”

明容毅苦笑。

“怎么不说话?”灵枢僵声追问。

“我若是在那时便有那份志向,纵然是志大才疏,也懂得暗中招兵买马蓄势待发罢?也不至于到了想用之时没有可用之人。”

灵枢柳眉紧蹙:“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时,我对这个天下,这个帝位,不曾动过半点心思。有你这个可以述说心事的妹妹,有晴暖这般善于倾听的良友,还有冉大人那样学富五车的老师,对于那般顺遂的人生,我没有什么不满。”

灵枢微怔,神思亦恍惚飘摇,从记忆中拾起那段过往,当真是一段绚丽如花晶莹如诗的时光呢。

“然后,因为太子皇兄发难,我必须离开京城,赶往藩地。在那个荒凉枯燥的地方,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万安城,思念暖晴与晴暖,思念那段时光。我天真的以为,父皇早晚有一日会把我召回万安,然后,恢复到过往。可是,从万安城传去的消息一再令我失望。先是晴暖随老师返回故乡,继而暖晴被远嫁异国,不久,父皇驾崩,太子继位,晴暖也登上了和亲名单……每一个消息,都仿佛一记重击,和着枯燥的现实一起,击碎了我那个不切实际的梦。”

听到此处,冉晴暖稍感欣慰。至少,那时廉王的好与不好皆是真的。父亲当年拒绝廉王的提亲之后,曾经告诉自己:“廉王殿下宽容端正,如果保持这份性情不变,定然可以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若非我儿无心于他,嫁其为妻,或可有安乐可享。”

至少,父亲没有识错,灵枢也不曾看错:那时的廉王,的确一位谦逊正直的弟子,体贴风趣的兄长。

“心中失去了那一丝希望之后,便多了许多的怨气。怨自己为何不是嫡生长子,为何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何不能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当贪欲滋生,便再也无法安于现状,有意无意之间,会做一些与之前不同的事,说一些不同的话。就是在那个时候,大岳国找上了我。这应该就是俗语所说的‘心生魔障,魔即临窗’罢。但是,”他眉间浮起些许自嘲意味,“直到那时,未得皇位之前,一心所想仍是得获大权之后,即可把暖晴与晴暖接回大云,三人还如从前。但真正得了皇位之后,方明白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可笑。”

灵枢螓首低垂,沉寂不声。

她一直不愿承认,自己一厢情愿地在心中把这位兄长塑造得正直无私、坚强无畏、大仁大善、智能双全,其实,若是不去一味美化,一味自欺欺人,就该明白,这位兄长实则是一个优柔寡断、意志脆弱的小孩子。这样的“小孩子”,最承受不得的便是变化与分离,心智崩析才属常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奔行在岁月长河中随波逐流,被迫改变,被迫适应,摒弃初心,直至完全忘却本衷?

“记得那时,我们三人常潜在老师的书房内翻阅各样典籍书册,其中,有一个讲异国轶闻的典籍上曾将所有的诱 惑称之为‘恶魔的种子’或是‘恶魔之果’,服者眼晴所视、双耳所闻、心中所想,再也不复从前。我想,在我接受大岳国的五百精卫的那一刻,我便是服下了恶魔之果。”

恶魔之果?冉晴暖莞尔。

“晴暖在笑什么?”明容毅问。

“晴暖也想起了一些事。”她一笑再笑,“那时,我们三人做字头打字尾的诗句接龙,还曾经将院内未成熟的海棠果摘下来作为‘恶魔的种子’,输者须吃下一粒作为惩罚。结果,吃得最多的是……”

“是我。”灵枢闷闷道,

明容毅也忍俊不禁:“是有这等事。我也输过两次,那果子酸涩难当,实在难以入口。”

灵枢杏眸圆睁:“晴暖你吃过几次?”

她冁然:“若是因为惩罚,一次也没有吃过。不过,为了知道恶魔之果的滋味,曾经暗自尝过一回,着实记忆深刻。”

“你竟然一次也没有被罚过?”灵枢好是郁闷,“那时的我,为什么不懂得运用公主的权威,命令你替我服下那些恶果?”

她怡然作答:“因为我们有言在先,游戏里没有公主、皇子与臣女,只有三个朋友。”

三个朋友?三人皆怔住。

他们当真曾经拥有过一段真挚无欺的情谊呢,尽管时光一去不返,尽管岁月不可逆转,拥有便是拥有,无可替代,也不可玷污。

“廉王殿下心中可有对今后的打算?”她问。

明容毅浅笑:“今后的打算由不得我罢?端看太子皇兄想如何发落我这个失败者了。”

灵枢嗤声:“他有什么资格发落你?他不也做了人家的傀儡?他惟一胜过你的地方,是即将有一个儿子降临于世,而我们的大云恰好需要这么一个新鲜血液,给予朝野一个全新的希望。”

“这样么?”他默了默,“你留下来罢。”

“什么?”灵枢微愣。

“你与晴暖不同,嫁得仍然是大云男儿,那就回到大云罢,陪在那个孩子身边,督促他未来的道路。”

灵枢仍是一脸怔意,未予应声。

“那么,廉王阁下呢?如果您还有自由选择的机会,您想为自己选择一条什么样的路?”冉晴暖问。

他稍作忖思,面有难色:“因为一心认为自己要受人摆布,竟从没有想过。当真要选的话,一家农舍,三亩薄田,应该够了罢。”

灵枢讶异:“三哥想去做农夫?凭你么?”

他失笑:“凡事总有第一次,做农夫总比做皇帝来者容易,至少不会因为一个眼色、一次声调,便要了许多人的性命。”

冉晴暖认同此理,道:“您应该明白,无论您今后做什么,终生都将活在三十二卫的监视之下。他们最可能化身您身边的某一人,盯着您的一举一动。”

“纵使如此,总比拘身在这座禁天阁内举步维艰来得要好不是?”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就依你之言,去做一个有可能终生都种不出粮米的农夫去罢。”灵枢正声道。

冉晴暖颔首:“但愿您不会有因为周围那些时刻监看的目光心生悔意的那日。”

“这……”明容毅惑然不解地看着这两个女子,“难道因为我那番话,你们要放我一马?”

灵枢大摇其头:“黄衣暗卫本来就打算把三哥终生囚禁一处,只是地点换成一个农庄而已,这点主我还做得。不然,也不会到了今日,太子大哥仍然不晓得你藏在此处。”

冉晴暖引袖:“请罢。”

明容毅更加茫然:“这就走?去哪里?”

“去与太子大哥做个了断。”灵枢道。

然后,当明容硕看见明容毅现身的刹那,即一把抽出身侧侍卫的佩剑,不加任何迟疑地刺其咽喉。

几名同行而来的黄衣卫士早有准备,闪身来抵。

岂料,明容硕忽然掉转方向,剑芒陡转寒扫,直向大腹便便的遂愿夺命而至。

第360章 大战在即

其时,遂岸就站在遂愿身旁,眼未眨,手未动,直接抬起一腿,将那坨丧心病狂之物踢飞出去。

并立其侧的督总掩面长叹:“让阁下见笑了。”

“没有关系。”收回长腿,他依旧不动如山,“无论是秀丽公主,还是本王的王妃,都深悉其秉性,本王听得多了,故而不以为奇。”

督总健步如飞,立定在不知是昏迷还是无意起身的对方身侧,朗声道:“皇上,微臣依据高祖遗旨,实行黄衣督总令,您纵容异国叛臣大成君横行万安,今生将永禁禁天阁,一世不得出迈出阁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