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叶的脸色已经彻底发青,她沉默了一会,猛地把嘴里刚刚从头到尾都没咽下喉咙的豆腐一口吐了出来,拔起腿就死命往外跑去。

回到科室单叶打了报告上去,在科室门前挂了块停诊的牌子,神情虚弱地趴在室里的病床上。

浑浑噩噩之中脑子里充斥着的都是昨晚戴宗儒后脑勺全是鲜血的场景。

她气红了眼睛,虽然把盆栽扔偏了,可还是擦到了他脑后侧的地方。

而当时的她是怎么做的?目不斜视地从疼得半蹲在地上的他身边经过,甩手就出了门跑到小区附近的通宵茶室里窝了一晚上,早上到了医院,也没有去看他一眼。

多可笑,他们已经是有了法律证明的夫妻,还有了她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儿子,她还忍心这样对待他。

她知道自己迟钝,脾气也够坏,可她不是瞎子。

结婚六年,他除了嘴皮子贱一点,肠子漆黑了一点,从没有对她有过半分的不好。

她当时到底是怎么下得去这样重的手的?

就因为他那几句尖酸嘲讽的话,就戳到了她心里他们之间彼此心照不宣藏了那么多年的那些过往?而这些就值得她这样失去理智地对他了?

那他会怎么想,她重重揍了他一顿还将他抛在家里任性地跑了出去,他自己独自来医院,他心里会怎么想?

想他即使用上了六年朝夕相处的时光,也换不了她心中那个当初。

下午的时候傅矜南陪着肖憬渝准时准点来到了医院。

单叶昨天晚上就收到了傅矜南的电话让她提前安排好帮自己老婆产检的人,这个点便早早等在了医院门口,伸着脖子像长颈鹿一样地往前张望。

傅矜南此人从小虽然和他爸一样又贱又混蛋,可还是诚实守信地捎上了她家可爱的萌宝宝戴泽小朋友。

“妈妈!”戴泽小朋友乖巧地由大着肚子的肖憬渝牵着,看到单叶时,连忙松了手往她这边跑。

“乖儿子。”单叶看到儿子便立刻眉开眼笑,伸手将儿子抱了起来,用力亲了他一口,点了点他的鼻子,“小胖子,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舅舅欺负你了?”

戴泽小胖子挥了挥胖嘟嘟的爪子,“暂时还没有,可是舅舅说了,要是我再缠着舅妈从而吓到舅妈肚子里的小妹妹,就从早到晚一顿饭也不给我吃。”

“还有。”小胖子继续告状,“还有把我吊起来挂在阳台上!”

傅小渣站在一旁听得脸色铁青,肖憬渝被他搂在怀里已经忍不住掩着嘴笑出了声。

“傅矜南你好样的啊!”单叶带着他们边往医院里走,边横着眉毛朝傅矜南比中指,“我告诉你,我儿子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小孩子撒不了慌,就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品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情,要不是憬渝还怀着孕,我现在就把你揍在地上连爬也爬不起来你信不信!”

傅矜南将怀里笑得前仰后合的老婆搂得更紧了一些,冷冷地扬了扬唇没有开口。

没一会功夫就到了产检室门口,几个和单叶约好的医生早早已经等在了里面,肖憬渝放下了手里的包准备进去,忍了忍还是有些疑惑地问单叶,“戴哥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小胖子耳力极好,这时也紧跟着摇了摇单叶的手,“妈妈,爸爸呢?我要爸爸带我去吃冰淇淋!”

单叶脸色微微一僵,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到站在一旁的傅矜南欠扁的声音响在了耳边,

“戴宗儒,赶快过来把你家白眼狼和小胖子带走。”

第四章

第四章

单叶从小活到大从来就没怕过谁。

五岁不到,她就差点让那个时候能噎死傅大渣的傅小渣断子绝孙;十岁不到,她就能意气奋发地和她老妈炸毛兔抬杠二十多个回合不带喘;十五岁不到,她就能以三寸不烂金舌绕得本来已经拿起警棍的老爸单锅子丢盔卸甲。

可是二十岁的时候遇上戴小哥,常胜将军就自挂东南枝了。

看着单叶那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刚刚还被她噎得脸色铁青的傅矜南见到来人就立即找回了场子,用一副十分欠扁的样子搂过自家老婆,朝正从旁边的科室走来的戴宗儒明知故问地道,“你头上怎么受伤了?”

肖憬渝看到头上缠着绷带脸色微有些苍白的俊美戴医生也表示很诧异,目带好奇地再侧头看向一旁上下牙齿已经微微开始打架的单豆丁。

两个男人隔空对望了一眼,傅小渣神色冷而得瑟,目光里全是“尝到家暴的味道了?一早好好收拾你女人,她现在还会气焰这么嚣张吗?”的意思。

戴小哥神色平淡,只有礼有节地回敬了“多谢关心”的表示。

科室里几个准备帮肖憬渝产检的医生听完了他们几个之间的全部对话,已经瞪大着眼睛在戴宗儒和单叶两人之间来回地扫了,单叶在一旁像只火烧蚂蚁,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全湿透了。

“进去吧。”

傅矜南与妹夫达成了共识,便一脸幸灾乐祸地带着肖憬渝进了产检室,余下浑身僵硬的单叶和看到老爸异常高兴的小胖子,突兀地站在了走道里。

“爸爸,爸爸抱抱!”戴小胖子伸出了胖嘟嘟的爪子,两只眼睛都笑弯成了一条线,“爸爸带我去吃冰激淋好不好!”

戴宗儒微微弯下腰将儿子抱起来,拍了拍他肥肥的小屁股道,“那等爸爸换衣服下班,嗯?”

小胖子一向最喜欢脾气温柔又对他有求必应的老爸,这时满意地翘了翘小嘴,目光在老爸俊秀的脸上来回打了几个转,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叫道,“爸爸,你的头怎么包得像个木乃伊一样?”

戴宗儒这时目光浅浅往跟在自己身旁保持三米距离的单叶身上一带,想了想不徐不缓地说,“哦,是因为有一个人,她和爸爸吵架了,所以发脾气的时候就朝爸爸的后脑勺上丢了个盆栽。”

“我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野蛮人,君子动

口不动手这个道理难道她都不懂吗

”戴小胖皱了皱眉,使劲在脑门里想了想问,“那爸爸,那个人她后来有和你说对不起吗?”

戴宗儒心中对继承了他智商的儿子大大一番赞叹,又扫了一眼已经把脸缩进脖子里的单叶,语气非常遗憾,“没有。”

戴小胖已经知道心疼自己老爸了,这个时候非常义愤填膺地挥了挥拳,“这个人都没有小胖懂事,她欺负我爸爸,我要把她扔进大海里喂鱼!”

……

戴宗儒摸了摸儿子的头,很淡定地说了一声“好”。

而要被自己亲儿子扔进大海的某人欲哭无泪,心里愧疚得又朝后远离了他们几米。

晚上戴小胖吃过了冰淇淋,再吃了一大碗米饭,捧着圆滚滚的肚子终于心满意足地去自己的小房间撒野了,而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开口的单叶看着戴宗儒捧着碗筷进厨房的背影,已经跟着他走了几步,到最后还是堪堪停了下来,转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才发现戴小胖已经被戴宗儒哄得在小房间里睡着了,家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合上儿子的房门,转头便看见他正坐在客厅的镜子前自己上药。

他昨晚受的伤,可却坚持没有住院,她木讷讷又有些害怕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后脑勺还布着浅显可见的血丝的伤口,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他本是那样好的相貌,却因为她这样的任性,而要多了一块无法彻底褪去的疤痕。

戴宗儒这时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药,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

单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抬头,说完这三个字已经微微有些红了眼眶。

客厅里只听得到时钟滴滴在走的声音,他隔着这样的距离看着她,目光却越来越淡,“如果你是对砸伤我感到抱歉,我接受;但如果你是对当时说的话感到抱歉,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她听了他的话一怔,抬头却发现他已经几步走到了她面前。

“我当时告诉你,不反对你放弃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我的心里话。”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以前的事情你直到现在都没办法彻底释怀,那我不会再强求你留在我身边。”

短短几句话,甚至都没有带上半丝怒意,他的脸庞上笼着分明的认真和极浅的微伤。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良久的沉默,她目光动了动,声音微有些沙哑,“你以为你像现在这样彰显你的宽容大量,就能把这六年的强求都抹去吗?你凭什么从头到底都这么自以为是地企图掌控我?”

“因为我也后悔了。”戴宗儒不慌不忙,嘴角浅浅含了一丝薄凉,“单叶,因为我后悔当时对你用了手段。”

如果没有当初,或许就没有现在这样可以残忍掀开的伤疤。

“我也知道你当时有多恨我,女孩子家最最珍贵的东西被自己不爱的人夺走,有谁会好过。”

这六年,他们有过无数次争吵冷战,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随便用几句话就能把她气得跳脚,最后等她气消了再像没事人一样继续欺负她。

可她知道,那些时候他其实都是纵容着她的,她知道他嘴皮子再坏,都不舍得真的让她伤心难过。

可今天,他每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都像利剑一样直接刺穿她费劲心力遮挡着的怯懦。

他在不遗余力地逼她正视他们的最初。

“我确实是后悔了,后悔让你当时深爱的人看到,他的女朋友和他最好的朋友一夜缠绵,躺在一张床上醒过来的样子。”

她听得心中堡垒一寸寸崩塌,紧紧握住了拳,忍着耳边模糊的嗡声。

“我应该由着你自欺欺人,被他背叛后继续做一个窝囊废。”

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他,慢慢朝他举起了手。

“单叶,你敢不敢扪心自问,当时你喝醉上我的床之前,你对我的司马昭之心没有半分知晓?”他声音寸寸加重,目光中的暗涌愈加稠重,“你敢说这六年不是你的心甘情愿?”

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六年的朝夕相处,亲缘与共对你而言只是大梦一场。

人生里六年有多长?

只要长到你能看到我。

第五章

第五章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仿佛烙在心头一般,灼得她浑身发烫。

单叶目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余音一落,只听得到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

小房间的门这时突然被人从里面转开,戴泽揉着眼睛从房里走出来屁|颠屁|颠跑去洗手间上厕所。

戴小胖从小就有这个坏习惯,睡觉从来不能一觉睡到天亮,半夜里没一会就要起来上厕所,单叶当时刚发现时还曾把他拖到泌尿科去企图仔细研究,惹得小胖当时光着个屁|股在科室里嚎啕大哭,最后还是他过来“好心顺便”救的人。

想到这些又无奈又好笑的事情,又低头看着面前女人又红又肿小兔子似的眼眶,戴宗儒刚刚一肚子滔天的火终究还是散了一半,没再和她说话,眉目冷淡地转身就朝书房走去。

结婚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他晚上回家不和她说话,也不在卧室里睡觉,单叶整天脑子浑浑噩噩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也早就不在家了,余下只有小胖正坐在餐桌边生龙活虎地啃包子。

“妈妈早。”小胖很懂规矩,还学着电视机里的台词像模像样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单叶被他这一句话噎得差点一口喷出来,有些抑郁地摇了摇头,“……不好。”

小胖又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妈妈,你不要再惹爸爸不开心了,爸爸今天早上还是没有和你一起出门。”

“谁惹他生气了?”她撑着脸皮嘴硬,“谁要和他一起出门?”

“今天早上我还听到有阿姨给爸爸打电话约爸爸一起出去吃晚饭,爸爸同意了。”小胖啃完了手里的包子,“妈妈你乖一点,否则爸爸会不要你的,我也会不要你的。”

单叶听了他的话捕捉到好几个信息又羞又恼,刷的起身一拍桌子朝他怒吼道,“戴小胖!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色桑阿姨。”小胖慢条斯理。

之前傅矜南来陪肖憬渝产检那次,负责产检的那几个医生便透了点戴宗儒和单叶的风声在医院里,单叶当然能感觉到科室的同事和其他科的医生打量自己的眼光,戴宗儒那边是什么情况她不了解,现下两个人关系那么僵,她也根本没心

思去考虑隐婚被揭露的事实。

为了不在帮病人看病的时候直接把对方断子绝孙了,单叶冒着被院长拍成鱼干的危险下午又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放了假,谁知道她人刚出医院大门,迎面就看到傅仟汶像背后追了个鬼一样朝她直直冲过来。

“喂!”单叶一把将她人架住,又惊又奇地问,“汶汶?你来这干嘛?”

傅仟汶那张精致的脸苍白得连半点血丝也没有,看着单叶的眼睛直愣愣地道,“打胎。”

单叶听了一怔,半响滕地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就骂,“我他|妈的先打死你!”

医院大门来来往往的人俱都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她们,傅仟汶被她这一记惊雷般的怒吼给震得好不容易回过神,眸光更黯了几分,“叶叶你让开,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你不要管我。”

“和我没关系?”单叶气得眼珠子瞪得都疼了,“你来我的医院打胎你还说跟我没关系?”

傅仟汶知道要和她纠缠下去就没完没了了,绕过她就直接往医院里走,“我跟你说了这事你真别管,这孩子……我不能要。”

单叶哪能让她去干这种事情,在楼梯前就堪堪把人截了下来,扣住她的手臂道,“我告诉你傅仟汶,只要我活着你今天就别想得逞,什么事情不能好好有商有量的来?小孩子是无辜的,你和那个播种的男人的事情和孩子没关系,你不能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这时一个离她们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阿姨听完了单叶全部的话后,看她的目光顿时无比崇敬,还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来。

单叶额头四条黑线,气得青筋都一跳一跳的,这时直接扯过傅仟汶转身走向另一条走道。

单豆丁平时脾性再冲,有些时候脑子还是挺开窍的,她看傅仟汶那副连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也根本搞不清楚的样子,想了想便让她先去验到底有没有怀孕。

傅仟汶乖乖取了东西准备去验,这时目光掠过她便开口道,“叶叶,你陪我一起去。”

单叶本来就一个头两个大着,便立即没好气地回道,“验|尿也要我陪你去?怎么,我陪你去我肚子里也能多个娃了?”

验尿科的医生是第一批听说了戴宗儒和单叶的事情,女医生一直将信将疑着,这时在旁边不咸不淡地插嘴道,“单医生没事也验一个吧,怀孕早期的反应有人

会不是很强烈,察觉不到,很容易造成流|产,我这就帮你开一张单子。”

单叶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医生飞速的操作过程,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傅仟汶打断道,“那就麻烦医生了。”

验尿结果出来之后,那个女医生把两张单子分别递给单叶和傅仟汶,满面春风地对单叶道,“恭喜了单医生。”

验出来肚子里根本没娃的那位神清气爽,意气奋发地伸手拍了拍单叶的肩膀,“我陪你去找戴哥吧,他终于要亲自给自己老婆操刀了。”

女医生耳朵灵,这时听到了傅仟汶的话立刻追加了一句,“你说的戴哥……是指戴宗儒戴医生?”

“是啊。”傅仟汶点点头,指着单叶道,“她老公。”

呆若木鸡的某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从明天起医院里的八卦第一传闻会从“戴医生娶的那只母老虎难道就是泌尿科的单医生?”变成“戴医生和那只母老虎真的结婚了而且他们还有了第二个孩子!苍天啊!”

可怜的单叶同志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怎么就怀上了?什么时候怀上的?!

她差不多用了大概十分钟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来,傅仟汶见状连忙问了那女医生戴宗儒科室的位置,便拉着她就往那边赶去。

一路上傅仟汶的手机一直没命地在振,到了科室门口,她急急敲了敲门,转了门把直接把单叶给推进去,转身就往医院外撒腿逃去。

戴宗儒的科室里现在除了他没有其他人,见单叶被人推进来正傻傻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便淡定地放下了手上的书,看着她问,“有什么事吗?”

五个字,又有礼又疏离。

单叶本来大脑发空地直视着他俊雅的脸庞,这时脑神经里不知道哪根被他挑到了,目光一侧又看到他桌子上放着一束新鲜的插花,浑身上下的血液一下子就全部都凝聚到头顶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