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塞雁儿进了院子,子妤见弟弟还没来,心中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乖乖上前帮着阿满给几人斟了茶,便垂首立在塞雁儿的身后静心等待。

大师姐金盏儿见花子妤按耐住心情,觉得她年纪小小颇为有趣,不禁扬起唇角微微一笑,冷漠的脸色终于见诸一丝缓和。

花夷也看着塞雁儿和她身后的小婢女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花子妤没有给花家丢脸,虽然年纪还小,却识礼知事。暗想,若真的讨了诸葛不逊那小家伙的欢心,回来定要大大嘉奖她一番。

只半盏茶的时间,唐虞终于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止卿与子纾。等他们进了落园,才发现其身后还多了一人。

细长的笑眸,弯弯的柳眉,一身桃色衫子,虽是素布却瑕不掩瑜,腰肢被一根三指宽的系带拢住,愈发显得婀娜娉婷。简单的女童髻上斜插了一支水纹细雕的粗玉桃花钗,将不过十二岁的桃香显得姿色更是不凡,稍一装扮竟有了淑人之姿,让人几乎忘却其仍为稚龄。

“嗯,桃香也一并来了,甚好!”

花夷自然满意的很,笑着让唐虞先过来落座,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三个小弟子。桃香妩媚婉转,止卿风流蕴藉,子纾飒爽精神,端的是各有千秋。不禁想到花家班后继有人,心中宽慰非常。

塞雁儿看着桃香,眼中也有一丝惊异,痴痴地娇笑,靠上了花夷:“师傅,这姑娘真是水灵,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吧,等个两三年若长开了,定是个了不得的。”说罢还斜眼睨了一下身旁端坐规整的大师姐,似有挑衅之态。

金盏儿却懒得理会,冷颜中浮起一抹笑意看了看那桃香:“你上前来,唤作什么名儿,年纪多大,善什么段子,且都说说。”

桃香这是才敢完全地抬起头来,一眼瞧见花子妤竟也在场,心中顿时不悦,先前的欢喜之情都给堵住了一般,胸口慌慌的有些难受。但没想来四师姐塞雁儿如此称赞自己,旁边那个一如仙女般的大师姐竟又主动问询,此时种种因为花子妤的不快又消散地没了踪影,乖巧地甜笑着上前一步,答话道:“弟子名唤桃香,年底就满十三了,平素多唱的青衣段子。”

虽然有些脸红,但桃香的表现回答也算大方得体,金盏儿点点头,对身旁的花夷道:“师傅,您不如收了这姑娘做亲传弟子,再赐个名儿。”

花夷也对桃香的表现很欣慰,“桃香此名确实有些俗了,为师就赐你一个新名儿。”略想了想,便道:“你大师姐金盏儿是取自仙侣宫中的曲牌名儿,你四师姐是取自黄忠宫的曲牌名儿。且观你喜着桃色衫子,原本又名唤桃香,为师就赐你一个中吕宫的曲牌名儿,唤作红衫儿,如何?”

站在塞雁儿身后的花子妤心中闷闷一笑,心想这花夷取名儿还真偷懒,都用曲牌名儿来异化不说,如今还给那么美端端的小娘子取个衣裳的称呼,不知那桃香是否愿意。

子妤的担心还真是多余,桃香喜不自知地展开眉眼一笑,赶紧福了福礼,“多谢师傅赐名,红衫儿很喜欢!”

看来桃香是真的喜欢了,不但立马改口叫了班主为“师傅”,还自称“红衫儿”这个新名,逗得花夷白面无须的脸上笑意非常:“也罢,为师收了红衫儿这个弟子,也算是有生之年的幸事一件了。至于止卿,你就跟着唐虞吧。我知道你心好青衣,但先给你一年的时间学学小生,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止卿有些意外,白玉般的脸庞上掩不住的失神之色,但还是知礼地上前拜服在了唐虞的身前,恭敬地磕下三个响头:“弟子拜见师傅!”

唐虞对止卿有几分好感,此时见他跪拜于前,忙扶了起来:“今日并非正式的师礼,下来喝过三杯拜师茶才算,就不用行次大礼了。”

“那我呢?”

冷不防,花子纾那清脆稚嫩的声音在花庭中响起,伴着怯懦娇憨的可爱模样,并不觉得失礼,反而让花夷等人俱是一笑。

“你且不急!”唐虞也浅笑着安抚了花子纾一下,对这花夷询问道:“不如让其跟随朝元师兄学武生,班主可觉得合适?”

“朝元?”花夷本无须,却空手一捋,似是在认真考虑,半晌之后才勉强的点头:“朝元此时还在江南侍母,三年孝期还得一年半载才了,就让其暂时跟着你吧,等朝元回来让他亲自看过再做决定。”

对花夷的安排唐虞并无异议,点头称是,便不再多言。

而花子纾一听自己有可能摆在朝元师兄门下为弟子,脸上的笑容就像春花绽放一般,晶亮的眸子闪着别样的光彩,忙向花夷谢了礼,才按耐住心中的喜悦退在了唐虞的身后,又忍不住地朝着止卿和一边的姐姐挤眉弄眼,可爱至极。

看着弟弟没能被花夷收为亲传弟子,子妤心中开始还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花夷多半是精于正旦青衣流的,子纾学武生甚好,倒是不必拜其为师,等着那朝元师兄回来亲自教导子纾也能投其所好。如此,便也释然一笑。

章一十五 登堂赴会

十月初二,小雪,寒意乍起。.

花子妤着了身浅枣色的细布薄棉袄子,腰肢用三指宽的系带勒住,穿上一双厚底的牛皮小靴子,满头青丝绾就一个鸭头髻,一缕银须流苏侧垂而下,走动见倒也有几分跳脱轻盈之感。

眼看立冬,呼出的白气氤氲而升,子妤的小脸和鼻头都被冻得有些通红,却掩不住眉眼之中浓浓的笑意。也是,今日能和弟弟还有止卿一并到右相府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一路上能共乘一撵,说上不少的体己话,自当高兴。

正想着,撵子上门帘一动,正是子纾那张圆似明月的脸庞露了出来,朝着姐姐咧嘴一笑。若不是撵子里还坐着阿满,身后还跟着止卿,真恨不得当即就钻入姐姐怀中撒娇一番。

“咦,红衫儿呢,怎么没来?”说话的是阿满,一把将子纾和止卿都捞上撵子,瞧着身后没了人,故而有此一问。

子纾忙着和姐姐叙旧,亲热劲儿还没缓过去,自不会答话。止卿便朝着阿满恭敬地颔首道:“红衫儿师姐随了大师姐的撵子,与班主和四师姐同乘。”

恍然大悟一般,阿满拍拍自个儿的脑袋:“也对,班主收了那红衫儿做徒,自然要带在身边。等到了右相府中好在陈家班和佘家班前露脸,溜溜这新收的小灵徒才是。”

耸耸鼻,子纾好像有些不喜那红衫儿,也扬起头:“她神气什么,早晚要尝些苦头的!”没想话音刚落额头就吃了个爆栗子,却是家姐板着脸道:“切莫妄语他人!”

“喲!”阿满这是第一次看到子妤的姐姐样,啧啧直叹:“你还是个小家伙呢,教训起弟弟来偏生像个大人了,真是刮目相看。”

子妤脸一红,才想起自己不该在其他人面前拂了弟弟的男子汉之气,毕竟对于男子来说面子重要,年岁几何皆是如此。

一路没歇地说这话,子妤除了问弟弟这些日子学了什么,还问唐虞待他如何等等,惹得子纾显得有些烦了,挥挥小手:“家姐,唐师傅待我和止卿哥可好了,您别看他平时喜欢冷着脸不多言,可总能一语点出咱们练功时的错处。连止卿哥都觉得跟着其改学小生甚好呢,是吧,止卿哥!”

止卿原本在闭目养神,此时一听,睁眼点头:“唐师傅学贯各家行当,以小生最为擅长,同时颇通音律。看着他时时执萧轻吹的模样,我也想跟着多学一些东西的。”

“唐师傅还能会吹箫抚琴不成?”子妤睁大眼,想起唐虞一身青衫素手执萧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仿佛觉得他天生就该是如此的。

“抚琴倒没见过,不过班里的乐师也常来向其讨教,可见其功力不凡。”止卿见花子妤清眸有神,似乎对唐虞很是感兴趣,不觉多说了一句便又不再开口了,只道等会儿要唱戏,得歇着嗓子。

子妤没发觉止卿异色,也不管他,继续小声的和弟弟随意说这话。阿满也不时的插一句,笑言这个止卿到有几分唐虞年轻时的性子,不喜多言,爱闭目养喉。

约莫三炷香后,撵子停驻。掌车的老汉先行下来,搬出一个膝高的木凳做梯,一一接了阿满和花子妤他们下来。只有子纾不愿被人接住,竟一纵而下,正好被前头下撵的花夷看到,笑着道了声“好身手”,更是让他得意的不行,走路都是半昂着头。

......

右相复姓诸葛,名长洪,今年已经六十三岁高龄却仍旧指点朝堂江山,辅佐当今皇上。本朝皇贵妃乃是诸葛长洪的幺妹,年不过三十有六,传闻风韵犹存,姿态不输二八少女。又因为早年诞下大皇子,如今身份隐隐已是逼近膝下只有一女的皇后。

而这诸葛不逊乃是诸葛长洪的独孙,自然视若珠宝,宠溺非常。十月初二正好是其十岁满生,便大办寿筵,招待十里八亲,三天三夜绝不息宴。

今日乃是三日宴席的最后一日,也是诸葛不逊的生辰,就在夜里的亥时正。而三家京中戏班的戏伶也是在这个时候登台亮相,助兴筵席。

前来接引的是右相府上专管曲艺杂烩的副管事,同花夷也是相熟的。看他对待花夷和金盏儿等人的态度相当恭敬,花子妤开始有些不解,随即也明白了。像金盏儿和塞雁儿毕竟是名震京城的角儿,在皇后太后面前能时常露脸的人,身为右相府的小小管事自然不敢轻易得罪。

随着那管事,一行人从侧门进入,路上倒是并无闲杂人等来往。毕竟是三大戏班的顶角儿要来唱堂会,普通人要想一窥其貌,却也难上加难。

阿满带着花子妤,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只到了晚宴的侧厅后面一个抱厦便停下了。他们得要先收拾一下从戏班里带来的戏服道具之类,只有花夷带着金盏儿和塞雁儿还有三个小弟子去走台熟悉环境。

相府所在果然不同一般。这抱厦虽然只一层,却堂屋花厅以及左右暖阁一应俱全。安顿花家班的则是最右边的那间大暖阁。当中染着小炉火炭,炕上也铺了厚厚的绒毯,一旁博古架上还立了几个花瓶摆件作为点缀,一角的边几放了个白瓷梅瓶,一支绿杨虽不比花香,却也添了些生机之气。

据那副管事说陈家班和佘家班的人也来了,在晚宴大厅另一侧的抱厦之中。三家戏班相互并不通联,怕的是泄了各家秘诀,这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说实话,子妤并不太了解今晚戏班会唱一出怎样的戏。先前在撵上也问了,但子纾说班主严令不许泄露,怕陈家班和佘家班的人悄悄打探消息,到时候走漏了风声就不好了,只简单提了他和止卿都有好戏份。特别是那个红衫儿,竟要唱主角儿,反而是大师姐和四师姐单做陪衬而已。

子妤觉得奇怪,又多问了两句。止卿才在一旁附和,说是唐师傅的主意,让三个小戏伶做主打,两个名角儿做陪衬,这样一来不输气势,二来又能别出心裁,三来更是投其所好,让那诸葛不逊有代入感,到时候定能拔得头彩,一举压了陈家班和佘家班的气焰。

对唐虞安排自是放心,不过子妤却还是着急弟弟的表现,临走时又悄悄拉了他多嘱咐了几句。

......

整理着一箱子的戏服,阿满动作异常的仔细,根本不让其他人插手,只令花子妤帮忙将另一箱道具拿出来擦拭即可。而乐师和化妆的师父各自有要准备的东西,道具等物什儿就都交给阿满两人伺弄了。

做完手中的活计儿,子妤就跑到阿满身边看着她规整戏服,只一瞧就发现,这些戏服果真精贵异常,全是用真丝织就不说,上面的花纹图样艳丽繁复,针脚细密,绝对是出自苏杭一带一等绣娘的手工。单件约莫估价就在百两银子上下,这还是往少里算了的,并未包括那些珠钗繁复的头饰。

吐吐舌头,子妤才明白戏班子里的一等戏伶果真是不同于一般的存在,一身行头打造下来恐怕没个几百两根本上不了场。若是多唱几个段子,林林总总岂不是要几千两才能置办好?

“怎么,知道当个一等戏伶的不容易了吧。”阿满总算将每件戏服都展开放好,正用半湿的细绒布绢帕子拭平褶皱,见花子妤跟在一旁眼睛瞪得大大的,笑道:“丫头,你是不是也想穿穿这些戏服?”

摆手,子妤摇头,心里却是在点头,瞧向那些锦绣非凡的戏服时眼神免不了有些黯淡。

阿满也知道花子妤是想学戏唱戏的,但既然做了四师姐的婢女,就不能和红衫儿她们那样从基础开始练习了。看着她,阿满心中也有酸酸的,暗想有机会得给四师姐进言,让她拨冗指点其一二,将来也好有机会登台。

章一十六 诸葛不逊

张灯结彩,乐音飘飘,酒香氤氲,杯盏觥筹。.富贵人家无穷事儿,小小孩童诸葛不逊的十岁整生办的是热闹无比,体面非常。

未到亥时,三家戏班的压轴戏都没有上场,只一些瘦马在席间助兴。

说也奇怪,这诸葛不逊小小年纪,虽说是男子,父母长辈也断不会请了妓子为其寿宴助兴。只因此子从小就对音律极为痴迷,既是生辰,长辈便投其所好。

说起来,这还是乃父之由。

其父诸葛长门未在朝中为官,却最喜招妓入府,无论是吃饭还是喝茶,都有一两个清倌儿在跟前唱曲儿伺候。其母马氏性格纯良,加之这些妓子均是清倌儿,召来不过是图个听曲儿罢了,倒也不怎么管自家相公。自此,诸葛不逊从小耳濡目染,不到五岁就能拨琴动弦,七岁就竟能吹短笛自娱,惊煞相府众人。

这个朝代无论皇权贵族还是市井小民皆好音律戏曲,崇尚优雅之风。当年花无鸢名动京城,地位尊崇也是迎了民风所好。

见自家小娃似乎生而知之,对器乐的把玩甚为痴迷,其父也不阻拦,反而让清倌儿瘦马时常点拨,又请来当朝有名的丝竹大家杜其恒为师。所以,年仅十岁的诸葛不逊已有高超技艺,无论是弦乐还是管器,均能弹唱吹奏不输普通乐师。

......

且说班主花夷带着弟子们看过台面,便准备回到了抱厦暖阁之中等待上场。

回来时正好碰见了陈家班和佘家班的班主也同样领了弟子看场,一番寒暄之后就此别过,也没有互相问及所唱是何曲目。毕竟大家都明白,同行相斥,即便是问了也没法讨得个准确答案,不如不问,以示尊重。但之前的曲目都是报给了相府的那名管事,只要各自曲目不同,就没有问题。

只是另外两家班主见了花夷身边跟着的三个小弟子,心中疑惑,并惊异于三人单看相貌就有不俗资质,不免有些忐忑。而且金盏儿和塞雁儿这两个顶梁柱齐齐而来,也让这两家班主心头打鼓,赶紧各自告辞回到暖阁,细细商议去了。

花家班所在的暖阁内,相府下人已送来吃食,与宴席之上菜肴相同,颇为精致爽口。只是想着他们即将要登台,故而无酒罢了。

但金盏儿和塞雁儿都没动筷子,花夷也令三个弟子只需少啖两口热汤粥点即可,不然等会儿没法开嗓子。这下便宜了阿满和花子妤还有几个乐师和化妆的师父,一席珍馐随即扫荡个精光,只留了点残羹剩汤。

知道自家弟弟嘴馋,又没法放开来享用这珍馐美味,花子妤悄悄将手绢展开扑在腿面上,吃着吃着从席间挑一块鸡腿肉或者是玫瑰香糕此等容易带走的吃食,趁其他人都没注意,包好了裹在袖口里藏着,准备回去的路上捎带给子纾和止卿,当做夜宵果腹。

塞雁儿喝了碗粥,阿满赶紧起身来帮其漱口净手。

揣摩了待会儿要表演的唱段,塞雁儿挪到到花夷身边坐好,用着软糯娇然地声音问道:“师傅,唐虞那家伙怎么没来?”

花夷也用好了膳食,是子妤上前伺候的漱口净手,此时见乖徒上前,笑道:“他昨日就已经来了。今儿个诸葛小少爷的宴会来了不少达官贵人,他一一拜访那些贵人的管事,替花家班多拉巴一些关系。”

“他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难不成还能哄得人家高兴?”塞雁儿不信了,扁扁嘴。

金盏儿听了花夷的话,想想也觉得有理,也不理塞雁儿:“师傅,您可是想让唐虞做咱们戏班的二当家?”

花夷白面微动,赞许地朝金盏儿一笑:“你怎么看?”

唇角微翘,金盏儿对唐虞的印象不错,自然不会反对,只轻点头表示同意:“唐虞年纪不过十七,行事稳重有度,性格冷静理性,有他辅助班主,也乃幸事一件。”

“我看不尽然。”塞雁儿颇有微词,尖尖的下巴略扬了扬:“他当年得罪的那个四品大员虽然已经外调,可好多人还记得此事。若是让他们都知道唐虞就是当年名动一时的古竹公子,又会不会给花家班面子呢?”

“雁儿!”花夷收起笑颜,板着脸狠狠瞪了爱徒一眼:“此事为师已严令班中上下不得私议。你若再说一次,为师定当严惩不怠!”说完又扫了一眼暖阁中的众人,冷声道:“你们本不该知晓此事,如今既然晓得了,自己管好自己的嘴巴,若是半点风声走漏出去,就不是拖出去卖给人牙子那么简单了。”

花夷狠厉的脸色颇为有效,众人都起身福礼,齐齐道:“弟子谨遵班主之言,绝不泄露半句。”

“罢了,各自收拾好,亥时就要到了,花家班作为压轴上场,不得轻视!”说完这句,花夷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安排要上台的弟子赶紧换戏服,又让负责化妆的师父把图样拿过来,细细改了些才交办给他们。

单看金盏儿等人的装扮,花子妤倒是猜到了几分今日自家戏班子唱的是那一出段子。

两个师姐均是道姑装扮,手拿拂尘,虽然白粉敷面,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却掩不住妙龄娇容和窈窕身段。而红衫儿也是一副小道姑的打扮,却把画脸的颜色多用了些胭脂,显得动人妩媚,清灵无比。

再看止卿和子纾,两人的装扮也是有些意思的。

止卿自然是扮作潇洒翩然的公子哥,虽然身量尚小,却风度飘然丝毫不输七尺男儿,端得是俊朗雅然,仪态美冉。

而子纾的扮相则显得有些滑稽。且看他的脸被画得黝黑老态,唇上贴了一圈灰白的髯须直坠胸前。衣裳打扮也是一副船家模样,虽然脸庞上稚气未脱,摇船的动作却显得老辣威风的很。

“怎样,能猜出他们今儿个唱哪出么?”阿满见花子妤看的认真仔细,闲下来也过去和她悄悄说话。

花子妤笑笑,脱口便答:“阿满姐考我,我自不能输了眼色。看他们几人的装扮,定是要唱那一出《萱草堂玉簪记》,而且还是当中最好看的《秋江》一段,我没说错吧!”

“那你再猜,谁扮的陈妙常,谁扮的潘必正?”阿满再问。

“潘必正定是止卿师兄无疑了,而陈妙常么......”子妤本想猜大师姐金盏儿,可想想觉得不对,“应该是红衫儿所扮的才对。”

阿满意见相左:“大师姐应该才是正角儿吧,如若小红衫儿扮了陈妙常,大师姐和四师姐又扮作什么呢?”

“自然是陈妙常的两个师长了。”花子妤笑着,想想花夷竟让三个十来岁的小戏伶唱这一出《秋江》,而两个名震京师的角儿却只是配演来锦上添花,到时候一定会让看官们眼前一亮,颇感新意吧。也不知唐虞是怎么劝动了班主,这步棋可谓险中求胜,半分懈怠不得。

花夷手里揽了一杯热茶,隐隐听得耳后传来花子妤和阿满的对话,忍不住白面微动,似笑非笑地将唇角微翘,心中暗暗思附这花子妤年纪尚小就才思敏捷,只让她做赛雁儿的婢女似乎有些浪费了,得和唐虞再商量商量,或许培养一下,将来成就不亚于自己的这几个得意门生吧!

章一十七 草堂玉簪

这出《玉簪记》从《琴挑》唱段开始,飘逸的道服衬得两位妙龄师太一如仙人下境,而小妙常清婉的嗓音配上绝美娇艳的姿容,甫一亮相,花家班的这三个女戏伶就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不仅如此,当身着月白长衫的止卿缓缓唱着:“雉朝雊兮清霜,惨孤飞兮无双。衾寡阴兮少阳,怨鳏居兮徬徨......”登台落座在一方古琴之前时,立时满堂纷扰似乎都被这朗润如玉的嗓音给震住了,四方宾客皆屏息凝神,似乎不敢相信这潇洒风流的潘必正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小少年。

“长清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

金盏儿和塞雁儿将这一句旁白唱罢,在台上轻移莲步便堪堪退下了,只将整个舞台留给了止卿和红衫儿,顿时让陈家班和佘家班在一旁观看的两位班主脸色一变。

只用小戏伶演出必是一步险棋,让两个名伶退下更是险中之险。别人不明白,这两位班主可心似明镜。

名角儿登台,为的就是镇好台,不让下边儿的看客给轻易小瞧了去。虽然看那一对儿小妙常和小潘公子有两下子,但离了两位名角儿压台,变数横生。

往坏里生变,那两小家伙心虚之后或许会唱词不清,表情僵硬,一出戏也就演砸。

但往好里变,若是他们丝毫不惧发挥淋漓,一出只由小戏伶唱的戏便算是演成了。今儿个的主角儿诸葛不逊本就只是个十岁稚童,岂不正合了右相老爷的欢心,之后定然赏赐丰厚,礼遇有佳。传到宫里,皇贵妃再在皇帝面前美言两句,这花家班可就一举压过了京城的三大戏班,一家独大指日可待啊!

正当两个班主手心冒汗之时,花子纾扮的船公上场了!

手中摇桨不停,眼珠子顺着满场滴溜溜地一转,假意波浪汹涌斜了两步探过身子又稳稳立好,花子纾这一亮相逗得满场宾客皆是一乐,把陈妙长和潘必正之间隔水相望的苦愁之思冲淡不少。

“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遥遥对唱,止卿和红衫儿仍旧婉转动情地不受丝毫打扰。没有船,没有水,可是看着两人眼神飘远,身姿动容,只觉得一江的风,一江的浓情似乎就这样化不开了。

两人一番衷情诉说,子纾所扮的艄公就拉开嗓子唱了起来,内容无非是打趣这对小鸳鸯,将刚才颇有些沉重的气氛挽回几分轻松惬意。毕竟这是人家小公子的寿宴,《玉簪记》也原本是一出喜剧,该乐的地方得使劲儿乐,不然讨不了好。

一出《秋江》唱到此处就也毕了。人间欢喜将这对小碧人般的如花美眷在瞬间定格,席间看客心中似有感悟,哪怕经历似水流年,恐怕回响起今日这一幕,仍旧会觉得它美得恍惚,美得撩人,美的无法遗忘......

“好!”

首座圆桌上立起一人,不过半人高,明显是个男童却着了一身纶巾长衫,将高髻系于脑后。只见他姣好模样犹如观自在菩萨,似男非女,竟不带一丝烟火之气,仿佛仙人童子,其稚嫩如白玉般的面庞有着隐隐兴奋之意:“此曲只当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虽然唱腔稍显稚嫩,但三位真当妙音绝伦,且过来,本少爷看赏!”说罢手一抬,一旁伺候的两个妙龄婢女就赶紧举着红布托盘上前一步。

拿起托盘上五十两一锭的银元宝,诸葛不逊给止卿和红衫儿一人赏了一个,轮到子纾,竟塞入他怀中两个:“你很逗乐,刚才亮相时的一副身手也不俗,本少爷喜欢!有空会再召你来的,这两个银元宝你拿好。”

子纾仍旧是黑面髯须的扮相,却笑得又是惊喜又是兴奋,猛地作揖福礼:“多谢诸葛少爷赏赐!”

诸葛长洪见孙儿欢喜,也让管家召来花夷,赐下一个颇丰的大红包:“今日演出别出心裁,还甚得老夫爱孙之心。今后有机会,老夫会再次相邀,到时候班主可要继续再给惊喜才行啊。”

“自不会让大人失望。”花夷白面上终于泛出些微红,随眼强压住心中欢喜,但眼神中还是闪这激动的神采。一旁站立的陈家班佘家班班主也上前道贺,但明显有些神色不自然。

......

仍在暖阁候着的阿满和花子妤等人也接了相府管事派人送来的赏钱,每人竟有足足一吊钱,相当于一百文钱,乐的大家纷纷猜想自家戏班定是讨了诸葛小公子的喜欢,拔得头筹才会有如此丰厚奖赏。

“子妤,你个子小,不容易被注意,不如你到前头宴席边去打听打听消息。”

一个化妆师父按耐不住心中欢喜,提了个建议。

阿满也同意了,嘱咐花子妤小心些看人脸色,若是遇到管事之类的赶紧躲起来,若是遇见家丁婢女便乖巧地问问前头情况便可,千万别随便得罪了府上的人就好。

子妤想想也就同意了,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被发现是戏班的婢女在园子里乱走也没什么,最多被斥责两句再令其回来罢了,总不会当做坏人给抓起来,这边点点头,手里提了个小小的行灯提步出了抱厦的暖阁。

这抱厦离得举行夜宴的大厅倒不远,过一个长长的回廊转几个拐角便是。花子妤提着行灯一路而来一个人都没碰见,估计下人们都围到前头去听戏看热闹去了。

这夜里寒风乍起,吹得行灯晃晃悠悠,差些就灭了。子妤也感觉有些冷,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样身子跑起来也暖和些。

哪知来到一个回廊的转角前,猛的一阵烈风呼啸而来,手中行灯“噗”的一声便灭了,连带着回廊上挂着的几个路灯也随即一一熄灭,顿时,子妤由明转暗,只觉眼前一花,一时间竟瞧不清路了。

没了灯烛照明,四下又无人,只有远远听见夜宴的喧嚣声隔墙响起,子妤揉揉眼,看着天空黑云遮雾,也没有月光可以借鉴,回去也不是,往前走又看不太清路,心中忐忑。一晃神,转角处没仔细瞧着,只鼻端嗅到一股烈烈的香风,下一刻额头吃紧,迎面就这样撞上了一个黑影。

只听“呀”的一声,仿佛是个女子被花子妤给撞倒了。一个纤弱的黑影扶着回廊的立柱勉强倚靠着,一手捂住胸口,喘着气冷声道:“哪个不长眼的,瞎猫不成!”

花子妤这才知道自己撞倒人了,还是个女人,赶紧朝着黑影虚眼一看,勉强能看出是个皎然貌美轮廓的女子,一张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惨白,身上服装甚为艳丽,才发现竟是个还未卸妆的戏伶,赶紧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我手里行灯突然灭了,眼前一黑暂时看不清周围情况这才不小心撞了您。”

听声音是个小女娃,这女子神色愈发冷了,厉声道:“你从抱厦而来,莫非是陈家班或者花家班的人。”

“晚辈正是花家班的弟子。”花子妤听这女子口气乃是佘家班的戏伶,年纪又比自己大,便以晚辈自称了。

“哼!”捂着胸口,女子知道撞了自己的不是这相府之人便冷哼一声,倚着立柱起身来,看准花子妤所在的位置,竟一个巴掌便扇了过去。只听“啪”的清脆一声响,正正一个耳光就扇在了子妤的脸上。

花子妤只觉得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时间没回神过来。眼看着夜色中那女子抬手似乎准备又一巴掌给挥下来,想下意识地侧头躲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一双大手给捉住了肩膀,轻易地便给拎开了。

站稳身形,瞧着眼前的挺拔而又偏瘦弱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却因为花子妤被打得眼冒金星却有些看不清来人是谁。

那女子见突然又出现一个人,还是个身形颇高的男子,手扬在空中也没来得及缩回来,仔细一看,却是熟人,冷声道:“唐虞,你管什么闲事!”

章一十八 绾发结缘

因为突然熄灭的行灯而花了眼,久站之后花子妤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夜色,也瞧清了那个出手挥了自己一个耳光的女子。。

飘逸的锦绣戏服裹身,裙幅褶褶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甚为华丽。可因刚才挥手打人的动作太大,使得衣领被扯开半截,露出玉白的肌肤,那线条优美的颈项和忧怜锁骨也几乎清晰可见。

真是个大美人!花子妤一边捂着火辣辣的脸,一边心中暗暗如此想着。可此女虽然貌美,却性子太急,太过狠辣,出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再美,便也失了水准。

“唐虞,你管什么闲事!”

此女娇容一怒,认出来人是谁,不由得冷声呵斥。

今日参加诸葛不逊的寿宴,唐虞特意装扮过,一身月白锦服很是体面,袖口和衣角均绣了大小不一的竹叶飘絮,单看背影,花子妤倒真没认出来人是他。

“子妤是我花家班女弟子,这难道是管闲事?”唐虞的背影微微一动,语气略有些不善。

“一个小丫头片子,一看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难道你愿意为了她得罪我水仙儿?”此女自称水仙儿,知道花子妤不过是个戏班的小戏伶,更加不会顾及什么了。

唐虞却冷笑一声,淡淡道:“你当初也不过是花家班的一个戏伶,叛走去了佘家班,怎么,如今做了一等戏伶难不成就觉得高人一等了?”

水仙儿?

花子妤一听,才知道她也是花家班的弟子。想想也是,“水仙儿”这名也是曲牌名异化而来。转而一想,若有如此渊源此女也不该如此嚣张,难道只因为自己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就动手打人?想息事宁人,子妤干脆上前一步,故作怯弱福礼道歉:“这位师姐,我本是无意冲撞,还请见谅,勿需动气。”

水仙儿一听,闷声一笑,娇容之上闪过厉色:“你的意思是我自讨没趣,自作自受么?就凭你个小贱人,还敢如此与本姑娘说话......”说着,此女竟不顾体面,扬手过来又想打花子妤。

“住手!”唐虞一声低喝,将水仙儿的柔荑给挥开,“你再动手,我便请相府管事过来,你一个一等戏伶,到时候丢脸的绝不会是我花家班。”

“你!”水仙儿手腕一阵火辣,还想撒泼却觉得唐虞此话有理,闹大了自己失了面子不说,还会让佘家班受累,只好吐出一口浊气:“好,你很好,唐虞,以后别再出现在本姑娘的面前。”说完一挥袖,便气急地扬长而去。

看着此女离开,花子妤才松了口气,拍拍心口:“还好她听话走了”又对唐虞轻声道:“谢唐师傅帮弟子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