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汤慕龙开口,卢淡心就挥了挥手,一群庐山弟子就退了下去。蒋灵骞慢慢的朝汤慕龙走了过去,又慢慢的拜下。汤慕龙赶快扶住她,脸上几乎掩饰不住衷心的喜悦。卢淡心瞧着他二人,呵呵笑道:“恭喜汤公子啊!”

 

第二日一早,沈瑄就下了庐山。楼狄飞见他心情不好,一路送他到山下,又赠了他一匹马当作坐骑,他也恍恍惚惚的不甚搭理。眼前晃来晃去的,只是昨日情形。蒋灵骞自从在简寂观出现,直到与汤慕龙双双拜过卢淡心,直到随汤慕龙离开,再也没看过他一眼。她与汤慕龙骑着罗浮山的白马,并辔而去,映着满山火红的夕阳…

“她是我家的仇人,又是别人的妻子。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从今往后,我除了将她彻底忘掉,并没有别的办法…”卢淡心那一席话,已经如巨石一样压在他心上。可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这心虽然被压得很紧,却还是不曾死去,依然幽幽的长出小草来。

 

也不知道现在能上哪儿去。反正徐栊留下的金叶子,用了还不到两成,索性在江湖上任意漂流一番。日里倒骑瘦马,信步游缰,到哪里是哪里;夜间时而风餐露宿,困顿荒郊,时而却挥金如土得偏要住最好的客店上房。那架墨额琴背在身边,勤练不辍。大抵人心中抑郁之时,便能有佳作问世。这一路上,《五湖烟霞引》中前四曲,练得各尽其意,挥洒自如,还剩了最难的一曲“浩荡洞庭”。

这一路走过来,不知不觉,到了湖南境内。山岳渐渐平缓,云水潇湘,湖泽遍地。那时湖南是马殷父子的势力范围,称楚国。湖南也算是沈瑄的桑梓之地,可是阔别多年,连湖南话也讲不了,所幸还听得懂。

这日黄昏,倒骑着马,路过衡阳回雁峰下。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呼哨,那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几乎要把沈瑄掀下去。沈瑄轻轻腾起身来,临空翻了个筋斗,又稳稳的落在马背上,却是正骑着。不想再拉拉缰绳,马却不肯走了。沈瑄有些奇怪,使劲拉了几下,那马也只踱几碎步,万不肯再向前的。

抬头一看,路边正有一家小小的客栈,不如今夜就住在这里罢。进店坐下,吩咐小二准备饭菜,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菜中少放辣椒。原来湖南人嗜辣,每餐必是红彤彤的几大盘,无辣不欢。沈瑄在江南长大,哪里吃得消这些。领教过几回后,每次吃饭总要叮嘱过,人家看他是外乡人,自然也明白。

不过这件客栈的厨子好像还不很明白,那一碟炒青菜中,依然夹了五六粒鲜红的干辣椒。沈瑄只夹了一箸,就觉得舌头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火辣辣的疼起来。只得少许吃一点,就端起饭碗来。忽然,小二端上一只花瓷海碗:“剁椒鱼头,窗下那位客官给您叫的。”

那鱼头还未到面前,沈瑄就觉得一股麻辣香气热烘烘扑鼻而来,几乎呛死。瞥了一眼,只见一碗红得发黑的油汤晃来晃去,面上满满的全是红辣椒,黑花椒之类,看了就发晕。沈瑄朝窗下那边望去,一个三十岁上下,虎背熊腰的风尘侠士笑眯眯的瞧着他,面前也摆了同样一碗剁椒鱼头。那侠士朝他拱了拱手,就径自把筷子伸到碗里,竟似吃得津津有味。沈瑄明白了,那人笑自己不敢吃辣椒。

究竟是少年气盛,看见那人得意洋洋的吃相,沈瑄的心不免高了起来。不就是吃一只鱼头,又能如何?

当下就把那海碗端到面前来。吃了第一口,才知道那炒青菜真的不算什么。他不敢细品滋味,只吞下去拉倒。刚咽时还不觉什么,但只一会儿,熊熊大火就从咽喉烧了上来,双唇烫得不敢碰一碰筷子。这哪里是吃饭,简直是受罪。但沈瑄是个不肯低头的人。既然吃了第一口,就一定要吃完。他气聚丹田,神形归一,一心一意对付起那鱼头来。拼了一回,居然就消灭完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两个太阳都胀了起来。舌头早是辣得没了知觉。看见茶壶在桌上,忙忙的倒了一大杯漱口。再看那侠士,也吃完了鱼,竟然拿起勺子一勺一勺的舀那红红的鱼汤喝,还满脸笑嘻嘻怡然自得的样子。沈瑄知道这场比拼还没完,也不找汤勺了,索性端起碗来喝那鱼汤。这鱼汤比起鱼头来,何止又辣了十倍。沈瑄闭上眼咕噜咕噜喝完,回过头,连肚肠都要抽搐起来。他拼命的想有什么药可以止辣的,无如脑子都被辣得麻木了,转也转不动。只得又倒茶喝,却发现茶也喝净了,遂大声叫道:“小二,倒茶呀!”

那侠士听见,端着一只酒壶就踱了过来:“小兄弟,茶水可不解辣,除非是这个。”就向沈瑄的空茶杯了倒了满满一杯白酒。沈瑄向来很少喝酒,更别说这样大一杯了。可此时辣得几乎神志不清,舌头也转不过来了,于是一言不发,接过酒一气喝了个干净。这烈酒一般是火辣,从胃里暖烘烘的逼上来,与辣椒不差什么。可是酒劲过去,的确觉得神清气爽,痛快淋漓。他不由得冲那侠士笑了起来。

那侠士哈哈大笑,就在沈瑄对面坐下,招呼道:“小二,添酒!再来两碗剁椒鱼头!”

从日落到上灯,从上灯到二更,沈瑄与侠士比赛吃辣椒,消灭了七八碗鱼汤,后来索性叫小二将一串一串的干辣椒将来下酒。沈瑄吃一口辣椒,就喝一大碗烈酒,越是辣得不行,越是放不下,觉得平生从未这样畅快刺激过,什么忧愁烦恼,离情别绪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侠士看他喝酒豪爽,也兴致勃勃,一杯一杯的相陪。沈瑄第一次放量,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是不胜酒力,只知酒中意气,酣畅胸襟。然而终于渐渐不支起来。

 

沈瑄醒来时,仍是夜晚。自己却躺在一间客房的床上,墨额琴摆在身边。

“小兄弟,醒了就起来喝口茶。”

沈瑄一看,那个侠士独自坐在屋角,面对墙壁不知做什么,这时转身走过来,又笑道:“你可醉了整整一天啦。”

沈瑄喝着茶,不觉不好意思起来,却看见窗外一轮明月已飞上碧霄,照得大地如银,流光若水。侠士道:“不过你的酒量也真不小,我走南闯北道很少碰见可以与我喝上十斗酒的人。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沈瑄遂说了,又问侠士的名讳,那人一笑:“我叫叶清尘。清尘浊水的清尘。本是姑苏人氏。”

沈瑄道:“我还以为叶兄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呢!”

叶清尘摇着头笑道:“我平生漂泊放浪,好酒嗜辣,难怪你觉得我不象姑苏人。沈兄弟,休怪我说你,酒逢知己,千杯犹少;酒入愁肠,徒损心力。再不可如此了。”

叶清尘立在窗下,双目炯炯。沈瑄看他灰布衣衫,披发散乱,全是风霜之色,但脸上威武英华,潇洒不群,显然不是平庸之辈。又听他说话诚恳磊落,不禁对他暗暗心折,遂道:“叶兄说的是。小弟前日借酒浇愁,未免太颓丧了。不过既见叶兄,也算酒逢知己,是以平生第一回喝了这许多呢!”

叶清尘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何必事事上心?良辰美景,当须一尽豪情欢谑。我此时倒要请沈兄弟弄一回你的七弦琴,你可有兴致?”

沈瑄这时心里光风霁月的,遂洋洋洒洒的拨了一曲《河颂》。叶清尘凝神听毕,笑道:“你今日果然心情好,大没有前些日子楚囚相泣之音。”

沈瑄道:“这还是叶兄美酒辣椒的功劳。”忽然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

叶清尘哈哈一笑,道:“实不相瞒,我为了听你的琴曲,可跟踪你十几天了!”

沈瑄虽然没多少江湖经验,心思却也很细致。倘若有人真的跟了他十几天,他不会无知无觉,当下有些诧异。叶清尘见他不信,遂道:“初二那日夜里,你先弹的一曲《猗兰操》,然后就把一曲我也不知甚名的曲子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四更天。最后却是一曲《离鸿操》结尾,情状甚是哀怨。你那不知名的曲子,练到第四日上已十分的精熟,于是你又练另一首曲子,夜夜如是。这个曲子与前一首似是同属一套大曲,但尽你推敲琢磨,意境却有了一些变化,前一曲壮士悲歌,犹如燕赵之士易水击节,血溅千里,后一曲堂皇激越,好似海潮一来,汹涌澎湃,山鸣谷应。有时我听你练习另一曲,又是哀绵宛转,铮铮侠骨偏裹了一团儿女柔肠。直到你练到第四曲,忽然又变成了淡泊隐逸,宁静致远,象是烟水山岚间渔樵问答一般。”

沈瑄听他说得不错,哀婉的是“青草连波”,慷慨的是“丹阳碧水”,激越的是“彭蠡回籁”,淡泊的是“太湖渔隐”。叶清尘又道:“那天夜里我在鄱阳湖畔听见你弹琴,觉得从未听过如此绝妙的音乐。尤其是那不知名的曲子,仿佛吟咏山川湖泽,然而寄意深远,荡气回肠,非常人所为。我本来是要去南边办一件事情的,听了你的琴曲却欲罢不能,只好一路跟了过来。又深怕你察觉了便不肯弹给我听,于是只好使些小伎俩。”

沈瑄听着笑了:“小弟眼拙,从未发现过叶兄。”

叶清尘道:“其实你见过我好几回。”

沈瑄瞪大了眼睛。

叶清尘笑道:“你记不记得初四那日,与你同桌吃饭有一个江西商人,向你絮絮叨叨问了许多闲话。我那日其实真的是想了解你的底细,你不厌其烦向我说了许多。又有初十那天傍晚,又一个乡下老太婆到你住的店里来卖鸡蛋,被店伙责骂,还承你解围,第二日老太太便跟在你的马后走了一路。今日也要谢你这番大德。多的不说了,前日一早我蹲在路边上要饭,你还给过我三个铜钱哩!”

沈瑄心想这可一毫儿也不差,只是自己真的一点也没看出破绽。此人改装易容之术当真绝技,忽然想起了什么,遂道:“我行走江湖不久,就听见人说有一个百变神侠,善于变脸,神龙无首。可是叶兄同门?”

叶清尘道:“在下倒没有什么同门。”

沈瑄听见这话,就明白让“卢侍中”头疼的百变神侠正在自己眼前,不禁笑道:“那么叶大侠今晚这张面孔,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叶清尘道:“我疏懒惯了,最怕纠缠在江湖恩怨里。所以平日里做些些小事,总不以真面目示人。所谓千里不留行。可是我今日要结交朋友,怎么会涂一张假脸呢?你尽可放心。实对你说了罢,我本想要跟你到底,听听你这套曲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佳作。但时日无多,南行之事不能拖延了。临走时很想结识你,才招惹你吃辣椒呢!”

沈瑄正觉言语投机,却听见叶清尘说要走,不免微感怅然,又道:“我一向只弹琴给自己听,想不到叶兄却是知音之人,千里相随,厚意难当。叶兄也是此道中人么?”

叶清尘道:“呵,呵,我没有练过几天琴,只是爱听。”

沈瑄将墨额琴递了过去,叶清尘也不推辞,铮铮琮琮弹了一段。虽然技艺不甚精巧,但胸臆宽广,豪气干云。沈瑄听着,此时英雄意气,觉得说不尽的投合,高声道:“如此豪情,当有酒添兴!”

叶清尘也喝道:“好!”

两人倒尽桌上残酒,各满饮了一大杯,相视而笑。叶清尘道:“沈兄弟,你我虽是初识,难得以琴为由,这等投缘。我与你拜作金兰兄弟如何?”

沈瑄此时热血沸腾,岂有不愿的?当下俩人叙了年齿,叶清尘比沈瑄大了七岁,自然是大哥。两人也不备什么香烛酒礼,只对着一天明月拜了八拜,就是生死之交了。

那晚两人就不曾再睡,只是月下长谈。叶清尘是个赤子心肠的侠客;在沈瑄,本来没有什么朋友兄弟,与钱丹交往又终究是少年脾性,如今竟然平白得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大哥,简直是喜不自胜了。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出,只除蒋灵骞不提。叶清尘听过,道:“原来你竟然是当年烟霞主人沈大侠的孙子,难怪不凡。只是你漂泊江湖,终究不是长计。我这几日看你根骨虽好,内功也不错,但功夫亟待长进。你何不回三醉宫去,请吴掌门指点你正宗的洞庭武功呢?我与吴家有一些交往,深知吴剑知吴掌门端方和善,人品极好,你又是他外甥,他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沈瑄默默记住这话。

到得拂晓,叶清尘就要上路南行。各道珍重,沈瑄挥手看义兄策马而去。一忽儿,尘烟起处,叶清尘又急急的回来了,却掷给沈瑄一件东西:“小弟,好生带着这个!”

沈瑄接在手里,是一只木雕的鬼脸,用红绦系着,滑稽有趣。叶清尘道:“江湖险恶,你一路难免会遇到麻烦。大哥在黑白道上,还认得几个熟人。你倘若用得着人时,可以此为令。也算是大哥护你一程。”

第十二回 一夜玄霜坠碧空

叶清尘劝沈瑄去找洞庭派现任掌门吴剑知的话,与当年玄武湖畔那个“王师兄”的留言不谋而合。沈瑄想想无事,就北上向洞庭湖去,意欲寻访舅父吴剑知。但此番重入三醉宫,究竟前途如何,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他小时对吴剑知的印象很淡薄,依稀记得是个严肃方正的人,对自己并不亲厚。后来隐居葫芦湾,母亲也很少提及这个兄长。不过一路上留心一些江湖传言,吴剑知的口碑是很不错的,人称“洞庭书仙”,是君山上第一个君子。

沈瑄终于到了洞庭湖的南边,又看见了那久违的浩浩荡荡。他雇了一条船,想从水路北上,到洞庭湖北边的君山去。天气渐渐燥热起来,船家不耐烈日荼毒,说定了晚间在开船出发,就把船靠到岸边,自己先歇息去了。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原来是邻船的船舱里钻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那女孩眉目娟秀,一身淡青色罗衣,不象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她向四周张望了一回,看见了沈瑄,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细细的打量着。沈瑄只好向她一笑。那女孩也不理他,自顾上岸去了。沈瑄忽然想起,她这船在边上停了大半日了,船上悄无声息,好象连人也没有,十分透着古怪。不一会儿,那青衣女孩拎着一个蒲包急急回来,钻入船舱。却听见道:“姐姐,我买了些荷叶粉蒸肉,快趁热吃吧。”

另一个声音低低的“嗯”了一下。虽然只一个字,却已听出那“姐姐”声音极美,又是清甜,又是婉柔。又听见她道:“青梅,这些事情都要劳驾你做,却叫我真不好意思。”这几个字不象是人说的,却如同古筝上流出的一串琴音。

青梅道:“姐姐你说什么呀!原是我该伺候姐姐的。何况你可千万不能够抛头露面呀!”

沈瑄更觉奇怪,这两人语气分明是一主一婢。只听青梅又道:“姐姐你放心,刚才我看过了。外头没有可疑的人。隔壁船上是一个书生,不相干的。渔网帮应该甩掉了。今晚好好睡罢。”

那姐姐道:“爹爹和哥哥的人呢?”

青梅道:“那更是一个也没看见,他们追不上我们啦。”

两人遂不说话了。

 

那天夜里虽然晴朗,月亮却早已落下了山。沈瑄正睡得香甜,忽然“笃”的一声,把他吵醒了,却是从邻船上发出。他侧耳听着,过了一会儿。又是“笃”,“笃”两声。

“不好,有人凿船!”

沈瑄翻身起来,滑入水中,向邻船潜游过去,果然看见一个黑影悬在船底下。沈瑄虽然武功平平,水下的功夫却极好。但水下使不了剑,只得把汤慕龙赠的匕首攥在手里。他悄无声息的漂到那人背后,那人毫无知觉。沈瑄对准他的后颈插了进去。那匕首何其锋利,直穿脖颈。那人低吼一声,就沉了下去。这是另一条黑影从沈瑄身后直扑过来。沈瑄只作不知,待他双手要扼住自己咽喉时,反手一扎,比首刺向那人中胸,顿时又结果了一个。却见对方另一个人,远远的逃走了。沈瑄看见船底已经哗哗的漏水了,赶快爬上船去,冲进船舱内拉了一个人出来:“快走!”

拉出的是青衣女孩青梅,哭喊着:“坏蛋,我跟你拼了!”就朝沈瑄胸口撞过来。

沈瑄急道:“船都快沉了,别闹了!”正甩不开青梅,却看见船已将入水,一个带着面纱斗笠的黑衣女郎立在甲板上摇摇欲坠。

那女郎呼道:“青梅,告诉爹爹给我报仇!”旋即跳到水里。沈瑄一怔,用力一挥,把青梅抛到自己船上,赶快下水救人。却是他动作快,一会儿就把女郎接住。

刚刚浮出水,忽见水面上一下子红光灼灼,灯火通明。十几只大大小小的渔船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船上点着红纸灯笼,上书大大的“网”字,红光下立着一队一队渔人打扮的汉子,手持钢叉,杀气腾腾。

最大的一只船上,一个光头赤脚,项戴钢圈的家伙大声喝道:“这是那一路上的朋友,来搅我们渔网帮的大事?先把腕儿留下来。”

沈瑄看见招来这么些人,不免有些后悔,还不知到人家闹的怎么回事,谁是谁非,就先伤了两条人命。看来不能善罢,只得道:“在下在江湖上藉藉无名,说了你也不知道。”

不料那头儿听他如此说,反以为是高人,一时不敢造次,道:“阁下还是放手罢!这妖女为祸一方,我渔网帮捉了她意欲为民除害而已。阁下不要阻挠!”

“你胡说八道!”青梅尖叫道。

沈瑄听见“妖女”二字,朝那女郎看了看。见她面纱遮脸,犹自昏迷着,一袭黑色长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忽然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不由得心中一酸。他扶起女郎往背心一拍,女郎就吐出一口水醒了过来。沈瑄把匕首抛给她,站起来对那头领道:“只要我在,就不容你们伤害这两位姑娘!”

那十来艘渔船呼啦啦的围了上来,一个精壮汉子跳到沈瑄面前:“领教!”

沈瑄见他的渔叉上套着七个金环,而一般罗罗渔叉上只有一两个,料想是帮中强手,只好小心行事。他抽出长剑,亮了一个“落霞孤鹜”的剑式,却是洞庭剑法的起式之一。那汉子愣了愣,“哼”了一声,横叉而上。沈瑄此时修习洞庭剑法已有时日,又得蒋灵骞和王师兄的指点,对付一般江湖汉子,已然不在话下。但是这渔网帮虽然是一个草莽帮派,谈不上有多少高手,这汉子也并不是容易相与之辈。拆了几招下来,沈瑄渐落下风。但他心思机敏,已看出对方其实并不胜过自己多少,只是好像对洞庭剑法很熟,自己的一招一式都懂得如何拆解趋避。心想这里离君山不远,洞庭剑法他们平日里见也见多了。这样想着脚下就轻快起来,手腕忽忽一卷,把汉子的渔叉就带了起来几乎脱手,七个金环叮铃铛锒直响。那汉子一惊,这一招从未见过。原来却是天台派的梦游剑法,一招“水澹澹兮生烟”。沈瑄见状,索性用天台剑法与他打起来。那汉子的鱼叉究竟太过直来直去,对这从未见过的灵巧诡异的剑术显得毫无办法。沈瑄忽上忽下,时左时右,一剑一剑的向他门面逼去,那汉子退避不及掉到了水里。

沈瑄轻轻一闪纵到船头,正要乘胜追击。青梅却在后面大喊:“快来救我姐姐!”

回头一看,两个打手已然上船围住了黑衣女郎。那姑娘两手握住匕首,向来人砍去。青梅抱着一人的腰狠命往后拽。着两个女子架势看来,竟似从来没有练过武功的。沈瑄有点诧异,飞身过去,一脚把一个人踢进了水里,又一剑砍倒了另外一个。本来那两人也不是那么不济,只是沈瑄的轻功太快,无影无踪出人意料,因此竟着了道儿。沈瑄想,两个女孩不会武功,一刻也保护不了她们自己,只好带了她们先走了。

只是四周被对方围得像铁桶一样,从哪里出去呢?

这时那头领挥着渔叉往这边跳了过来。沈瑄灵机一动,一手拎起一个女孩,猛一提气,竟然冲着那头领飞了过去。这一招甚是奏效。那头领此时兀自在空中,他本来轻功平平,无法凌空转身相赶,沈瑄又飞得比他头顶还高出几尺,拦也拦不上,只得落在船上在转身追去。不过沈瑄也是行险,他提了两个人在手里,功力大减,倘若飞得稍微不够高,就被渔叉刺死了。所以这一跃竟是尽了平生力气。那些小罗罗们这才反应过来,却看见沈瑄落地之处是一片水面,又欢呼起来。

沈瑄只得再一提气,竟然轻轻的踩在水面上没有下沉,于是定住气息,踏着水面往前奔去。他本来没有练到水上漂的“玉燕功”,只能做陆上的“踏莎行”。也是他内功很好,这时情急之下,把“踏莎行”深化为“玉燕功”,提着两个人竟还作起了蜻蜓点水之舞。渔网帮的人不免被这轻功吓呆了,等到想起追赶时,沈瑄已经跑远。

到了陆上,脚下“踏莎”不停,隐隐听见有人喊站住,更是快马加鞭,直把两个女孩带出一百多里地,才在一片林子里停下。黑衣女郎整整面纱,就要拜谢沈瑄,青梅也跟着拜下。沈瑄连忙止住,询问二女的姓氏乡籍。黑衣女郎却道:“我们私自出行,来历不便对人说。公子救命大恩难报。只是公子虽侥幸带我们逃出,却总归不是渔网帮主的对手。我们也不敢拖累公子。”

沈瑄想,这姑娘竟也能看出我武功平平,却象是个有见识的。笑道:“你不是在激我罢?在下虽不才,但既然已经揽下了这桩事,怎能把你们半路丢下?姑娘要去哪里,不如在下送你们一程。”

黑衣女郎立着不言,沈瑄觉得她正从面纱后面盯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会小心。”说着与沈瑄道了别,领着青梅竟自去了。沈瑄倒不料这姑娘冷漠如是,不免惊愕。转念一想,她一个千金小姐独自出门,自然戒心重重,不轻许人的,于是也就不以为意。其实自己出手救这姑娘只是一念之动,沈瑄想到此处,不觉叹道:“天下女子又有谁会像她?”

 

沈瑄究竟江湖阅历太少,得罪了称霸一方的渔网帮却不知隐藏。他与二女分别后,再去雇船,不料船才到湖心,就落到了艄公手里,旋即撑入一个汊港,带上岸,原来是渔网帮的老巢。

沈瑄被套在一张渔网里去见帮主。渔网帮帮主胡正勇正懒洋洋的斜在藤椅上,身边倒着那枝九个金环的渔叉,头顶精光发亮,几乎盖过了脖子上的金项圈。沈瑄四处望望,发现那两个女孩也被捉来了,缚在椅子上。只是那黑衣女郎面纱还好好的罩着,想来未受多大苦楚。

胡正勇道:“小子,嗯,你叫沈瑄.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从老子手下救人!你这样的人,老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沈瑄默默不语,心中却在盘算如何脱身救人。

胡正勇又道:“我要这就蒸了你下酒,只怕你气苦不服,连肉也酸了。你要觉得我不过是暗算了你,我这就放你出来,咱们真刀真枪比试一场,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沈瑄心中一亮,却道:“你就不想想若是我胜了呢?我可要带两个姑娘走了。”

胡正勇哈哈大笑:“老子今天开心,拿你玩玩。你当你是谁!”说这就将九环渔叉伸过来,挑开沈瑄的渔网。他这一手却不甚漂亮,渔网割开,沈瑄的衣裳也划破了几处。沈瑄冷笑一声,抖了抖身子轻轻跃出。却听“啪”的一声,一件东西掉下来。胡正勇扑过去就抢在手里,一看脸色就变了:“百变神侠叶清尘是你什么人?”

沈瑄看见自己落下的东西是叶清尘的鬼脸木雕,道:“他是我的义兄。”

胡正勇龇牙咧嘴冷笑道:“不错不错,叶清尘是我们渔网帮不共戴天的大仇人,竟然他的义弟会送上门来让哥儿们收拾。看来今天可要招待你好好享受一番啦。”

沈瑄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啊!”

胡正勇眯着眼睛看了他一回,呵呵的笑起来:“原来真不是冒牌的!来来来,沈公子,请上座,适才小的们多有得罪。”

沈瑄看他前倨后恭,态度倒也诚恳,方信叶清尘的鬼脸的确威力无穷,在这渔网帮也能镇住人。于是他也拿了一张笑脸出来:“想不到胡帮主与我义兄有旧,真是四海皆兄弟。那么胡帮主看在我义兄份上,是否索性也成全了小弟这番义举,放这两个姑娘?”

胡正勇的脸色顿时又变了,沉吟道:“沈公子,我们最多只能把这个小丫头给你。”

沈瑄道:“这么不给面子么?”

胡正勇道:“叶大侠于我们渔网帮有恩。本来公子有话,别说两个小妞儿,金山银山也就给了。但拿这两个人,却不是渔网帮的事情。给话儿的人势力太大,我们办砸了吃罪不起。所以说嘛,人是不能放的,就算将来叶大侠怪罪,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瑄厉声问:“谁让你们干的?”胡正勇一声不吭。沈瑄怒从心中起,就要拔剑与胡正勇一试高低。忽听得黑衣女郎干咳了一声,不由得住手。胡正勇却象没看见似的:“公子海涵!”

沈瑄心想,昨日与拿七环汉子打只能略胜一筹,倘若与这胡正勇动手,胜算其实极少,方才同意比武,不过是存着拼命一试的念头。胡正勇就算不下杀手,自己胜不了,仍是徒然误事。反正他们既是受人之命,想来一时也不敢侵犯二女,还可再图后计。遂道:“如此我也不管了,随你罢。不过我要先问问她俩几句话。”也不管胡正勇答不答应,就走到黑衣女郎身边。

那女郎微微叹息道:“离群孤羊,永无出头之日。我命如此,公子不必再问了。这支镯子留与公子作纪念罢!”说着褪下一只黄玉手镯来塞到沈瑄手里。沈瑄简直莫名其妙。他本想探问二女的来历再设法营救,不料黑衣女郎说了这么些不着边际的话就不开口了。

沈瑄是个机敏人,料她必有深意。当时藏好镯子,别了胡正勇等人出来。

 

黄玉手镯,或者是要他带信,以作凭记,但究竟带话给谁呢?他坐在湖岸边揣想女郎的话,什么“离群孤羊,无出头之日,我命如此”之类。“无出头,出无头,莫非是个‘山’字?”沈瑄究竟聪明,一忽儿就想到了。那么孤羊离群,一定是“君”字了。想到这里,心中一热,女郎只说“君山”两字,十有八九是指要他到三醉宫求援。难道她竟然是洞庭门人?为什么又不会武功呢?

沈瑄也不及细想,立刻向洞庭湖北的君山赶去。洞庭湖太大,南北也要几日路程,想想不免心焦。他走着口渴,便到路边一家茶馆买碗茶喝。那知茶碗端到跟前,竟然嗅到一缕迷药的气息。也是沈瑄从小习医弄药,对这些分外敏感,旁人下药轻易瞒不过他。只是此时却不知对头是谁,沈瑄略一思索,佯装喝了一口茶,然后倒在桌子上。却半睁着眼睛,看见一个人影快步走到他身旁。那人似要对他下手了,沈瑄猛地坐起来,以极快的手法点变他周身诸穴。那人没有防备,顿时瘫倒。沈瑄扳过他脸一看,竟然还是认识的。那人是个文雅清秀的年轻公子,正是在钟山上见过的吴剑知的长子吴霆。

沈瑄又惊又笑,把吴霆拖到了外面无人处,笑道:“堂堂洞庭派吴少侠,竟然用迷药暗算人!”

吴霆“哼”了一声道:“对付天台派的妖人,还要讲武林规矩么?”

沈瑄一听这话,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又是两派仇怨!他已听出吴霆有所误会,若在平日,一定不屑于辩白了。只是现在还有黑衣女郎的要紧事情,事关洞庭派,须得问问吴霆。他只道:“我不是天台派的人,你弄错了。”

吴霆道:“算了吧,你的轻功我看得一清二楚,何必隐瞒!你告诉我,你把她俩藏哪里了?”原来昨日沈瑄以天台轻功携二女逃逸,俱被吴霆看在眼里,只是追不上。

沈瑄此时已猜出,吴霆多半是出来寻找两个姑娘的,不知该上何处营救,遂道:“那我还会洞庭派的剑法呢,你认不认我是洞庭派的?我昨日好意救那两个姑娘,倒说我藏她,你只看看这个,认得么?”说着伸出右手,亮出腕上的黄玉镯子。

吴霆一看就急了,忙问道:“哪里来的?”忽然看见沈瑄腕上的阴阳剑,惊讶道:“你是谁?”

沈瑄道:“记得沈瑄么?”

吴霆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一跃而起,将他抱住:“表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故人相认,沈瑄也很感慨。两人匆匆叙了一番别情,也无暇细述。沈瑄就急忙说了黑衣女郎的事。原来那姑娘是吴霆的妹妹,名唤吴霜。沈瑄离开洞庭湖时,还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然十八岁了。可是为什么会带着小鬟离家出走,吴霆却一直不提。沈瑄料他家别有隐衷,就不问了。

 

两人再找到渔网帮,吴霆并不说女郎是自己胞妹,只是要胡正勇放人。胡正勇只是殷情敷衍,却一毫儿也不松口。吴霆道:“胡正勇,你们渔网帮与我们洞庭派交谊也不算浅了。二十年前你们陈老帮主就说过,唯洞庭派马首是瞻。我们不敢在江湖朋友面前称王称霸,但此番你们有负于我,就不怕将来在这八百里洞庭,找不着场子么?”

岂料胡正勇对这话,只是笑嘻嘻无动于衷:“场子么,那也是人给的。二十年前的话怎作得数?事过境迁啰。而今这世道,还说什么称王称霸,难啊…”言语中轻蔑调侃,竟是说洞庭派江河日下,今非昔比,谁还理会来?

吴霆气愤不过,抽出长剑就与胡正勇对打起来。沈瑄也在一旁掠阵。吴霆的洞庭剑法练得年深日久,加上他临敌经验也足,自然胜过沈瑄.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几十招,吴霆渐占上风。胡正勇看看不行,忽然把渔叉一扔,掉头就往湖岸池塘那边跑。吴霆追了出去,却看见胡正勇立在一只小船上,不住的打拱作揖:“吴少侠,人是实在不能放的,还请体谅小人则个!”

只见胡正勇扬扬手,艄公就把竹篙一撑,似要离岸而去。吴霆恐他逃走,连忙赶来,翻身一跃,要到那小船上去。不料这船竟然是没有底的,吴霆待得看清楚,已经无处落脚,一下子跌进了水里。胡正勇呼哨一声,水面上就冒出一圈人头来。那些汉子各执一张大渔网的一角,飞也似的游上岸来,把渔网一收,落汤鸡似的吴霆就陷在了渔网中动弹不得。这渔网帮的绝技“渔网大阵”,他们是练得精熟的。

这边岸上,另一群渔网帮众举着一张大网就朝沈瑄扑过来,沈瑄已看见吴霆在渔网中又劈又砍,却一跟网丝都弄不断,料想这渔网非常物所制。自己万一落进去就麻烦了。敌人又众,一个一个击倒也来不及了。没有办法,只好又使出轻功来向后跃去,希图逃过这张网。不料尚在空中,就已看见自己落地之处,另一群渔网帮的人牵着一张大网在等着他。此时再要转向,已然来不及了。

正在焦急时,忽然天空中噼噼啪啪的洒下了一阵黑点,那群牵网的人应声而倒,在地上疼得打滚。接着又是一阵,沈瑄却看清是暗器铁莲子,天女散花般的洒下来。渔网帮的人纷纷抱头鼠窜。沈瑄虽然落在了网中央,可也没人来收网捉他了。正在万幸,忽然觉得腿上一阵冰凉刺痛,接着头晕目眩倒了下去。昏迷中觉得有人将他拎了起来,远远的逃去。

 

沈瑄醒来时,发现自己安安静静的躺在一间小小的茅屋里,身上盖着薄薄的花被。窗外吹来一阵湖风,携着荷塘的清香。

“醒了么?”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问道。

沈瑄一听,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见一个面若芙蓉的姑娘捧了一碗荷叶粥,笑吟吟的过来了。竟然是一年不见的乐秀宁!沈瑄此时在落魄危难之中,忽然见到这个亲切如长姊的师姐,又是伤心又是激动,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说起,只叫了一声:“阿秀姐姐…”就说不下去了。

乐秀宁宽和的笑了笑,把荷叶粥递给他,道:“偏巧你自己身上还带有蛇毒解药,我给你喂了一枚,现在好些么?”原来渔网帮甚是狡黠,套沈瑄的那只网上缠有许多毒蛇,虽然乐秀宁及时驱走众人,沈瑄还是着了蛇毒的道儿。所幸这蛇毒比起丐帮的金环蛇差得远了,沈瑄自己的解药足以抵御。沈瑄一边喝粥,一边问乐秀宁从何而来。原来沈瑄在庐山琴会上大出风头,传到了乐秀宁耳中。乐秀宁料想他将去洞庭湖,一路追到这里。正巧碰上了渔网帮的事情,就设法救出沈瑄.沈瑄说起吴霆兄妹陷在渔网帮中,问乐秀宁如何解救,乐秀宁颦眉道:“我虽能暗器偷袭救你,若论武功,一样不是胡正勇对手。何况据你说,渔网帮只怕别有后台。只是胡正勇虽然凶恶,一时还不敢把他兄妹俩怎么样。不如这样,你暂且留在这里,伺探情形,我赶快到三醉宫报信,让吴师伯带人来。”

计议已定,乐秀宁匆匆上路而去。沈瑄在小屋外面呆了一会儿,忽然路上刮过一阵熏风,几乎迷了人眼睛,风中却又一个人影晃动。那人走过沈瑄面前停下来瞧着。沈瑄一看,是一个青色衣裙,长发银冠的女子。原来是在庐山竹林里见过的,樊仙姑手下三个仙使之一,却不知是哪一位。那仙使目光古古怪怪,看了沈瑄一会儿,忽然道:“跟我来!”

沈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仙使扣住了手。他使劲想甩开,不料那仙使手上竟有一股奇大的力量将他的手吸住。沈瑄无法,却看见仙使一脸得意的笑容,只得想:就随你走一遭又如何!

 

仙使一句话也没说,拖着沈瑄七转八转,竟然又来到了渔网帮的寨子门前。两个小罗罗看见仙使,忙不迭的趴下磕头。仙使拉着沈瑄长驱直入,胡正勇早已慌慌张张跑出来,跪拜道:“不知微雨使圣驾光临,有失远迎,胡某万死万死!”磕头磕得根捣蒜似的。

沈瑄这才知道这是第二个仙使微雨。微雨大剌剌的坐在主位上,冷冷道:“起来说话。”

胡正勇又磕了一个头才爬起来,看见沈瑄在微雨身后,颇为讶异又不敢问。微雨道:“胡正勇,你的事情办得怎样?”

胡正勇掩不住得意之色,道:“托仙姑她老人家和诸位仙使的福,找到一个女子,还算看得过去。”又回头招呼道:“把人带上来,给仙使过过目!”

吴霜被拖到了微雨面前。微雨迟疑了一下,略略拨了拨她的面纱,然后点点头,问:“很不错,刘伥那家伙见了,定然神魂颠倒,再不用我们操心。这是什么人?”

胡正勇笑道:“不瞒仙使说,这是洞庭派吴剑知的千金小姐。她可是我们湖湘一带大名鼎鼎的美女,即便是在中土武林的后辈人物中,也并无出其右者。”

微雨眉毛一挑,笑道:“你好大胆子,在洞庭湖边讨饭吃,竟然敢去动吴剑知的女儿!”

胡正勇嘿嘿笑道:“洞庭派也就是末路黄花,没几口气啦!樊仙姑派下的事情,小的们怎能不尽心尽力的办,别说是吴剑知的闺女,就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的千金,也得抢了来!”

微雨道:“很好,你办事这样忠心耿耿,师父一定高兴。我这次来时,师父就说,倘若你干得好,就叫你这次带了这女子进宫去。师父她要亲自见见你。若讨得了她老人家欢心,只怕还能留在身边委以重用。”

胡正勇巴眨巴眨眼睛,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微雨又说了:“进宫有进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赶紧了罢。”说着扔给他一把匕首。沈瑄想,什么规矩呢?

胡正勇接过匕首,脸色忽的惨白,哆哆嗦嗦道:“仙使,这个…”

微雨瞪着眼睛道:“怎么?你不想去拜见我师父么?”

胡正勇道:“哪里,哪里…仙使,等我到了广州,…进宫之前,…再,再,再净身,…行不行?”

微雨道:“什么话!这女子将来要做王妃的,你若是个男人,怎放心让你一路相伴?”

胡正勇只是苦苦哀求道:“求仙使通融,胡某什么都可以答应…”沈瑄这时已明白了,原来广州的南汉王宫采选宫嫔,不知怎么这些江湖人士也卷了进去。南汉王刘伥确有规定,无论大臣学者,道人武士,但凡踏入南汉王宫一步,都需净身,否则无法被信任,一时江湖上引为异谈。沈瑄虽然厌恨胡正勇的卑劣无耻,看他被逼成这个样子也有点同情。

微雨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哼哼唧唧象什么样子!你自己下不了手,我叫人帮你!沈大夫,你去帮胡帮主一把!”

沈瑄摇头道:“这种手术,我可不会做。”胡正勇禁不住感激的看了沈瑄一眼。

微雨忽然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胡正勇呀胡正勇,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沈瑄听她声音有异,愕然望去,只见微雨站起身来,忽的大袖一挥,盖到自己脸上。转过身来,纱裙,长发纷纷落地,原形显出,是百变神侠叶清尘!

胡正勇抬头看看叶清尘,一张马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搭讪道:“叶大侠,你怎么跟兄弟开这种玩笑?”

叶清尘懒懒的靠在椅子上,道:“岂敢。你当初发的誓言,原来一钱不值。我跟你说过的话,全是耳旁风。还是扮个道姑来得有面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