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均嫣然一笑：“我姓卫。”
那人飞快地进去禀报。卫灵均在门口静静等着。
不多时，大门里便走出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满面胡须的男子。
卫灵均打量了一眼这人，向他遥遥抱拳：“李大侠，久闻大名。”
李猛站定了望着眼前的姑娘，问道：“请问姑娘找李某何事？”
卫灵均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家父是空见大师的朋友，我想找他了解一些事情。”
李猛听她提及师尊的名字，脸上多了一丝肃然，他点点头道：“姑娘里面请。”
卫灵均随他进了镖局，李猛引领她进了偏厅，让人上了茶，遣散左右侍从，说道：“姑娘可是姓卫，双名灵均？”
卫灵均不禁一怔，“李大侠怎么知道？”
李猛笑而不答。卫灵均猜测他是不方便透漏，也不再追问，接着便道：“李大侠，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临终前把一些东西寄存在空见大师那里，说是等我成亲时交给我，眼下我婚期将定，就来问问这批东西…”
李猛双目闪烁，盯着卫灵均看了一会儿，卫灵均微笑着回视着他。
李猛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但仍谨慎地说道：“此事在下需要向师父请示。”
卫灵均点头：“这是应该的，我本来想直接去见空见大师，只是他老人家行踪不定，我只得向李大侠求助。”
李猛道：“既如此，那就请卫姑娘在此小住两日，待下下一得了消息，就给姑娘回复。”
卫灵均笑道：“没事，我就近找家客栈便好。”
卫灵均出了李氏镖局，就近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
她让小二去喂马，小二接过青马，殷勤地去添草料饮水。她转身刚要离开，就听见青马兴奋的嘶鸣声。接着是小二的声音：“哎哟，你别往哪儿挤，那边的槽满了。你咋这么兴奋，见到老情人了？”
卫灵均抢进一步追上去，没头没脑地问道：“请问小二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一匹很神骏的黑马？”
小二也没多想，随口答道：“是有一匹，刚刚才来的。”
卫灵均快步进了后院，在牲口棚里果然看到了追风。它在慢慢地吃着草，仍是那副不可一世、高不可攀的神态。
卫灵均看着它那副模样，不禁想起了它的主人，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她问清楚这匹马的主人所在的房间，便像一阵风似的跑上二楼，推门就闯进去。
房间里热气氤氲，水声哗哗，有人在洗澡。
卫灵均脸上一热，急忙退出来，却听见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叫她。
卫灵均本以为会受到那人的冷嘲热讽，没料到，她却听到一个惶恐和惊喜的声音：“灵均，你、你也住这里呀。”
卫灵均睁大眼睛，回头朝那人望去，就见一个长身玉立、披着青衫的书生正站在那儿热切地望着她。
沈梦影！他又回来了。
第十九章 水落石出（上）
卫灵均见到久违的沈梦影，又惊又喜。惊的是，他都好久没出现了，今天却意外出现。喜的是，相较于脾气又臭又硬、性格诡异难测的沈令宸，她其实更喜欢看上去温和善良的沈梦影。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他们明明是一个人，但观感就是不一样。
沈梦影见到卫灵均同样是又惊又喜。他搔搔头问道：“灵均，为什么咱们到了这里？你以前不是要去南方吗？”
卫灵均暗自思忖，从以前和这次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彼此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这也正常，如果知道的话，以沈令宸的性子绝不容许沈梦影做出有损他尊严的事情。如此说来，沈梦影还不知道他们吵架闹翻的事，既然他不知道，那她也无须再提了。
想到这里，卫灵均便嫣然一笑，道：“你中间生了一场病，昏睡了一些日子，我刚好要来这里办事，咱们就到这儿来了。”
她的解释漏洞很多，找的理由也很牵强，沈梦影也隐隐猜到些什么，忍不住问道：“…他是不是对你很不好？”要不然，那个“他”怎么会特意留下话让他不要接近她。
卫灵均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沈梦影见她不好回答，便不再勉强，接着又温声问道：“咱们不提他了，——你来这里要办什么事？”
这个问题更让卫灵均颇感踟蹰，她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出真相，目前来说，很多事情都是她的猜测，要说清还要费些口舌。
沈梦影误会了她的迟疑，便赶紧说道：“你不想说便不说，我不问了。”
卫灵均忙道：“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反正我是来取我爹留下的东西。”
“哦。”
两人说着话，卫灵均猛然注意到他背后的头发仍然湿着，他的衣裳…很像是正洗着澡遇到紧急事情，随意披了件衣裳追赶出来。
她不觉想到刚才那一幕，虽然，她什么也没看到，但总感觉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似的，脸上火辣辣的，便扭过脸说道：“你快把衣裳穿好。”
沈梦影一脸尴尬，窘得手足无措，他砰地一声撞上门，躲到屋里整理衣裳去了。
卫灵均不禁觉得好笑。她好奇地是，如果今天撞上的是沈令宸，他将会是如何反应？不用想，肯定是诬赖她偷窥他。
卫灵均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沈梦影已换好了衣裳。他头戴青色方巾，身着淡青色长衫，俨然一个文雅儒生。
他跟着卫灵均下楼，卫灵均想起还没预定房间，便下去问小二订了一间空房。客栈人不多，空房间也多，卫灵均仍住在沈梦影的隔壁。
卫灵均耐心地等待着李猛的消息。
一天过去了，没有消息；三天过去了，仍是没有消息。卫灵均心中纳闷，她倒不担心李猛等人会贪图她的东西，她爹竟然把东西托付给空见大师，想必经过深思熟虑，他做为当世名僧，德高望重，想必不会有旁的心思。她担心的是李猛的安危。
第六日时，李猛还是没出现，卫灵均决定去李氏镖局问一问情况。她还没成行，就有一个人说要见她。
卫灵均急忙请他入屋详谈。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叫刘显。他先拿出镖局的镖牌，以证明自己是李氏镖局的人。
刘显压低声音说道：“本来李镖头是要亲自来的，但中途有事耽搁，所以派小可前来向姑娘说明情况，让姑娘久等了。”
卫灵均心中砰砰乱跳，忙问道：“李镖头可是出什么事了？”
刘显没有多说，只是顺着方才的话题又道：“空见大师不在，但他临走时早有嘱咐，说一听见卫姑娘成亲的消息，就立即将嫁妆送过去。既然姑娘亲自来取，那我等理当立即奉还，只是…”
“只是什么？”
刘显道：“只是，我们没料到竟会有人觊觎这批东西，来的还都是高手。因此李镖头建议姑娘要找好妥当的人接收这些东西。”
卫灵均明白，想必是她的行踪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这下，她更想知道那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了。她默默想道，当日父亲去世前，把家中大批财物或是送人或是捐赔给当地的寺院和养济院，只给她留下一笔财产仅够她用的。他当时曾喟然长叹，人之将死，才能悟出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带不走的。他说，他这一生做过很多好事也做过很多坏事，他希望做些善事，一是为了自己心安，二是为她积德，希望她过得顺遂些。卫灵均对此毫无异议，尽管父亲从不明言，但她知道自己注定活不长，她只有短短数年的生命，要那些财产又有何用？况且这样做还能换来父亲的心安，她又何乐而不为？
卫灵均思及前尘往事，很快便下定了决心，她对刘显说道：“刘大侠，我爹留给我的嫁妆并无多少值钱之物，只是里面有一件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只要这一件东西，其余的仍留在原处，等我到成亲那日再来取可好？”
卫灵均向刘显描述了自己索要的那样东西的形状，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铁盒。
刘显说要回去请示完李猛再给她答复，卫灵均只得依从。
三天后，李猛带着人深夜赶来讲那样东西送给卫灵均。卫灵均一拿到东西便带着沈梦影连夜离开临清。
秋夜寒气颇重，沈梦影担心卫灵均的身体吃不消，硬劝她找个地方歇息。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卫灵均问他微微一笑，由衷地说道：“你真好。”
沈梦影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我知道我比他好。”那个他是谁，自不用说。
卫灵均明面上没反驳，但心里却十分公平地道：其实沈令宸也还好。
他们最终找了个破庙歇息，卫灵均就着熹微的晨光，查看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面只有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卫灵均迫不及待地拆开一看，上面的字像是鬼画符似的，她一个也不认识。这封信是父亲写给义父义母的，只是为什么这上面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呢？
她急于想解开这个谜团，便将信递给沈梦影：“你认识上面的字吗？”
沈梦影先随意扫了一眼开头的几行字，便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卫灵均，迟疑地问道：“你真的要看吗？你爹在开头就说了，这封信跟上封一样，千万不要让你看到。”
卫灵均身躯微微一震，咬牙道：“我要看，这一次，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第二十章 水落石出（中）
卫灵均语气坚决地说道：“这一次，我要知道真相。”
沈梦影仍有些迟疑，卫灵均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他说道：“这里面可能牵扯到你们家的秘密，我一个外人…恐怕有些不适合吧。”
卫灵均不禁也是一怔，是啊，这的确是一个秘密，但不知怎的，她一点也没想到要防着他。可能她觉得沈令宸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在乎什么武林秘籍和宝藏。
卫灵均展颜一笑：“不，你不是外人。”
卫灵均只是随口一说，却让沈梦影十分欣喜，他双眉一弯，眸中放射出明亮愉悦的光芒。
卫灵均心中突突一跳，连忙解释道：“我是说你是我的朋友，自然不是外人。”
“…哦。”沈梦影隐隐有些失落，为了掩饰这种失落，他赶紧说道：“这种文字是西域某个已经消失的小国的文字，很多人都不认得，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学会一些。那我念给你听。”
卫灵均点头：“好。”
沈梦影停顿片刻，方用那清朗温和的声音念给卫灵均听，卫灵均认真聆听，当她听到那句“两位展读此信时，想必是吾女大喜之日”时心中不觉一酸，父亲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当即热泪盈眶。
沈梦影仍在专心译读：“我心甚慰甚喜，欣慰吾女终于有了归宿，欣慰你们两位践行当日的诺言…”他一转头便看到卫灵均泪流满面的脸，不禁心中发慌，赶紧伸出衣袖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你怎么哭了？”
沈梦影越擦，卫灵均的眼泪越汹涌。沈梦影又心疼又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卫灵均语声哽咽道：“我没事，你接着往下念罢。”
沈梦影怕引起卫灵均触景伤怀，便自作主张地复述一遍卫父的话。
“令尊的意思是说，你义父义母想要的东西先前已给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藏在你身上带的长命锁中，另有一部分，也是最关键的部分，将会在你临终之日，会有大夫赶来确认你是否死于非命，若没有才会交给他们…”
这些话像是一个引子，瞬间触发了卫灵均所有的记忆：前世，她只活到二十五岁，临终前，她的双目已经失明，被病痛折磨得神智不清，云伽南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她，义父义母也是日日守在她病床前。在她临去前，万神医来了。他不是来给她看病的，她已经病入膏肓，任谁也无力回天。想必万神医是来查看她是否死于非命，她恍惚记得，万神医好像转交给了义父义母一样东西，说是以后留着当个念想。
万神医给义父义母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但长命锁就系在她的脖子上，她要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卫灵均拿出长命锁，拨弄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打开的方法，长命锁便打开了。里面是一张地图，隐隐可以看出上面画的是沙丘和绿洲。她记起来，这张地图跟她上次在青云谷中交给义父义母的药方纸质很是相似。
卫灵均的心中砰砰直跳，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又把图纸塞进长命锁中，她对沈梦影说道：“我要去万紫山庄找万神医。”
沈梦影什么也没问，只是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卫灵均点点头，两人出了破庙折而向西。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薄雾未散，晨光熹微，路上行人稀少。天地间一片岑寂，只有晨风吹动树林的飒飒声和马蹄的得得声。
卫灵均情绪低落，一路无话。沈梦影想跟她说话，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
良久，卫灵均终于开口：“你说这世上真有武学秘籍和宝藏图吗？”
沈梦影认真思索片刻，答道：“我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我没找到。后来，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一种秘籍。”
“哦？”
沈梦影指指自己的脑袋：“它在我的脑子里，我用苦思冥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秘诀：用适合自己的方法勤学苦练再加上一点天份，这就是我的秘籍。”
卫灵均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她抬起头来，笑道：“所以说，这世上根本没有让人一夜之间成为武林高手的秘籍是吗？”
沈梦影亦笑道：“我觉得没有，但很多人都以为一定有，他们觉得自己没成为高手就是因为没找到这么一本书。”
“哈哈。”卫灵均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笑这些人的贪婪和痴愚。
沈梦影看到她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
沈梦影笑毕，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心绪不觉一沉，他想问卫灵均又不好开口，几次欲言又止。
卫灵均察觉到他的异样，便问道：“你想说什么？”
沈梦影嗫嚅着说道：“你父亲在信中说你大喜，是真的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卫灵均心下踟蹰，她沉吟片刻，便斟酌着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我一直想嫁给他，此次南下也是为了他，前些日子，我见到了他，他对我也有意，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沈梦影的身体微微一颤，眸中的光芒倏地消逝了，他低头不语。
卫灵均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一时又没有适合的语言。
两人默默赶路。
很久之后，沈梦影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对你的婚事，他怎么看？”
卫灵均随口反问：“谁？”
沈梦影咬着唇道：“沈令宸。”
卫灵均恍然明白，她想了想，答道：“他说他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而我是女人，所以…”
沈梦影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才咬牙切齿地道：“我最讨厌的一种人就是他。”
卫灵均先是觉得荒谬又可笑，随即又觉得辛酸悲凉，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难以接纳，生又何欢？
两人用了一天的时间终于赶到万紫山庄，万紫山庄位于紫宵山中，此山气候湿润，终于云雾缭绕，山中药材丰富。万神医向有盛名，三十年来，无论是江湖侠客还是平民百姓，但凡有了疑难绝症都会来到万紫山庄求万神医看病。就连卫灵均自己也曾经来过，不过，万神医早就说过，他治不了她的病。光阴荏苒，昔日的万神医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听说他云游四海去了。现在接任他的是他的儿子小万神医。听说他医术不在其父之下，但乖僻古怪之脾性也远在其父之上。不过，卫灵均一直没机会一窥真颜。
卫灵均向门童报上名姓，便在山门外静静等候。
一半钟之后，门童回来了，那门童脆声说道：“我家少爷说了，令尊确实曾在万家寄存过一样东西，但令尊明言，这样东西只有在姑娘临终时才能交付。”
卫灵均无言以对，他的意思是只有自己快死时才能拿到这样东西。
卫灵均只好说道：“我想见一见你家主人。”
门童摇头：“我家少爷早就料到姑娘会这样说，他不见你。”
卫灵均故伎重演：“你再去对他说，天下第一美人要见他。”
门童看了卫灵均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姑娘，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
卫灵均：“…”
“如果我要硬闯进去呢？”卫灵均又问道。
门童仍是面无表情：“上次硬闯进去的某个江湖大盗，身上痒了三百六十五日，上上次闯进去的某大侠笑了半年，最后他们都哭了。”
卫灵均很识时务地决定不硬闯了，她看向沈梦影，沈梦影一直在凝神思索。
须臾之后，他笑着对卫灵均道：“别急，我有办法。”
第二十一章 水落石出（下）
卫灵均听沈梦影说他有办法，心中一喜，忙问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沈梦影笑着说道：“我去帮你把东西偷来。”
卫灵均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亏她还以为他想出什么好办法呢。
“你有偷东西的经验吗？”卫灵均问道。
“没有！我没偷过东西。”沈梦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可是，”沈梦影看出卫灵均不赞同这个办法，赶紧解释道：“你想，这本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也不算偷，你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对方也没有也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灵均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她正在沉吟间，忽然听到沈梦影又道：“如果你不赞同这个办法，那我就硬闯，我会想办法让姓万的把东西交出来。”
“不要。”卫灵均急忙出声阻止。父亲既然把东西寄存在万紫山庄，就说明两人交情不浅。更何况万紫山庄也不是好惹的，双方若真的交上手，势必会两败俱伤。他们无冤无仇的，何必如此。
卫灵均沉吟良久，最后低声说道：“让我去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