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哭着千恩万谢的把舒宜抱进了车里,舒宜依旧毫无知觉,静云大把大把狼狈的抹着眼泪叫:“舒宜,你不要吓我呀,你千万不要吓我呀!” 

两个人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很多时候静云甚至感觉她们都在为对方活着,她给她勇气,她给她勇气,但是现在这个人当着她的面就那样软软的倒在了街中心,她觉得好像自己的心也渐渐的死去,她只能大声的叫着:“舒宜,你不要吓我。” 

那个好心的人回头劝慰道:“小姐,你先不要担心,这附近就有家医院。”然后顿了顿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好又掉过头去专心的开车。

静云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的脑袋里轰轰的响着,响着,然后紧紧的抱着舒宜,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近乎于哀求:“舒宜,你一定不要有事,你答应我一定不要有事。” 

她看着舒宜那个气息微弱的样子,仿佛自己的生命也在悄悄的流 逝,而她抱着她却完全的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 

也许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孩子,舒宜真的会就此再不醒来,这个世界上她已经了无牵挂,但是冥冥中她总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她心里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舒宜,舒宜,要坚持住,孩子,你还有个孩子,她是你的孩子,你不能这样放弃她。” 

她的眼角流出一丝泪水。 

静云惊喜:“舒宜,舒宜,你醒了,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静云 啊。” 

舒宜微微的睁了睁眼皮,而后又徒劳的闭上了,她已经太累太累,累到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

 六年后

马尔代夫的海滩上,两个小孩子在近处的浅谈嬉戏着,两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坐在一边看。

那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个黄皮肤,一个黑皮肤。

灿烂的阳光,海水,椰树,白色的沙滩,还有海天尽头的蓝天白云。一切美得跟广告画一样。

静云看着那个孩子说:“舒宜,赵承瑾还在等你。”

舒宜低了头什么话都不说。

静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当年的事现在说起来也唏嘘不已,她不能让舒宜回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但是也不忍心看着赵承瑾那个样子,所以才略微提了一提。

但在舒宜这里,她这已经不能算是提一提了,她早就听多了那些事,只是她现在也不如过去固执,她说:“静云,算了吧,我是不可能再有幸福的,我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了,现在这样四海为家,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带着‘她’还真不方便了,可能会在法国定居。”

舒宜口中的那个“她”就是那个黑皮肤的小女孩,有大大的眼睛,洁白的牙齿,笑容温暖而羞涩,她叫Tahiti。

静云惊讶的说:“你要在法国定居?”

“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领养她,我也给不了她幸福的家庭,但是我知道她是渴望真正的爱,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次看见她一个人在荒岛上哭,我就怎么也忍不下心丢下她不管,所以带回来了,不过我也没想到她的病有这么严重,现在她需要治疗了。”

静云把手覆上来,舒宜心里一动,静云说:“你既然肯给她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当年的事…而且你如果跟他两个人照顾她会比较好。”

舒宜勉强笑了笑,她说:“可能我实在是一个不详的人,从小我妈妈就是被我拖累的,然后就是我的孩子,说起来承瑾的妈妈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死,现在‘她’又有这么严重的心脏病,在我身边的人一个都留不住,也许我和誰都没有明天…”

静云跳起来去捂她的嘴巴,呵斥道:“胡说,我怎么没死?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当年的事早已经弄清楚了,但都是在陈勇被抓之后才弄清楚的,原来当时舒宜把手机落在陈勇的车上恰好被他接到了承瑾妈妈的电话,陈勇也是被舒宜气不过,当场就把照片都发给了伍丽珠,可想而知,伍丽珠到底有多气。

她按奈了又按奈才等到第二天上午才打电话给舒宜的,她就不相信这个女人这么无耻。

但其实这些照片当年都是因为静云,静云被陈勇所骗,连累舒宜也被骗吃了迷药,幸好夏桐来得及时,夏桐气得火冒三丈,陈勇被判了20年的有期徒刑,但是没想到居然才6年就让他给出来了,也没想到他出来后还会死性不改的来勒索舒宜。陈勇接到舒宜的电话已经晚了,那个时候陈勇早把照片都给了伍丽珠,他之所以答应她也只是想从她这里再骗走一笔钱,却没想到反被舒宜威胁了。他下楼的时候刚开着自己的计程车要走,迎面看见气急败坏走过来的伍丽珠,他想起舒宜那句“我就把这个送到法庭,够你再坐20年牢的”心里一慌,想都来不及想就把车子往伍丽珠开去。

陈勇是在两个月后被抓的。

其实当时有了楼顶上的那盘舒宜和陈勇的录像带,又有15万提款的证据,而且伍丽珠最后通话都是舒宜的手机号码,这些足以让警方扣留舒宜,但是最后却没有。

静云说:“一切事情都是赵承瑾给压下来的,他那时也不容易,你想啊,那时候有一段你给陈勇15万块钱的录像,银行里又证明那钱是你提出来的,他母亲最后通话的也是你,你想这些事哪一个不指明是你,那个时候他也应该绝望了吧。我听说他父亲当年被双规之后就是母亲带着他,你说…唉,但是即使是那样警察居然也没有传讯你,我想他其实对你…舒宜,你真的不愿意原谅他么?”

“其实前几年他也到印尼来找过你。”静云淡淡的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你去过非洲一个小国家做翻译,苏丹还是刚果,是三年前吧,你不是被绑架了一次吗,我也是从报纸上才看到的,后来我听说他也去了刚果,结果你不是被法国政府要回了么,但是他反倒被武装分子抓起来了,最后还是海天派人到非洲送了赎金,这个事闹得挺大的,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可能就是看见了你的名字吧。”

舒宜依旧低着头,其实他们之间的事那么复杂,没有感情吗,感情曾经那么浓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他也曾经说过,还是在国内的时候他就曾经为了她追逐一辆公交车绕了大半个城区,为了她一闪而过的影子他把国际会展中心所有的人员名字都查了一遍才查到她,其实他对她不是不用心的,只是受伤害太深,那些伤痕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特别是最深爱的人,她可以原谅他那一个月对她的冷漠,她也可以原谅他对她所有的伤害,但是她却无法原谅在酒吧里他抓着她手时候那冷冰冰的眼神,这一辈子,她都忘不了她唯一的孩子,她那么几率渺小怀上的孩子就这样被杀掉了。

孩子永远无法再来,所以生活怎么还可能重组?

静云至今还记得当时真相大白的时候承瑾在她的陪同下去见那个给舒宜动手术的医生。

医生长叹一声说:“我也上第一次见到这么倔强的孩子,真是命苦,她刚怀上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孩子可能保不住,但是她却很坚持的要把孩子生下来,瞧她那样子是个心气很强的女人,一说她她眼睛就红,所以我都没敢说她。当时她在街上晕倒,是别人送她来的医院,还是我给她垫付的医药费,可是她醒来马上就要出院,你知道她当时的情况吗,我看她可能走不了两步就会倒下去,但没想到她那么坚决,我也就同意她出院了,她哭着说要找她的先生,她说她先生可能有危险。”

“唉,后来再送到医院里那孩子怎么还可能保得住呢,连自己都差点没命了,血流成那样还不肯放手,她哭着跟我说孩子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她不能把她杀了,可是这孩子哪里还保得住啊,真是造孽啊!”

听完这些话,当时承瑾哭成那个样子,静云从来没有看过一个男人可以哭成那个样子,哭得她想安慰他,但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也把这件事跟舒宜说过,但是她也明白有些心酸感动不能忘记,但同样的,一些伤害也不能忘记,尤其是舒宜,伤害一旦存在就永远无法消失。静云想来想去对他们的事都只能长叹一声。

静云说:“其实这些年他还是经常来找我,有时候看着‘他’出神,有一次我听见他说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的话应该有多高多高了。我听见他这话就哭了,舒宜,他这几年真的还在等你,那年印尼海啸,我先生告诉他你在那里做翻译,他马上就去了印尼,当时余震未消,根本就不准通行,也不知道他怎么跑去的,唉,还好他没事,我看他为了你可能真的连命都不要了。”

舒宜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的掉下来。

静云握紧了她的手说:“舒宜,回国吧,国内的医疗事业现在也很发达,好多白血病都治好了,你把Tahiti带回去,就算你再不和他在一起,我也不希望你总是这样四处漂泊的样子,不管怎样,你还有我呀,你若是不愿意见到他,你住到我身边来,这样好不好?不然我真的担心,不是担心你在非洲被武装分子抓了,就是担心你在法国被恐怖分子抓了,那年在印尼真是担心死我了,舒宜,你不要再这样漂着了好不好,无论如何…”

远处的那个小女孩玩累了,捧着一个大贝壳走过来给舒宜说:“妈妈,你看这个!”

她的中文还是不大好,说起来一股子别扭,舒宜对她笑了笑,帮她抚了一下额头上的卷发,静云的孩子已经跟了上来,她说:“妈妈,我也找了一个。”

静云的孩子抓住的是一个巨大的螃蟹,他邀功说:“妈妈,我的要比Tahiti的大!”

静云笑了笑,舒宜看着两个孩子忽然不说话了。

静云的孩子比tahiti要小,最喜欢看的书就是《小王子》,一会儿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一本书,软软的倒在舒宜怀里撒着娇:“舒宜妈妈,你给我讲讲《小王子》的故事好吗?”

静云的孩子乳名叫囡囡。

静云看着她玩得一脸的沙子,她笑着说:“你个大花猫,听什么《小王子》快一边去,不要来打扰舒宜妈妈。”

囡囡比tahiti更懂得撒娇,第一次见到舒宜就乖巧的叫她舒宜妈妈,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这样叫大人都会喜欢的。但tahiti却更戒备一点,看着静云一直都不敢靠过来,只有跟囡囡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比较轻松一点。

囡囡已经看了很多遍《小王子》,可是她还是乐此不疲的哄着大人们给她讲故事,她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听。

静云说:“懒得理她,也不知道怎么这么爱看《小王子》,快去和tahiti姐姐玩儿。”

囡囡对她俩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然后拉起一旁沉默的tahiti说:“tahiti,我讲给你听,我也会讲。”

说着两人走远了,tahiti的中文比较生嫩,囡囡的声音软绵绵的,两个小小的人儿坐在沙堆上,肩靠着肩,叽叽咕咕的说着。

说着说着,忽然囡囡哭了起来,舒宜忙站起来紧张的走过去问:“tahiti,你怎么吓到妹妹了?”因为过于慌乱,她这一句话竟是用法语问出来的,语气也有点慑人。

Tahiti从未见识过舒宜这个样子,她有几分瑟缩,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慌,仿佛想要后退,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这个样子看得舒宜心一软,她放柔声音问:“tahiti,你怎么吓着妹妹的?”

Tahiti说:“我只是说小王子死了,她就哭了。她说小王子没死,但是mum,小王子最后不是被蛇咬死了吗,您跟我说过的,最后他一个人倒在沙漠里,你说他的玫瑰用惯等不到他了。”

Tahiti怯怯的说着,小鹿一样的眸子受了惊,不觉涌上了一层泪水,连小小的鼻子都红起来了,她一直是个敏感的孩子。

舒宜心里一动,她看了tahiti一眼,摸着她的头没有说话,囡囡在那边有点生气了,她抹了泪,大声说:“你说的不对,小王子没死,他的玫瑰花还在他的星球上等着他回去,tahiti你所错了,小王子没死。”

囡囡这样小,但是在这一点上毫不退让,她睁得大大眸子,怔怔的看着舒宜,静云默默叹了一口气,搂过囡囡,默不作声。

晚上两个玩累的孩子终于睡着,舒宜却睡不着,她一个人走出了旅馆。

旅馆就在海边,她走了没多远就走到一个栈桥上去,这些年来她到过很多个国家,当然也到过很多个国家的栈桥,英国的,非洲的,新西兰的,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栈桥的尽头呆呆的看着水面出神。

静云在黑暗中看见她薄薄的肩膀立在黑雾里,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说:“舒宜,今天上午囡囡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舒宜沉默不语。

“其实这个故事一直都是承瑾讲给她听的,承瑾跟她说以后遇见任何阿姨都要说,因为只有这么说,那个小王子的玫瑰花才能等到她的小王子回去,不然小王子就再也不会回去。其实这几年他找过你的,有时候找得发疯,他现在住在你以前小时候住的那个小镇,连老房子都被他买了下来。其实他这些年来真的很难过,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海天,他妈妈也死了,一个人。这些年他有时候会到我家去,但是他从来不敢问你去了哪里,他明明知道我知道你在哪里,但是他一直没问,这么多年来,每年都会到我家里呆上好长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一个字都不问。舒宜,你难道真的不能原谅他么?”

舒宜苦笑着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小王子说,夜晚,当你望着天空的时候,既然我就住在其中一颗星星上,既然我在其中一颗星星上笑着,那么对你来说,就好象所有的星星都在笑,那么你将看到的星星就是会笑的星星!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象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

舒宜微仰着头说:“在非洲草原上有一种草,是碰不得的,她身上有毒刺,一碰就会象被蜂蜇叮了一样痛,还会肿起来,但是这种草其实会开花,很少有人能看到这样的草开花,她一般生长在阴暗的角落里,开不了花其实也可以活很久。如果想要看到她开花的话,那么就必须抚摸她,这种草的茎叶上有很多毛刺,毛刺里有一种物质,与蚊子嘴里或蜜蜂尾刺里液体的成分是一样的,第一次碰的时候手会被叮,但是以后就不会了。你如果想看到她开花这个时候就必须把她移植到阳光的角落里去,但是其实她骨子里还是惧怕阳光的,所以需要你每天都来给她遮掉一点点阳光,而且需要你每天来抚摸她一下,不能是别人,必须是第一次碰过她的人。很多人想看到她开花,所以很多人会去碰碰她,然后把她移植到阳光的地方,但是很少人会每天都来抚摸她,每天都来给她挡太阳,所以她们经常会在阳光下死去,所以看到她开花的人极少。是的啊,其实不去惹她,不把她搬到阳光的地方来,她根本就不会死,在阴暗的角落里她其实也可以生活很多年。我现在觉得我就是那株草…我不适合在阳光下生长,静云,你回去以后告诉他,让他不要再找我,不要再等我了,我不会再回去的。”

农历的中秋节,静云正在忙着给囡囡做月饼,承瑾就来了,这些年他总是这样,经常不定期的到她家里来。

现在他住在跟她家不远的小镇上,那也是舒宜小时候住过的小镇,所以现在来得跟频繁了一点。从离开海天之后他就住在这个小镇里,很多人都说赵承瑾离开海天是为了另谋高枝,其实这些年很多大型跨国公司邀请他加盟,他却来了小镇。

静云象对待老朋友一样微笑着说:“你来了。”

囡囡回头一看是他,惊喜的跳过去抱着他的大腿说:“承瑾叔叔,你来了。”

承瑾也微笑的看着她。

囡囡说:“承瑾叔叔,今天我有个朋友要来,她叫tahiti。”

静云终于忍不住大声叫出来:“囡囡,到妈妈这里来。”

静云这个样子还真有点吓人,所以囡囡也只好假装乖巧顺从的走过来,其实回头看承瑾的时候还偷偷的吐了吐舌头,调皮的做了个鬼脸。

下午来的那个人承瑾终于见到了,是个黑皮肤的小女孩,大概八岁,被领下车的时候,站在一堆人中间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尽管囡囡一早热情洋溢的跑上去拉着她的手说:“tahiti欢迎你!”

静云对承瑾说这个黑人孩子是在一次旅游时候认识的,这次接她到中国来玩一玩。

那个叫tahiti的小女孩还是有几分不安,当承瑾迎上她的眸子时,他忽然懵了,让幅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头,晕晕转着头,他的心里飞速的闪过一丝火花,他仔细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但那个眼睛显然已经躲闪开去。电光火石间,承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走错了地方的那个房间里,有个女孩抬起头,那时她的眼睛也和这个tahiti一样,戒备而倔强。

这一次承瑾在静云家多住了两天。

他发现那个tahiti的黑人小姑娘总是淡淡的不安着,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囡囡叫她的时候她也不大出来,很沉默。问起妈妈来,她也只是淡淡的说她很忙,然后眼睛会有一刹那的失神,放那工夫在想什么,等你再去关注的时候她早已经换了一副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