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前路茫茫

无棠院的复选还在进行之中,却已经不关花子妤什么事儿了。。?

退了半步跟在阿满身边,子妤显得小心翼翼,也不敢说什么话,让阿满愈发觉得这小姑娘挺守规矩,不苟言行倒也很对胃口,便想着开解她两句:“你也别紧张,咱们四师姐虽然挑剔了些,却不会轻易对咱们这些伺候她的师妹打骂。只要做好了分内的事儿,逢年过节的赏赐也不少。你看我这身衣裳和头面,还不是四师姐赏下来的。若是普通弟子,哪里能穿的这么体面......”

随着阿满的一路念叨,子妤这才明白,怪不得其身为婢女也能穿的这样体面,一套行头置下来恐怕要好几百个钱,低阶弟子中到五等都只有二十文钱一个月,不吃不喝存上一年也买不起的。不过她心里才不紧张呢,只是想着要和弟弟分开,有些不舍罢了。而且就此过去做婢女,将来还能不能唱戏都成了个问题,这才闭口不言的。但既然阿满如此主动劝自己,子妤乖巧地开口应答了一声“知道”。

看着她身量瘦小单薄,又柔顺乖巧,阿满先前心中对塞雁儿主动收她为婢女的那一分嫉妒之心也消了去了,暗暗甩甩头:“你若害怕以后没机会登台,也不尽然。四师姐每日唱念做打的练功要花费两三个时辰有余,咱们做婢女的在一旁伺候,你留意看着,好生学习,不比跟着师傅学的少。再说了,咱们做四大戏伶的婢女,每个月可以领到五十文铜钱的薪饷,吃穿用度都不花钱,只要不轻易生病,一年下来还能存上些做家底。将来跑堂会和入宫伺候太后,你若能有幸一并跟去,眼界也能比老实地呆在花家班能开阔些。多想想这些,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听阿满对自己好言相劝,子妤也大胆了些,诺诺地连声应了,终归忍不住开口问:“阿满姐,我的亲弟弟也在戏班里,如今我做了婢女,平时能时常回后院看他么?”

“噗嗤”一笑,阿满才知其埋头不说话老半天原是担心这些:“整个花家班,你若是低阶弟子,倒真不能随便跑。但如今跟了四师姐,想去后院子看望弟弟难道还是个难事儿?且不说那些守关的婆子小厮不会拦你,还会主动帮你捎带吃食和信件呢。虽不能说去就去,但四师姐一点头,那还不是两步路的事儿。你瞎担心什么呢!”说完又是一阵笑,两人已经迈步进了**等弟子所住的小院儿。

眼下做完活计,弟子们正在院中练功的练功,耍闹的耍闹,远远听见一阵笑声,都朝着院门边忘了过去。只是大家都没见过四大戏伶,更别说这塞雁儿身边的婢女了,都疑惑着望向这边。

守门的婆子姓刘,在花家班待了有些年生了,也是从小看着塞雁儿从低阶弟子步步向上,最终成为四大戏伶的,自然要熟悉些。一见来人竟是塞雁儿身边的婢女,态度恭敬地不得了,上前颔首道:“阿满姑娘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地方,赶紧坐,赶紧坐。”

进了后院,阿满收住笑意,又恢复了那股子倨傲的态度:“不用了,四师姐看中了这花子妤,我陪她来收拾一下就离开。”

刘婆子一听,绿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就朝花子妤身上望去,口中“啧啧”直叹:“我就说你这丫头面相好,福缘深厚,才来戏班子不到一年就谋到个如此好的差事。去吧,好好伺候四师姐,也别忘了多回来看望下这院子里的师兄师姐们,还有我这个老婆子。”

院中的低阶弟子们一听“四师姐”,又听那个姐姐说看重了花子妤,各人脸色俱是又惊讶又疑惑,但当着阿满在又不好问花子妤和刘婆子,只好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们。

花子妤可顾不得其他人的眼神都冲自己身上扫,上前给刘婆子福了福:“婆婆平时待我们兄妹一如亲人,今后我不住这儿了,还请婆婆多帮着看管子纾,不能让他偷懒。”

刘婆子素来瞧着这花子妤顺眼,现下看她寻了个好去处还如此恭敬地和自己说话,连连点头:“你放心去伺候四师姐,子纾平时虽然闹腾了些,有老婆子在,一定管教好他,也不让人欺负他的。”

“好了,别多说了,快去收拾东西吧。”阿满打断了刘婆子的话,脸色有几分不耐。也难怪,像刘婆子这样的粗使杂仆实在没什么可打交道的。

“阿满姐请稍等,我东西少,一盏茶的时间就好。”子妤也不耽搁了,赶紧往自己住的小屋跑去。

几个和花子妤住在一起的女弟子见状,也跟着回了屋子,想顺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毕竟今日她是去无棠院参加复选的,也不知过没过,怎么就和四大戏伶中的塞雁儿的婢女一齐回来了?看样子,还要收拾东西离开,难道也是要过去伺候人的?

关上屋门,几个小姑娘就围拢了过来。

平时子妤为人温和,沉默少言,再加上姿色并非绝妙,唱功也并无过人之处,所以在屋子里属于被忽略的一类人。若不是她过了初选,如今又被塞雁儿收为婢女,这些同屋的小姑娘恐怕根本不会把她给放在眼里。

“子妤,你果真要走?”

说话的名唤杏儿,生得很是俊俏,平日里钟师傅常让她多练习花旦的唱段,还挺看好她。却没想她始终没能过了唐虞的眼,所以对于花子妤都过了初选很是有些不满,口气冲冲的。

花子妤打开属于她的那口半大的木箱子,取出里面的两三件粗布夏裳,一件半旧给洗的发白的厚棉衣,还有些内衫肚兜什么的,用了一块铺在箱底的大蓝布包好,挽在手上,转身看了一眼杏儿和她身边几个小姑娘,点点头:“杏儿姐,我这就收拾东西要搬出去。”

“真是给四师姐做婢女?”杏儿不死心,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知道不说清楚,这些小姑娘心里一定会怀着嫉妒的心思,以后也不好相处,花子妤只得露出小女孩儿特有的茫然表情,怯怯地解释道:“刚才在无棠院复选的时候,四师姐无意中路过,听见我唱的小曲儿。正好手边缺个粗使丫头,所以才找班主把我要了过去。”

“原来只是个粗使丫头!”杏儿嘟囔了一句,心情才好了些,“不过凭你的资质,复选是肯定过不了的。三年之内若没能通过复选,下场只有被卖去青楼妓馆。如今能跟着四师姐也是你走了大运,好好去吧。”

花子妤眨眨眼,水眸中故意浮起一抹不舍:“和各位姐姐一齐住了快一年,子妤这就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留下做念想,这是我平时闲来无事和刘婆婆学着做的香囊,虽然粗了些,好歹里面放了些细碎的干桂花和干腊梅,还是有点儿香味儿的,就送给姐姐们吧。”说着从腰间的一个小布袋子里掏出了四个蓝底百花粗布做的香囊,上面绣了几个散落的五瓣花朵儿,很是清新。

“里面有干桂花和干腊梅?”见她用双手捧着到了自己面前面前,杏儿一把抓过来,放到鼻端嗅了嗅,果然有骨子淡淡香气,面上一喜,立马分给了另外几个小姑娘。

看到这些所谓的姐姐们如此好打发,花子妤面上也柔柔一笑:“若喜欢,等我去了四师姐那儿寻到好些的料子,再做的精细些给你们送过来。”

杏儿等人收了礼,面色缓和了不少,也没再拦着门口了:“去吧,同屋的情分大家都记在心里,将来有什么难处说一声,姐妹们能帮的都尽量。”

走到门边,花子妤又说了些好话,让她们帮忙照看着弟弟,这才把包袱往肩上一抗,出了这方窄窄的小屋。

章十一 陋室安居

环顾四周,花子妤终于体会到了做塞雁儿婢女的第一个好处。。

屋内有一张三尺木床,仅容单人睡下。上面铺着厚厚的被盖,青花白底,散发出淡淡的皂角味儿,虽然旧了些,却洗的很干净。床头有个半人高的妆几,一面铜镜有两尺见方,边缘隐隐有些锈迹,是流云做的纹饰。旁边有个梳洗架,搭着一张干净的布巾,还有一个扁圆的铜盆放在上面。角落立了个对开的衣橱,门板上雕刻了两朵巴掌大的水玉兰花,孤零零地样子显得古着有趣。

单人一间且不说,还各样家具俱全。虽然旧了些,却好过低阶弟子屋里的几口破烂大箱子。若是被那些个小丫头看到了,一定会羡慕到双眼发光,争着过来做四大戏伶的婢女吧。

不过对于花子妤来说,能独自居住就是最好的条件了,家具摆设并不重要。

将手中的蓝布包放在衣橱里,瞧了一眼,里面除了自己这个包袱就是两床夏天用的薄被还有两张床单,孤零零的显得很是空荡,花子妤涩涩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摆个大柜子在屋里有什么用,恐怕一时半会儿根本就填不满。

换下了参加复选的这身细布衣裳,这可是花子妤压箱底的一套,接过没能通过复选,心疼了那二十个铜板一下,便也没太在意。

花子妤匆匆换上一袭半旧的青布衣裳,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就听得门响,原是阿满自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拖着两个大包袱。

“阿满姐,这是?”花子妤也懒得关上柜门,迎了过去。

放下两个包袱在床上,阿满把结解开,顿时散落出好几件看起来有些旧的裙衫外罩。有绀青色,藕荷色,还有翠色和鹅黄的,甚至还有两件是淡淡的水红颜色,很是鲜亮。

“这是四师姐当初的衣裳,虽然穿不着了,但一直留着,偶尔也赏赐给一些乖巧讨喜的低阶女弟子。如今全给你了,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这身粗布衣裳不合适。”说着,阿满竟动手帮花子妤开始解衫,羞得子妤赶紧转过身去。

阿满笑笑,也不动手了:“瞧你,小姑娘家家的还害羞。你先换上那件衣服,等会儿灶房的人把热水送来,你去沐浴一番,收拾的干干净净,晚膳的时候过去伺候四师姐,听她训话。”说罢从包袱里散落出来的衣裳中丢给她一件夹棉布袍,好像是专门用来沐浴前穿的便服。

二话不说的脱下衣裳把这布袍罩起,紧紧系上腰带,花子妤暗自腹诽了一下,毕竟她骨子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个成年人,虽然顶着个十岁女童的身子,但对于刚才被人强行脱衣的不适感还没能消化过来。

“罢了,我去看看灶房的水送来没有。沐浴的地方就在隔壁小间,你赶紧!”摇头笑笑,阿满总觉得这个花子妤像个大家闺秀似的,定然不是出身乡野的黄毛丫头,对于她是花家远亲这件事儿也有所耳闻,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转身出了那间小屋子。

将头发高高地挽在头顶,用一支木簪别住,略厚的夹棉衣袍显得花子妤更加清瘦无骨。推开门,看着这方小小的四合院,她知道,今后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消磨在此处了。

这四合院正是四大戏伶中塞雁儿所居之地,出了院门是一个小花园,四方分别有四个月洞拱门,一条小廊连接四个四合院,正东的方向又有一条小桥连同前面其余一等戏伶所住的那个大院子。桥上分别由两个力壮的婆子守着,只有金盏儿、步蟾、朝元以及塞雁儿可以入内。若是其他人要进入,必须要有个玉牌子作为凭证。当然,身为班主的花夷和四大戏伶的婢子皆可随意进出,并不需要玉牌。

感到一阵冷风从空荡的领口和袖口钻进去,子妤收回了神识,赶紧跑到隔壁的小间屋子里一把关上屋门。

小屋当中放了一个和她个头差不多高的木桶,上面氤氲着热气,并散发出淡淡的茉莉花香,看的花子妤一喜。

要知道,在后院里居住,她除了每日坚持用热水擦擦身子,也只有隔两天洗个头。倒不是花家班苛刻低阶弟子,实在是人太多,灶房那儿烧水根本烧不过来,一天能让三个人洗就不错了。所以后院**级的弟子一共二十来号人也只有年纪最大的弟子可以每月洗上四五回,像花子妤这样年纪小的,也就一个月能洗个一两次。

而在这儿,恐怕每天洗个澡都不会有人过问,让她心中暗喜,两三下脱了衣裳便顺着木桶外的小凳子翻了进去。

汤面上飘得是干桂花和干茉莉,虽然不多,但香气馥郁,让子妤觉得异常放松。

仔细一想,如今成为了塞雁儿的婢女,要论机会,恐怕比一级一级地升上五等弟子要多许多,每日除了伺候她之外,也能抽不少时间来练功练嗓。若得了塞雁儿的喜欢,到时候求她给个机会上台,将来也不愁不能再唱戏,完成花无鸢的期望成为大青衣。

“大青衣......”子妤苦笑着念了念这三个字,心底里颇有些沉重的感觉。

自己不能守在子纾的身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怕他被师傅们看上,让他放弃武生转而学旦角。到时候鞭长莫及不说,自己也没权利让他改学其他的行当。

泡泡澡,再长长地舒了口气,子妤想来想去只有去求求唐虞才有可能让弟弟不会被看中唱旦角。心中打定主意安顿下来,这两日就去求求他。不管他会不会帮忙,试一下总是好的。

感觉水差不多要渐凉了,子妤起身来,娇小的身子颇为艰难地爬出了这个深深的木桶,用布巾擦干净了,又裹上布袍,推门出去。

哪知刚一出门就一头撞上个铁板似的东西,差些让子妤一个踉跄倒摔在地,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步子,抬眼一看,竟是个样貌极为阴柔的年轻男子挡住了去路,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子妤一惊,赶紧埋头看衣裳,果然领口处被撞得扯开了大截,露出一片泛红的肌肤,白晃晃的刺眼,羞得赶紧裹紧了布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儿?”男子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花子妤,渐渐眯起了双眼,闪过一丝怀疑:“倒是你这个小丫头,怎么来了塞雁儿的院子里?难不成,是当小偷来了?”话音未落,已是一手领主了子妤的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被这男人阴柔妩媚的丹凤眼如此一瞅,听着他对自己的污蔑,先前的尴尬也全散了,花子妤挣扎着捂住胸前领口:“我是四师姐新收的婢女,名唤花子妤,这位师兄不信可以去问阿满。”

见眼前的小丫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明显柔若无骨的身材还不停地护住身前,好像生怕自己会吃了她一般,男子又是一声冷哼,终于还是放开了她,抬起手来嫌恶地在衣袍上擦擦:“塞雁儿的脾性我还不知道,怎么可能收个半大的丫头做婢女,什么活儿也干不了。”

“如锦公子,您怎么来了?”

一声惊呼从院门传来,正是阿满从外面回来了,见花子妤被那个男子给逼到一角,赶紧过去解围。

如锦公子?花子妤一听这从曲牌儿里脱胎出来的名字,便知道了这男子的身份,竟是一等戏伶里最富盛名的青衣旦,虽然不是戏班里的四大戏伶,但本事并不比金盏儿几人低多少。好奇,再加上阿满正恭敬地在那儿回话,子妤不禁松了口气,再次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章一十二 青衣如锦

水眸含情,柳眉带俏,唇绽如樱,榴齿含香,再配上个盈弱楚楚的瓜子脸,若不是这如锦公子脖子上那个明显喉结和一身利落的男装长衫,花子妤怎么也不相信此人竟是个男子。.

也难怪,在花家班里,一等戏伶里就数这位如锦公子最为了得。听说他的青衣扮相,出堂会的打赏起价就是五十两,还只唱三场戏,若是听不够要加,每一出就得多给十两银子,非达官贵人能请的起。

花子妤也曾听说过关于这如锦公子的传闻,好像他和朝元,也就是三师兄有些嫌隙。当初差些就夺了朝元四大戏伶的位置。毕竟实力在那儿摆着,青衣又比武生受追捧得多。要不是四大戏伶里的大师姐金盏儿也是唱青衣的,恐怕也挡不住他晋升为四大戏伶。

不过再了不起,子妤也对男扮的旦角提不起一丝好感,更何况先前他还那样无礼的对待自己,愈发让其心里有些抗拒,便也不吭声,闷闷地收起打量的眼神,埋头在一边,等着阿满和他说完话。

“也不知塞雁儿的眼光怎么流落到如此地步,竟看上个瘦弱无骨的小丫头。”那如锦也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子妤,眼神阴冷莫名,这才对阿满吩咐道:“等你四师姐回来告诉她,师傅那儿在催了,说是太后的寿辰要到了,得选个拿得出手的曲儿好生准备一番。”说罢,一拂袖,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这如锦一离开,阿满也松了口气,像是对此人有些顾忌。看着子妤后怕地埋头不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别害怕,如锦公子虽然凶一些,倒不会拿我们这些低阶的师妹怎么样的。”

怯怯地抬眼,子妤故意往阿满身边靠近了些,牵住她的衣袖:“这儿不是四师姐单独住的院子么,外面又有婆子把守,如锦公子怎么能随意进出呢?”

阿满叹了叹,似乎也是很无奈:“就凭他才是花家班的台柱子,哪里能拦得住。就是四大戏伶也要给足他的面子,尊称一声如锦公子。哎,不说这些,四师姐让你到大师姐院子里去候着,待会儿伺候着用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阿满神色有些躲闪,几句话带过去就推了花子妤回屋,让她先换好衣裳,两人再一并过去。

换身衣裳穿了,还真是让子妤大变样了。

碧色翠烟布衫,精细的鹅黄挑花,虽然腰身不大合体,但阿满找来一条三指宽的墨绿腰带给子妤系上,坠下两串银丝络子,使得她原本单薄的身子添了一分别样的风情。阿满又将其拉到镜前,亲自把一头黑亮的长发变成一股麻花辫子搭在胸前,里面掺了两缕翠色的丝带,看起来即清爽又利落,活脱脱变了一人似的。

满意地看着手底下亲自伺弄出来的人儿,阿满“啧啧”道:“看吧,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要底子不太坏,拾掇拾掇一样是个娇俏的小美人儿呢。”

被阿满说的粉腮飘红,子妤站到镜前瞄了瞄自己的模样,虽然利落清秀一如从前,好歹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柔和,腰上束了系带,也显出几分窈窕的身形来。

这般模样,若是唐虞看到了,还会嫌弃自己模样够不上青衣的扮相么?

突然间,盯着昏黄的铜镜,子妤脑子里蹦出了这个想法。回神后暗自笑话自个儿:被人打击的太惨了,难道还想等自己张开了到唐虞面前露露脸,让他悔死当初没有在花夷耳边帮忙说两句好话,让她也好通过复选么?

嘲讽的笑意在唇边勾起,花子妤看着镜中那个十岁的青涩丫头模样,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连如此幼稚的想法都能从脑子里蹦出来。

见子妤对这铜镜时而笑意嫣然,时而自嘲自脑,阿满还以为她看到自己换了个模样傻了眼,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一边走我一边告诉你大师姐那儿需要在意的事项。毕竟你第一次出来伺候用膳,可不能给咱们四师姐丢脸。

其实四大戏伶所居的单独小院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儿。

金盏儿的叫做落园,步蟾的叫做枫园,朝元的叫做琅园,而塞雁儿则叫做沁园。四个小院分布在东南西北角,中间连着一个大大的庭院,每日都有两个婆子在月洞门边负责值守,闲杂人等勿近。

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往落园而去,阿满细碎地捡了要紧的告诉子妤,不过是大师姐喜静不喜闹,没问话千万别多嘴,站的时候要离开三尺远,因为大师姐从不用那些个脂粉儿,闻不得除了干桂花之外的任何香味儿等等。

子妤认真地一一记下了,心中对即将见到金盏儿也是极为期待。毕竟她是本朝名声响亮,也是数一数二的青衣旦,若是得了她的青眼能学个一招半式的,也足够揣摩好些日子了。可惜的是,她身边只跟了一个奶娘,从不收婢女,不然肯定要想尽办法从落园往沁园钻。反正都是伺候人,大师姐这边总能挨了青衣的边儿。

胡思乱想着,子妤已经被阿满带入了落园。

和塞雁儿的沁园遍植繁花有些不同,落园中只有两棵偌大的桂树植在院落两旁。正是金秋时节,黄灿灿的桂花串儿几乎扑满了树下三尺见方的土地,油绿的树冠又几乎将这个院子的天空给遮蔽了,正应了那“落园”二字,颇有些盎然闲趣之意。

嗅着满满的桂香,子妤睁大了眼,仔细打量这落园内的景色。

要知道,前世里子妤的小书店前面就种了这样一棵高大的桂树,每到秋季,外婆都会带着她去收集掉落的花串子,铺开在圆圆的簸箕上晒干,用鲜开水冲来喝,那种齿颊留香,馥郁悠长的味道实在难忘。

可惜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每每只能喝点儿焦糊味道的麦壳茶,偶尔从止卿处倒是能打点秋风,却也仅仅是细碎的茶渣子。即便是偶得了些干桂也是埋入香囊挂在身上,不敢奢侈地用于泡茶,所以那种馥郁香茶的味道,已经远离自己的记忆好久好久了......

“子妤,你发生么呆,大师姐来了!”

衣袖被人猛的一扯,花子妤才回神过来,扭头一看,果然一个锦衣如雪的女子端立在庭院当中,仿佛高挂树梢的那一串清零桂花,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仔细看却又有些凉薄的感觉,让人摸不清她到底是何性情。但那眉眼,那风致,即使是端端立在那儿没有移动半分,却犹如仙姿落境一般,让人看着不由得眼中朦胧,无法得窥真颜。

“阿满,这个小丫头是小四儿新收的婢女吧。”不等花子妤主动上前行礼,金盏儿已经开了口,微微一打量,柔目中闪过一丝讥讽,轻移莲步,也不理会两人径直回了花厅当中。

见金盏儿并没说什么,阿满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一手叩了叩花子妤的脑袋瓜子:“还发呆,赶紧进去伺候。等会儿咱们安静地站在四师姐身后即可,那大师姐可不是好对付的,班主视如珠宝,要是开罪了,或是让她不喜了,你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阿满说的严重,却是因为害怕子妤年纪小小不懂其中利害关系,这才半吓半提醒。

子妤明白阿满是为了自己着想,连忙点头,半颔首跟在她身后,也不多言,显得乖巧文静。

章一十三 落园夜宴

挑灯如昼,熏香犹春。。

这落园的花厅虽然不大,却一俱是檀木雕作的各色桌凳,配合着鎏金铜兽香炉中燃的檀香片,一进屋就给人一种古朴雅致之感,甚为悠然放松,心境宽逸。

上首端坐的正是班主花夷,一袭靛蓝衫子显得有些单薄,更衬其面白犹如敷粉。下首左侧便是大师姐金盏儿,唇角微微翘起显出一丝笑意,却也掩不住眼底一抹淡漠的神情。

四师姐塞雁儿与金盏儿共坐一桌,神色娇怜,与金盏儿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美态,双双一比,让人难辨高下,只觉养眼。

花夷下首右侧端坐的两个男子,其中一个子妤已经见过,正是那名头响亮不输四大戏伶的如锦公子,此时他星眸微睁,一副清淡的姿态捏着杯盏,即便是在班主的面前也显得有两分不拘。不过花夷看在眼里却是笑意温和,根本没有过问什么,似乎对其有两分顾忌。

如锦公子旁边的男子,花子妤倒是不认识了。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色微红,似是饮过一盏薄酒后露出了些许的醉态,剑眉微微挑向两鬓,黑眸染起一丝雾气,薄唇紧闭着却是在思考着什么,右手拽着一个尽空的白玉杯盏,两滴酒液顺而趟在了桌面犹不自知。

花子妤正立在塞雁儿身后悄悄打量着众人,冷不防花厅前门发出一声响,又是一人进来了,一抬眼,却是熟人。

一袭青葛布衫的唐虞朝着上首的花夷一拜,便自顾渡步而上,坐在了首座的次席。金盏儿四人看到唐虞,也是颔首示意,对其颇为尊敬的样子。而唐虞也是浅笑着扫过四人,算是打过招呼,只是当眼神停在花子妤身上时,见她焕然一新,犹如春芽初嫩,微微一愣,随即才释然。

“咳咳”

见唐虞落座,上首的花夷才轻咳了两声,打破花厅内有些沉闷的气氛。左右看了看自己的爱徒们,露出一抹凝重的神色,缓缓起唇,用那颇显尖细的声音道:“朝元不在,你们四人自然是花家班的依仗所在,此次右相发出名帖邀请,接还是不接,如何接?为师一人也难做主。就让唐虞先把这次相邀内容详细说与你们一听,大家再商议吧。”

花子妤转而一想,这如锦公子身边的人既然并非朝元,那必定是步蟾莫属了。没想来这小生中的翘楚,竟毫无一丝文雅风度,反而利落潇洒犹如江湖侠客一般。

正自顾打量,花子妤冷不防被阿满轻轻撞了撞手臂:“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唐师傅斟茶呀。”

想起自己跟来是伺候这些人的,花子妤忙收起神思,来到门边将烧得滚烫的铜壶用布帕过好把手处提了起来,走到唐虞面前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热茶。

操起杯盏,唐虞轻抿了一口,也不理会花子妤,只朝花夷点头,这才朗声道:“十月初二乃是右相曾孙诸葛不逊的十岁生辰。除了花家班,陈家班和佘家班都接到了邀请。右相乃是皇上的外舅,算作皇室旁亲,一等戏伶自然可以前往助演。”

“哼,就算陈家班和佘家班加在一起的一等戏伶也没有咱们多,别说咱们四个,就是随便让其他师兄妹去也能压住他们,师傅您又何须如此苦恼呢?”

说话的是塞雁儿,一双美目睁得大大的,红唇微撅,娇嗔模样堪堪让人对她提不起任何怒气来。花夷也只得苦笑着摆摆手:“雁儿乖徒,遇事多用脑思考,切莫单看表面。你且听唐虞细细道来,莫要插话。”

花子妤也是听的入神,心想这右相的十岁曾孙过寿怎地如此托大,让花夷郑重其事不说,还叫来这唐虞参与讨论。看情形,唐虞在花家班的地位也是不低,面对一等戏伶丝毫没有谦卑之感,反而隐隐透着一股傲色。花夷也是对他依仗有佳的样子,神色间很是欣赏。

想到此,子妤又忍不住看了唐虞一眼,却发现他听了塞雁儿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唐虞自然是不屑于塞雁儿一般计较的,不疾不徐地又道:“虽说诸葛不逊只是个十岁稚童,却精通音律,被誉为当朝奇才。戏曲戏曲,戏和曲自然是不分家的。右相大人虽然并未掌管宫制戏班的事务,但其妹却宠冠后宫,未必不能左右咱们这些宫制戏班的命运。是好是坏,只消那十岁的诸葛不逊一句话,咱们京城的三大戏班就要重新排名了!”

倒是金盏儿一直都神色凝重,听了唐虞的话不禁点头赞同,起唇道:“如此,咱们就得投那十岁稚童所好,并不能以常理来对待此次堂会。”

红潮稍退,步蟾一双醉眸也恢复了清然,只见他缓缓坐起身子,冷冷瞥了一眼对面的金盏儿和上首的唐虞,开口道:“说实话,那诸葛不逊的喜好如何咱们三大戏班都不得而知。但他确实只是十岁稚童,此点不容置疑。”说完,他竟抬眼瞧了瞧垂首立在塞雁儿身后的花子妤,又道:“咱们之中,只有塞雁儿的这个小婢看起来不过十岁年纪,不如让她说说,十岁的小娃到底喜欢什么,咱们才好投其所好。”

端立着的花子妤没想来那步蟾竟将难题抛给了自己,顿时一愣,抬眼望了望上首的花夷,又忍不住望了望唐虞,睁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夷也是有些意外,不过一想也觉得步蟾所言极是,朝花子妤笑道:“子妤,你别怕,且告诉咱们,你和你弟弟平素里喜欢些什么唱段?”

脑子飞快地转着,子妤心中已经有了结论,整了整面色,心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输了份儿,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朝着花夷一拜,谦恭地答话道:“禀班主,弟子和弟弟子纾都是十岁整年。按理,子纾所喜欢的更接近那诸葛小公子一些。”

“你且细细说来!”花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花子妤的感官又好了几分。

扬起笑意,花子妤用着清亮的声音答道:“那诸葛公子喜好音律却是出人意表,不过十岁乃是天性好玩的年纪,放之天下孩童皆准的道理相信在其身上也不会偏差。弟子的胞弟最喜舞刀弄剑,文戏他总觉拖沓慵懒,闻之欲睡。武戏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巴不得梦中都在耍弄长枪。依弟子之见,无论文戏武戏,一定要有趣,节奏稍快的那种。另外,何不让止卿与子纾与在座的诸位师兄同台表演,一来可以让诸葛公子有贴近感,二来,那陈家班和佘家班必不会轻易用低等戏伶演出,可以与他们有异,也算是别出心裁。”

花夷闻之顿悟,倾身问向旁边的唐虞:“依你之见,那止卿和子纾可担此重任乎?”

对花子妤的一番见解话有些意外,唐虞微一思虑,当即道:“弟子认为,子妤这主意倒是别出心裁。止卿自不必说,身段样貌唱功都是新弟子中的翘楚,而那个花子纾,一身武艺倒也有些风范。若能让他们两个参与演出,说不定真能博得那诸葛不逊的一笑!”

得了唐虞的赞同,花夷终于心下一松:“如此,明日就让那止卿和子纾来一趟,咱们看过之后就挑个戏排排。”

步蟾却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花子妤:“若是武戏,朝元却不在,由谁来担纲出演却是个难题。”

“无妨”唐虞胸有成竹地啜了一口热茶,“如若花子纾能担大任,朝元就根本不用出面了。”

“是么?”一挑眉,步蟾干脆从席上起身来,朝着花夷一拜:“如此,就用不上弟子什么事儿了,先行告辞。”

如锦见此状况,也缓缓起身福礼:“师傅,弟子行当青衣,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随步蟾师兄告辞一步。”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竟扬长而去,丝毫不顾花夷的面子。

塞雁儿却是看不过眼,狠狠瞪了两人的背影,朝着花夷抱怨地一喊:“师傅!他们好生无礼!”

“罢了,若是武戏,他们确实没法帮上什么忙。”挥挥手,花夷面露无奈之色,倒也不怎么在意步蟾和如锦的无礼:“文戏,这儿有你和金盏儿,也没他们什么事儿。”

眼瞅着步蟾和如锦拂袖而去,花子妤这才了然。看来这花家班里花夷并非人人都能管住,至少这两人恃才傲物,花夷却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章一十四 红衫为名

清陋的小屋,只当中一盏铜鱼孤灯散发着幽暗的光晕。.

托腮看着灯芯,花子妤眸子中映出两点华光,这时便能看出,其神态并非十岁女童所有,竟是成熟思虑至极。

对于自己先前在落园花厅中的提议,心中并不是很有底气。好在唐虞也赞成,想着能让子纾在一众年轻弟子中得了头一个彩,也算不易。明日弟弟就会和止卿一齐再聚落园,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和他们多说几句话,即便没法子靠近,能看看亦是好的。

如此想来,心下便也踏实了许多,子妤换下衫子,拉过棉被盖住安稳的睡去了。

......

第二日,清风淡云。

到了午后,竟露出一丝暖阳,薄薄的光晕照在落园花庭的两株偌大桂树之上,透出斑驳光点撒在黄泥绿草间。

子妤换上碧色翠烟的布衫子,两条黑亮的发辫用鹅黄缎带系好垂在胸口,看起来精神奕奕,气色也红润光泽。今日可是要见弟弟子纾,如此打扮也好让他放心,顺带告知他自己在四师姐这儿安好。

“子妤,收拾好了么?”阿满说话间推门而进,手里还提了个食篮,拿出两个白面窝头和一碟干咸菜:“先填填肚子,晚饭的时候四师姐那儿有清炖子鸽,咱们保准能喝上两口汤的。”

扬起嫣然的笑意,子妤打心眼儿里有些喜欢这个姑娘,冲其点点头,给两人各自斟了杯暖茶,也不介意窝头和咸菜太过清减,张开小嘴就开始吃。

阿满看在眼里也欢喜,暗道这姑娘不骄纵,也识大体。昨儿个那番话自己想也未曾想过,她竟大大方方地在班主面前娓娓道来。要知道,班主在她们这些个弟子心目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轻易不敢大声说话,更别提讲出心中所想了。看来这姑娘轻易小瞧不得,虽然还不到十一岁,但难保将来说不定也是会有大前程的。

“阿满姐,我用好了,咱们快去落园伺候吧。”子妤掏出布帕擦掉唇角的一丝面屑,又喝了口热茶顺气,主动收好了食篮塞到阿满手中,一副急不可耐想要见自家弟弟的模样。

见她一副稚气未脱,阿满也释然一笑:“走吧,就知道你这两日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宝贝弟弟。其实你也别着急,咱们戏班子里有个好规矩,像你弟弟这样的,若被班主亲自看重收作弟子,除了日日能在无棠院听课,还能跟在一等戏伶身边学戏,你们见面的次数定不会太少。偶尔遇上四师姐出堂会,说不定你们姐弟俩还能凑到一块儿呢。”

知道阿满是安慰自己,子妤也扬起甜甜的笑容,狠狠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对了,阿满姐,唐师傅在咱们戏班里位置很重要么?为何昨夜他能居于上位之席,不但大师姐四师姐,还有步蟾师兄和如锦公子都很尊敬他的样子,连班主也是对其很是倚仗呢?”

摇摇头,阿满性情简单,倒是不怎么注意这些小事儿,只道:“我只晓的那唐虞可不简单,原本唱戏的时候可是咱们花家班当仁不让的第一名角儿。后来因为诸多事由退而做了教习师傅,却得班主青眼,事事均让其过问操心。对了,犹如那衙门中的师爷,那唐虞在咱们戏班应该就是这么个身份了!”

“师爷”,子妤心中默念了一下,想起脑中对那些个师爷的印象,无不是带着两撇小胡子的精瘦老头,唐虞那般的英姿小生若装扮成个师爷,那就有趣了,不禁莞尔。

......

因为有薄日暖阳,花夷和金盏儿都端坐在花庭中,意料之中的,步蟾和如锦都未曾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