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卫灵均就悄悄起床，带上轻薄的行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府。
第六十五章 寻找（上）
早春二月，冰雪初融。大地脱去了沉重冷硬的苍绿，换成了轻盈柔软的嫩绿。
卫灵均骑着一匹青马，马蹄踏着软软的春泥，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卫灵均一路上都在猜测着沈令宸的去处。她猜测他很可能还在万紫山庄。
她听说他受了重伤，而万无云是他的朋友，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卫灵均马不停蹄地赶向万紫山庄。
她无心欣赏这一路的山明水秀、繁华市井，一心只想着赶路。
她的身体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时不时发作的病痛、时时会伴随着她的头晕目眩都离她远远地去了。她的身体愈好，她就越担忧沈令宸。她很清楚沈令宸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她也更清楚一只曾经猛兽失去利爪后的艰难处境。每每想起这些，她就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到他身旁。
卫灵均唯一庆幸的是她还一路行来还没听到有关沈令宸的死讯。
半个月后，卫灵均终于到达了紫宵山下。
紫宵山到处是一派花红柳绿、莺声燕语的烂漫春景。
卫灵均仰首望着这莽莽苍苍的群山，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欢喜和亲切。
小时候，父亲曾经带她来过这里；后来是沈令宸带着她来。她的命运和这座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卫灵均一边想着一边向山门走去。
看门的还是那个原来那个门童。
卫灵均走到他面前说道：“我来求见万少庄主。”
门童看了一眼卫灵均，和气地回答道：“我们少庄主出去云游去了。”
卫灵均心中一沉，随即又问道：“请问沈令宸还在山庄吗？”
门童摇头：“我不知道。”
卫灵均一脸地怅然若失，原来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吗？那他究竟去了哪里？万无云又去了哪里？
门童看了看卫灵均，又补充一句：“我们少庄主虽然不在，但大小姐在庄里。”
万雨霏在这里？可是她们…
但卫灵均除了见万雨霏并无别的办法。
她说道：“我想见见你们的大小姐，可否麻烦通报一下。”
那门童点点头，写了张便笺系在鹦鹉身上，那只鹦鹉不耐烦地说道：“烦死了，正睡觉呢，又去通报。”鹦鹉虽然嚷着烦，但仍然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卫灵均耐心地等待着。她大概等待了半个时辰左右，才有人来请她进去。
万雨霏对待卫灵均十分冷淡。她的气质本就偏于冷萧漠然，再加上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敌意，因此气氛更加尴尬生硬。
卫灵均倒也不怎么介意，她朝万雨霏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问道：“万姑娘，我此次来是想向你打听沈令宸的下落。”
万雨霏冷笑道：“向万紫山庄打听沈令宸下落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不过，我哥哥吩咐我不许透露。”
卫灵均听到有这么多打听沈令宸的下落，自是明白他们的目的，她听到万无云不许人透露，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感激地说道：“我在此多谢你们兄妹二人的仗义。”
万雨霏又是一声冷笑：“我不透露沈令宸的行踪是因为我乐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灵均径自忽略掉她的无礼，再次问道：“万姑娘，我迫切地想见沈令宸，你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万雨霏紧紧地抿着唇，长久地沉默着。
卫灵均也不催她，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许久之后，万雨霏突然回过头来，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卫灵均。
她用嘲讽而尖刻的语气说道：“怎么？你还嫌他不够惨，又带着你那名正言顺的丈夫和众多武林高手来围攻沈令宸了？”
卫灵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们之间的事，太过复杂，我不好向万姑娘一个外人解释。我只是想来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如果万姑娘不方便那就算了，告辞。”
卫灵均转身离开。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万雨霏仍在那儿冷笑，她的声音比方才沉郁许多：“我才说几句你就受不了？那他呢？”
卫灵均蓦地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万雨霏。
她脸上那冷若冰霜的神色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愤慨不平、妒忌、心疼的复杂神情。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为了废去七成功力，身中不明剧毒，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可知道当我哥哥在山崖底下找到他时，他身上中了多少刀？”
卫灵均的心剧烈地抽搐着，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死白。
万雨霏盯着卫灵均的脸色，缓缓道：“我替他不值。不过，那个疯子自己觉得值，我有什么办法？”
卫灵均颤声问道：“告诉我他在哪里？”
万雨霏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爱信不信。”
卫灵均心中的希望倏地破灭了，她慢慢地转过身离开了万紫山庄。
万雨霏见她真的要走，突然又道：“不管我有多不喜欢你，但你毕竟是我哥哥的朋友喜欢的女人，我不介意留你住一晚。”
卫灵均摇头，涩声说道：“多谢，可是我要回家去住？”
“回家？”万雨霏十分惊讶。
卫灵均的声音流畅了许多：“是的，我要回自己的家，在仙女峰的家，你去过的。”
万雨霏恍然明白：“哦。”她什么也没说。
卫灵均出了万紫山庄朝仙女峰走去。
空山无人，山林寂寂，流水杳然。
鸟儿径自鸣叫着，山□□自盛开。
山鸟似犹啼往事，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些往事，他与她的往事。
她感觉到这里处处有他的身影和踪迹。
为了克制着不碰她的身体，他曾经多次在山中的那座碧潭中洗冷水澡；
为了她随口而出的那句话，他曾经多次在在门前那座孤亭中苦练弹琴；
门前的雪地上曾留下他徘徊的足迹，月光下留下孤独的身影，那群山中曾回荡着他那悲凉的笑声…
一幕幕往事在她面前闪现重回，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她的心激荡起伏，再难平静。
她一刻也不想耽误，只想快一点见到他。
第六十六章 寻找（下）
卫灵均片刻都不想耽误，她想见到他，想去绝尘山庄，去一切他可能出现的地方。
然而，天已经黑了。她不得不留宿山上。
卫灵均独自坐在孤亭之中，对着沉沉暮霭沉思。
她一直静静坐着，坐在沈令宸曾经坐过的地方，一直到新月东升，再到夜色渐沉冷月高悬。
卫灵均枕着阵阵松涛和夜鸟悲啼中半眠半醒，直到天亮。
当东方泛白时，她已经悄然起床。
卫灵均用凉水洗了脸，整顿好衣裳，踏着露湿的小径，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晨风渗着凉意，夹杂着阵阵花香。卫灵均觉得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一半因为这山景，一半是因为昨晚的梦。她没有再梦见上次那个可怕的场景，没有梦见满天黑压压的乌鸦和密密麻麻地坟墓。她梦见了翱翔于蓝天的苍鹰和一望无垠的草原。她认定这是个极好的预兆。
卫灵均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下了山，到了昨晚寄放马匹的客栈去取马，顺便再吃些早饭带些干粮。
她刚坐下，那小二就眼疾手快地端上了甜饼和粥，脆声说道：“这位姑娘，有位公子请你吃饭。”
卫灵均心口怦然乱跳，霍然站了起来，颤声问道：“他在哪里？”
小二不及回答，卫灵均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她急忙回头，就见万雨霏身着一袭浅青色男装，脸上微带笑意。
万雨霏在卫灵均的对面坐下，看着她的眼睛戏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他？”
卫灵均勉强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万雨霏把一把短剑拄在桌角，望着卫灵均，又道：“我陪你一起去找人如何？”
卫灵均先是惊讶，随即又了然，昨天她对万雨霏说她不知道沈令宸的行踪还存有疑虑，这会儿却是真信了。万无云应该是真的没告诉她沈令宸的下落，一是怕她无意中泄露，二也有防着她存有别样心思的意思。她想了想，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你哥哥既然不让你知道沈令宸的行踪自然有他的用意。”
万雨霏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冷若冰霜的模样，淡声说道：“怎么？你现在才想起防着我？”
卫灵均浅浅一笑：“还真不是。信不信由你。”
万雨霏起身离开，卫灵均默默地看着她，她走了几步，又猛然转过身来，从袖笼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卫灵均面前：“这是给我哥哥的信，你见到他请转交给他。”
卫灵均点头：“如果我见到他，一定会转交。”
万雨霏轻轻叹息一声，宛如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卫灵均看着桌上的甜饼和白粥，本来没有胃口硬是勉强吃了下去，因为她要补充体力，还要赶路。
卫灵均吃过早饭，揣上万雨霏的信，买了干粮，等伙计喂完马后，便开始上路。
她要先去绝尘山庄。其实她心里明白，沈令宸在绝尘山庄的可能性不大，可她除了这个地方外，又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只能先去那里碰碰运气，兴许会得到一些别的线索。
卫灵均快马加鞭，一路北行。这条路她已经走过许多遍，看着这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客栈，卫灵均总是忍不住心生感慨。重活一世，她的命运从踏进绝尘山庄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发生改变。
那条路走到了尽头，卫灵均的回忆还没有终止。直到那熟悉的钟声打乱了她的沉思。
那口钟离绝尘山庄很近，钟声悠长悦耳，婉转低回中带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和凄清。
卫灵均听着这悠长的钟声，来到了绝尘山庄门口。
淡淡的暮色中，绝尘山庄仍一如既往地矗立在那里，它门前的石虎看上去仍是那么威风凛凛。然而，旁边再也没有了等待的庄客。
门前冷冷清清，像一座废弃多时的荒山野庙。
门口竟然还坐着一个人，依旧是以前的那个看门人。
卫灵均重见故人，顿时心生喜意。
她牵着马快步走上前，说道：“我来见你们庄主。”
看门人头也不抬地说道：“我们庄主收麦子去了。”
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话，卫灵均莫名地鼻头一酸。
她控制住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叫卫灵均，是天下第一美人。”
看门人终于抬起了眼皮，看了一眼卫灵均，然后再看一眼。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庄主在绝情山庄收麦子。”
绝情山庄吗？卫灵均总觉得这个地名很熟悉，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沈令宸跟她提过这个地方，他原本打算要带她去那里的。
卫灵均心里怅怅地，她轻声说道：“多谢。我去那里找他。”
他转身欲走，却听那人又道：“既然来了，就进庄吧。”
卫灵均一想也是，既然已到此地，她也不必去客栈投宿了。
卫灵均牵着马进了绝尘山庄，庄内比以往更安静更冷清。
卫灵均看着这熟悉的房屋，熟悉的竹林，熟悉的白道甬道，每一个地方都能轻易地在她心中掀起涟漪。
在山庄，她又吃了一碗面，还是最初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吃。
次日清晨，卫灵均从绝尘山庄出发，她要去绝情山庄。
看门人把追风牵了出来给卫灵均。
卫灵均看到胖了一圈的追风，抚着它的鬃毛感慨不已。
看门人道：“追风闲了好久都变肥了，做为一匹千里马变肥是很可怕的。”
卫灵均点点头，她骑上追风，风驰电掣一般地飞驰而去。
看门人看着卫灵均绝尘而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麦子地里长稻子更可怕。”
半个月后，卫灵均终于到达了守门人所说的绝情山庄。然而那个守门人没有告诉她，绝情山庄竟然建立在悬崖峭壁之上。它的周围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山顶上白雪皑皑，雪光灿然。
卫灵均正仰头望着雪山发怔，突然身后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送你上山。”来人正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看门人。
第六十七章 结局（上）
卫灵均惊讶地看着那个其貌不扬地守门人在笔直陡峭的崖壁上如履平地。
他越攀越高，身影渐渐缩成一个黑点，渐渐地，黑点也从大变小。
卫灵均一直仰头看着，直到脖子发酸。
大约半个时辰后，从悬崖上顶上吊上一只巨大的篮子，篮子里坐着那个守门人。
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卫灵均，面无表情地从篮子里出来，接过追风，对她说道：“我没见到我们庄主，但是见到万紫山庄的万庄主了，他说你早该来了。”
卫灵均深深地叹息一声，低声道：“是的，我早该来了。”
她把追风交给守门人，坐进了篮子。篮子缓缓升上去，慢慢到达峰顶。
卫灵均刚到达峰顶，一阵清冽的冷风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山下已是春暖花开时节，这是这雪山顶上仍宛如数九隆冬。沈令宸怎么会选了这个地方养伤？她转念一想，也许正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才可以让他安心养伤。否则，丧失七成武功又身受重伤的他如何应对蜂拥而对的仇敌？
卫灵均一面想着一面走向这悬崖之上，向阳背风处的唯一的一处庄子。
庄子是用坚硬的石头垒砌而成的，房前屋后被怪石嶙峋的石山所遮，石山上生长着几十株七扭八歪、奇形怪状的古松巨柏。
大门处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上面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绝情山庄。
卫灵均进了山庄的大门，只见大门里面平滑的石头上晒着一些药材。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正低着头认真的翻晒着药材，他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卫灵均一眼，不用她问，便主动指给她看：“我们庄主在那里晒太阳。”
卫灵均心中狂喜，冲他点点头，转身快步跑过去。
那个地方是在山庄前面的一座石山上，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坐在那里。
卫灵均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失声叫道：“我来了。”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身来，用淡漠的目光看着卫灵均，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意，道：“你早该来了。”
卫灵均满心的欢喜陡然沉落下去，这人却是万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