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多忠心呀,见着太子要罚我,跪在地上求太子念念兄弟手足之情,结果,他一句不老实,就把小九弄死了。哼,事后又说什么不敬兄长,骗得皇阿玛打那后就不喜欢我,远着我,这样无德的储君,若真让他登上大位,我们这些兄弟,还活不活了!”

九阿哥越说越气,狠狠一拍桌子:“该,他全是活该,就因为他这德性,这么多兄弟,除了老四,谁和他一条心?不算计他,不把他拉下来,我们难道以后还天天跪在他脚下山呼万岁不成!”

八阿哥安抚道:“好了,别气了,这次的事儿一出,太子不可能落着好,皇阿玛自己就曾说过,皇权不容分毫假人,这次所有的事儿一起暴出来,皇阿玛不会手软的。皇阿玛打小儿受够了四大辅臣的气,那时甚至得时时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对于一切威胁到皇权的人都不会手软。太子用钱也就罢了,卖官也能容忍,平日用度奢侈无度皇阿玛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一切,首先必须是太子不形成威胁,不会影响到皇阿玛绝对的权力。九弟,放心,此次,大事定矣!”

九阿哥坐了下来:“上次国库追欠,太子卖官,你也说大事可期。八哥,这回,不会再放空炮了吧。”

八阿哥睨一眼九阿哥:“我说大事可期可没说错,上次的事儿,确实在皇阿玛心里扎了根刺儿,毕竟,一个不顾祖宗基业卖官的储君,怎么着,都难让人放心交付这大好河山吧。”

九阿哥闪着眼,又看一眼桌上的信,“嘿嘿。当时太子看中了那个春花,咱们使手段没让他得偿所愿,没想到,他还真敢动皇阿玛的女人啊,真是个悖人伦的畜生。”

八阿哥笑道:“不是你下药让他们成了事儿的,这会儿说这些做什么?”

九阿哥哼道:“便是那一次被下药,以后总没有了吧,可他不照样和那个女人上床,哈,居然还让那个女人有了孽种,太好笑了。他没点儿脑子吗?偷吃都不擦嘴的?他那么些女人,还有好些养着的娈童,偏要去偷皇阿玛的女人,神智昏溃,这是天要亡他呀!”

八阿哥笑着拿起书桌上那信纸点燃,看着那信纸在火光中都化作了灰烬,轻笑道:“他不昏溃,依我看呀,他这只是予取予求惯了,你想呀,他用的物件儿,比皇阿玛的还好,他是不是就觉着,这天下的东西,他都用得?一个女人,位份又低,又不是得圣宠,反正在那儿闲置着,他作为国之太子,用了,也就用了。”

九阿哥听着八阿哥的话,神情愉悦地往椅背上一靠:“呵呵,予取予求好呀,骄奢淫逸也好呀,他若不如此,我们怎么能成事儿。哈!”

八阿哥叫进人来换上新茶,喝一口后,叹息道:“唯独雅尔哈齐那里出了岔子,居然让他在人前出了这般大的风头,止住了冲营的军马,老十四说好些布置也没施展开,可惜,可惜。”

九阿哥听了八阿哥这话,愉悦不免打了折扣,“他和着老四,把咱们在户部步下的人马差不多都弄光了,这手,下得也太狠了。”

八阿哥笑道:“且先让他得意一阵儿,他的事儿,以后再说,他得皇阿玛看重,便是几个亲王府,都没他那般难啃。不过,你别说,他还真有点儿本事,这奔马的力气有多大?那可是能撞死人的,他居然还止住了。”

九阿哥哼道:“止是止住了,就不知是不是留了暗伤。哼,逞强的后果,别是陪上自己的命了。”

八阿哥摆手:“算了,现在,咱们和他也没什么直接的恩怨,上次掳人的事儿,咱们也算扯平了,只要他以后别冲咱们下黑手,不理他,也就罢了。”

九阿哥不乐意道:“八哥,我可挨了五十板子呢。而且,我总觉着我那铺子里的鼠灾蛇灾是他们做的手脚。你让我就这么算了。那可不行。”

八阿哥想了想:“他家虽养了只雕,却没听说再养别的,怎么就和他家有关?”

九阿哥哼道:“这事儿也太离奇了,我就觉着,离奇的事儿就只能和那个女人有关。而且,雅尔哈齐还差点儿害我摔马呢,你看,明泰打断腿后都不大出门儿了,我差点儿就步了他的后尘,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这个雅尔哈齐下手太毒了。”

八阿哥道:“至少,孩子的事儿知道不是他动的手不是。他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如果太子真被废了,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咱先别分心。”

九阿哥想了想:“不错,以后八哥坐上去,总能找着机会收拾他的。咱们说说后面的安排吧。”

297废子

雅尔哈齐这个晚上没睡觉,因为皇帝在布尔哈苏台行宫的住所这晚上不停地有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虽说有侍卫一直守着,可他却仍然不放心,一直呆在值守处,不只为着职责,也为着皇帝那能看出的阴霾心情。

九月的布尔哈苏台已是凉意浸骨,熬过一夜的雅尔哈齐听着李德全遣来的小太监说皇帝拒绝吃早饭时,再次皱紧了眉头,叹一口气,起身准备去皇帝的住所哄哄皇帝,只是,皇帝见着他,却只冲他挥手道:“站在一边等着。”

雅尔哈齐看看站在一边的李德全,又看看闭目的皇帝,无奈地只能闷声退到一边。

不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奏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已齐集行宫前,皇帝这才起身大步走了出去,雅尔哈齐紧锁着眉,与紧跟皇帝身后的李德全对了对眼,李德全叹口气,摇了摇头,雅尔哈齐无法,只能也跟了出去。

皇帝站在行宫门前,看着阶下的众人,过了半晌,方道:“胤礽,你跪下!”

皇太子失魂落魄地跪倒在阶前。

皇帝看一眼皇太子,举目望天,缓缓道:“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四十八年于兹,兢兢业业轸恤臣工,惠养百姓。惟以治安天下为务。今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僇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

皇帝本有些麻木的神情,随着吐出的一字一句,渐染怒色。皇帝从皇太子的暴戾□说到他对王公贝勒大臣官员的凌虐捶挞,从遣使截贡说到太子的赋性奢侈,从皇太子乳公凌普的不法之行说到皇太子的穷奢极欲;之后又从皇太子夜夜裂御帐自缝向内窃视说到当年索额图之事,谓皇太子欲为索额图复仇,其时,皇帝脸上神情已极是激动。

待说到十八阿哥患病期间,太子的无动于衷,毫无兄弟友爱之意时,皇帝神情已极是悲怆,望天的目中,终止不住滑下两道湿痕,目视皇太子,激怒道:“…朕打你幼时亲手抚育启蒙,没教过你孝悌之道吗?众人为着朕年事已高,唯恐朕心过度忧虑十八病情,想尽了法子宽慰朕,可你呢?就因为朕责问你,你居然还怒气冲天冲朕大吼,这是人子之行?想这么些年,朕有多爱重于你,这就是你的回报?朕养了你三十几年啊,三十几年啊!朕自己穿布袜,御敝褥,诸事节俭,你之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一国之储君,不恤国民,恣取国帑,以做己用,长此以往,必致败坏国家,戕贼万民而后已。若以伊此等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

皇帝不知道是一夜没休息劳神过度,还是怒急攻心以致气血攻心,一个没站稳,便自台阶上摔落倒地,唬得一干文武大臣们惊骇大呼,乱成一团。

好在雅尔哈齐因为不放心一直紧盯着皇帝,方才见他倒时从自己的位置抢前一扑,垫在了摔倒的皇帝身体下面,若不然,年高的皇帝不知会被摔成什么样儿。

大臣们七手八脚扶了满脸泪痕的皇帝起来,垫在下面的雅尔哈齐在皇帝被扶起后,也吡着牙自己爬了起来,呼,好在只有一阶台阶,所幸有他垫了一下,皇帝这一下可摔得够瓷实的,若没他这个肉垫,皇帝没准儿就得摔晕过去了。

威仪全无的皇帝扶着李德全的手站着,闭了闭眼,气息有些虚弱地道:“太祖、太宗、世祖勤劳缔造的国家,朕用尽心力治理平定的天下,断不可交付此人。俟回京,朕将昭告于天地、宗庙,废斥胤礽皇太子尊位。”

皇太子垂着头跪在那儿一动未动,皇帝看一眼一旁听着自己说废斥太子后马上喜动颜色的大儿子,嫌恶道:“朕前命直郡王胤禔善护朕躬,却并无欲立胤禔为皇太子之意。允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

直郡王胤禔如遭雷殛,听着皇父当着众臣的面这般毫不留情的斥责,本染上喜意的眉眼一时被打击得全化做了丧气委屈与急怒,不过,却也只能低了头忍着,他知道,皇父此评语出口后,他将再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了。

皇帝强撑着精神,说明对之前追随太子的人不予追究,又着人将索额图二子格尔芬、阿尔吉善暨二格、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立行正法。杜默臣、阿进泰、苏赫、陈倪、雅汉充发盛京;又令人将皇太子拘执,末了,又道,“胤礽以前所行之事,你们自己亲身经历的,或者听人提及的,都可以呈奏…”

话未说完,皇帝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李德全身上,好在雅尔哈齐一直站得不远,眼见李德全扶不住了,抢前一步,与李德全一起扶着皇帝进了行宫,留下一众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哭喊着皇上保重龙体,江山为重,社稷为重的大臣们。

好在皇帝只是晕了一小会儿,太医扎了一针后,就被救醒了,只是,皇帝人前的义正辞严此时已不见了半分,一个人躺在床上老泪纵横,痛苦万分。亲手教养着长大的太子,就这样被他在人前数落得一无是处,那不只是对太子的否定,也是对他这个父亲的否定,更是对他这几十年所付出心血的否定。曾经温暖了他这个阿玛的幼时与太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此时全浮上了心头,年幼时稚嫩可爱的太子,稍长时好学聪颖的太子,他出征时,全力处理朝政为他这个阿玛提供稳定后方与补给的太子,为满汉众臣讲经时挥洒自如的太子,与老四悄悄商量要给他这个阿玛惊喜礼物的太子,大婚前意气风发的太子,在朝堂上面对群臣的诘难侃侃而谈的太子,曾经那个让他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太子…

皇帝越想越痛苦,这么多儿子里,那是他最衷爱的儿子啊,他付出感情最深、花费时间最多,耗费心力最巨的嫡子。那是他爱重的元后拼着性命诞下的儿子,他曾经扶着他走路,亲手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为他安排了第一个女人,更是在前方拼命苦战时深信会与自己同心协力的儿子…如今,却被他亲手废弃!那是他的儿子,这天下,哪有不爱儿子的父亲,可是,他这个父亲,亲手把儿子推进了痛苦的深渊…

皇帝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可是,却仍然觉得窒息,觉得气闷,觉得屋子太逼塌,太压抑,太阴暗…皇帝死命咬着牙,不,他曾经熬过了四辅臣的挟制,熬过了郝舍里氏与太皇太后的去世,今儿也能熬过这废子之痛,他是皇帝,是万乘之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别人可以软弱,可以退却,他不可以,他站着,就必须能顶天立地,他坐着,就得是岳峙渊渟,气度从容。他的一言一行,是天下的表率,他必须坚定磊落,如屹立在天地间的巨石,风吹不倒,雨淋不坏,他是玄烨,是康熙,是大清的皇帝…

雅尔哈齐神情凝重地看一眼跪在皇帝房外的众位阿哥,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御膳房,媳妇儿说了,再如何,饭必须得吃,吃了饭,才有精力应付生活中的一切麻烦,而这麻烦里,自然包括苦痛。

雅尔哈齐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把君子远庖厨的准则扔了,此时亲守着御膳房的御厨熬了一锅清淡的粥端着往回走,皇帝熬了一夜,方才又一直情绪激动,此时却须补充体力,若不然,一不小心就会得大病,到底是上了年岁的人,又是今儿这样的大事,皇帝,再如何□,也会受不了呀。

端着粥站在皇帝床前:“皇上,您喝点儿粥吧,侄儿亲守着御厨熬的,哪怕可怜侄儿为一碗粥丢了君子的名头,您也好歹吃一点儿。京里还有皇太后在挂心你呢,还有那许多敬爱关心您的后辈,还有皇宫里那些个年幼的阿哥公主们,还有那些忠心为主的臣子们,还有玉儿的玛法、阿玛,还有小十八,还有弘普、弘晖…”

皇帝无力地摇摇手,虚弱道:“行了,呱噪,不就是一顿没吃嘛,你就能扯出这么多人来,朕不出声,你这是打算一直数下去?”

李德全听着皇帝的话,知道有门儿,赶紧趋前扶起皇帝,在他身后垫了个迎枕,指挥着小太监放上炕桌,又亲手盛了一碗端到桌上放着,先前试毒太监已喝了一碗粥,此时皇帝拿着银勺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喝了半碗,皇帝紧皱的眉头轻开一些,一碗之后,皇帝放下勺子,接过李德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这粥清爽。”

雅尔哈齐点头:“玉儿说他玛法有几回闹脾气不吃东西,她就这么煮了一碗材料简单的粥奉给了她玛法,老太爷吃了就说好。”

皇帝无奈道:“原来朕是在闹脾气?”

雅尔哈齐赶紧摇头:“皇上您没闹脾气,您只是情绪不好,肠胃跟着闹脾气呢。”

皇帝无语,这说到头来,还是自己这个长辈在闹脾气,一时满腔的悲痛都被气得淡了许多,“李德全,晚上不许给他吃东西,既然说朕闹脾气,朕就顺了他的心意。”

雅尔哈齐苦着脸看一眼皇帝,皇帝闭上了眼,回头看一眼李德全,李德全笑眉笑眼道:“贝勒爷,晚上不吃,养生。”

雅尔哈齐瞪一眼落井下石的李公公,嘀咕一声,想了想:“皇上,几个堂兄弟还跪在外面呢,他们都很担心您的身体,要宣他们进来陪您说说话吗?”

皇帝的脸色又沉了沉,过了老半晌,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吧,朕现在想清静会儿。”

雅尔哈齐本想着让几个年纪不大的阿哥进来宽慰宽慰皇帝,不想皇帝却不想见,无法,只能出门对跪在地上的大阿哥,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阿哥说皇帝让他们回去。

十三阿哥忧虑道:“雅堂兄,皇阿玛可好?”

雅尔哈齐想了想:“方才好容易哄着喝了碗粥下去,只是,却一直睡不着。”

十四阿哥道:“那让我们进去看看他老人家吧。”

雅尔哈齐翘了翘嘴角:“十四堂弟,皇上说想清静会儿。”

十四阿哥咕哝道:“皇阿玛怎么没嫌你吵?”

雅尔哈齐一挑眉:“谁说没嫌,我刚说了几句话,就被罚了。”

几个阿哥都看他,雅尔哈齐咳一声:“明明知道我怕饿,偏不给我饭吃,皇上这一手,太狠了。”

几个阿哥听了这话,都冲着雅尔哈齐翻了个白眼儿,这得多没心没肺,才能在这关口还顾着吃呀!

雅尔哈齐不乐意了:“你们顶饿?你们顶饿晚上别吃东西,看明天你们见着吃的会不会抢,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十五阿哥失笑:“十八说堂兄是个大肚罗汉,想来,这不吃饭,是挺难受的。”

雅尔哈齐点头:“是呀,非常难受。”

兄弟几人说了几句,有些不放心地看看皇帝的房门,到底不敢抗命,都转身各回了自己的住所。

298云涌

皇帝虽心伤万分,第二日却照旧起程回京,太子则交由直郡王胤禔一路看守,直至抵京。

雅尔哈齐护送皇帝回了皇宫,给皇太后请安毕,卸了差事,这才回了自己家。

抱着几个月没见的妻子,雅尔哈齐的火气噌噌直冒。

玉儿拍开丈夫不老实的手,“你把普儿打发下去和几个弟弟妹妹说话,为的就是一逞私欲?”

雅尔哈齐急色地直蹭:“好几个月呀,你就不想我?”

玉儿又羞又恼:“一边儿去,一身的风尘,赶紧去沐浴,我去看看弘吉弘宝,这俩小子,比他几个哥哥姐姐磨人多了。”说着就站起身来。

到嘴的肉雅尔哈齐岂会让她溜了,扑过去一把把妻子抱起来,几步绕到屏风后,扑通扔到浴桶里,紧跟着自己也跳了进去。

玉儿浑身的衣裳打了个透湿,一手扶着浴桶边沿,一手抹着溅到脸上的水花,“你就不能慢点儿?想谋杀啊?”

雅尔哈齐眼冒绿光,扑了过去,抱着就啃:“慢不了,这都要着火了…”

一个时辰后,雅尔哈齐精赤着抱着同样不着寸缕的妻子爬上床,盖上被子。

玉儿瘫了半天,方软绵绵道:“太子废了?你一路跟着看着的,什么原因?”

雅尔哈齐此际吃饱嘴足,心情愉悦,唇角含笑,闭着眼在妻子身上划拉:“归根到底,威胁到皇权了。”之后慢慢把一路上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不过,也许皇上自己也有点儿后悔!”

玉儿惊讶地抬头:“后悔?”

雅尔哈齐皱紧了眉:“皇上几十年对太子的爱重,岂是一日两日能淡了的,事发后六七日,召见随侍大臣、侍卫、各统领诸人时,说起太子的事儿,皇上仍然涕泣不能止,此次事起仓促,总带着几丝诡异,裂帐这样的蠢事,着实不像太子会干出来的事儿,皇上路上几次提到鬼物,说胤礽行事,与人大有不同,昼多沉睡,夜半方食,饮酒数十巨觥不醉。每对神明,则惊惧不能成礼。遇阴雨雷电,则畏沮不知所措。居处失常,语言颠倒,竟像是患了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

玉儿好奇道:“皇上的意思到底是皇太子无德以至鬼物上身,还是皇太子所行之错,皆鬼物使然,而非出自皇太子自身之本义?”

雅尔哈齐想了想:“也许,都有吧,皇上对这个唯一的嫡子,现在估计是又爱又恨,既已放弃,心里却又还有些不舍得,无所适从。”

玉儿叹气:“皇上不容易,太子也不容易。皇上初立太子。为的是稳定后方,怕自己出征有个万一,继任者不明易致朝纲混乱。可之后呢,既立了太子,就别让他掌握太多权利,否则,君权与储君岂会没有矛盾,夫妻还时不时吵个架,拌个嘴呢,何况是涉及到权力更替的?”

雅尔哈齐睁开眼,赞道:“我媳妇儿这话,一针见血呀。”

玉儿抿嘴笑道:“以史鉴今,你看李世民那般明君不也把他老子禁了,把兄弟杀了?兴许李世民被逼无奈之处,可也确是皇位诱人不是!皇位最让人向往之处在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可以随心而行。越是好强的人,他对于皇位越是向往,越是想要不受人辖制,就越是想要掌握力量,权力的迷人之处,便在于此了。甚至掌权之人届时便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也非难事。

皇上爱重太子,估计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一直觉着自己与儿子不会走到那一步。谁知天不遂人愿,终于还是父子离了心。”

看着丈夫的赞赏的眼神,玉儿又道:“皇上还有一个败笔便是让太子下面这些兄弟们进了朝堂,开府建衙,挥斥方猷,掌握权利与太子分庭抗礼,也许,他以为这样既可以磨砺太子,也可以牵制太子,可是,他把自己的儿子们都教得太能干了,于是,明明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天长日久的,也终于被磨废了。”

雅尔哈齐撑起上半身,眼神发亮地看着妻子,“哈呀,我的媳妇儿原来这般睿智?”

玉儿埋头颤着身子笑了半晌,方抬头道:“看吧,看吧,我其实也有厉害的时候。嘻嘻。”

雅尔哈齐看着妻子笑眯的眼,爱得不行,按着就是一通亲。

亲完了,又躺了下来,轻声叹息道:“若太子早早登基、若太子的兄弟们没这般出色、若皇上在这其中任何一步没走错,兴许,废太子的事儿都不会发生,不过,我觉着,比起废太子来,我还是更希望皇上长寿的好。

现在事儿已经出了,咱们的身份,既是保护,也是枷锁、郅锢,做为晚辈,咱们能做的,只能是尽自己一份儿孝心,在长辈暇时逗他们开心,让他们不会觉着日子过得没滋味;做为臣子,安份办差,听令行事,静观其变,如此而已!”

其后,皇帝令设氊帷拘胤礽于上驷院旁,又特命皇四子胤禛同胤禔一起看守。过了几天,辛卯日,皇帝御制告天祭文,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废皇太子胤礽,幽禁咸安宫内。之后,又颁诏天下废皇太子事。

皇庆子既废,朝堂未见惧悚,反更喧嚣,雅尔哈齐这些日子天天被皇帝带在身边,又有弘普得着的诸多消息,一时把所有事看了个全。

弘普为着安全,从玉儿那儿拿了些药给他弄的那个组织里的人用,既能保证他们的忠心,又能让他们头脑机敏、耳聪目明、易于打探,这么些年,还真成了气候,京中好些消息都能得着了。

皇帝还在回京路上,废太子的事儿传回京时,八阿哥、九阿哥就开始了动作,联络留京的大臣,深刻分析皇帝废太子的势在必行,严正声明如果要保皇太子,就是和皇帝做对,以期务必保证皇上废太子时没有任何阻力。别说,这番作为倒为皇帝省了不少力气,毕竟,三十几年的太子,再不济,总有几个支持者的。可此番废太子,居然无一人替太子说话,让本已准备好说辞的皇帝很是讷罕了一番。

当皇帝颁发明昭布告天下百姓臣民废除太子后,八阿哥、九阿哥拉着十阿哥、十四阿哥在八阿哥府内喝了一顿庆贺酒,狠狠乐了一番。之后,九阿哥又趁着一次众臣来八阿哥府探听消息的时间,找了一个相士张明德来为众人相面。

因为九阿哥相助,相面人自是说什么什么准,算什么什么灵,便是那些人自己都忘了事儿,这个相面人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一时倒唬得众人对张明德的相术深信不疑,视其为唐时袁天罡、李淳风一般可知过去未来之奇士。却不知,所有消息皆是九阿哥使钱买通各府的人得来的。

因着先前出神入化的表现,当相面人张明德见着八阿哥即大呼贵不可言时,那帮已被唬住的大臣们个个俱心有所悟,再与旁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明白了相面人所谓“贵”之一字之真义。于是,拥戴之功的美妙前景招得众臣个个眼□光,红光满面,听着八阿哥说话,更是如听法旨,得闻明纶,心服不已。

也许,一开始,诸多大臣们只是为着朝堂的风向不明来找这个素有佛爷之称的八贤王探听一二。可现如今,所有人的初衷都改了。太子被废,储位虚悬,此时,谁坐上去最好?当然是急人之所急的八爷了。八爷性格儿好,脾气好,待下宽厚、仁和,便是比之皇上,也不差的,这样的人作了储君,这样的储君继了帝位,下面儿的人做事是不是就更轻松了?若是不小心犯点儿小差小错,是不是就不用再既惊既恐了?若是坐这天下的是八爷,未来的差事,是不是会更轻闲,而钱,则能拿得更多?八爷素来是个体贴人,对于一些现在皇上禁止的,是不是到时也会放开了…

无论是出于相信相面人之言,还是为着拥立之功,再或者只为着未来办差能轻省一些,总之,张明德之言很快在京里官场上暗中传开,本来人缘儿就好的八阿哥,一时之间更是变得炙手可热,便是八阿哥当日做态赶走相面人的作为,也被众人视为谦恭有德之行。

弘普把得着的消息在家里说了,雅尔哈齐皱紧了眉头:“咱得想个法子,坏了老八的行情。”

玉儿眨眼:“皇上为什么废太子?”

雅尔哈齐一听,再一想,眼睛一亮,拍掌道:“好!”

雍郡王府里,雍郡王四阿哥胤禛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着圈儿,走了半天,方停了下来。

“邬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邬先生顺着胡须笑道:“四爷莫急,莫急,八爷此番作为,虽在官员大臣中起到了很大作用,但于皇上而言,却无异于当面打脸之举。试想,皇上亲自教导的太子刚被废,八爷这边就出了一个‘贵不可言’,皇上当如何?八爷这般得人心,身处帝位的皇上又该如何?皇上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云易云、会被人轻易左右之人,当初打三藩那般大事,他不也是乾纲独断?更加之,当今高倨皇位四十几年,手段岂是寻常,又怎会为八爷的一番造势所影响?说不准,八爷的势造得越大,越是不得皇上的喜欢!”

胤禛吸口气,坐回座位,“太子再不好,总比老八强,追欠时,老八的头缩得比什么都快,平日做事也大都喜欢求个一团和气,不得罪人,若让他坐了天下,这如今已是糜烂的官场,岂非更要烂得臭不可闻!”

话刚说出,胤禛即悔失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开始闭目转佛珠念佛经。

邬先生等自家东主念完佛,笑言道:“此番出塞,大阿哥的表现,可是很好的!”

胤禛听着邬先生说起自己的嫡子,脸色缓了缓,嘴上却道:“不过平平,未曾惹事耳。”

邬先生摇头:“皇上心伤十八阿哥之病,太子得辄的一个原因便是无手足兄弟之情,不曾关心十八阿哥。大阿哥和弘普阿哥却是表现得比皇上的儿子们还好,他与弘普阿哥留下照顾十八阿哥之行,更是得了皇上赞赏不是吗?皇上带着病愈的十八阿哥一起回京,不是在慈宁宫里赞过大阿哥与弘普阿哥吗?”

胤禛摇头:“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个年纪小罢了。”

邬先生被四阿哥固执的行为惹怒了,掐着胡子道:“四爷,您便是赞大阿哥一声儿也是使得的,大阿哥又不在这儿,您不用担心他因为您的称赞变得自大自负。”

胤禛瞪了邬先生一眼:“你离雅尔哈齐那一家子远点儿。”

自打玉儿说孩子要多夸,这个谋士就总调唆着他这个父亲夸儿子。成天夸儿子,那是个严父能做出来的事儿吗?以后,儿子见了自己岂非只懂得撒娇?况且,人人都赞他,儿子那般年纪说不准真被夸得不知天高地厚了!那不是把儿子毁了?

邬先生笑道:“离着雅贝勒爷一家远点儿,这个事儿却是无法。”

不等四阿哥开口诘问,邬先生又道:“弘普阿哥可是四爷您让他来跟着邬某学的。”

四阿哥结舌。

皇帝在宫里得着了留京所有儿子的情报,废太子前、废太子后的诸种表现,其中大阿哥、八阿哥、九阿哥的某些作为则招得皇帝摔了砚台。

第二日,皇帝召来诸皇子,看着自已的众多儿子,皇帝冷笑道:“拘禁胤礽时,胤禔奏‘胤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而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面,言其后必大贵。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哈,朕很惊异,说出这样凶残的话的人,这样顽劣,愚昧,不知天理、仁义、道德之人,是朕的儿子?是朕的长子?”

胤禔扑通一声跪在乾清宫的青石板上,重重叩了个头,嘶哑惨呼:“皇阿玛!”

胤禔很后悔,非常后悔,他只是想着自己做不了太子,就想把额娘抚养长大的老八推上去,老八当了皇帝,念着额娘,必然不会薄待他,而且,老八素日不是很得皇阿玛的心吗,又有那个张明德之言,怎么皇阿玛却这般斥责自己?皇阿玛那日说太子裂帐等事不是很让他畏惧、寝食难安吗?怎么自己顺着他的心要诛胤礽倒错了?还惹了皇阿玛这般大怒,当着众兄弟这般斥骂于他。以后,他可还有什么脸见人?

皇帝眼神阴森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大。老大从军多年,在军中影响力甚大,如果让他和老八联起手来,自己这个皇帝,岂非立马要被从御座上赶了下去?他两人联手的力量可不比太子弱呢。毕竟,便是老四跟着太子,可在老四心里,还是自己这个阿玛最重要,可老大与老八不同,他们皆是惠妃抚养长大,感情岂能不深?依老大的性情,自己这个阿玛可未必顶得上拥立之功。

看着趴伏在地的老大,皇帝冷声道:“倘若你果然伙同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其时但知逞其凶恶,哪有功夫想及杀害胤礽之事是否会伤了朕这个阿玛的心,胤禔你说,似你这样不懂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之人,天理容得你吗?国法容得你吗?你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做乱臣贼子?”

八阿哥听着皇父这般斥骂大阿哥,低下了头。若是平日,为着别事,兴许他还能为大哥求求情,找找辩词,只是,此时大哥为着自己才得了皇阿玛的责备,如果自己再开口,岂非益发显得自己有私心,坐实了皇阿玛“伙同”之言。

乾清宫内的诸位阿哥们各有各的考量,以至大阿哥被骂居然无一人帮其说话求情。

皇帝见下面的儿子们无一人开口为老大求情,便是连老八也没出声,眯了眯眼,“李德全,传刑部尚书阿山、都察院左都御史穆和伦。”

皇帝坐回御座,待二人被传到后,皇帝道:“昨天,直郡王拿了相面人张明德,现在交予尔等,朕听闻此人曾为胤禩看相,还曾散帖招聚众人蛊惑煸动卖弄相术。此案甚大,你们好好审理,审明实情后,只须治张明德一人之罪便可,余者不必追究。大学士温达,侍郎穆丹皆熟于办事,会同伊等,速审具奏。”

阿山与穆和伦领命退了下去。

皇帝回头冷声问:“胤禔,你还有何话说?”

大阿哥趴伏在地:“皇阿玛,儿臣愚昧,请皇阿玛治罪。”

皇帝冷声道:“待查明张明德案之后,朕再视情况定伊之罪。”

大阿哥叩首道:“儿臣谢皇阿玛宽宥,儿臣只愿众兄弟们,此事之后同心合力,在皇父膝下安然度日。”

皇帝骂大阿哥的事儿,雅尔哈齐没在场,不过,却仍然很快就知道了。把事儿前后一寻思,挑了挑眉,回头告诉儿子:“把你八堂叔做的事儿,全送到你汗玛法跟前儿,记住,别把咱们露出来了。”

弘普点头,“咱们回京前的事儿也告诉汗玛法吗?”

雅尔哈齐眯眼:“全送!趁着现在的东风,咱们把你八堂叔的青云之路掐了吧,嘿嘿,免得以后再费事儿。”

弘普翘起嘴角,八堂叔做的事儿,自己这儿记得可清楚。

弘普的动作一点儿不慢,皇帝第二天就接到了暗卫送到的一大叠报告,皇帝越看越气,越看越火,最后,不只砸了御案上的东西,整个屋子都被皇帝砸了个稀巴烂,那暴怒的样子,不只别的太监个个战悚缩成一团,便是连李德全都夹紧了双腿,唯恐有什么失仪之事发生,招来皮肉之苦。

299帝思

皇帝很恼火,很愤怒,他没想到,看着听话无害的老八居然做了这么多事儿,便是太子调兵之事都有他的影子,手段不错,自己这个老子居然也被他借了刀。老十四也不可小觑,自己以为他忠义,没想到,他小小年纪便已有如此城府,亏得他平日还以为老十四是个心眼儿实在的,唉,这就是自己养大的儿子呀!

皇帝跌坐在太监们收拾妥当的御案前,闭目沉思。

老八志向不小,居然想取太子之位。他是迷了心智了?他是个什么出身,也敢妄想!老大最初也是有心储位,只是被自己一通骂,知道无望,于是推了一母所养的老八出来。老八比老大有手段,不只收卖大臣之心,便是连老九老十四也为其所用,为之前驱。老十此次倒是没做什么动作,只是,平日也与老八走得近。自己进入朝堂的儿子里,居然有一半都被老八延揽了过去!

老十三此次倒是冤枉了,看看,看看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再放他出来吧,现在却是不行,要先把老八这个小团体打散了再说,否则以老十三的性子,说不准又得被拿了挡箭。

皇帝在御书房内慢慢踱着步子,皱眉思虑,若非他们是自己的儿子,此事倒与当年四辅臣之事相仿佛,四辅臣其时在群臣中影响力既深且广,老八现今也在群臣中有人望,哼,居然还有臣子说若是老八坐了皇位,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自己难道是个暴君,让朝堂上的众臣日子过得很辛苦?可笑!那般想的,不过是一些禀性贪婪懒惰之辈罢了,他们估计恨不能白拿俸禄而不须做一点儿事的,哪里会为爱新觉罗家江山的稳固与传承考虑。

老八有人望,可这人望却是以出卖爱新觉罗家的利益得来,不过是个拿家业换人心,做赔本儿买卖的败家子罢了,若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大臣们是高兴了,但,之后呢?老八素以宽仁待众臣,若到时稍有严厉,必然引起众臣不满,其时,国家有难之时,他就无法用雷霆手段镇压诸臣,无法护着爱新觉罗家的江山。那么,最后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自己便是把这江山传给老大那般凶残之人,也断不可能传给老八。老大再蠢,至少还知道胳膊肘往内拐,可老八却是个自私得只管自己的人,心里全无宗族的利益。最可恨是把自己这个皇帝所施恩泽揽为其功。可恨!自己这个阿玛、自己这个皇帝所施之仁政,最后倒都成了他的功劳。

皇帝狠狠喘了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背负双手,举目望天。儿子多还是有好处的,至少,这可供选择的就不少,虽说有了纷争,不过,自己现今还有精力、有能力约束他们。所幸昨儿暗卫送上来的资料齐全,自己才能早早看透这些个儿子们。

追逐权力没错,可这驾御权力的能力却一定不能差,只知收卖人心的老八现在跳了出来,跳出来,就得把他打回去。得人心没错,可老八得人心的手段用错了,他学自己待下宽仁,却不知自己是外儒内法,他学自己只学了一半,学得不全,其危害却更大。一味只知宽宥而不知严刑,皇权之威严何存!自己与祖宗努力多年才达到现今集中皇权的成果,岂能被老八一朝废尽?老八,实一祸害!

现在知道了儿子们的想法虽说不免伤心,不过,也给了自己从容布置的时间。老十四不是对老八死心塌地吗?老八不是自以为能驾御几个兄弟吗?且看看在权力面前,这一切,是否还能保持原样吧。

皇帝收回望天的目光,走出乾清宫,在宫门外的大片空地上走动。

权力,是自己这个家族人人都接触的,自打他们生下来,权力,就伴随着他们的日常起居,如同空气,如同水源,是爱新觉罗家族每个人与身俱来不可或缺的。追逐权力是儿子们的本能,这个,很好。如果没这本能,如果儿子们没一点儿野心、没一点儿**,爱新觉罗家又如何能紧紧抓稳这大好江山;可是,没有恩威并施的手段,没有驾御人心与权力的能力,这江山却易失,这人心,也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