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勇慌慌张张的说:“叶大侠,兄弟也是不得已。兄弟自蒙您教诲,也知道要行好,要向善。这一回,兄弟被逼无奈…自从前年您走以后,南汉总是有人过来走动,我打不过他们,不得不听话,我也是为了一帮兄弟的生计着想…”

叶清尘道:“今日事情怎样了?你先请洞庭派吴少侠出来。”

吴霆与叶清尘是旧识,这时与沈瑄三人见了礼。胡正勇忙不迭的赔礼求饶。最后还是叶清尘留下了话:“我现有要事在身,没工夫跟你缠,这笔帐先记下。倘若你真觉得渔网帮跟着樊胡子混很好,那也随你。”

三人一道出来,青梅扶了吴霜跟在吴霆后面,胡正勇送到寨门外,还一个劲儿叨念“再也不敢”之类的话。沈瑄没想到这么快又与叶清尘重逢,心里喜不自胜,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却是乐秀宁在路上向乔装的叶清尘问路,叶清尘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摆平。叶清尘又道:“我本来去南边办一件事,后来得到消息,不用去了。遂打算上三醉宫找吴掌门。”

吴霆会意,却瞟了他妹妹一眼,道:“慢慢再说吧。只是广州那边,最近动静很大是罢?”

沈瑄忍不住问道:“大哥,所谓樊仙姑,和一个叫卢侍中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清尘道:“樊胡子是个道姑,颇有一些手腕,据说她的师父是巫山老祖任风潮。只因现今的南汉国主刘伥,是个难得的昏君,既不相信文臣,也不倚重武将,只听几个宦官和宫女的话,所以才有凡入宫者必净身的话——我猜也多半是那几个受宠太监,宫女怂恿的,像太监宋求奇,徐泰,宫女卢琼仙、黄琼芝,都是手握南汉生杀大权的人。偏偏刘伥还信奉道教,这帮人就找来了巫山老祖的女弟子樊胡子。从此刘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樊胡子请乩仙,装神弄鬼一番。樊胡子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所以更是被这伙人牢牢控制住。而你说的那个卢侍中,就是宫女卢琼仙。她和黄琼芝两个,极为受宠,权倾内廷。刘伥甚至正儿八经的封她俩做侍中,掌管朝政。在南汉的深宫内苑,她们俩有一个巢穴,叫做沉香苑。据说里面十分奢华,养着许多为她们效力的人。”

沈瑄讶异道:“你说这个侍中,原是个女人?”他这才想到,庐山上见到的卢琼仙,的确面目秀眉,声音尖利,只是他一听“侍中”二字,根本没往那边想。

叶清尘道:“你大概更想不到,这两人不仅有手腕,而且武艺高强,因为她们本来是庐山派门下的弟子,因放浪不检被革出门庭,却到南汉宫里,混到炙手可热,烹油烈火。这师姐妹两人,和樊胡子好得要拜把子。三人勾结一处,骄奢淫逸,任情杀人,把广州城变得像活地狱。”

沈瑄道:“庐山门下出了这种弟子,他们就不管管?”

叶清尘冷笑道:“卢淡心舍不得下手啊!卢琼仙是他的亲侄女,极受宠爱。当初犯了门规,本该论死,卢淡心放了她走了。如今她羽翼丰满,谁还管得了!”

怪不得那日在庐山上,卢淡心对“卢侍中”是那样的反应。

叶清尘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民不聊生。为百姓起见,如楚国马殷父子,如吴越国几代君主,都是保境安民,图个太平无事。南汉本是小国,他们利欲熏心,却打算北伐,先图闽地,楚国,再就是北汉,吴越。总之权力越大,便越不满足,总想天下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中才好。像收服渔网帮这类事情,就是先行控制一些江湖上的力量,到时为他所用。

“罗浮山汤氏,是岭南的武林世家,武功卓绝,一向尊贵自重。汤铁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倔强脾气,自己就一向的颐指气使惯了,如何肯对南汉王宫这些牛鬼蛇神低头?偏偏他们又在樊胡子眼皮底下,樊胡子自然容不得,先要把后院打扫干净。汤家在岭南根基很深,势力又大,汤铁崖和他儿子汤慕龙的武功十分高强。樊胡子只好托了欧阳云海来对付他们。我这次到南方去,为的就是这件事。后来听说不但汤慕龙已离开罗浮山,连汤铁崖也出来了,心想此事或者有变,就半路退回。”

沈瑄问道:“那么大哥是决意助汤家一臂之力了?”

叶清尘微微一笑,道:“见机而行。汤家在武林正道之中,算不上十分积德。好像是不必管他们。不过汤铁崖虽然霸道,却不失为一条硬汉。若能保住了汤家,也就有人在岭南牵制樊胡子了。”

吴霆听了,点头称是,又道:“其实汤慕龙这个人倒是很不错。”却看见前面路边,一个女子翘首望着他们,遂道:“那便是乐秀宁师妹么?”

正是乐秀宁受了叶清尘之命等在这里,大家彼此见礼过,吴霆又不免说了一番感激的话。乐秀宁道:“我们几个都是一门子弟,累代世交,不幸幼年失散,天各一方。如今竟然重聚在一起,岂非天幸!”

吴霆也道:“叶大侠也是洞庭派至交,现下大家一道回三醉宫去,父亲不知高兴成怎样!”

沈瑄却看见吴霜带着青梅,一直远远的站着,并不与大家讲话。吴霆遂呼道:“妹妹,过来罢。这里都不是外人,你还罩着你那黑面纱做什么?”

吴霜走过来,犹豫了一回,就把面纱揭开。沈瑄这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脸,几乎大吃一惊,不由得想起了胡正勇“第一美女”的话。虽是在这荒郊野地,风尘之中,依然觉得是琼林玉树,光彩照人,一时间天色都明媚起来。看她神情之间虽然有哀愁意,也是烟轻月瘦,雪韵花妍,一团的温柔恬静。只是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第十三回 洞庭水阔楚天钟

三醉宫的主人吴剑知,今年已五十五岁了,双眼深陷,鬓发花白,虽然还是习武之人轻健矍铄的样子,但暗藏在额角皱纹里的衰老和思虑,逃不过沈瑄的眼睛。沈瑄本以为,从自己舅舅的脸上一定能找到母亲的音容笑貌,不料吴剑知似乎和沈夫人不怎么相像。他不禁有些失望。吴剑知见到他来,并不很惊奇意外,很和蔼的问这问那,又嗟叹妹妹的早亡。却是舅母吴夫人,一看见沈瑄,就落下泪来,搂着他哭了一场,弄得大家都有些戚戚然,还是吴剑知将夫人劝住了。

吴剑知看到乐秀宁,眼神中闪过了一线尴尬,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乐秀宁先就跪下道:“大师伯,侄女这次回来,是奉了父亲的遗命。爹爹在世时,常对侄女说,在江湖上飘荡了这些年,不曾有半点作为报答师门,自己也无颜回三醉宫。但倘若有机会,还要回来看看,一尽同门的情分。不料,…不料爹爹的心愿尚未了,就,丧身在天台派的手里。”话音未了,已是泣不成声。

吴剑知看她容色忧戚哀婉,皱起眉头,喟叹道:“此事我已有耳闻。天台派与我们仇深似海,你爹爹的大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沈瑄忍不住道:“害死乐师叔的是吴越王妃手下的人,却与天台派无关。”其实吴越王妃也是天台门下,他这话也不尽实。

乐秀宁十分讶异,目光烁烁的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是…是她?”

沈瑄心中一震,要解释清楚乐子有的死,势必牵连到蒋灵骞。这个名字在三醉宫显然是不宜提及的。但不说清楚,误会岂不是越来越深?他沉住气,将那日蒋灵骞对他讲的一番话说了一遍。乐秀宁听罢不语,只向大家略略提了提在葫芦湾相遇的事情。

沈夫人十分诧异:“想不到你们俩竟然和天台派的小妖女还有交情,瑄儿还治过她的病。若说是吴越王妃的辣手,也有可能。但是秀宁,你爹爹为什么惹上了那妖妇?”

乐秀宁摇头道:“素无瓜葛。”又望着沈瑄道:“蒋姑娘说的,…也只是一种猜测吧?”

沈瑄道:“她说的不会有错。”

吴剑知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的瞥了沈瑄一眼。沈瑄被他看了这一眼,几乎心都冷了下来。

叶清尘遂道:“蒋姑娘说的是真的。那日我正路过桐庐,见过那一场变故。乐姑娘,向你爹爹下手的那人叫桑挺,是吴越王妃手下的得力干将。”

乐秀宁瞧着叶清尘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原来叶大侠就是那日相助我们父女的人,请受小妹一拜!”

叶清尘忙托住她:“不敢不敢!那日另有高人出手。我却惭愧的紧,到底让那姓桑的跑了。”

吴剑知问道:“那位高人?”

叶清尘道:“我所不知道的那个人。忽然道:”霜儿呢?“

吴霜从吴霆背后走出来,默默的跪在父亲面前。吴剑知呵斥道:“你这已经是第三次出走了,爹娘的话,一点也听不进么?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你又何必这样苦苦执著。你一个人在外头跑,我们如何不担心?难道一定要我把你锁起来!”

吴霜一声不响,娟秀的面容上瞧不出一点神色。吴夫人忙道:“算啦算啦,霜儿这一回也吃过亏了,将来要记住教训。霜儿,这一回若不是你表哥和叶大侠帮忙,你可就完啦!”

吴剑知神色缓下许多,道:“从今日起跟着你娘住,好好反省反省。”忽然又对沈瑄道:“瑄儿,你这表妹就是这般不懂事,将来你要好好教导她。当年她才出生时,你娘喜欢得不得了,就有亲上做亲的意思。不料后来天各一方,亲戚间也疏远了。”

沈瑄听着这话不对,不觉呆了。吴剑知又道:“本来我将霜儿许给了我的大徒弟汪小山,谁知去年春天,小山死在吴越王妃手里,大仇至今报不得。其实霜儿从小,我就不让她习武,也不希望她嫁给武夫,好从此远离江湖纷争。可巧你现在回来了,却不是天意如此?不如你们二人这就定了亲,夫人你看如何?”

吴夫人虽然觉得这也提得太突兀了,但想想很合适,就微笑着点点头。沈瑄惊讶极了:娶吴霜为妻,他简直想也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不禁道:“舅舅,…”又不知怎么拒绝才好,瞥了一眼吴霜,只见她面色苍白,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他忽然灵机一动,道:“我不能娶表妹。我练习本门剑法已有时日,此番回来,还想求舅舅收录门墙,传习武功呢!”

吴夫人欢道:“那也很好啊!谁说了娶吴霜就不能学武功了。剑知,我看瑄儿是个可造之材,你收了他做徒弟罢,也好让师父和二师弟这一脉传下去。”

吴剑知却紧锁双眉,盯着沈瑄道:“瑄儿,你娘当年,不是不许你习武的么?”

沈瑄道:“母亲确有成命,叫我不要学武功,以免江湖纠葛。但我还是学了一些本门剑法,眼下很想跟着舅舅多多的练习,将来好有一番作为。至于婚姻之事,…还不想考虑。”

吴剑知沉默了半天,终于道:“你和霜儿的事,将来慢慢再说。不过,我不能传你武功。你母亲为你打算,不叫你习武。我若是违背她的意思收了你做徒弟,将来有何面目见她于地下?”

沈瑄愕然,望着吴剑知背过脸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夫人将沈瑄安置在三醉宫后面一间小小的院落里。这屋子多年也没有人住了,廊庑简洁雅致,墙外是一竿竿长的极高的湘妃竹。沈瑄见到这幼时熟悉的植物,不觉慨叹。湘妃竹生长在湘江边上,但以君山所产最为名贵,相传帝舜崩于苍梧,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英沿着湘江寻找丈夫不得,遂投水自尽,君山上至今还有湘灵祠,纪念这两位殉情的潇湘妃子。据说她们当年一路寻找,一路哭泣,泪痕留在江边的竹枝上,从此湘江两岸的竹子皆是斑斑点点,又称斑竹。

吴夫人领了一群仆妇细细的打扫干净,搬来了床帐,被褥和条几,还特意取了好一些书籍纸笔给沈瑄.恐他住不习惯,关照了许多话。黄昏时,吴霆和几个门中的弟子就请沈瑄,乐秀宁过去叙话,叶清尘也在座。几个弟子虽是初见,说了一会儿就颇为投合。直到一更时,吴剑知请叶清尘到书房去有密事相商,大家也就散了。沈瑄回房中躺下,却兀自思量睡不着。舅母对己关怀备至,如同慈母,吴霆也视他为手足一般,但吴剑知的态度,就十分的猜不透。他竟然不肯教自己武功,这可万万没有想到,难道只是为了母亲的话?若说他对己凉薄吧,何以又想将爱女许配,——而且这样急急忙忙的一见面就提亲?沈瑄的眼前,吴剑知的眼神忽远忽近,捉摸不透。他心里烦闷,披衣下地到外面走走,听见洞庭湖水波浪连天,在夜色中拍打着石岸。忽然觉得虽然回到了这三醉宫中,也只是象坐在一个漂移不定的小船上,风浪中摇摇晃晃,不知流向何方。

走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吴夫人的声音:“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收瑄儿做徒弟。”

沈瑄一凛,知道已到了吴剑知夫妇的窗外,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下去。吴剑知却道:“我知道,霆儿资质本来平平,小山一去,门中无人。瑄儿却正好是一块好料。但不让他习武,这是他母亲的意思。”

吴夫人斥道:“借口!你别忘了,瑄儿是师父唯一的孙子,当日师父在时有多疼他——大家都对他给予了厚望。就是为了姑娘一句糊涂话,耽误了他十几年。你不赶快给他补一补,如何对得起师父?”

吴剑知正色道:“江湖险恶,我妹妹没有说糊涂话。”

吴夫人奇道:“什么江湖险恶,二师弟自尽三醉宫,死得那样惨烈,难道还会有人要来寻仇?只怕瑄儿应当学好武艺为他爹爹报仇才是。”

吴剑知叹道:“你不明白。”

吴夫人冷笑道:“我明白,我怎不明白?二师弟当年与你妹妹怄了气,你们兄妹俩耿耿于怀,所以如今你就不肯教瑄儿武功!”沈瑄心中大奇,自己父母不合,这倒是从未听说。

吴剑知急道:“师妹,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毫不相干的事情嘛!你总该信得过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瑄儿好,否则我又怎么想把霜儿嫁给他!”

吴夫人沉默了一阵子,又道:“正是,我还要问你,你今日为什么急急的要把霜儿嫁给瑄儿?”

吴剑知道:“我看瑄儿人品还不错,又救过霜儿。——霜儿老记着小山,也不是长理。”

吴夫人道:“那又何必这样急?你明知霜儿这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又要迫她。”

吴剑知道:“一半也是为了瑄儿,你不见卢长老的信中说,瑄儿迷恋天台派那个小妖女,今天的情状你也看见了,这岂不是冤孽…”

沈瑄暗道:“原来卢淡心给他写过信了!”忽然又想起了蒋灵骞和卢淡心所说天台派那段往事恩仇,心里乱了起来,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

 

沈瑄这一夜心情激荡,说什么也睡不着。一忽儿想到吴剑知的冷漠暧昧,一忽儿卢淡心的话又反反复复在脑海中翻腾。他本来早已打定主意,不料一旦被人触动心弦,还是管不住自己的思念。听听窗外已交四更,实在耐不住了,抽出壁上的长剑,冲到院子里,舞弄了一回。

他练的却是蒋灵骞教他的梦游剑法。这套剑法轻灵快捷,使完之后似乎心情真的舒爽许多。可是蒋灵骞没有来得及教完,只到了“唯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练到这里戛然而止,心中总有不足之意,只好再来一遍。

如此几个夜晚,沈瑄都在院子里悄悄的练习梦游剑法,直到自己练得精疲力尽为止。如此一来,倒不回睡不着觉了。其实他心中还有这样一个想法,你吴剑知不肯教我武功,未必我自己不能学。谁知这一夜,他方练完一遍梦游剑法,就听见吴剑知在背后道:“很不错的剑法嘛!”

沈瑄回过头来,道:“舅舅取笑了。”其实论起来,吴剑知先是他父亲的师兄,称呼大师伯更为相宜,但沈瑄觉得他既不肯收录自己,这点同门之谊也不必再说了,是以竟不改口,只以舅舅呼之。

吴剑知浑然不觉,宽厚的笑笑,扶着沈瑄的肩膀道:“你跟我过来。”沈瑄跟着他转了几道门,却来到了湖边一所亭子上。放眼夜色中的洞庭湖,明月在天,繁星在水,烟波淼淼,潮浪如歌,胸中的尘埃都被一股豪情荡涤掉了。

吴剑知道:“瑄儿,你知道这碑文的来历么?”

沈瑄早看见亭子中间是一块古旧的石碑,上刻有诗句,遂道:“小时候爷爷对我说过,这碑文中有一套剑法。爷爷最早就是靠了这剑法成名的。”

吴剑知点头道:“不错。‘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当年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这碑文是吕洞宾留下的真迹,原是一个谜语,暗指一套纯阳剑法,只是无人解索得出。有人说剑法藏在北海,有人说在广西,都不尽实。当时先师也如你现在一般年轻,发誓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这套剑法。他走了好几年,足迹遍及长江两岸,也历经了不少江湖艰险,但始终没有找到这剑法。最后他又回到洞庭湖来,再看这石碑,忽然福至心灵,顿悟出其实这剑法并没有藏起来,就摆在这石碑上。瑄儿,你跟我来。”

吴剑知带着沈瑄到了三醉宫前面的一间大厅里。灯烛一盏盏点亮,一时间大厅里灯火通明。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四面墙壁上却泼墨淋漓的写满了大字。沈瑄细细看去,多是临摹古代名作,有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有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和《大唐中兴颂》,筋力刚健,雄秀独出;最精彩的是临摹怀素的《自叙贴》,真是落纸烟云,随手万变,观之颇有超尘出世,逍遥自在之感。沈瑄早就知道,吴剑知在三醉宫“洞庭四仙”之中,号称“书仙”,书剑合一,以一手卓绝的书法剑术名满江南,这里想来是他的练功房了。临摹不算,他却想看看吴剑知自己的字写成怎样。却见南面墙壁上零零散散的写了几幅诗,诗句算不得大雅,不过笔力着实令人叹服。吴剑知所学书法,沿袭“颠张醉素”一脉,走笔潇洒如意,但抑扬顿挫之间,又隐隐然的刚劲不饶,有面折庭诤之风。观其境界造诣,俨然不在中唐以来诸家之下。

“飘风骤雨惊飒飒,飞雪落花何茫茫。”沈瑄还在暗暗惊叹,吴剑知却道:“瑄儿,你能把那首诗写一遍么?”

沈瑄提起笔来,在那面南墙上写了一遍,凭着记忆把一笔一划都描摹的十分逼真。吴剑知细细看了看道:“你果然聪明。当年我拜师之后,练的第一门功夫就是临摹这碑文。我可足足学了半年,才可见形似。你第一次写它,就能够体会到这碑中剑法的要义在于无拘无束而又处处随缘。可见书读得多了,连武功都是可以融会贯通的。”

沈瑄道:“什么武功,舅舅,这不是碑帖么?难道吕洞宾的剑法,是用文字的笔划表现出来的?”

吴剑知道:“不错。吕洞宾将他的绝世剑法融入这二十八个字当中告知天下,只待有缘人来识别。你看这些字,点为侧,如鸟翻然而下;横为勒,如勒马之用缰;竖如弩,用力也;挑为擢,跳貌兴跃同;左上为策,如马之用鞭;左下为掠,如篦之掠发,右下为磔,裂牲谓之磔;右上为啄,如鸟之啄物。笔划之间的气韵流露,又暗示了剑招之间力量的运用和转换。”

沈瑄道:“可是这样来记录一套剑法,毕竟太隐讳。”

吴剑知笑道:“所以有的人看得出,有的人看不出。有人看出得多,有人看出得少。先师也是在江湖上阅历已久,才明白其中的奥秘。这就看各人的领悟了。瑄儿,你的领悟是什么?”

沈瑄盯着墙上自己写下的字,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以毛笔为剑,照着笔划将那诗演练了出来。吴剑知道:“不错,你所看出的剑法,与先师总结的大体相类。只不过轻巧有余,厚重不足。你看我练一遍。”

吴剑知的动作很慢,让沈瑄看清每一招的细节。他的剑招平正端庄,进退有度,十足的名家风范。沈瑄看完之后,自己照着练习。吴剑知在一旁指点用力诀窍,务求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如此练了半夜,不知不觉天也快亮了。

沈瑄虽然猜不明白,吴剑知何以又要来教他剑法,但心里也很高兴。吴剑知说道,这碑文上的剑法是洞庭剑法的入门功夫。后来沈醉在此之上又创立了几套剑法,各有特色,但都是以此剑法为根基的。吴剑知知道沈瑄另学过洞庭派的三套剑法,就让沈瑄练来看看。沈瑄这三套剑法是乐秀宁教的,又经过玄武湖畔那个王师兄的指正,自己练习了这些日子,已有小成。吴剑知看了,又提示了他几句。沈瑄又要吴剑知多教他一些,吴剑知笑道:“闹了半夜,你年轻人自是不妨,我可乏了。明日我再继续教你吧!”

沈瑄谢过,忽然道:“舅舅收我为徒不好么?”

吴剑知沉下脸来,道:“瑄儿,你可知我为何要教你?”

沈瑄犹豫了一下,道:“舅舅怕我去练别派的武功。”

吴剑知见他直言出来,倒也有些诧异:“不错,我同你母亲意思一样,并不想让你习武,希望你远离江湖祸患。谁知你已经涉足江湖!你资质太好,又学了天台派的轻功剑法。只怕我不教你,你就被邪门歪道拉过去了。那样我岂不是害了你?从今日起我将本派的武功尽数传于你,盼你勤于练习,将来有所成就。但我不敢做你的师父。我与你母亲有约,正式收你为徒,将来我可就更无法在地下向她交待。”

沈瑄听他将天台派称为邪门歪道,心中不豫。吴剑知又道:“瑄儿,有些话我要向你说清楚,武功不是心中一时热情弄出的儿戏,也不是简简单单的行侠仗义,游剑江湖。你既然学了武功,从此是是非非都要有所担当,将来或许还要为它付出代价…”

沈瑄盯着吴剑知的脸,那脸上的表情深不可测。

 

从那天起,吴剑知就以洞庭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沈瑄调神练气,再学拳法掌法和洞庭剑术。沈瑄的气功已有一定的火候,吴剑知又教他练耳,练眼,发射暗器等功夫。吴夫人看见吴剑知教沈瑄习武,甚是欢喜,又传了他洞庭派的轻功秘技。吴夫人每日亲自给沈瑄喂招,吴霜与母亲同住,也在一旁观看。

匆匆半年有余,沈瑄进步极快,已经将洞庭派主要的剑术,轻功,拳技学了个全,所差的只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毕竟是半路出家,在这短短一两年间,他的剑法不可能象吴霆他们一样练得准确到位,功力十足,但他灵活机智,出手轻灵善变,也足以弥补其不足。说起来,这还是他当初练习了天台轻功和梦游剑法的结果。吴剑知看他的剑法中偶尔露出天台剑法的痕迹,心想他能取别派所长为己所用也没什么不好,遂不说什么。

慢慢的不觉春去秋来,沈瑄每日一心一意的练习武功,闲时与师兄弟们谈诗论画,抚琴下棋。蒋灵骞的影子渐渐的淡去了。吴霜随母亲居住,能与他时时见面。沈瑄从前觉得这个表妹行事古怪,现在才知道她其实性情温良,两人颇为谈得来。乐秀宁自回三醉宫,不大理会沈瑄.沈瑄起初有些纳闷,后来见她与吴霆时时在一起练剑,心下释然,觉得乐秀宁漂泊江湖多年,倘若能以这三醉宫为归宿,也就算得圆满了。

转眼到了十月底。这一日用过晚饭,沈瑄独自在房中看书,不防门“呀”的一声,进来了吴霜,盈盈笑道:“表哥,娘教我把这个给你。”沈瑄接过,是一只辟邪的香囊。他笼在袖子里,吴霜指着窗下一只花瓶道:“这个是我给你的。”

那只蓝磁花瓶里插了一高一低两枝白色的菊花,显得玲珑俏丽。沈瑄回头看看吴霜,见她纤手如玉,笑靥如花,不禁想到:“她名字中是一个霜字,当真是人淡如菊,清华无双。”

吴霜见他在看自己,忽然想到以前父母提亲之意,心中不快起来,搭讪道:“表哥,你会画画么?”

沈瑄道:“会的。”

吴霜想了想,道:“有一个远方的朋友,我一直想赠她一幅自己的小照,可惜丹青上太差。你替我画一幅,但不要告诉爹妈,好么?我信得过你。”

沈瑄心想,这表妹真怪,画一幅画也要背着父母。当下铺开颜料纸笔,作起吴霜的小照来。沈瑄不常作画,算不得高手,但自幼熟习,偶然画一幅也是神形俱备的佳作。不料他只画了一双眼睛,吴霜就轻轻叫道:“表哥,你没有在画我。”

沈瑄一愣,不明白吴霜的意思。吴霜问道:“这是谁的眼睛?”

沈瑄低下头,与纸上那双眼睛对望了一下,心中大惊,几乎将一大滴墨汁甩了下去。那双眼睛如谷底清泉,幽深不可测。吴霜看他神情,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双眼睛真美,想来这人也必然是绝顶可爱的人物。表哥,你把她画完吧,我明日再来看。”说着飘然出去了。

直到掌灯时分,沈瑄才从沉沉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拨亮灯烛,把那幅画作完。已经过去达半年了。这一向以来,他潜心练武,心无旁骛,以为自己可以将过去的事情渐渐忘掉。而且他似乎真的忘掉了,他现在的生活里是洞庭湖,是武功剑法,是吴剑知一家人的关爱和吴霆吴霜兄妹的情谊,近来他已经很难想到去年的种种伤心事情。不料今天一幅画,却替自己泄漏了心里藏得最深的东西。

夜已经深了,他把小照挂起来,呆呆的凝望着。那人侧身立着,长剑点地,神色似忧还喜。

忽然外面乱了起来,乐秀宁匆匆推门进来:“师弟,碧芜斋里好像出事了,咱们快去看看!”

碧芜斋是三醉宫的藏书楼,吴剑知从来就不准人随便进去。不过此时,大家都聚在了楼下围成了一圈,沈瑄和乐秀宁走近一看,地下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却是吴霆。乐秀宁“嘤”的一声就晕了过去。沈瑄俯下身去,看出吴霆早已咽气,没有救治的可能了。他脸色惨白,状若惊恐,全身上下却毫无伤痕。沈瑄看见他眉心的黑气未褪,口鼻中淌出殷红的血,才知道他是死于中毒。

吴剑知呆呆的一言不发,面色十分可怕。吴夫人和吴霜披头散发,搂在一起,哭成了泪人一般。沈瑄心里一阵阵的痛心,吴霆是他幼年时的伙伴,一向真诚和善,感情良深。不料重聚未久,吴霆就死于非命。他忍住难过,问道:“舅舅,表哥是怎么…”

吴剑知摊开了手掌,沈瑄不看则已,这一看,心中的痛苦更不亚于见到吴霆的死。原来吴剑知的手掌上,亮晶晶的赫然有一枚绣骨金针!

吴夫人咬牙切齿道:“天台派的妖女,终于向三醉宫下手了!”

乐秀宁在吴霜的扶持下悠然醒转,接过吴剑知手里的金针,针尖上还沾着黑血,显然有阴寒的剧毒。乐秀宁颤声问道:“针,针打在他哪里?”

吴剑知道:“大椎穴。”

那正是蒋灵骞的致命手法。其实不用多问。绣骨金针是天台派至高无上的独门暗器,即使天台弟子也没有几个人会。譬如吴越王妃的“绣骨金针”就是假的。自从天台派解体后,世上除了蒋听松和蒋灵骞,没有第三个人拥有绣骨金针,并且能以如此精确的手法杀人。沈瑄和乐秀宁,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吴霆瞪着一双翻白的眼睛,死不瞑目。吴霜哭叫着哥哥,旁边几个弟子纷纷说着要杀了蒋灵骞为师兄报仇。沈瑄脑子里嗡嗡作响,重重的血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愿再看下去,匆匆跑回自己房中。

那幅画挂在壁上。她竟然来了,可她却竟然作了这样的事,这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沈瑄望着那双眼睛,忍不住哭了。

 

安葬吴霆那一日,叶清尘来了。吴剑知和吴夫人这一两日间,一下子老了许多。老年丧子,门庭无继,其痛可知。饶是吴剑知一代大侠,这番打击之后,显得精神萎顿,几乎说话的气力也提不上来。乐秀宁则避不见人。自回三醉宫后,她与吴霆形影相伴,早被大家看作了一对爱侣,吴剑知夫妇也十分瞩意这门亲事。不料红绳未系,已成尘寰永诀,一缕芳心尽付尘泥,她几乎大病一场。可是谁的心情,此刻也没有沈瑄混乱,是仇恨,是伤痛,还是愧疚,恐怕只好说是五味交集了。

沈瑄带着叶清尘去见吴剑知。叶清尘不免安慰了一番,吴剑知叹道:“枉我在江湖上成名这些年,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洞庭派枝叶凋零,声威无存,我身后如何去见师父!”

叶清尘道:“我尚未会过那个蒋灵骞,但听江湖上的朋友们说,这小妖女心思诡异,手段毒辣,不在其祖之下。天台派与洞庭派有隙,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来,而且出手就伤人命。吴掌门,她究竟为什么要杀吴少侠?”

吴剑知沉吟道:“我想还是为了那经书。”

沈瑄忍不住道:“舅舅,蒋,蒋姑娘真的会想要我派的武功秘籍么?当初,我倒觉得她对洞庭武功,并不十分的看重。”

吴剑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有关你爷爷留下的《不系舟》那本书的事情,想来卢真人都对你说过了。我想天台派或者不希罕别的洞庭武功,但对这本书,乃是必须得之而后快的。”

沈瑄惊道:“那本书藏在碧芜斋么?”

吴剑知点点头。沈瑄心里一凉,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原来《不系舟》仍在三醉宫,那么说当年蒋听松指控洞庭派盗取经书,乃是凿凿真言,自己父亲伏剑谢罪,也并不是冤枉了!这一时间,一阵耻辱和羞愧蒙上心头,几乎把原来的痛苦犹疑都盖过了,看这三醉宫,也竟然都象变了颜色不认识一样。吴剑知却不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徐徐叹道:“可惜霆儿也不知道,他是白死了。那本书早已被别人带走,不在这里了!叶大侠,你有那边消息么?”

叶清尘道:“人没有音讯,但经书似乎落入了金陵范家手里!”

沈瑄一听金陵范家,又是一凛。难道当初范定风与那个“王师兄”争得你死我活的,正是这本《不系舟》么?只在一刹那间,他就想明白了。王师兄亦是洞庭门下,当初盗走了师父的宝贝经书想自己学。不料又被范定风抓住把柄,胁迫他借阅,最终骗到了手。只是这王师兄是谁,从未听吴剑知说过。他正要开口相问,猛一想不对,不可泄漏王师兄的秘密。却听吴剑知淡淡道:“书没有很大关系,主要是人在哪里。”

沈瑄越发不解,这样重要的武功秘籍,怎么说没有关系!这时忽然又想到,所谓的王师兄,难道就是吴剑知的长徒汪小山?不错,此人修习洞庭武功的功力,在吴霆之上,吴剑知之下,简直不可能另有一人。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呢?什么所谓被吴越王妃杀死,都是掩饰遮丑的谎话!洞庭首徒汪小山欺师背门,说出去吴剑知也没有脸了。想到这里,沈瑄禁不住为吴霜感到悲哀。

但这里面,似乎还有许多未解之谜。看吴剑知的意思,真的任由范定风拿去洞庭派视若至宝的经书《不系舟》么?本来吴剑知并不把沈瑄当外人,有可能会对他解释。但这时沈瑄却对三醉宫,对吴剑知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深深的恐惧和厌恶,一句话也不想问了。

叶清尘道:“吴掌门能够确认是蒋灵骞下的手么?或者其中还有缘故?”

其实这话也是沈瑄这两天反反复复自问的,虽然他知道根本没有否认的可能性。

吴剑知道:“我实在不知道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霆儿的仇一定要报的,但我也不会鲁莽行事。要设法向那小妖女问个明白。”

叶清尘道:“这可不易。吴掌门知道么?下个月十五,岭南汤慕龙公子,就要迎娶蒋灵骞了,还在黄鹤楼大摆宴席,遍请天下英雄呢!”

吴剑知道:“我知道,汤铁崖已送来了请帖。只是霆儿新丧,我们是不能去凑这个热闹的。”

沈瑄茫然道:“她就要结婚了么?”

“那又怎样!”吴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道,“小妖女有一天活在这世上,她嫁给皇帝都没有用。只要我找到她,我就先一剑把她刺死,为我的霆儿偿命!”

沈瑄毛骨悚然,叶清尘却慨然道:“请两位前辈放心,此事包在在下身上了!”

沈瑄一急,就要上前拉住他,可是叶清尘脚步匆匆,已经走了。

 

第十四回 潜龙惊凤

叶清尘一到武汉城,就觉出气氛的异乎寻常。第二日就是汤慕龙的婚期,武汉城里来来往往的全是江湖人士。叶清尘画了一张算命先生的脸,在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转了一圈,发现庐山派,丐帮,镜湖剑派,红莲教,少林寺等江南武林主要的门派帮会,都来了好一些人。叶清尘在江湖上颇有名望,但此时他却不欲现身。他知道丐帮的消息最为灵通,就挤到一群叫花子里听他们说些什么。汤氏父子迎娶新妇,不在罗浮山老家,却借用了异乡客地的黄鹤楼行大礼,本来于礼不合。但江湖上的人也不甚讲究这些。事实上由于樊胡子和太白教两方面的压力,汤家在岭南的情势渐渐不稳,于是父子二人都到江南来走动。这一回为汤慕龙娶妇,遍洒英雄贴,弄得声势浩大,惊动了整个江南武林。其实汤铁崖主要的意图,还是为了联络江南武林正派的力量,以图共同对付声焰日涨的一南一北两股邪派势力。所以叶清尘听在耳朵里的,倒是讨论国事的多,讨论婚事的少。他正想如何打探蒋灵骞的消息,却忽然听见楼上一个年轻姑娘叽叽喳喳的说:“我就是不明白,那小妖女有什么好的,汤公子会看上她!”

叶清尘眯着眼睛探头看看,是金陵范家的几个女子。他认得其中一个红衣女郎是宋二小姐宋飞天,只听宋飞天不屑道:“什么呀,是小妖女看上了汤公子,暗施妖法迷惑住了他。天台山的妖术,诡异得很呢!”

另一个女郎惋惜道:“可惜了小白龙!汤老前辈也是,怎能答应这门亲事!”

宋飞天神秘的说:“你不知道吗?汤老前辈也不喜欢小妖女,只是据说天台派有一本武功秘籍…”

叶清尘笑笑,心想别说《不系舟》不在天台山,就是在,蒋家祖孙又怎会让汤家轻易得到!他此时主意未定:他要找的仇人是汤家明天的新娘,他与汤慕龙素来交好,不忍扫他家的面子。此时若随随便便捉了蒋灵骞,搅了汤慕龙的局,后果不堪设想。

究竟应当怎么办,只好去汤家探探虚实再说。一时不打算惊动汤氏父子,他看见汤家寄住的府邸里正为明日的酒宴忙得团团转,就挑了一担菜,走到后门,被人当作送菜的农夫就混了进去。看见厨房里人影晃动,几个丫头还在聊天。

那些丫头们倒是对新娘子很感兴趣:“蒋小姐从来不肯好好吃饭,跟公子较了一个多月的劲儿。昨天居然老老实实的把送去的饭吃的干干净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夫人都吓了一跳。”

“还不就是一个贱字!哪里来的野姑娘,没过门就摆谱。”

“你可别乱说,公子听见了不依。”

“还说公子呢!我看这门亲事怪透了,公子聪明一世,这一回怎么这样糊涂;夫人呢,夫人一向把公子管得很严,偏偏这回说什么,公子的婚姻大事,一定要件件都顺着公子自己的意思。老爷听夫人的话听惯了,想管也管不了。你们看,蒋小姐来了这半年,惹了多少麻烦,好多事情我看她简直就是存心找碴儿。以老爷的脾气收拾她,她一百条命也没有了。可公子总护着她。”

“哎,我们公子的武功品貌,在外头都出了名了。当初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送上门来,他都没有看得上眼。最后偏偏非要娶这个怪里怪气的黄毛丫头。我听说,江湖上的人都叫她小妖女呢!你想,上个月公子发了一晚的烧,夫人教她去看看公子。她可好,半夜三更的画了一张红红绿绿的鬼脸,披头散发的找公子去了。这不是妖精是什么!后来老爷骂她,她竟然说她就是存心想吓唬公子,把老爷气得不行,还是公子出来说是他自己的意思,又袒护了她…我只担心,这么一位少夫人进了门,将来我们惨死了!”

叶清尘听着,也觉得这蒋灵骞实在不可理喻。他正盘算着如何先找到这个妖女,只听一个丫环道:“哎哟,今天让她喝莲藕汤,我可不敢去送。上次菊姐姐给她送莲藕汤,她说不爱喝,一巴掌掀过来,泼了菊姐姐一脸油汤,害得菊姐姐几乎破相。我可不去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