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情,本是打算借用这位素妃娘娘的力量稍做追询,但是,事到临头,又有几分犹豫难决。

素问柳眉轻掀:“与东则王有关么?”

她颔首。

“那就是了。”素问沉吟,“我恰巧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倘若公主没有来到熙桑城也就罢了,您既然来了,这些事不妨听上一听,即使您家夫君兴许又因此大吃干醋。”

她嫣然:“但讲无妨。”

“东则王在离开熙桑城前,曾经去找过寄住在公主那位友人家中的博怜。因博怜拒绝与他同行,当夜他到酒馆借酒浇愁,就是在那个时候,大成君的最后一枚棋子正式去到了东则王的身边。”

她一怔:怎又与大成君有关?那人真真有几分阴魂不散了罢?

“大成君为了对付东则王,曾经有两手安排,一是将公主您送到他身边,二就是那枚精心训练的暗棋,一个长得比博怜还要像博卿、性情也如同博卿再生、连体质也如同博卿那般多灾多病的女子。”

这……

怎么还有这一步的发展?不过,如此一来,反而可以解释兆飞飞带来的讯息的个中端倪了。冉晴暖颦眉道:“兆姑娘说,这些日子,熙桑城的药商们都在四处张落一味药材,据说是一位大人物为治愈心爱之人的顽疾所购,千金也在所不惜。在兆家药铺务的博怜听说之后,曾脱口道‘怎么世上还有人和姐姐得一样的病’。”

“什么药材?”素问问。既是医者,自是颇多兴趣。

“据说是什么‘金凤之血’。”

“这是什么?”素问满面惑然,“哪有叫这个名字的药材?”

冉晴暖点头:“莫说你,连我这个不通医术的也觉得不像药材名字,起初以为或许是大氏国的本土之物,但这两日翻了一些西漠的药材志,连语声相近的也没有查到。”

“因为压根不存在罢?”素问道,“这些年,我将御医院里的西漠医书几乎翻看一遍,决计没有名为‘金凤之血’的药材。倘若当年的博卿需要这味药来治病,也难怪韶华早逝……嗯?不会罢?”她猝然抬首,双眸愕意充斥,“搜集这味药的难道是东则王?”

冉晴暖微愣:“的确因为博怜的那句话,兆姑娘无端想到了这个人,但目前只是凭着这一句诂来猜……”

素问迫不及待,迅即道:“如果是他在找这味药,这便是大成君精心部署出的一桩阴谋。我曾经在御医院的一本西漠古医书中看到一个治疗心疾的所谓神方,药引即是‘金凤之血’,因为当时觉得实在荒诞,看过一眼便将书掷回原处。只因这‘金凤之血’不是旁物,而是有着‘凤凰天命’的女子的心头血。”

“什么?”她一震。

“那种古旧的医书在民间失落已久,故而就算有医者说得出‘金凤之血’,也很难知道它所指何物。但皇家的御医院里包罗万象,这一条记载赫然分明。如果大成君曾经看过这本医书,将宛若博卿重生的棋子送到东则王身边的居心,便不难猜想了。试问大氏国中,有着凤凰天命的女子是谁?”

“宁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使败势已定,大成君仍然逃出了充军千里的刑罚,并把一根毒刺扎进了大氏国的心脏。

素问眉间阴翳聚集,沉声道:“现在还不晓得东则王是否已经得知‘金凤之血’所指何物,更无从断定他在得知之后是否相信,若使相信又会做些什么,但凭着他不惜重金购买‘金凤之血’的举动上,看得出他对那个博卿酷似者极为看重。”

仅这一点,事情便极为麻烦。她有忖如是。

无论律鄍曾经如何豁然开朗地认为自己已经走出过去,博卿就是博卿,是他的劫数与心魔。博怜的失败之处,在于她用长着酷似博卿五官的面孔,说着博卿不会说出的话,做着博卿不会做出的事,污辱了心上人心中女神的圣洁光辉,故而招来厌憎。而大成君的那枚棋子若是当真如此神似,对律鄍来说,便是一次与至爱重新来过的历程。倘真如此,他绝不会容忍心爱女子在自己怀中第二次死去。

这等心算之术,差之毫厘,便前功尽弃,大成君断没有如此细密如针的心机。能精准拿捏住一个男子爱而未得时的心性,想必又是千惠公主的手笔。

素问追问:“公主认为可有必要把此事提前告诉南域王一声?”

冉晴暖忖思片刻,道:“这个时候纵使说了,宁姐也未必会放在心上,不过,至少先要告诉王爷。”

“但若不晓得东则王身在何处,就算是全力防备也未必能够防住。”素问喟然一声,“看来,我又要利用国君一回,从他那边打探一些讯息。”

冉晴暖一顿,道:“我们还有博怜不是?律鄍答应过博卿要替她照顾弟弟与妹妹,决计终生奉诺,即便博怜不肯随他同行,他也会暗中关注诸况。先遁着这条线设法试上一试罢,你且莫操之过急。”

素问默然点头。

她突有所悟:“因为宁姐与国君的彻底分割,素妃娘娘想成心找一个契机惩罚一下自己么?”

“这……”素妃娘娘欲语还休。

她低声叹息:“因为我深爱宁姐,也无法劝你再多,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今日这步田地,宁姐愿意大步向前,国君愿意放手过去,你就不要再钻牛角尖了罢?徒增烦恼而已。”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自己是在为人隔靴搔痒。

“素问一定尽快寻到东则王的安身之处。”素妃娘娘貌似决意已定,站起身来,“事不宜迟,素问告辞。”

她也只得离座相送。

待素妃娘娘离去之后,因为遂岸尚未回府,她请来顺良,将方才所听所闻所思所忧和盘托出。

意外地,顺良听后竟没有太大的震愕,仅是一脸深思,久久不语。

“嬷嬷莫非认为我们是在杞人忧天?”她问。

“不不不。”顺良紧着摇头,“老奴听罢,第一个担心的也是南域王。可是,王妃难道您没有想到?拥有‘凤凰天命’的女子,大氏国可能只有南域王,但天下之大,不是只有一个大氏国。”

她微怔。

“在大氏国,东则王会忌讳兄长,未必敢将主意打到南域王身上。但一旦走出大氏国的地面,谁知那个人会有多疯狂?”

此语切中肯綮。

第374章 不期之遇

无论内有多少隐忧,外有多少潜患,这个新年平安无事地来临,再皆大欢喜地度过了。

因为皇长子之故,南连王府多了许多不在计划中的访客,从初一到十五,一直门庭若市。遂岸、冉晴暖一外一内各司其政,总归是应付了过去。

然后,带给大氏国新春第一份重大“惊喜”的,是来自于北边的战事。

而这场战事的发起,源于一场乌龙。

大国氏驻守边疆的卫戍营按照常规,对所责边线进行日常巡防,途经角觬山时,一名因为午间吃了些生冷之物致使肠胃不合的兵士到林间大解,因为蹲得太久,引得诸多同袍不耐,抛下他先行开拔,而独留林中的兵士在尽兴排泄过后正要离去,却听到了一些声音令其魂飞魄散的声音,诸如“巡防路线没有变更,下一次就在山路之上发起袭击”“在此之前人人都要小心,不要让大氏国巡防队发现形踪”等等,这兵士当下吓得腿酸脚软,直到四遭声息全无之后才敢离开密林,回到大营后自将听闻报与上级。

层层上报之后,驻营将军派出暗卫队,果然在角觬山的山谷内发现了集结于此进行密训的敌方人马。于是,一场本来由敌方密谋偷袭的战争,因为一位兵士的大解,变成了大氏国先发制人。

但,纵使如此,面对对方的大兵压境,大氏北线仍有失陷危机。

“那么,国君是要御驾亲征么?”冉晴暖问。

“貌似如此。”遂岸答道。他坐在案前,手把手教怀内的愿儿临摹大字。

前段时日,南连王大人整天要应酬那些虚头巴脑的面孔,令得心头乌云遍布,此刻正怀抱纯真幼子进行必要的净化治愈。

冉晴暖放下绣针,走来纠正了一下这父子二人的握笔方式,口中问:“你准备怎么做?”

“暂时什么也不做。”他抬头向妻子讨好一笑,“陪你和愿儿过一段清静日子,好不好?”

遂阔小哥小脸一板:“爹爹别看娘,钻心!”

他挑眉:“话还没说清楚的臭小子敢管起爹爹来了?”

遂阔小哥小嘴掀张,用尽全力使自己能够咬字清晰:“专、心。”

南连王哑然无语。

冉晴暖噗哧一笑:“被自己儿子教训的感觉还好么?”

“现在的小娃娃都怎么了?”南连王横眉瞪眼,“一个个都要成精不成?”

“你提醒了我,愿儿和己儿不同,莫在他面前谈论那些事情。”冉晴暖低头亲了亲儿子,“王爷还是仔细教愿儿写字罢,记得要专、心。”

南连王仰首眼巴巴等待,但妻子却径自翩然转身,当下急眉瞪眼:“我呢?”

“你什……”冉晴暖回身,看他那个姿态,嫣然娇嗔,“愿儿在场的时候,我只会喜欢愿儿。”

“诶?”

世子大人审情度势,作以结论:“爹爹可怜。”

“臭小子……”

“王爷,王妃。”遂洪的声音从寝楼门外传来,“央达宫来人,国君宣王爷进宫。”

与妻子对觑一眼,遂岸把儿子递出:“冉冉先替本王教训他,本王回来再找这个臭小子算账!”

遂阔小哥依附在母亲胸前,小胖手摇摇:“爹爹慢走,愿儿等爹爹回来。”

“臭小子这时装乖也没用,等爹爹回来看怎么修理你。”遂岸含笑睇儿子一眼,大踏步离去。

但是,晚间时分,南连王回来了,却没有时间来修理世子大人。

这一次进宫,他被国君委以重任,即日起担负训练新军之责,以备北线所需。早出晚归之间,与妻子的温存时间都少得可怜,自是不愿再浪费在与儿子斗智斗勇上。

如此一来,冉晴暖也得以专注于此前之事。

“天下之大,寻得容貌如此酷似的美人兴许大有可能,相近的性情和谈吐也可以特定培养,惟独这病症,怎也会一模一样?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我不以为正常情形下的东则王会陷落其中。倘若他已经陷了进去,说明此人非疯即魔,便更加危险了。”素问如是道。

“老奴请师妹的那些江湖朋友协助,探听东则王的行迹,目前来说可谓消息庞杂真假难辨,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近日他绝对没有出现在熙桑城。”顺良道。

“我也以为年节时分东则王定然要来探望博怜,但眼看正月过去也不见动静,看来当真被那位比博怜更像博卿的赝品给占据了心思。”兆飞飞嗤道,为博怜大感不平,“但是,近来熙桑城中的药材商再也没有人搜罗什么‘金凤之血’,难不成这短短时日就出了什么变化?病情痊愈或是……恰好相反之类?”

在得到以上每人探来的资讯不久,冉晴暖也收到了来自大云国万安城的信札。

信中道王烈动用明暗两方力量,认为律鄍并未出现于京城,但自会加强戒备严防慎堵云云。

冉晴暖想,自己是不是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以致高估了此事的危害,累得各方受惊。

但,终须一试。

“南连王妃?”利落包扎着一方药草的博怜看见进门之人,微微一怔后转出柜台,向她浅浅施了一礼,“没想到还能在熙桑城看见您。”

她淡哂:“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此处做得如此得心应手。”

博怜腼腆一笑:“称不上得心应手,只是熟能生巧罢了。王妃来此,可是为了见兆姑娘?”

“不,是路过门前时想到了你,进来看上一眼。”

博怜好生意外,又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惑:“那……请王妃坐下,容博怜为您端一杯药草茶来。”

“不必了,你一切安好,我也就不做打扰。”

她辞别出来,对身后的青妍道:“这条街上似乎有不少铺面,本王妃想为小世子买些玩具回去,往前走走罢。”

青妍跟着主子,口中道:“顺良嬷嬷若是知道奴婢陪着王妃做这样的事,回头一定狠狠训斥奴婢。”

她莞尔:“届时你只管把一切责任推到本王妃头上。”

青妍愁眉苦脸:“话是这么说,如果奴婢真这么做,一定被嬷嬷骂得更加厉害……咦?王妃,您慢着点。”

“前面有家专卖小儿用物的铺子,去看看。”她径直而往。

青妍拔脚紧追。

此间铺子内,从小儿衣饰到玩具及至吃食,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冉晴暖本来只是随意踏进店里,面对那些个童趣盎然之物,目之所及之下当即心生无限爱意,徜徉其间流连不去。

“这位夫人,看您如此高贵脱俗,外间的这些寻常东西一定入不了您的眼,本店里间有专为贵客设立的贵飨区,所有物件都比外边高级许多,您有可兴趣了解一番?”店中掌柜陪笑上前,问。

她浅笑:“既然有比外面成色更好的,我当然要看上一眼。”

掌柜殷勤引袖:“夫人请。”

青妍扶住主子:“王妃,奴婢陪您过去。”

“随你。”她听之任之。

然后,如同所料想的,里间并没有琳琅满目的货品。

掌柜满面窘惶:“这位夫、夫人,对、对不住,若是小的不答应……”

“带他下去。”坐在迎面一张圈椅之上的男子沉声道。

身后的侍卫上前,挟住掌柜手臂消失于门外。

“青妍,你就站在门前,小心莫让外间的客人误闯进来罢。”冉晴暖吩咐。

后者点了点头,全身戒慎戒惧,不肯离去。

她挥手:“去罢,倘若东则王有心杀我,你站在此处也只是多一条尸体而已。”

“不会。”迎面的男子语声淡淡,“此时你的周围应该暗中跟随了不下十人,本王若是杀人,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径自寻了一张椅坐下,笑道:“东则王如此犀利精准,本王妃倒有些汗颜了。”

律鄍默了片刻,道:“你去找博怜,就是断定本王会在她身边么?”

“未必。”

“未必?”

“因为听说阁下近来有了新欢,未必会出现在博怜身边罢。但今日能够碰上,就当是运气使然。”也不枉她不惜用自己作饵劳青妍丫头担惊受怕的苦心。

律鄍眉峰一抬:“碰到本王,叫运气?”

“因为晴暖正好有事要向王爷请教。”

“是你听到了什么么?”

“金凤之血。”

他眸光掠动。

“王爷不想解答?”

“金凤之血……”东则王两瞳深不见底,幽幽明灭,“你知道它是什么?”

“知道。”她颔首,“阁下可知道?”

他又一次沉默。

果不其然。她心发叹息,道:“阁下准备怎么做?”

经过一段无声沉窒,律鄍道:“任你对本王的了解,你认为处于当下的本王会做些什么?”

她摇头:“晴暖并不了解东则王,尤其在阁下做了晴暖认为您永远不会做的事情之后。”

律鄍遽怔,旋即失笑:“就在方才,你仿佛给了本王一顶很大的高帽子。”

她没有说话。

律鄍唇勾自嘲,长叹道:“本王并不信金凤之血那个噱头,但是病急乱投医,说不定有一日硬要逼着自己去相信去争取,即使明知是假的,也会殊死一试。”

这个人,即使心未成魔,也近乎疯狂了罢?她扬睑,直迎那两道眸线:“那么,你认定的‘金凤’又是哪一位?”

第375章 东王之魔

为何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过了那么多年之后,这双眼睛还如初见时的澄澈无尘,自在清和?在她的注视下,律鄍默然多时,问:“你在问本王这个问题之前,难道一点也不奇怪么?”

“奇怪?”她不解,“请东则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