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普与惠容对视一眼,很确定今天的父母有些异样,没见连弘晖也看了他们好几眼了?看着阿玛那丢人的样子,弘普第一次期盼着早餐早点儿结束。

孩子们的眼光太明显了,玉儿的脸上浮上一层红晕,桌下的脚狠狠踩了那个不知道收敛的男人一脚,可惜,效果很不明显,那个男人还是紧紧盯着她,目不瞬睫!

几个孩子明显比平日吃得少,很快去了书房。

“普儿弟弟,你阿玛额娘今天怎么啦?是不是小窝克惹着额其克了?他一直瞪着小窝克。”

弘普在府里时自是见过自家阿玛垂涎自家额娘的样子的,只是,那时,也没今天这样连转一下眼珠子也不愿意的呀。

“晖哥哥,他们大人的事,咱们小孩子不用操心,咱们还是温书吧。”四个男孩子都翻开面前的书,只有惠容还托着小下巴想着阿玛额娘,阿玛今天和自己说话时看着额娘,几个哥哥问他话,他也只顾着看额娘,难道额娘有什么不妥当?惠容决定做午饭的时候问问额娘。

几个孩子走了后,玉儿再没忍住,狠狠拽了一下丈夫的耳朵。

“你能不能收敛点儿,几个孩子都在呢,晖儿也在,传到四堂兄、四堂嫂子耳里,像个什么话?”

雅尔哈齐一把把妻子搂在怀里,起身就往卧室走,玉儿挣脱不了,只能放出灵觉到处扫,就怕被不多的几个下人看见这丢人的一幕。

把妻子丢在床上,雅尔哈齐合身扑了上去,玉儿被压得想翻白眼。

“我说,你到底怎么啦?”

雅尔哈齐把鼻子凑到妻子颈边闻了闻。

“媳妇儿,我今儿看你怎么越看越好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那个同心珠的原因?”

玉儿听着丈夫问出这话,轻笑出声儿。

“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用了同心珠,我在你面前的遮掩再不能起作用了。”

雅尔哈齐紧紧盯着妻子的眼睛:“之前,你为什么在我面前也要遮掩?”

玉儿想了想:“因为懒得一会儿解开,一会儿又掩上,太麻烦,还因为不想你被容颜所迷,反正,我掩了后,也不赖,是吧。”

看着妻子无遮无拦后有些惊心的美丽,雅尔哈齐目眩神迷,这便是仙姿玉露,误落凡尘人家。

一点一点在妻子身上流连,雅尔哈齐轻吟着:“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昨儿晚上弄那颗珠子,今儿早上要做早饭,结果,这么久,他什么也没做。

褪净衣衫,上下游移:“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玉儿觉得晕眩得厉害,他一字一个动作,一句一个回环,被他带着经历从不曾经历的契合,仿似从灵魂深处与他溶为了一体,她甚至无法分神去注意自己的身体都在做什么,只是被动地被他带着,带着…

雅尔哈齐搂着妻子,注视着她无遮掩的容颜,她的妻子,是洛神吗?

“光润玉颜,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玉儿,你要一直陪着我,一生一世!”雅尔哈齐看着妻子沉睡的容颜皱了皱眉。一生,好像不够!

“生生世世!玉儿,咱们要一起生生世世,你不反对吧?嗯,你不出声反对,就是同意了!那咱们就这样约定了!你素来是个重承诺的,这次,也不能毁诺。”

因为体力耗尽而睡死过去的玉儿,就这样被霸王了!

做午饭时,惠容发现额娘腿脚有些虚软,动作有些迟缓。

“额娘,你生病了吧?早上吃饭的时候,容容就知道你病了,额娘,今儿中午少做点儿吧。”

玉儿瞄几眼厨房的几个粗使婆子,脸上染上红霞,虽然她知道,这些粗使婆子不知情,可是她们都是过来人,谁知道会不会发现一些端倪?女儿这样一问,却让她羞窘得不行。

“容容,帮额娘把小点心都做了。”

女儿,你不要怪额娘,再让你问下去,额娘肯定会露馅儿。

惠容很努力地包着点心,她要帮额娘的忙,不能让额娘累坏了。

佯装转身查看准备好的材料的玉儿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感觉到脸上的热全都褪尽了,才集中精神去煎炒烹炸蒸煮炖。

那个男人,是疯了,新婚的时候,也没这样子的,从卯时进了卧室,他就没停过,便是她睡着了,他也能自得其乐…

玉儿感觉脸上的热度又有所回升,赶紧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婚姻不是有个七年之痒?好吧,她们成婚还不到七年,不过,从他心仪自己开始算,这时间已经远超过了吧,他怎么倒越来越疯了?

好吧好吧,他没厌倦,她其实也很高兴,觉得满好,只是,她的体力跟不上呀,她还要洗衣做饭呢,现在身边没侍候的丫头嬷嬷呀,她连想要偷懒也不行呀。

努力放空思绪不让自己多思多想,玉儿比平日少做了一个菜,赶紧在平日的饭点把饭送上了桌。

对上主座那个男人的目光,玉儿狠狠白了他一眼,所幸,那些粗使婆子在她娘俩走后都道她是打出京后连续累了这么久,身子有些累坏了,没人想到她是被这个男人累坏的,要不,她还有什么脸见人?

吃罢午饭,弘普与弘晖带着两个弟弟回了书房。

等着弘普写完一篇字,习惯性抬头看两个弟弟时,不由傻了。

两个弟弟脸上被人用毛笔画了几根儿胡须!

转头一看,果不其然,阿玛坐在一边看得正乐呢。

218扮相

弘晖闷笑着看着两个小弟弟,不是他不厚道,实在是两个弟弟那傻傻的不明所以的样子太逗人了。头上顶着两只立起来的惟妙惟肖的圆耳朵,圆滚滚的眼里俩黑溜溜的眼珠子,唇边几缕胡须,两只小拳头握起举在胸前,张着嘴呵呵笑,怎么看怎么像两只小猫咪,哟,一个弟弟还伸手拨拉头上的耳朵,这和小猫挠耳朵可实在太像了…

弘普想忍着,可看着弟弟们可爱的样子,到底没忍住,扑噗笑出了声儿,雅尔哈齐看大儿子乐了,对着大儿子挥挥手里的笔:“儿子,你看,阿玛像当年给你画像一样,把你两个弟弟的样子画下来了。”

弘普脸上的笑僵了僵,一边的弘晖惊奇地看着弘普,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堂弟,当年也有这样又可爱又招人疼又糗的时候?

“额其克,普儿弟弟当年也扮了小猫咪吗?”

雅尔哈齐看着大儿子僵硬的坐姿不怀好意地笑道:“晖儿,我和你说,普儿当年扮的是…”

“阿玛,两个弟弟这些天很想和额娘在一起,你知道,上午我花了好些功夫才哄着他们一起听师傅授课,可是下课后他们的样子看着好可怜。要不,以后不论白天晚上的,只要弟弟们要找额娘,儿子还是都由着他们吧!”

雅尔哈齐张口结舌看着大儿子,所以他就说,太聪明的小孩子一点儿也不好玩儿,这么小年纪,就知道抓着大人的短了。

“儿子,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

弘普想翻白眼儿,不过到底忍住了,可爱的代价就是当年的糗事传遍四九城?他才不要,汗玛法说,男人,一定要有威严!他将来还要娶媳妇儿,生孩子呢,他才不想将来的媳妇儿孩子看着一家之主的他就想起小泥猪三个字!

“阿玛,那件事儿,你肯定会忘了,是吧!你知道,儿子带着两个弟弟,这段儿时间已经很少看书了,儿子其实很想看书!”你要敢把我的事儿说出来,我就让两个弟弟去缠着额娘,让额娘没空搭理你。

“儿子,你太狡猾了!”雅尔哈齐扼腕,这个儿子的糗事儿太少,将来总会有用完的一天呀!

“阿玛,你说最后由谁花功夫照顾弟弟们更好?”

“儿子,你将来经商肯定会是个奸商!”这么小就知道讲条件。

“阿玛,国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兵不安、无家不国!”背书素来是弘普的拿手好戏。

“儿子,你一点儿也不可爱,才五六岁说话就掉书袋,你额娘不喜欢酸书生。”

“阿玛,儿子是活用书,不是读死书,额娘说只要不会变成书呆子,儿子想读多少书就可以读多少书。”弘普不以为然,他又不是那些成天念八股文念得脑子都木了的笨书生。

“儿子,你额娘其实喜欢阿玛这样的。你看阿玛就不怎么看书。”小孩子,就应该多玩儿,成天抱本书,像什么话。

“阿玛,额娘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乞丐跟着走!”

“儿子,你是说你阿玛没出息?”

“阿玛,你不要故意曲解儿子话里的意思。”

“儿子,你就是这个意思。”

“阿玛,你要讲理。”

“儿子,我是你阿玛。”

“阿玛,你当然是我阿玛,不能成了堂伯。”

“儿子,阿玛伤心了,你是觉得你四堂伯更好,你嫌你阿玛了。”

“阿玛,你别再装哭了,儿子上过好几回当了,这回不会再上当了。”

“儿子,阿玛真的伤心了。”

“阿玛,如果你别拽着两个弟弟的尾巴会更有说服力。”

“儿子,桌子明明挡着你视线了呀?”

“阿玛,两个弟弟走了半天都走不过来,儿子又不傻,不会以为两个弟弟那么小就知道假装脸红!”

“嘿嘿,儿子,你两个小弟弟这样子好玩儿吧。”

“阿玛,你画下来了?”

“儿子,你弟弟们这么可爱的样子,当然要画下来,你额娘也喜欢看呢。你看,这猫耳朵,猫尾巴都是你额娘做的,阿玛这儿还有几个猫手掌,你给你弟弟戴上吧。”

弘晖趴在桌上直抽抽,不行了,堂叔这一家子,太逗了,连素来看着温柔可亲的小窝克也越来越爱捉弄几个弟弟妹妹了。

埋在臂弯里偷笑得小脸通红,身子软趴趴的弘晖觉得腰上紧了紧,之后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时,却看到弘普一脸忍俊不禁,弘晖侧头往自己背后一看,果然,一条花白相间的猫尾巴…

伸手摸了摸头上,弘晖傻了,凭着手感,这猫耳朵明显比俩弟弟的大。

“嗯,不错,晖儿的也画下来了。”雅尔哈齐的手脚很快,就在弘晖没醒过神来的这阵儿功夫,就替他画了一幅小像。

弘晖深感不妙,回头一看,果然,堂叔正放下毛笔吹一张画,那画旁边的,是两个小弟弟的画像…

看弘晖低头解腰上的猫尾巴,雅尔哈齐嘿嘿笑道:“晖儿,你要是不穿着,额其克就把这张画送回京去给你那些堂兄弟们看看。”

弘晖的手僵了,啊,这是报应吧,一定是报应吧,他错了,他在堂叔欺负两个弟弟时不应该袖手旁观,至少,他应该提醒专心写字的普儿去救两个弟弟…

这一天,书房里三只小猫,一只小猫蔫儿蔫儿地无精打采写着字,另两只小猫上蹿下跳,为他们的阿玛提供了许多作画的素材,为自己以后的人生提供了无数把柄…

弘普很镇定地坐着,他没扮小猫,阿玛也放弃了威胁他,因为他同意明儿不阻挠阿玛给两个弟弟穿上小狗装!

雅尔哈齐一家子在怀柔过得快乐闲适,京里庄亲王府的继福晋却是深深体会到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凄冷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苦寒。

这一年多,她一直苦苦忍着,等待时机准备东山再起。上次,她能把王爷哄回来,她这次一定也能让王爷回心转意。继福晋一直这样相信着,即使,她身边的嬷嬷只剩下一个曾经的心腹郝嬷嬷,别的嬷嬷都是王爷调过来的,她也想着这是王爷对她不曾真正心冷,虽然到现在,她仍然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一直没来看她,只是,她觉得只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如当初所说的那样生下健康的嫡子,所以王爷心冷了!

这一年多,她接待过几次娘家遣来的人,让他们带话回娘家,她很好,不用惦记。劝住他们,让他们暂时别来,她现在没有拿回管家权,没法儿在庄亲王府任意行事,家里缺钱也要另想法子,但等她重新得回王爷的心,一切,都会变好!

这一年,那刺眼的一家子每个月都会来给她请安,每一次,看着那个女人明亮的眼睛,红润的脸颊她都要费尽力气忍住到嘴边的刻毒怨恨——她得忍着,忍到王爷如上次那样回心转意,忍到她再次孕育嫡子,她知道,如果她这个婆婆无故刁难那个女人,身边的嬷嬷一定会告诉王爷,那么,她东山再起的时间就又要往后推迟了,她不想一直等下去,她现在得忍!

她一天一天累积着仇恨,坐在屋子里想了无数法子要让那个女人倒霉,但是,这一切,都得等她再次得回王爷的心才行。

她能把那一家子撵出王府,就能让他们失去继承铁帽子王位的资格。曾经,她能让王爷对那个儿子视若不见,以后,她自然也能让王爷不再看重那几个孙子。

当然,这一切,还是得等王爷再次宠爱她,相信她。

继福晋没发现,郝嬷嬷给她照镜子的时间越来越少,没发现,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更没发现屋子里越来越臭,是那种不晒太阳不通风就无法消除的**臭气。

当继福晋知道那一家子出了京,王爷已经一两个月不曾见到自己的孙子了。继福晋认为机会到了,上次,也是因为那一家子跟着皇帝南巡离京,她借机把王爷的心拢了回来的,这次,那一家子离京时间会更久,她当然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继福晋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催促郝嬷嬷给她打扮,急切的她没注意到郝嬷嬷那怜悯的眼神,更没注意到扑在脸上的粉有些太厚了。

她选了一身王爷喜欢的衣裳换上,不错,现在穿上,就如当初一样宽松。收拾妥当的继福晋扶着郝嬷嬷的手出了自己所住之处。

玉儿来请安时,曾劝过继福晋多晒晒太阳,可继福晋不听,因为她觉得那太阳光刺眼,在暗一点儿的光线下,她会觉得心里安宁一些,不那么烦躁,所以,她其实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太阳了。

今儿的阳光仍然有些刺眼,不过,继福晋没心思去注意,她扶着郝嬷嬷的手,低垂着眼皮在脑里反复想着见到王爷应该怎么勾起他的愧疚之情与怜爱之心…

一路上,所有见到继福晋的下人都急忙低下了头,继福晋很得意,就算她许久不曾出来走动,这些个奴才仍然打心底里敬畏她,她是这个王府的主母,在府里近二十年的威严形象不是一年两年的低迷就会被冲散的,瞧,下人们不都惧怕着她吗?

继福晋的没看到那些低下头的奴才们眼中的惊惧与脸上无法掩饰的骇然之意。

继福晋是了解庄亲王的,庄亲王确实正因为儿子一家去了怀柔,一个多月不曾见到孙子觉得有些寂寞,听说继福晋在外面等着,便叫了进来,庄亲王没见到通禀的下人那奇异的眼神,所以,当他抬头笑着要叫起行礼的继福晋时,愣在了当场,连手上的玉器打了也没醒过神来。

继福晋轻抬头,瞟到庄亲王笑着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暗喜,这许久没见到她,王爷也想她了。她如风拂柳一般走近庄亲王,举袖掩唇,对着呆怔着的庄亲王飞了个眼儿,妩媚一笑:“王爷,妾身都这把年纪了,你还这么看着人家,把人家都被您看得不好意思了。”

庄亲王被继福晋的笑容招回了神,随手抓起一个东西砸了过去,嘴里同时惊叫:“鬼——,招,招法师!米海——”

这事儿,还真不怨庄亲王大惊小怪,实在是继福晋如今的形象着实惊悚,外面的下人在大太阳下见着她也就罢了,庄亲王在带着些儿寒凉之气的书房里猛不丁抬头见着,却是着实惊起了一身冷汗。

继福晋十几岁选秀后嫁给庄亲王,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年,年纪也就三十五六,其实,这个年龄的女人要是保养好,还是很招人的,可继福晋坏就坏在用了“凝仙”。

凝仙之所以名为凝仙,一是它能控制胎儿的性别,变不可能为可能,这是仙人才具有的能力,二是,它把母体所有的精、神、气都能吸纳一净,让这一过程就是“凝”,凝一口仙人之气以形成胎。

继福晋怀孕的年纪已是三十多岁了,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怀孕已属于比较晚的了,她既是头胎,又是中年怀孕,本就很是不易,偏这胎儿还是用了凝仙得来。于是,她孕育了一个对于她来说过于圆润的胎儿,若非当初庄亲王把那救命的好东西不要钱似地送进产房,也许继福晋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也许,真的在那时没了,庄亲王还会多念着她的好,偏她咬着牙,还就把命挣回来了。

庄亲王见着的继福晋,眼睛抠下去老大两个窟窿,颊上无肉,肤色苍白无一丝血色,涂着红红的口脂,挂着一身素淡的旗装,顶着一头青黝黝的黑发,飘飘荡荡无声地移到他的身边,冲着他转动着两粒白眼仁儿掩袖而笑,如果,继福晋不刻意把声音捏得那样细,希望发出少女娇俏的笑声,也许庄亲王还能分辩清楚这是自己继室,那么,继福晋也就不会在接下来更失颜面…。

一杯热茶砸在继福晋头上,她被烫得尖叫了一声。

庄亲王本来就绷得紧紧的神经被这一声尖叫刺得又是一缩,当时就有些上不来气,一边的米公公赶紧上去揉胸抚背。一边低声道:“王爷,这是继福晋,继福晋瘦了!”

米公公那一声瘦了咬得特别重!

219惊吓

庄亲王听到米公公的提醒,回过些许神来,想起已经一年多不曾见过继福晋了,她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只是,就算再瘦,也不能瘦得完全脱了形吧!王府里的好东西一直没断过她的,吃的,喝的,用的,仍然是福晋的例呀,怎么倒像那快饿死的人似的?

庄亲王抬头看一眼站在他桌前不远处的继福晋,却见茶水冲开了她脸上的胭脂与青黛,晕得那张脸黑的红的白的混在了一起,如同一张冲着他不停变化的鬼面…

庄亲王反射性往后一躲,后背重重撞在了椅背上,他转开视线,狠狠吸着气,米公公的手很切实地揉着他的胸口,才能让他确定,这不是噩梦!

所幸,今年借口她病了没带着她去祭拜祖宗,要不,岂非把祖宗们也要吓坏了?

所幸,没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要不,庄亲王府的脸面岂非要丢光了!

她这幅样子,别人见了是不是会以为他这个堂堂亲王虐待妻室?…

郝嬷嬷自打进了书房就缩在一边不敢动弹,这一年时光,她吃了无数的教训,继福晋脾气越来越不好,有时,大一点儿的声音吵着她,郝嬷嬷都要挨她一顿狠掐,因此,她总是尽最大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只要守着继福晋,郝嬷嬷就恨不能把自己缩没了,让继福晋再也找不着她才好,可惜,继福晋一有事就找她…

继福晋被热茶烫得不行,又开始一个劲儿叫郝嬷嬷,郝嬷嬷听到叫她只能上去扶着继福晋替她收拾干净头脸。没有化妆的继福晋没比刚才更吓人,只是,庄亲王看到脂粉下那张脸时,仍然忍不住倒吸口气,继福晋那张脸,着实已经不能再见人了:被热茶烫得有些发红的额头下,青黛被擦掉后,露出稀疏的眉毛;深凹的眼眶下是无神的双眼;无肉的双颊呈现出一种死灰之色;唇上的脂红没了,薄薄的唇苍白无一丝血色;骨架子上挂着一件儿空荡荡的旗装被一边的郝嬷嬷扶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散架的样子…

庄亲王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一边的郝嬷嬷身上,找回一些见着人的庆幸感。

“郝嬷嬷,你怎么把继福晋扶出来了?”这样子,怎么能出来见人?

“回王爷,福晋说许久不曾见您,又听说贝勒爷一家不曾来请安,怕您寂寞孤冷,来陪您说说话儿。”她是奴才,主子吩咐,她当然只能听令行事啦。

庄亲王的眉狠狠地跳了跳,如果先前还只是寂寞孤冷,此时已变作惊惧难当,汗湿重衣了。

“郝嬷嬷,你们继福晋身子不好,就在房里好好养着,以后本王没有吩咐,不可在外走动,以免影响她养病。”还是别让她出来吓人了!以后万一几个孙儿来请安时见着,岂非要吓坏了?

不免又想起没出京前,孩子们曾提过,继室屋里光线很暗,他们去请安时继室背着光线坐着,孩子们会连继室的模样都看不太清楚。他还道继室现在每次都早早放了儿媳妇出来是心境变好了,却原来,是她自知模样不能见人吗?既知自己现在的模样,还要吓他,继室这是故意的?她这是怨恨他?她生下那么个祸胎,他没处置了她便是念在多年的夫妻之情上,已是很宽大了,继室凭什么怨恨?他能与别的女人生下两个健康的女儿,一个健康的儿子,为什么她却生下一个那样的?原因明显出在她的身上,老天是要罚她!也是警示他!

继福晋此时已知道自己有些不妥,王爷根本不看她,先前她以为的迷恋,原来全是惊惧,继福晋回想先前梳妆时,镜中的她是什么模样?她记得明明眼大嘴小,很有她年青时的神韵呀…

恍惚着被扶回房,继福晋让郝嬷嬷把镜子拿到外厅来,她要仔细看看自己的模样。郝嬷嬷犹豫半天,直到继福晋站在门口叫骂她才在继福晋面前摆了张小几,之后回梳妆台搬了镜台小心放在几上。

继福晋慢慢凑近玻璃镜,却被那里面映出的容颜狠狠吓了一跳,她尖叫着狠狠把镜台连着小几一下推倒在地,缩成一团跌坐在门前——那是她吗?那分明是一个六七十的老妇,不,那分明是个女鬼!

继福晋尖利地嚎叫:“郝嬷嬷,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女人,没有如花的容貌,还怎么能勾动男人的心?

她成了这幅样子,这一年多的忍辱负重,还有什么价值?

这样的她,怎么让王爷回心转意?怎么哄着王爷如以前一样宠她信她?怎么能让那个她憎恨的女人痛苦?

郝嬷嬷看着那破碎的梳妆镜,庆幸着自己的先见之明,如果,她没有先搬一把小几放在那儿而是自己举着镜子,她一定会被破碎的镜片划伤,以后,她的男人就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看着继福晋的模样,郝嬷嬷深深地庆幸着自己现在的健康。

听到继福晋的尖叫声,郝嬷嬷反射般打了个哆嗦,明知说出来未必讨得了好,却不敢不说。斟酌半天,赶在继福晋第二声尖叫前郝嬷嬷轻声回道:“福晋,您自打怀孕产子后伤了身子,就一直没有补回来,你平日饭量未减,可这身上的肉却一点儿一点儿掉了下去,日渐消瘦,您平日在房内不愿开窗,后来,慢慢的连阳光也不太愿意见到,奴才们只能帮您挂上薄帘子,后来帘子越来越厚,您见的光就更少了,这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继福晋平日或躺着或坐着,目光呆滞,喃喃着自语,别的嬷嬷基本上已经不太愿意接近她了。只有郝嬷嬷,因得继福晋信任,却是想逃也无处逃的,好在,这段儿时间她从继福晋手里又掏出好些东西,这罪受得也算值。

“我变成这般模样,你怎么不告诉我?”继福晋拿起一个东西就往郝嬷嬷那儿砸。

郝嬷嬷不敢躲,由着那个摆设砸在自己身上:“福晋,奴才说了,说您现在瘦了,还是等等养好身子再去王爷那儿!”

继福晋恍惚着想起,当时她还笑道:瘦了好,那样才能让王爷心疼。

王爷心疼没心疼继福晋不知道。只是,她自己看到那镜里的面容,实在是觉得心寒、心惊。

“郝嬷嬷,让厨房里多做吃的,多做补身子的,本福晋要把这瘦下去的补回来!”继福晋有些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她不能就这样认输,她只是瘦了,瘦得变了形而已,只要她补回来,只要她把那消减下去的肉补回来,她就还有希望…

郝嬷嬷急步退了下去,也不扶继福晋回屋,此时的继福晋,谁上去谁倒霉。

吩咐厨房多做些好菜送到继福晋房里,郝嬷嬷叹口气,继福晋要想再恢复原来的样子是不可能了。她身上像有个无底洞,吃什么都不管用。这一年多,郝嬷嬷就陪在她身边,岂会不知道。只是,继福晋再落魄也是主子,她这个奴才却不必多言语,只须听令行事就成。

庄亲王不知道继福晋回房后正准备大吃特吃,吃回一身白嫩的肉来。他坐在书房时,觉得有些冷,自打那个假胎落地后,他本就有些不定的心神此时更不安宁了。

一个人,一年间能变成那般模样吗?又不是那无着落的逃难灾民,没有吃用的,继福晋是怎么在一年间变成一个骷髅架子顶着张人皮模样的?这是人力能办到的吗?恍惚间庄亲王觉得整个王府因为继福晋的出现,突然变得鬼气森森起来——行走无声低头垂肩的奴才、飘飘悠悠女鬼一般的继室、空空荡荡特别旷寂的王府…

“米海,着人把离怀柔最近的庄子收拾出来,明儿咱们去庄子上住。不,现在就去,你着人先去怀柔知会你们贝勒爷一声,让他把孩子们带过来,本王要看孙子。”庄亲王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他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往书房外走去,这儿,他一刻钟也呆不下去了。

米公公无法,拎了一个小太监,匆匆吩咐他留下来收拾一些要用的东西随后赶到,自己紧跑着去追赶王爷,现在,外面的车轿都未准备呢,王爷便是一时半刻的都等不得了吗?

庄亲王想直接住到怀柔去,和儿子孙儿们一起过日子。可是,怀柔已出了他无旨能到的范围。皇帝又南巡去了,便是他想请旨,也得等皇帝回来再说。因此,他只能到离怀柔最近的庄子去。这样,儿子和孙子来看他也近。他准备在那儿住久一点儿。一直住到皇帝回京!

可怜的庄亲王,被自己的继室吓得连王府也不敢呆,就这样匆匆出了内城。

玉儿一家子接到王府小太监的报信,急急赶到离他们所住之处约十公里左右的一个庄子。

庄亲王站在庄子门口,看着四个白嫩红润的孙儿孙女下了马车,笑闹着小跑着围过来。

“玛法,您身子好吗?”

“玛法,您怎么不去我们那儿一起住?”

“玛法,孙儿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