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均说完这才想起他脸上的灰是怎么来的,当然是为她熬药沾上的。

这个人与她非亲非故,却这样尽心尽力照顾她。更何况,他还是从来没听说过喜欢照顾人的沈令宸。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不过,她的手已经先做出了决定,她情不自禁地掏出手绢为他擦去脸上的灰尘。

沈令宸脸上的窘迫变成了惊讶,当手绢触到他的脸庞时,他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卫灵均知道他很不喜欢别人靠近,就想赶紧收回手来,她刚要缩回手,手绢却被他攥住了。

卫灵均愣了一下,呐呐地说道:“那你自己擦吧。”

“用过了就是我的。”他说道。

“嗯…”卫灵均稀里糊涂地应答着,答应后才猛然发现,她曾经对云伽南说过类似的话。她想起那天在客栈里,她撩拨他时的情景。

沈令宸见她如此反应,像是在跟谁生气似的,劈手夺过手帕,声音又变回以前的冷淡平静:“你说吧,你想要哪样回礼?”

卫灵均又是一怔,沈令宸把腰间的绝尘剑解下来,递给她:“给你这个。”

卫灵均吓了一跳,连忙摇手拒绝:“不,我不能要这个。”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要。”

“你一定得要。”

卫灵均无言以对,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人一起沉默着,像是两个高手在对峙一般。

半晌之后,卫灵均才试探着问道:“你知道,男女之间互赠送信物表示什么吗?”

沈令宸:“表示礼尚往来。”

卫灵均无奈地说道:“那好吧,——其实你,不,是沈梦影已经给过我回礼了。他已经给了我一个荷包,我就是凭它才认出你的。“

“…嗯。”

卫灵均的病终于有了起色,此时,他们冬天已过,春天悄然来临。南方的春天来得比北方更早,刚过完年,沿途已是一片花红柳绿。杏花春雨,杨柳春风,这一路景致极美,卫灵均虽然前世早已饱赏这些景色,但总觉看不够似的,仍是流连忘返。沈令宸为了照顾她的身体,这一路都走得极慢。

卫灵均心中颇有些过意不去,便问道:“你也喜欢江南风光?”

沈令宸摇头:“不大喜欢。酒太淡。”

卫灵均笑了笑接道:“淡有淡的滋味,你把南北两种酒混在一起,其实更容易醉。”

沈令宸没说话,但当天晚上住店时,他真的向小二要了两种酒,一种是南方的名酒,滋味绵长清淡,另一种是北方最烈的酒,他把两种混在一起喝。

喝完,他特意去找卫灵均:“你说错了,这两种混一起也不见得容易醉。”

卫灵均笑道:“你一会儿就知道厉害了。”

卫灵均没有说错,这次沈令宸真的醉得很深也很久。

次日清晨,沈令宸起得平常晚一些,两人吃早饭时,卫灵均略带歉意地说道:“我没想到只是随口一说,你就真试了。”

沈令宸的回答仍是淡淡的,但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卫灵均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心情好了,酒能让人暂时忘却悲伤她知道,可是它也能让人愉快吗?

两人吃过早饭,又重新开始上路。

路上,沈令宸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卫灵均一句:“你父亲是北方人母亲是南方人?”

卫灵均回答了一句“是”后,沈令宸的脸上现出一丝了然的笑,又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说得对。”

第二十六章 怕你喜欢我

他们一路往北,气候越来越温暖。卫灵均的身体也渐渐恢复。

沈令宸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卫灵均沉吟不语,她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父亲在时,他就是她的归处,父亲去后,义父义母处是她的家,再后来是云家。如今,她已没有归处。

沈令宸换了一种问法:“那你的家在哪里?”

卫灵均缓缓摇头:“我没有固定的家,自从记事起,我们总是不停地搬家。”

沈令宸想起她的身份,心里当然明白。

沈令宸今日似乎格外有兴致跟她闲聊:“那你最初的家在哪里呢?”

卫灵均答道:“在沙漠中的一个绿洲上。”她接着又说道:“不过,我不喜欢那个伤心之地,有个男人背叛了我,他喜欢上了别的女人。”

沈令宸沉默片刻,沉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

卫灵均自嘲地笑笑:“那是一个大漠男孩,说好了将来要娶我,后来我总是生病,不能陪他玩,他就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沈令宸总觉得哪里不对,便问道:“那时你多大?”

卫灵均回想了一下,答道:“六岁还是七岁,我也忘了。”

沈令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真是天赋异禀。”

卫灵均不知怎地,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微微笑道:“多谢夸奖。我爹也常这么说。”

沈令宸看了卫灵均一眼,但当她回视他时,他立即移开目光。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装作看向前方。

他们又像以往那样沉默下来。

令卫灵均奇怪的是,以前,即便是一路沉默,她也不觉尴尬,但此时,她总觉得这种沉默让人不自然,总要说些什么才好。

她只得主动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令宸嘴角一勾,“我不想撩拨你,怕时间久了,你会喜欢上我。”

卫灵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当即原话奉还:“你真自信。”

沈令宸也是原话奉还:“我一直这么自信,难不成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绝对没有。”

说完这句,两人大概都想起来时的情形,一个低头不语,一个目视远方,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错过了投宿的客栈。好在两人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丝毫不以为意。

卫灵均喜欢睡树上,他们骑着马儿在树林中寻找合适的大树。

“就是这棵。”沈令宸指着一棵足够五六个合抱的大树说道。

卫灵均看了看也十分满意,这棵树的树杈很多,有两个地方很适合睡觉。

卫灵均照例把在树干周围涂上驱虫驱蛇的药汁,又从行李中拿出一块毯子,准备铺在身下。卫灵均正要把毯子铺在下面的一个树杈上,她觉得这个更适合自己。

这时,却听沈令宸说道:“你上去,这是我的房间。”

卫灵均一脸惊讶:“这个你也要争?上面下面有什么区别?”

沈令宸:“既然没区别,你为什么不去上面?”

卫灵均想起上次的情形有,说道:“我怕再掉下来砸到你。”

“我不管,反正这是我的地盘。”

“不行,我就要在下面。”

两人争执了几句,卫灵均突然觉得这样不好。什么上面下面的,容易有歧义。

想到这里,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希望他不要话中的歧义,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沈令宸正跟她争到兴致处,见她突然不说话,起初不明所以,看见她那古怪的神色时,往深处一想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看向旁边,脸上浮现出隐约的笑意。

卫灵均察觉到什么,突然生气地问道:“你笑什么?”

沈令宸立即板起脸,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没笑。”

卫灵均不依不挠:“你就是笑了,你在心里在笑,我感觉到了。”

“我心里在想什么你能知道?”

“能!”

“那你猜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我不猜,我猜出来让你占我便宜啊。”

沈令宸再也无法忍耐,对着林子笑了起来,把邻近树上的鸟儿吓得扑楞楞飞走了。

卫灵均气哼哼地说道:“你看连鸟儿都怕你。”

沈令宸针锋相对:“反正有人不怕。”

她不想再跟他争执了。她以前从没听说过,沈令宸这么爱争执。

最后还是卫灵均睡在了下面。临睡前,她对上面的人嘱咐道:“你把绳子系紧了,别掉下来了。”沈令宸没有回答。

卫灵均说完,眼睛微微闭上,开始酝酿睡意。

就在卫灵均意识朦胧之际,突然从树上掉下一样重物,砸落在她身上。那么重的一个人落下来却那么轻,像一片羽毛地漂浮在她身上。

卫灵均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面贴着面,气息相萦。

“我没系绳子。”沈令宸在上面说道。

卫灵均的胸口砰砰直跳,她立即着手推他:“你,起来。”

沈令宸罕有地耍起赖来:“你上次也砸我了。”

卫灵均气咻咻地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说话间,觉得自己全身发烫。

沈令宸似乎察觉到了,他问:“你不是发烧了?”

“你怎么知道?”

“你烧着我了。”

“你给我起来!”

沈令宸见好就收,又轻飘飘地飘回到上面的树杈。

卫灵均说道:“我要睡着了,别吵我。”

沈令宸轻笑一声,卫灵均回复他的是一声冷哼,谁知,他笑的更响了。

卫灵均再次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心情渐渐平复,沈令宸笑毕,脱掉自己的衣服,罩在卫灵均身上:“给你盖。”

卫灵均又是惊讶又是奇怪,同时,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的衣裳上有他的气息,衣服盖在她身上,就仿佛他刚才浮在自己身上似的,她随手将衣服扔还给他。

“我不要。”

沈令宸接回衣服,默然片刻,忽又说道:“这件衣服沾上了你的味道。”

卫灵均立即回道:“我能有什么味道?”她的衣服一向都是常洗常换。

沈令宸慢悠悠地说道:“…是香味。”

第二十七章 我讨厌平静的生活

卫灵均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都不太妥当。她只好装睡。

夜风轻柔地吹拂着她,月光给大地和树林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银色,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那种白像下雪又不似雪,究竟像什么呢?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卫灵均想着月光,想着夜风和春天,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次日清晨,卫灵均在林鸟啁啾声中醒来。她望望上面,沈令宸不见了。

她坐在树干上发怔,此时朝阳已升,温暖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在她的腿上、肩上跳跃着。晨风轻拂,地上的碧草随风摇摆,宛如绿色的波浪一样。

这些路她早走过,这些风景她也见过,可是以前经过时并未觉得它有什么不同。

她发完怔,便轻轻一跳,拿着牙具和青盐到下面的小湖边去洗漱。

洗漱完毕,她又到树林里换了衣服。

等卫灵均返回来时,就见沈令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昨晚睡觉的地方,用那一双深邃的明亮的双眸默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从卫灵均的脸上掠过,停留在她新换的衣服上,那是一件淡绿色的罗裙,衣服看上去很普通,但很合体。当她婀娜翩跹的行走在草地时,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赏心悦目之感。

沈令宸的目光停留得太长,以至于卫灵均怀疑自己的衣着有什么不妥,她忙低头查看了一下,见确实没有不妥才放下心来。

沈令宸慢慢收回目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为什么不穿那件桃红色的?”

卫灵均觉得莫名其妙,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顿了顿才说道:“咱们该上路了。”

沈令宸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说不清究竟哪里不高兴,他淡淡地道:“上来。”

“什么?”

“上来吃朝食。”

卫灵均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手里确实提着一个食盒。

她诧异道:“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到哪里买的饭菜?”

沈令宸轻描淡写地说道:“前天住的那个客栈,那家的饭菜还能勉强入口。我吃过了,顺手给你带一份。”

卫灵均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行事她很多时候都看不懂。

她跃上了树,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接过食盒,开始吃朝食。

沈令宸仍坐在那个位置,他虽然在看风景,但有时会看她。

每当他看向自己时,卫灵均总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不好明说,又怕他笑话自己自作多情,便委婉说道:“你要不再吃些?”

“不吃。”

“你一直看着我的包子,我以为你还想吃呢。”

沈令宸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嘴角微扬,调转目光,看向别处。

卫灵均吃罢朝食,两人接着赶路。

跟来时一样,他们还是沉默的时候居多。沿途的风景也跟来时一样,同样的风景同样的人,但总感觉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哪些不样,他们谁也说不清。

路上,沈令宸主动问她:“你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卫灵均黯然摇头,她想了想又道:“路过绝尘山庄时,咱们就分道扬镳。你回家,我继续往北。”

沈令宸又接着问道:“那你没有别的亲戚朋友可以投奔?”

卫灵均苦笑着摇头,她没有听说过父亲这边的亲戚,父亲也有过朋友,就是她的义父义母,这两人不说也罢。母亲那边的,她不知道还没有亲人在世上。天下之大,她竟不知要去何处。如此想来,父亲选择对她隐瞒真相也是对的,若是她不怀疑义父义母,不去探究真相,她还会像前世一样,生活在两人的庇护之下,与孙玉章一起游历江湖,入丐帮上昆仑,几年之后遇见云伽南,或许还能和他成亲,过着夫唱妇随的美满生活。一直到她病发而死。

卫灵均凄凉地笑道:“父亲煞费苦心地为我打造一个美丽的幻境,可惜我亲手把它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