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尔哈齐看着儿子脸上的疑惑,想了想:“这个绿樱虽是你玛法赏的,可她仍是一个奴才,别说罚了,便是你把她命要了,也是无妨的。奴才们生来便由着主子们摆布拿捏,普儿,你是郡王府的嫡长子,这全府奴才的命都在你的手上握着。”

弘普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奴才?只是奴才!既是奴才,那便好。

“阿玛今天心情很好。”

雅尔哈齐唇角不自禁地翘了起来:“阿玛用那个奴才试了试,弄明白了你额娘的情况,她没事儿,所以,阿玛很高兴。”

弘普的头歪了歪,等了一会儿,见阿玛不再开口解释,便只能放弃,无论是怎么试的,总之,既然阿玛确定了额娘一切安好便成,额娘有神仙洞府,异于常人,一睡三年也是正常事,额娘不是说过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兴许她的灵魂像孙猴子似的跑到天上玩儿去了呢,到现在,想来不过玩儿了三天罢了。

“阿玛,要不要换一个绿樱?”

雅尔哈齐一挥手:“你看着办吧。”

弘普想了想:“还是让妹妹安排吧。”

雅尔哈齐点头:“行,听你妹妹的。”

绿樱在院里跪了一天,之后惠容并不曾把她换了,不过,她也再不敢仗着是庄亲王赏的便没了分寸,很是老实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因她家里的老子娘弟弟妹妹都在庄亲王手上握着,雅尔哈齐用得倒也还放心,无论怎么说,他阿玛是没理由加害玉儿的;再则说,长者赐不敢辞,在无妨碍的情况下给他爹几分面子也是应该的。

至于奴才们都有的攀高枝求富贵的念想,雅尔哈齐明白得很,只要这个女人识时务,做得好,他也不吝于赏赐,不过玉儿近身的事儿,还是得用服过丸药的人侍候才行,可惜当初玉儿制的那种控制人的丸药制得太少,现今却是再不能给别人用了,只留给玉儿身边的丫头吧,妻子睡得人事不知,比年幼的弘吉弘宝还易受伤害,想着这些,雅尔哈齐又愁得不行,以前无事时只去衙门里应个卯便回,他在府里的时间很多,妻子倒也不虞有什么危险,可他开始忙朝堂上的事儿后,说不准便会有疏漏…

想着,雅尔哈齐的眼又眯成了一条缝,恩威并施,这些年玉儿治家并不严苛,备不注有奴才便会忘了本份了,看来得擒两只有问题的鸡杀来吓吓猴子了。雅尔哈齐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一点儿不介意做得太多,哪怕化身恶魔,只要能护得妻子儿女,他也是一点儿不介意的,他知道妻子同样不会介意他为保护家人做得太过,哪怕她会愧疚会感伤。

雅尔哈齐打定主意后,很快拎出府里一个里通外府的奴才。雅尔哈齐叫来了全府的奴才,宣讲了那个奴才的罪状之后在大厅广众之下将之慢慢处死,看着因为那个奴才的惨叫,因为鲜血而个个胆寒的奴才,雅尔哈齐很满意,他不是善人,府里,有一个妻子这样宽厚的就够了,回头看一眼脸色不曾有丝毫改变的大儿子与大女儿,雅尔哈齐点点头,这样才好,慈不掌兵,治府,便如治军,若不能做到上令下行,令行禁止,要这些奴才,又有什么用。

当然,打了一棒子,也没忘了给个甜枣,在处死一个背主的奴才后雅尔哈齐又狠狠赏了两个忠心的奴才,有了榜样,又有了先前那个惨死的奴才为鉴,府里的下人们想来该知道怎么选择了。

第二天,皇帝召了雅尔哈齐进宫,罚跪了半个时辰。

“听说,你昨儿在府里公然动用酷刑。”

雅尔哈齐抬头看看脸色不愉的皇帝,一梗脖子:“玉儿现在和刚出生的婴儿没什么差别,孩子们又都还小,我又要在朝事上用力,总会有顾不到的时候,就那样把她放在府里,我不放心。”

皇帝气得直打转,怒声斥道:“那个奴才虽有过,却罪不致死,你不但把他杀了,手段还酷烈至极,这就是你学的孔孟仁恕之道?啊?你打小读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雅尔哈齐低下头,却硬挺着脖子一声不吭,任凭皇帝高声怒骂。骂就骂呗,反正不痛又不痒,这些年,他被骂的还少了?要是十天半月不挨回骂,他倒要以为皇帝精神头不好了。

皇帝直骂得口干舌燥,见那头犟驴老老实实听着,觉得这小子还算有悔改之心,狠狠喘口气后,皇帝跌坐在榻上,狠狠灌了一盏茶后,皇帝道:“若不然,给你两个暗卫守着玉儿?”

雅尔哈齐想了想,点了点头:“侄儿谢谢皇上。”

“还是只能灌下参汤?”皇帝皱着眉,这参汤用多了,可未必是好事呀。看看跪了半天的雅尔哈齐,又道:“起来吧。”

雅尔哈齐呲牙咧嘴打地上爬起来,一点儿不顾忌地活动着有些僵直的腿脚,一边答是。

皇帝气恼地转开头,这小子,故意的,这总共跪了不过一个时辰,哪至于那么痛苦?皇帝自己哪年祭祀不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比上他快六十的老人?这小子,纯粹找揍。

“累?”

雅尔哈齐听着皇帝这喜怒莫辩的声音,背上的肌肉一紧,赶紧趋前:“侄儿不累,皇上堂叔,您累不累,侄儿给您捏捏?”

皇帝冷哼一声,撇开头去,雅尔哈齐屁颠儿屁颠儿上去给皇帝按摩揉捏肩背,皇帝闭着眼享受小辈的孝心,心里又无奈又觉好笑,这小子,皮厚得很,怎么骂他都没用,他不像别的皇子那样对于他这个皇父的怒斥句句放在心上,无论骂什么,无论骂得多严厉,这小子都认真听,可听过后偏又转头就忘,让人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若把人惹恼了,准备要罚他吧,他立马如现在这样凑上来拍马屁,真是滑溜得像条泥鳅一样。

皇帝叹口气,算了,玉儿昏睡几年,这小子也确实心焦,只要没有到神智昏溃的地步,就算不得大事,再则自己的话,这小子还是听的,一番敲打下来,果然起了效,终于肯收心想着替他这个长辈出力了,便饶过他吧。

皇帝自己没有察觉,但凡是涉及到这个没名分的儿子的事儿,他总是不自觉地宽容几分,若是这事儿摊在别的儿子身上,别说两三年行事荒唐怠惰朝事,便是耽于儿女私情几个月,他也要大发雷霆之怒的,岂会如此简单便轻轻放过;不过,这一点皇帝是不自知的,旁人却只道皇帝信赖宗室,却是无人能真正明白其根由,说到底,对于雅尔哈齐的放纵,其根由便是源自皇帝由愧疚而引致的补偿心理,而这种放纵其后续则是习惯成自然,一开始要求放低之后,皇帝便再难对这个儿子真正严厉起来。

皇帝在宫里怒斥雅尔哈齐的事儿不多久便传遍了京城,一些人暗自幸灾乐祸,更多的人却是无动于衷,都这么多年了,但凡这位忠勇郡王的事儿,皇上哪次不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的,要等到皇帝什么时候真正厌弃他了,再来看笑话吧。

果然,忠勇郡王挨骂的第二天,在朝上,皇帝便把几项重要的差事交到了他的手上,于是,京中的人都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再无人咯咯议论忠勇郡王如何自小顽劣,其后又如何暴戾荒唐,如何四处行恶了。

弘普坐在书房里教导弘芝弘英:“阿玛还是那个阿玛,他从没变过,不过,携君王宠信之势,他不曾有一言,更不曾有风雷之行,万物便已寂静蛰伏,这,便是势之力。咱们是王府嫡子,要懂得利用自身的势、阿玛的势、诸位堂伯堂叔的势为自身谋福利。”

弘英小手撑在圆圆的脸颊上,疑惑道:“天下大势,尽在汗玛法之手,大哥,借汗玛法的势岂不最省事?”

弘芝侧头不屑道:“三弟,杀鸡怎能用牛刀?一些小事便用汗玛法的势,将来遇到大事,汗玛法的势便没剩下多少了。”

弘普的嘴角扯了扯,想了想:“你们下去再好好想想,若是想不明白的,就记在心里,平日遇事拿出来印证便是。”

两小乖乖点头。

“我要开始去朝上听政,以后只有你们俩在上书房,要小心。”

弘芝笑了笑:“大哥,我和三弟同出同进,要想欺负到我们俩,可没几人呢。”

弘普想了想,放心地点了点头,继而又开始想念额娘,当年,他在上书房上学,额娘天天备饭,时时检查他身上的丹丸是否样样皆备妥…摸摸挂在胸前的小瓶,这是额娘的蕴丹瓶,装在里面的丹丸无论放多长时间都放得,只是,这瓶儿里的丹药再不曾替换过,一直是几粒救命的丹药,他身上的衣兜里也再没了别的奇奇怪怪功能的糖丸了。

“衣食住行,额娘睡着后,我们的生活都降了一个档次,沦落到和别的堂兄弟一般了。我和容容大了也就罢了,几个小的都在长身体的时候…”

弘芝听着大哥的轻语,想了想:“大哥,你不用担心我们,平日姐姐安排周全,四堂婶儿不也是总遣人关照我们吗?我们没什么不妥的。”

弘普唇角轻弯,“当年额娘照管晖堂兄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今天,我现在真真是懂得了何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额娘曾经的一片慈爱之心,为我们换来了今日的诸多关照,宗室里好些人也都或有意或无意看护着我们…”说着,弘普的声音有了丝哽咽,眼眶也一片濡湿。

弘英想了想,“前几天我和二哥领着奴才在路上走,一个衣着有些陈旧,四十左右的妇人手拉着一个小丫头给我们请安,问起额娘是否病愈,又说她大女儿出嫁时,额娘曾经帮补过…”

弘芝见弘普皱了皱眉,赶紧道:“大哥,那个妇人我们以前见过的,不是借机接近心怀叵测之人。”

弘普的眉头仍然不曾松开:“就算是这样,也该更小心才好,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就遇到你们?”

弘芝想了想,“她应是等在那儿的,想是知道额娘的事儿,来表达一下挂念之情的,她要送我们东西,我们没要,只取了两只她手做的小玩意儿。”

弘普听着只取了两个小玩意儿,放心地点了点头:“她衣着陈旧,家境必不宽裕,很不该要她的东西,不过,她一片诚心来探,我们也该回访一下才是。”

弘英高兴道要去找那个小丫头玩儿,弘芝的嘴角则抽了抽,若那个妇人所说一切是真,大哥的感谢必会出于至诚,可若那个妇人有一点不实,只怕便要招致大哥的厌弃,若是心存不轨之辈,说不准便要落个什么下场。不过,想想自家兄弟姐妹六人现在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何况大哥身肩护卫弟妹的重任,一刻不敢轻忽也是可以理解的。弘芝看大哥小小年纪便皱起的眉头,心里不免泛上了酸楚与心疼,决心以后要多帮着大哥。

雅尔哈齐得知了大儿子的查访,又得知宗室中确有那知恩图报的,对于妻子昔日的作为有了一些理解,哪怕几十人里有一人是真正需要人帮忙的,在分不清楚又是自身有能力的情况下,便是帮了这几十人,也是值的。也因此,雅尔哈齐为自己日后的严厉行为又找着了一个更有力度的理由,管教那些伤父母心的浪荡八旗子弟,便是让世上伤心的父母又少一些,哪怕他教训的一百个八旗中有一两个最后能痛改前非,那也是值得的。

于是,令八旗子弟闻风而逃的忠勇郡王产生了,若说以前忠勇郡王还是个任侠意气,恣肆纵意的顽主,那么,已有六个儿女三十多岁的忠勇郡王就是一个拿着忠孝节义大旗满京城扫荡污秽的清洁工,这个清洁工上不怕天子,下不悚功勋旧臣,满京

368、番外——雅尔哈齐(一) ...

城的人,但凡犯到他手里,没一个能落个好,轻则挨一顿训斥,重则骨折筋断倒卧在床,一两个月也下不了床;被骂被打后,还得陪笑脸表示感谢,能怎么办,忠勇郡王身份在那儿,又得皇上宠信,想给他穿穿小鞋也不成,京中玩惯了的八旗们一时个个叫苦不迭,你说你一个王爷,多少朝堂大事忙不过来,怎么就盯上了他们这些个小虾米呢。

京里茶楼里隔几天便传着谁谁倒霉又栽到忠勇郡王手上了,直到一次裕亲王也被忠勇郡王骂了后,京中之人再无人敢与他呛声,但凡听说忠勇郡王路过,那一路的人必是个个和善,人人斯文,圣人君子的谦恭之风得到了最完美的演绎,还不带一点儿虚情假义的,因为但凡笑得有一点勉强的,说不准便因郡王爷看不顺眼让站在大街上学习真诚的笑容而一笑便一天的。

四阿哥把这些事儿当笑话讲给皇帝听,皇帝听了忍不住乐:“朕很该把他调到礼部去,或是该让他去管管训育学子的事儿。”

四阿哥听着自家阿玛的谑语,摇了摇头:“只怕他一个不顺意便提拳把人家的宝贝揍个鼻青脸肿。”

皇帝想了想,也摇了摇头,末了看一眼四儿子:“他若知道你这样取笑他,必要找你的不自在。”

四阿哥镇定道:“儿子手上有人质呢。”

皇帝看着四儿子笑:“那几个人质只怕派不上用场,雅尔哈齐还没心软呢,你自己先要被那几个小崽子叫得心软了。”

想了想弘芝四个小子满目信赖叫着四堂伯的样子,四阿哥轻咳一声,躲开自家阿玛取笑的目光,“玉儿把普儿容容教得好,他们又把自己的弟弟带得好。”

皇帝想到仍然不见醒来的玉儿,也不笑了,叹道:“容容那么小一点点,一府的人都是她管着,五个兄弟的吃穿住行没一样不妥当,连她阿玛的一切也都是她打理,真是难为她了。”

四阿哥点头:“容容管日常所需,普儿管着四个弟弟的学习与行事教导,兄妹俩把事儿安排得一点疏漏没有,乌喇那拉氏平日做的也不过都是锦上添花之举。”

皇帝摇头道:“老四呀,你媳妇做的可不只是锦上添花的,几个孩子再聪明,到底还年幼,后面有长辈时时关爱,事事善后,他们才真正地有底气呢。嗯,你媳妇做得好,赏。”皇帝说着,回头吩咐李德全赏了一串儿好东西让四阿哥带回府去,倒让乌喇那拉氏很是体会了一下何谓意外之喜。

369

369、番外——雅尔哈齐(二) ...

是什么?那是什么?从十二岁开始,雅尔哈齐看着远处的那个女孩儿,渴望着,时间越久,那渴望越深,那样强烈的情绪让他痛苦而煎熬,他问自己,那是什么?

是欲/望吗?是占有欲吗?二十岁的雅尔哈齐在又一个疯狂需索的夜晚后看着疲累睡去的妻子的容颜这样问自己。

只是眷恋吗?只是不舍吗?三十岁疯狂的雅尔哈齐看着沉睡不醒的妻子这样自问。时隔十年,心,又一次被痛苦所占据,听不到她的声音,无法被她注视,看不到她为自己绽放的温柔微笑;求而不得,得而复失;雅尔哈齐的心脏被更多的什么充斥着,几欲胀裂。那是什么?是恨吗?是怨吗?是爱极生恨?是委屈?——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他,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不闻不问,她是他的妻,他的心,他世界的支撑,她怎么可以就这样遗弃他。

怨天,怨地,怨她,更怨自己。

可是,有什么约束着他,在她沉睡后还束缚着他;是什么支撑着他,在他几近癫狂时还让他保留着最后的理智。是希望吗?是奢望吗?是期盼奇迹吗?

无数次,在暗夜里拥她入怀,埋入她颈侧,靠在她纤细柔弱的肩膀,他喃喃问她:什么时候醒来?还要睡多久?还要折磨我多久?

说不清楚为什么沁出的泪染在她依然柔嫩的双颊,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不只是伤心,他心里还有愤怒,甚至恨;无力之后,他哀伤,他乞求…

乞求?!

他跌伏在她温热馨香熟悉的身体上,乞求…吗?

他所有郡王的尊贵,他所有男人的自尊,他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跌落入尘埃,因为她。这一刻,他只是一个乞求着妻子眷爱的普通男人;他祈望因为对他的眷顾怜爱不舍,妻子能早日醒过来。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三十岁到四十岁,人一生中最宝贵的黄金岁月,男人功成名就的年月,玉儿,你遗失了我的这十年,你会后悔的!

抱着依然年轻的妻子坐在庄子里晒太阳,像抱着一个假人娃娃,如果不是这个娃娃有心跳,有呼吸,身体柔软馨香,还能灌进参汤,也许,这么多年过后,他会再也坚持不下去。

十年,十年过后,无论曾经多么激烈狂暴的情感如今也平息了,可是,他无法对别的女人动心,更无法触碰别的女人,有的时候视力太好、嗅觉太灵敏真的不一定是件好事,当你总能从女人身上闻到异味,当你总看到女人的皮肤上有这样那样的脏东西时,你是无法再产生什么其它的想法的。

雅尔哈齐苦笑,轻声问沉睡的爱妻:“你是故意的吗,让我的五感异于常人,于是,再无法看上别的女人,因为,这天下间,再无人如你这样如水纯净,如玉莹润。”

双唇轻触妻子的双颊,在满足的同时心里隐隐发痛,可这痛,已是如此熟悉,如同空气,伴随着他的生命,一日不曾远离,也不知,还会持续多少年,不过,至少,至少她在他的怀里,她仍属于他。

做过太多次的梦,梦到她醒来,以至当妻子真正醒来时,雅尔哈齐还以为是又一次的美梦,当终于确认她是真的醒来,他的心里,却没有意料中的欣喜如狂,守了十年,盼了十年,当她终于醒来,他的心中充斥更多的却是平静,是安然,是放心。

一夜倾谈,没有年轻时的狂烈激/情,却有着更隽永的温情,绵绵密密,缠缠绕绕,重拾的温暖环绕着他们,允斥在他们周遭,无空无隙,那是老夫老妻间才有的温馨眷恋、默契以及心照不宣。

举目望天,雅尔哈齐自问,十年,沉淀的是什么?积蓄的是什么?

十年过去,爱不曾消逝,成熟的他却更贴近了她的心。爱,不再如决堤的洪水,以冲毁一切的方式显现;四十岁的爱情,是涓涓溪流,细小,却绵延无尽,永不干涸。

爱情,原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体味的是爱情,原来,从少年时的相逢,惦念,渴望,激烈需索直至后来的思念欲狂,以及如今的满足恬然,这一切,全是爱情。

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的精疲力竭,爱一个人,可以这样的付出一切,爱一个人,可以这样勇敢无畏,坚定,坚韧,坚强。

沉思中回头,撞入妻子爱恋的目光,雅尔哈齐得意而满足,玉儿,我的妻,终于,你与我一样了。

二十年后,四十岁的雅尔哈齐得偿所愿,收获了妻子同等的爱恋。

三、

“阿玛,弘历被拘在雍亲王府养病。”

雅尔哈齐看着大儿子,皱了皱眉:“前些日子,他在王府一番狂言,皇上和四兄都听在耳内,岂会放纵。”说着,指指一边的椅子:“坐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弘普在给自家阿玛奉了一盏茶后方依言坐了下来,又慢条斯理端起为自己倒的茶喝了一口,方道:“阿玛,汗玛法和四堂伯一定知道额娘做了些什么。”

雅尔哈齐靠在椅背上,轻敲着桌面,沉思了一会儿,轻笑道:“无妨,皇帝明面上是不能对你额娘做些什么的,至于暗地里的手段…”

弘普听着自家阿玛的话,也笑了:“…暗地里的手段,咱们不怕。”

雅尔哈齐叹口气:“是呀,劳累这么多年,总要为自己做些什么的,若连自家人也保不住,做这个王爷又有什么意思。阿玛再不会让你额娘身陷险境,独自与不可知的存在争斗,你额娘醒来后,我与她重做了连接,以后,她的灵魂与我的相伴相契,我与她的一切共享共担,这样,我就不会再把她弄丢了。”

弘普低头想了想:“额娘心太软,有阿玛陪着,儿子就放心了。”

雅尔哈齐点点头,看一眼大儿子:“虽说我与你额娘不会轻易涉险,只是,人这一辈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个意外,普儿,你是长子,王府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因此,从即日起,你阿玛我不再插手王府的事,你都担着吧,以免意外发生时乱了手脚。”

弘普的嘴角抽了抽:“阿玛,你现在也没怎么理府里府外的事务好吧。”

雅尔哈齐轻咳一声,讪然道:“你额娘说你智商远高于常人,这个,一个王府,于你,不过是玩儿而已。”

弘普非常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阿玛,你偷懒就说偷懒,反正我和弟弟们也习惯了,也不会说啥,你找什么借口呢。”

雅尔哈齐恼羞成怒,一脚踹在弘普坐的椅子上,弘普的椅子应声倒在地上,人却早见机跳了开去。

“老子生了你们几个,怎么的,孝敬孝敬老子还累着你们了?”

弘普做个鞠,“该,都是该当的。不过,阿玛,我们把什么都做了,你可把额娘守好了。”

雅尔哈齐哼一声:“那是老子的媳妇,老子当然会看好。”

弘普冲房顶又翻了个白眼,看好了,会让额娘一睡十年?

不过,阿玛心狠手辣,脸厚心黑,有阿玛陪着,是不用再为额娘担心的。

只不知雅尔哈齐知道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形象后又会做何感想。

雅尔哈齐的顾虑果然不是多余的,在听说皇帝已是连话也说清的时候,妻子便咬着唇说要为皇帝做些什么。

“玉儿,你是做娘的,也是做妻子的,你还是女儿,孙女,祖母,你做什么的时候,都想着我们吗?”雅尔哈齐拉着妻子的手这样问。

玉儿眨了眨眼:“我不会鲁莽的,我虽感激皇上这几十年的相护,可是,我更爱我的家人。”

雅尔哈齐满意地点头:“我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只是,你要记得,我们现在一切共享,如果你受到了什么伤害,我也同样不能幸免就行,另外,弘吉弘宝还没成婚呢。”

玉儿坐入丈夫怀里,双手圈着丈夫的脖颈:“我要尽我所能报答皇上与四兄,不过,我更不会忘了我的家人,我保证。”

雅尔哈齐拥紧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那马上要逝去的是他的生父,那个马上要登上帝位的是他的亲兄长,这么多年,他们一直护着他、让着他、宠着他,若他们真有事,他也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无论怎么说,他不愿意妻子涉入险地。而且,这么多年,皇帝与四兄的付出,玉儿从没停止过回报,可她偏总觉有亏欠。妻子就是这样,因付出得到的回馈,她从不视为理所当然,总想着返还更多。身为丈夫的他能怎么办呢,陪着她吧。而且,皇帝这一年多做了不少,对于妻子,皇帝为着皇权的传承,总投注了多于别人的关注…

妻子又去厨房了,雅尔哈齐因心里所思之事,也不曾跟去,转身进了书房,对坐在书房理着案卷的大儿子道:“普儿,咱们的人手都动起来,新旧传承之际,让他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额娘制的补充精力的丸药发下去,哪怕几天几夜不睡,也不许他们有一点疏漏,我要任何危及你额娘的动静都掌握在手上,咱们要把发现的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将一切不利因素消弥于无形。”

弘普咬牙点头,快步出了书房,汗玛法不知为何放了个人在额娘身边,这,让他们一家子都很不安,若非是额娘的灵觉察觉出异样促使他去查,他根本没想到额娘的陪嫁中还有皇帝的人。

埋得好深呀。

不过,如今明暗互换,只要做好准备,就不怕的。

雅尔哈齐坐在书房,闭目想着皇帝突然联系那个埋了多年的暗线会是什么原因,直到代入皇帝的位置后,雅尔哈齐方猛一拍桌案,原来,原来他们所有人的宠爱与信任,也成为了推玉儿入险地的原因。

看着因为他用力一拍变成碎块儿的放茶的桌案,雅尔哈齐烦恼地叹口气,平日也就罢了,收放由心,巨力也并不曾为他的生活带来不便,可当他心神不守时,却会失手,好好的东西,就这样坏了,这可是妻子为他选的呀,一会儿又该被念叨了。

唤人来打扫干净,雅尔哈齐转身去找妻子,拉她出了厨房,轻声告诉她皇帝可能有的忌惮。玉儿听了丈夫的话,把手上的事儿交给大儿媳妇,让侍候的人离得远远的,拉着丈夫在府内漫步,边走边想,之后笑道:“其实,这世上现在能真正伤到我们的,很少,尤其是在我们有准备的情况下。”又皱皱眉:“虽说能理解皇上的想法,可是,还是觉得不舒服。”

雅尔哈齐看着妻子:“那么,不帮他?”

玉儿笑睨一眼丈夫:“他是你的生父,这些年已尽力护着你了,给予你的爱比阿玛哈还多,你们之间的父子亲情,即使无名,却有实,你若真不把他放在心上,会来找我?”看着丈夫染上薄红的脸,玉儿举手挡住唇畔的笑,又道:“如今我们一切共享,我付出,便是你付出,你是他儿子,为父亲做些事,应该的。只是因为你对于功法的运用没有我熟悉,无法做到收发由心,若不然,我就让你来做了。”

雅尔哈齐收回漂移的视线:“确定是共享?”

玉儿无奈道:“你要是多信我一点,那十年你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

雅尔哈齐垂下眼睑:“不是不信,只是,不确定,是害怕,怕万一,越想得多越是惧怕,结果把自己差点儿逼疯。”

玉儿摸摸丈夫的头:“也是因为此前一直没让你感觉过同心珠的功用,没体会过,便不免怀疑的,我知道,只是,现在你能调用的功力猛然增多的一部分你知道的吧,共享不是一句玩笑话的。”

雅尔哈齐喃喃道:“我怕又是你付出多,而我又是坐享其成,其实什么也不曾为你做过。”

玉儿无奈,想了半天,掏出一幅手套戴上后猛然一拍园中的一棵树,树木应声而断,被拍成了好几块儿,让雅尔哈齐看得愣了愣。

“看吧,力量共享。”

看着妻子得意的小模样,看着妻子脱下手套后有些红的小手,雅尔哈齐站在那儿傻乐。

玉儿却皱了皱眉:“我还是比较喜欢技巧性的东西,这种直接的暴力,总觉得适应不能。”

雅尔哈齐嘿嘿笑道:“你不喜欢做的还是我来吧,你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就成的。”

玉儿任凭丈夫为她揉

369、番外——雅尔哈齐(二) ...

着手,即使共享,其实还是有分别,因为先天所限,她天然的于灵巧方面更胜,而雅尔哈齐则会因性格与雄性的本能影响从而肉体方面更强横,这是天地阴阳规则的束缚,自然的选择。

畅春园送走了老皇帝,紫禁城的龙椅上坐上了新的帝皇,于暇时,雅尔哈齐总会想起那个瘦弱的老人,他的生父,他是带着笑容闭上眼的,他这个有实无名的儿子,也算为他做了最后一件事了,玉儿输出的三十年功力,居然只给了濒危的他那么短的时间,扶着妻子时体味着身体里奔涌向妻子的那种无形的热流,他哀伤又满足,哀伤于生父生命的消逝,满足于妻子说的共享果然是真的,也满足于不再是以臣子而是以人子的身份所尽的孝心。

那个老人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的儿孙们,之后阖目溘然长逝,那时,他的心里说不清楚的滋味,因是意料之中的逝世,他哀伤却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悲痛欲绝,可是,其后的生活中,那种思念却缠绕而上,一日一日,在他独处时来袭。

“怎么?又在想先帝他老人家了?”

雅尔哈齐回身握住妻子的手:“并不悲痛,思念却在我安静时弥漫心间,玉儿,这就是对于父亲的爱吗?”

玉儿想了想:“你有没有发现,你和皇子们一样,不自觉地模仿着先帝,他的某些特质在言谈处事中影响着你们,让你们不自觉地承袭,他为人处事的原则也被你们有意无意中继承。如坚强、慈爱以及残忍、心狠。”

雅尔哈齐警告地捏了捏妻子的手,玉儿笑道:“对敌人的残忍与心狠。”

雅尔哈齐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丈夫的孩子气玉儿觉得好玩儿,又道:“你十岁前没怎么见过他,可是,十岁后,却常与他见面,二十岁后更可以说是日日相见,他对你的影响比你想像的多的多,你对他的爱也比你想象的深得多。”

“他肯定你的忠诚与勇猛,重用你,也是因为你的作为让他满意,你其实打他那儿继承了很多。我想,其实皇上对你的爱是最纯粹的——因为你的身份。”

雅尔哈齐唇角翘了起来,继而有些莞然道:“我以后不吃四兄的醋了。”

玉儿低下头,笑得双肩直颤,一边的雅尔哈齐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普儿几个小子不也常争宠。”

玉儿笑够了,抬起头,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笑容别太大,以免惹得某个越来越孩子气的男人恼羞成怒:“是,是,不过,说不准四兄还觉先帝更关爱你呢。”

雅尔哈齐挑眉:“那是,我又不像他,成日家严肃得跟个老学究似的…”

夫妻二人正说着,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不高兴道:“你说谁是老学究?”

夫妻二人回头一看,却是身着常服的新帝站在花园子门口。玉儿蹲身行礼,雅尔哈齐作势打千,新帝一挥手:“免了。”又瞪一眼雅尔哈齐:“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