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彩孔雀的偌大屏风后,传来一阵慵懒轻缓的男子的声音。

此人单从话音听来很有几分轻佻,却惹得薄鸢郡主欢喜地拍拍手:“大哥大哥,你终于出来了,每天就闷在屋里画画多无趣,快来见见我的知己好友吧。”说着碎步迈到五彩孔雀的屏风后面,拖出了一个男子。

身着玄色的细葛纱袍,上用金丝绣出暗纹飞鹤图样,显得气势不凡。腰间三指宽的暖玉缎带勒出挺拔身形。黑发高束头戴紫金吐珠冠。这男子翩翩从屏风之后而出,不过二十三四岁,生的仪容俊朗,眉目清奇,一看就是那等高门子弟,浑身上下贵气非凡。

“在下薄觞,见过三位。”略微颔首福礼,这薄觞既未谨守侯爷长子的孤傲之气,却也并非心存恭敬,态度平淡间也不失有礼。

薄鸢见三人盯着自家哥哥不知所以,脸上得意之色更甚,对着诸葛不逊语气挑衅:“这便是我亲亲大哥,怎么样,诸葛不逊,不比你这京城第一公子差吧!”

却是子妤一惊之下脑中浮现出了一句诗词,忍不住有感而发:“但酒胜如水,但花胜如草。小廊曲通幽,竹椽亦良好。止斋十数间,足以便衰老。檐低远风露,地窄易汛扫。浅溪浮薄觞,短屏糊旧稿......小侯爷真真好名字。”

“浅溪浮薄觞?”男子一听子妤所念诗句,朗眉微挑,含笑而道:“是真真妙解才对!姑娘可是花家小姐,子妤姑娘?”

脸一红,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孟浪了,子妤赶紧解释道:“小侯爷名字让人顿生感触,让您见笑了。”

这小侯爷倒是个雅致风流的人物。细细品着子妤所念诗句,欣然有感道:“这诗词在下从未听过,但这最后两句‘浅溪浮薄觞,短屏糊旧稿’,着实一派清流名士的写照,却与本人不符了,惭愧惭愧!”

口中说着惭愧,看薄觞的样子恐怕还有几分得瑟,见他渡步来到子妤面前,话锋一转:“如此好诗句,可是姑娘所作?”

“偶然翻得一本诗集上所撰,无名无姓,该是山中隐士所著吧。”子妤记得此诗是宋朝某个不知名的诗人作品,寥寥几句道出无尽风致,所以一听见薄觞之名,就一下想起来了。

说起来,自己对这些诗词曲句等等,倒是比前世的其它生活记忆要来的深刻许多。可能是因为每日守着书店无所事事,只是翻看这些个古文典籍,所以才会记得如此之牢吧......

神思恍然间,子妤眼中闪过的一丝意动未能让眼前这位华服公子所察觉。还以为对方只是震惊于自己的倜傥风度而未回神,瞬间脸上表情就已经无法用“得意”二字来形容了。

“家姐!”子纾走过去扯了扯子妤,似乎有些看不惯眼前这个满身锦绣华服的男子。虽然对方身份高贵,却透着股子明显的轻佻,言谈间那种纨绔子弟的作风实在让人受不了。

回首莞尔一笑,子妤也顺势退开来两步,身边一个诸葛不逊已经够诡异的了,薄鸢郡主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眼前这个小侯爷更是皇亲贵胄,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

薄觞却看不出来人家的是要和他保持距离,反而热情洋溢地对着刘桂枝请求道:“既然如此之巧,二姨娘,不如就让觞儿带客人们游览一番这山中别院吧,算是帮着鸢儿妹妹尽一下地主之宜。”

被薄觞称呼为“二姨娘”,刘桂枝俏脸之上闪过一抹清冷之意,只螓首微点:“也罢,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耍乐吧。”

薄鸢郡主似乎没有发现母亲对薄觞的不悦,反而极为依赖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自他出现后也不赖着子妤了,整个人几乎挂在了薄觞的手臂上,也不知这位看似身板儿不厚的公子哥儿怎么撑得住。

果然,薄觞宠溺地将薄鸢拉到身边,用手牵着:“乖妹子,你不小了,哥哥的老胳膊肘可受不了你现在的‘娇躯’哦!”着重了字音在“娇躯”儿子上,薄觞故意逗弄了她一番。

俏脸一红,薄鸢郡主跺跺脚:“坏哥哥,拐着弯儿骂我胖呢。现在有客人在此,回头非把这一遭讨回来不可!”

不管薄鸢如何羞恼,薄觞只伸出另一只手揉揉她的头:“我这妹子就是小性儿,一点儿亏都吃不得。也不知三位如何忍得。与其成为了好友啊。”

甫一听这薄觞的话,以为他是在打趣儿自家妹子,可仔细一品,又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惹得花子妤和诸葛不逊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表情中找到了共同的疑惑。

倒是子纾这粗心眼儿的啥反应都没有,只憨憨地笑着。

诸葛不逊丝毫不理会那薄觞,转头往刘桂枝的方向恭敬请求道:“夫人,在下步行上山,体力上却是有些无以为继了,可否安排一间静室让我休息一下。”

“也好。”刘桂枝点点头,一招手让身边跟着的婢女过来,吩咐她领诸葛不逊下去休息,又嘱咐了一番等会儿午膳开席就去请他出来用膳。

“诸葛公子这边请。”婢女声若细蚊,似乎不敢抬眼正视诸葛不逊,毕竟他生的貌若珠玉,唇红齿白,论相貌,比之薄觞要俊美不少,寻常女子见了正当害羞如此。

随意朝花家姐弟颔首示意,诸葛不逊便转身而去,看他步子却是有些虚浮无力。薄觞眼底闪过一丝好笑的意味。

原本子纾有些遗憾诸葛不逊的离开,但有了薄鸢郡主相伴似乎也不错,当即就冲子妤笑道:“家姐,咱们不用休息,跟着小侯爷参观去吧。”

“约莫半个时辰后开席,记得准时回来这里。”刘桂枝含着笑意叮嘱了薄鸢,好像知道自己女儿一定会忘却时间,又朝薄觞看去,轻声叮嘱道:“鸢儿动不得气,觞儿你且走慢些。”

“这个自然。”薄觞牵着妹妹的手,冲花家姐弟微笑示意。先行一步,便带着两人开始参观这薄侯别院的内里风景。

看着薄侯兄妹两的背影,子妤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喜这位薄觞小侯爷的作风姿态,但看他对待薄鸢显然是真心宠爱,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哥哥。

门迎水面,阁压波心。

随着薄觞领路,四人前行至一弯游廊转角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本来还觉得山中温度临近晌午还是有些微微闷气,但一走进此处才发现,原来这薄侯别院竟引了山中泉水尽数入内,脚下是流动潺潺的浅溪,自然燥热全消。

不远处,三栋两层高的小楼点缀在交错的溪流之间,真是有种阑干倒影沁鳞波,轩槛晶光浮碧玉的玲珑精致。

溪流之上有小桥相连,通达三阁,两旁繁花飘摇,迂回几处溪塘中碧荷盛放,其中更有五彩斑斓的游鱼掠过,再加上满园的粉蝶飞舞,论其景致,破有几分“休夸阆苑蓬莱是仙境”的味道!

“鸢儿,你不如带这位兄弟去看看你珍藏的几株碧瑶兰花,为兄带子妤姑娘去中心的小亭歇息片刻。”薄觞放开薄鸢的小手,指了指最远处的阁楼。

轻飘飘地就将薄鸢和子纾给支开,也让子妤似乎察觉的了什么,却也识趣的没有拒绝,只是含笑目送两人离开。毕竟此处并非隐秘,最多是方便私下说话罢了,想来这小侯爷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随着对方步入小亭,看着当中摆了书案琴台,还有一红泥火炉坐着铜壶,处处透出主人的故作风雅,惹得子妤又是会心一笑,暗道这小侯爷看来只是个闲来无事之人,自己先前的多心却是没有必要了。

走进。却发现书案上有画一副,子妤好奇地走过去一看,竟是一幅仕女丹青。上面用墨笔线条细细勾勒出的窈窕身形,看眉目样貌,似乎是薄鸢郡主,又似乎是刘桂枝,不由得抬眼看着薄觞:“敢问小侯爷,此画中人物是谁呢?”

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薄觞摇摇头:“看谁便是谁,像谁便是谁,子妤姑娘觉得呢?”

懒得与这小侯爷打机锋,子妤摇摇头:“小女子眼拙,看不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那就不用看了,姑娘请坐,且尝尝这山中碧洗银针的味道。”薄觞一挥后袍,邀请子妤对面坐下,无意间用身子挡住了书案,笑意浅浅的盯着子妤,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章一百一十 别有用心

山中是薄日渐出。气温也随之缓缓爬高,让清晨纠缠着叶尖的露水逐步化为了雾气,蒸腾而上,日晕朦胧。

虽然盛夏的山中临近正午也免不了会有着丝丝闷热之感,但身处此间小亭,脚下浅溪经过,却不时地带起一阵沁凉之气,丝毫不觉夏季的烦躁。深呼吸一口,反而有种让人顿觉神清气爽的效果。

端坐在白玉石凳上,放眼望去,这中心小亭还真是一处绝妙所在。于溪流汇集交融处,自然而成一个偌大的池塘。放眼望去,四处景致尽收眼底,且面面不同,体现出设计此园之人的匠心独韵。

看来这薄觞也并非是个空壳子,无论是被他有意遮挡的书画上,还是园林设计上,都有几分造诣,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雅和精致。

“此茶并非绝品,但取自山中野生,别有一番滋味。”薄觞见子妤一坐下就左右顾盼。毫不惧怕自己,便笑着一边为她细说这碧洗银针的来历,一边动手烹茶。

纤指如玉,甲盖粉红,明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候门公子,薄觞这烹茶的一举一动却优雅熟练。怪不得此处只有两个婢女站得远远的,也没有人过来伺候茶水,感情这小侯爷就喜欢这种清流名士的感觉。难怪,他会对自己念出的那首诗赞叹不已!

子妤闻着茶香满溢,明知道对方必有交待,也不着急,只将眼神放开,环顾四周美景绝伦,心境悠闲地好似山中野鹤,认真地享受这难得的闲适。

被子妤如此放松清然的状态所吸引,薄觞忍不住又悄然打量了她一番。

浅藕色的细布薄衫,晕染了点点落英花瓣在袖口和领间,其余除了腰间一抹翠色系带,并无其他装饰。这一身衣裳虽不名贵,却透着一股整洁干净。长发绾髻,除却一支古旧的沉香木簪别去其他装饰,更衬得其素颜肌肤剔透无暇,如若山中少女一般气质恬然。

总觉得如此气度神态不该一戏伶所有,薄觞的眼底带起几分欣赏,更是多了两分警惕,于是出言试探:“姑娘兰心慧智,想必也心知肚明。知道在下支开令弟和鸢儿,是有些话要私下与你分说吧。”

边说,已经烹好茶水,斟入一方四角白玉琉璃盏中,轻轻推倒了子妤的面前。

“小侯爷客气了,子妤且听聆训。”不卑不吭地浅笑而答,子妤接过对方递来的白玉杯盏,轻轻捧在唇边,眼底却是处惊不变的从容之色淡淡流露。

暗道此女不过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如此沉得住气,将来成为花家班的台柱子也绝无不可能之事,薄觞点点头:“训话可不敢当,姑娘先尝尝这山中野茶滋味如何,我们再详谈也不迟。”

碧绿中带着一抹暖暖的黄色,此茶盛在白玉杯盏之中,借着先前注水之势仍然在微微流动,蒸腾起一朵清若云霞的白雾。

鼻息轻拂,子妤一个呼吸间已将这茶烟白雾给吹散了,化作丝丝缕缕的古朴想起钻入鼻端,竟不似那寻常的茶香,反而有种林中草木的清润芬芳。

“好茶!”忍不住赞了一声,子妤轻轻地将杯盏中那汤色明亮的茶液入口。果然一股山间森林所特有的情形感觉顺而直下,缠绕心扉,仿佛能够洗涤心灵一般,清透明净的好似观音玉露。

一点幽香,盈盈不散。

看到花子妤竟用心在品茶之上,薄觞这个烹茶人也乐得心中满足,将先前心中喷薄而出的质问之话暂时压住了,反而和颜悦色地道:“代表候府,在下先谢过唐师父对小妹的诊治。”

“小候爷勿需如此客气。”子妤放下杯盏,指尖仍然留有茶温,口中那淡淡香气更是随着说话声飘然而出,连带话音都悦耳了几分:“药方子乃是现成,对于唐师父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举手之劳,却能解了我薄侯府上下十多年的心结,可谓大恩一份,自是要谢的。”薄觞也不掩饰,直言此事对候府的恩德,倒让子妤有些意外了。

见子妤面露浅笑,薄觞轻啜了一口温茶,又徐徐道来:“听说之后的药丸更是姑娘亲手所制,小妹能得此机缘,着实让我这个哥哥安心不已。本该大礼来谢,奈何家父镇守西北,所以才拖延至今。”

眉梢一挑,子妤听得着薄觞意思,却并不怎么相信。

每年刘桂枝都会送来两千两银票给花家班,名义上是捐赠,实则乃是对花家班替薄鸢郡主医治送药的酬资。因为郡主病弱之事早在五年前薄侯府上就放出了消息,说薄鸢早已痊愈。免得耽误她将来的嫁娶之事。

也对,就算是候府千金,郡主之尊,哪家又愿意娶一个病秧子媳妇儿回家呢。候府自然是能隐瞒就隐瞒,这每年送来的银票也算是一个封口费之类的东西。花夷常年在高官贵戚中打滚,怎会不懂得个中利害关系,下令戏班上下谁也不敢嚼舌根。唐虞这边更不是多言之人,如此,薄鸢郡主天生不足之症的事实,也逐渐被人给淡忘了。

事隔五年有余,此时薄觞竟主动提出,一来有些多余,二来,听其言下之意好像给戏班的好处还不够?

想想花夷应该没那份胆子主动要求什么。唐虞更是不可能了。此番薄觞之言必定意有所指,而且绝非简单的道谢。若非如此,又何须支开薄鸢郡主和子纾,要与自己单独说话呢?

看到子妤面上表情闪动,似乎在臆测自己话中的意思,薄殇浮起一抹笑意:“听二姨娘说,当初还是子妤姑娘你的主动提醒。不然,侯府上的人也不知道戏班里竟会有此等专治肺咳之症的药方,鸢儿的病,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说着。薄殇将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惹得子妤也随之望了过去,见了那景那人,不由地心生感慨。

娇似鲜花,粉嫩欲滴,薄鸢郡主已是十五岁的婷婷少女,婀娜间已显出了几分女子所特有的妩媚之姿。此刻她似乎正和身旁的花子纾说到什么好笑的地方,银铃般的“咯咯”笑声由远及近,几乎传遍了这侯府别院中。

想想,若是她一如自己当初所见那般,面色透着病态的绯红。身形盈弱的不似同龄女孩儿,拖着走两步就喘个不停的身子,生着说三句话就咳嗽不断的嗓子,又怎么可能像眼前这样,笑意盈盈,如凉风吹夏,让人一见只觉得是那样美好,丝毫不会觉得她竟是个有着先天不足之症的可怜女子。

看着看着,远处的少男少女似乎停止了嬉笑。

子纾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什么,挪步靠近了薄鸢郡主的身旁。

薄薄的日光在少女的脸上氤氲着,透出一层迷雾般的光彩,薄鸢那羞赧的浅笑,螓首低垂的姿态,仿若邀请一般,侧颈别开了眼。

仔细一瞧,一朵洁白中带了一丝碧色的兰花被子纾拿在手中,只见他略显笨拙地将这花枝往薄鸢的发间别去,动作极为轻缓。即便隔了那么远,好像仍能看到他微微发抖和手腕,感觉到花瓣儿上颤个不停的蕊芯。

接受了子纾插上的这花枝,薄鸢郡主脸上的绯红一如霞光落玉,伴着娇羞青涩的笑意绽放在脸上,人花相映,却人比花娇,偶然偷偷抬起的眼神,只顾盼流连在花子纾的身上,又似羞极了,赶紧躲开......

看到这儿,子妤心下一紧。虽然面前的画面是如此和谐美好,但却让她心中一紧。

收回眼神望向了薄殇,正好对方也堪堪收回了目光,一抹淡淡的冷意滑过眼底,虽然不甚明显,却也并未掩饰。

从先前薄殇有意提及花家班对薄鸢郡主的赠药,句句话语虽是感谢,却语气透着古怪。到现在他眼神当中明显的怒意暗涌。都让子妤突然明白了什么,神色一正,赶紧从座位上起身来,礼数周全地福礼道:“小侯爷先前所言实在太看得起我们花家班了,无论是子妤,还是唐师父或戏班,皆不敢当这个‘大恩’二字。郡主能渐好,对于花家班来说已是莫大安慰,又怎敢居功。再说,每年二夫人都会捐上千两银钱给花家班,此等慷慨,也足够抹平一切。”

“哈哈,好!”

薄觞盯着语气渐渐转急的花子妤,突然间竟仰头一笑。

笑声朗朗,却透着一股子讥讽,更加显得他面容邪魅。眼波流转处,薄殇瞳孔一缩,表情变得愈加深沉起来,徒然笑声一收:“既然这么多年无所求,那在下可否问一句,你们花家班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顿了片刻,见子妤被自己问得一愣,薄殇唇角的讥讽之色也愈发的浓了起来:“或者说,你们花家姐弟是否别有用心呢?”

章一百一十一 一语机锋

俊朗若星的面容。丰神秀雅的气度,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薄觞眼底流露而出的凌厉和讽刺,还有那种特属于纨绔子弟的邪魅之感。

缓缓地挪开眼,子妤一怔之下似乎已然明白了薄觞话中之意。

他支开薄鸢郡主和子纾,用了一句“别有用心”来试探自己,恐怕今日之事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若不及时解开他心中疑惑和顾及,让误会澄清,以后花家班就算直接得罪这薄侯府了,还怎么混下去?

要说百花蜜丸此药虽是戏班秘制,但交给太医们研究研究未必不能仿制,根本无法作为筹码让对方买账。

思虑至此,子妤檀口微张,却吐出一句:“小侯爷可是误会什么了?”

“误会么?”薄觞微眯着眼,看似随意地盯着子妤,却眼神犀利,好似要破开她如常的笑意,探得其真实所想一般,话音清冷,毫无温度:“子妤姑娘可知我为何突然来到京城?”

被薄觞突然一问,子妤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扯远。

“太后有意让候府与右相府联姻。我亲自入京,为的就是与右相商谈联姻之事。”薄觞说着,唇角微微扬起,高傲鄙夷的态度尽数毫无掩饰地倾斜而出:“一个候府郡主,一个右相亲孙,如此天大的良缘,可我那傻妹子竟一口拒绝。并言明和诸葛公子早有约定,双方只是友人而已,绝不可能联姻。正巧,你们花家班回了帖子,说你们姐弟今日要来赴约,让鸢儿欢喜像个孩子,几乎一夜未睡。”

说到此,薄觞故意停顿了一下,侧头往旁边的阁楼望去,看到薄鸢郡主和子纾一起笑意融融的说着话,脸色却愈发寒如深冬:“我劝她,她却说她已有心上人,让我别逼她。请问子妤姑娘,你可知我妹子的心上人是谁啊?”

眉心间浮起一抹不快,子妤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对方,片刻之后才起唇而答:“若我说知道,小侯爷是否会以为我们真的心怀不轨,别有所求呢?”

手指轻叩桌面,薄觞没有料到这花子妤竟然连辩解也不用,就直接以提问代替了肯定的答案。脑中一番准备好的逼问之话没了用处。只好冷哼一声:“其实很简单,你们花家姐弟立刻从京城消失,鸢儿和诸葛公子的婚事就能水到渠成。我便答应你,候府不会追究什么。但若不从,污了鸢儿的名声,恐怕你们姐弟的项上人头也会不保。”

身子故意一哆嗦,子妤好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儿,捂住唇瓣,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薄觞的脸色愈发铁青,低声喝道:“你以为本公子实在说笑?”

摆摆手,顺过气来,子妤才轻松对答道:“小侯爷该不会以为,我们姐弟两一个去勾引相府少爷,一个去yin*候府郡主吧?若真如此的话,当真是高看我等小民了,如何不让人哑然失笑呢?”

愣住半晌,薄觞随即击掌而笑:“好好好,好一个戏班的小戏娘,看不出来竟如此牙尖嘴利。”

轻轻撩着耳旁的发丝,子妤悠悠地端起杯盏轻啜一口。从始至终都表现的轻缓从容,话音也四平八稳,毫不动气:“身为戏伶,自然是以口舌为生的。小侯爷过奖了!不过......”

顿了顿,子妤话锋随即一转,不得不解释清楚:“这真的只是误会而已,希望小侯爷能明察秋毫,分清是非。且不说我们姐弟只是戏班的戏伶,就是同样出身的豪门贵户恐怕也不敢高攀你们这样的人家吧。妄想妄想,如此虚妄之事,你知我知,又怎么可能去想呢?若说薄侯府上非要给郡主拒婚找个真正原因,非要扯上我们姐弟,此等欲加之罪,请恕我们姐弟无法生受。”

语气柔软,却字字句句直指重心,子妤这番话说出来,薄觞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想来身为小侯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用如此语气和他说话,而且对方还只不过是个小小戏伶。虽不至于卑贱,但对方如此态度,竟让他莫名的感到了一种无法抗拒的重视,不禁陷入了沉思。

若是普通戏伶,恐怕他随便一吓,再许与金银就能达到驱逐出京城的目的。但看着眼前素颜清简,神态自若的花子妤......想想,如果真把事情闹大了,除非是斩草除根,不然最后肯定是自家妹子名声受累。以后还有谁敢娶一个曾和戏郎闹出丑事的媳妇儿回家呢?

似乎看出了薄觞态度上的松动,子妤也不再咄咄逼人,主动将语气放软,轻声道:“小侯爷,若您真不放心,那我就卖您一个面子,以后不让子纾和郡主见面。我管住我花家的人,您也管住您的妹子,免得流言传扬出去污了郡主的闺名。如此,可好?”

示弱的同时,又暗示薄觞她花子妤不是省油的灯,事已至此,薄觞非但不能再以势压人,还得乖乖的承认是自己管教不严。如此挫败,对方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

这薄觞也非普通人,只是转念间就已经权衡好了利弊,当即点头道:“子妤姑娘果然一如鸢儿所言,当真不能以普通女子来衡量。口齿伶俐,睿智敏捷,在下佩服。既然你已经表态,那我们薄侯府也不能太咄咄逼人。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不让鸢儿和花子纾见面就是,希望你们能遵守约定才好。”

半妥协。半威胁,这薄觞也是将话说的滴水不漏,让子妤只能点头同意。逞逞口舌之能还行,若要真和候府的人撕破脸,她一个小小戏伶又怎么敢。于是主动举起了茶盏,子妤螓首低垂,柔声漫漫地道:“小侯爷大度,子妤谢过了。以后若有机会,自以薄酒招待。”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当真是干脆利落之极。

眼中欣赏愈发浓郁了。薄觞说完正事儿,突然神色一变,笑意含着淡淡的邪魅之色:“子妤姑娘不如别跟着诸葛不逊那雏爷混了,实在没有意思。在下倒是在京城还有一间别院,足以金屋藏娇。虽无名分,但绝不会亏待您半分,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差些没被一口吞下的茶水给呛死,子妤杏目圆瞪,被薄觞一副欲作勾引状的魅惑姿态惹得几乎要发吐,不敢相信这人转变的如此之快。刚才还摆出一副高端姿态来质问自己,现在却说出这等狂言浪语,言下之意似乎还真当自己和诸葛不逊有私,要“挖墙脚”么!

好气没好笑地缓缓起身来,憋着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子妤故意语气不善地道:“小侯爷怎的如此说话?子妤和诸葛少爷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其实您一言便能拆散的?若您真想‘金屋藏娇’......”

薄觞以为有戏,身子往前一倾:“如何?”

嫣然一笑,人比花娇,子妤故作那忸怩状,嗔道:“那就造个金屋子,本姑娘自然收拾了包袱当即就住进去。”说完,已经完全无法忍住笑意,当即便“咯咯”地笑开了,引得不远处薄鸢郡主和子纾都望向了这小亭,不知道她在乐什么。

被人耍弄奚落的滋味儿总算是有生以来尝到了第一遭,薄觞表情渐渐僵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气道:“姑娘好不聪明,真是让在下不知该如何面对。真是可惜啊......”

“是子妤高攀不上才对,没什么可惜的。”或许觉得这薄觞也没有那么可笑和讨厌了,子妤又缓缓坐下来,拿起茶盏低头啜饮着。

薄觞似乎不死心,又问道:“听说戏娘满了二十五就得退下?到时候姑娘可愿意成为让我代为照顾一二?”

被这小侯爷几番纠缠,子妤觉得自己小瞧了多方的耐性,只好无可奈何地敷衍道:“到时候再说罢。”

虽然听得出对方的勉强。薄觞总算扳回了一丝面子,乐得点点头:“这才对嘛,姑娘也要为自己后半辈子作打算才对。”

瞧着他这幅样子,子妤好气之余忍不住隐隐发笑,想想若等自己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过去七八年了,像他这样的候门公子,怎么可能在若干年后还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回头想,如果这能得了他这等身份人庇佑,下半辈子还真不用愁了。到时候生个一子半女,说不定还能分得点儿家产什么的......想到这儿,自己都被自己给恶心地浑身一个“激灵”,子妤尴尬地对着他笑了笑,也不敢再与其单独相对了,往薄鸢郡主和子纾那边走了过去。

瞧着她逃似的背影,薄觞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这番捉弄总算是让她露出一丝怯意,感觉还真不错!不由得心情大好,也起身来跟着渡步而去。

章一百一十二 女儿心事

烤的喷香流油的野兔腿。切作极薄片状的松香鸡,还有种种色泽青翠的山间野菜,配着山果子酿的清酒,虽无珍稀佳肴,但山中野味却极惹得众人食指大动。

薄鸢郡主最为高兴,席间也忍不住一直在说话。被母亲轻斥了几次要“食不言”之后,她还是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低低絮絮”地和身边的子纾交头接耳。

倒是经过先前在后花园一叙,子妤显得极为沉静,只是默默地夹菜吃饭,偶尔应对刘桂枝和薄鸢郡主说上一两句话,只是轻轻带过,一副素然雅娴的样子。

比起自己郡主女儿的娇蛮活泼,花子妤如此与大家闺秀都不遑多让的沉稳表现,倒让刘桂枝出口称赞,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薄觞正对着花子妤落座,眼见她规规矩矩,只晓得埋头吃菜,还惹得刘桂枝对其赞叹有加,眼底闪过一抹悻然之色。

想着她先前在后花园的小亭中那可是牙尖嘴利之极,口舌逞能丝毫不输男子。如今在众人面前却装得温雅少语,不过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女子始终是女子,再厉害,又怎么可能厉害过男人呢?

想着想着,脸上的得瑟更深,薄觞唇边那一抹邪魅的笑意也就更浓了。

还是诸葛不逊一副精神爽爽的样子,一扫先前徒步爬山而上的喘样儿,虽然吃相斯文,但明显是饿了,也不多话,夹起一片片切得薄如蝉翼的山间嫩笋送入口中,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品味山中美味之余,他也看出了薄觞的异样。

其眼神一直在子妤身上轻轻扫过不说,那种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特征更是表现得极度明显。

闲的无事,诸葛不逊有意想要捉弄捉弄这小侯爷,便主动加了一块薄切山鸡放到子妤碗中,语气温柔:“别只顾着扒饭。尝尝这山鸡片,入口即化,滋味浓香。吃多了也不长肉,不怕的。”

侧眼望了望诸葛不逊,见他表情亲切,子妤虽然有些不明白,却也没有拒绝,夹起鸡片送入口中,还顺口道了声“多谢”。

一旁的薄觞见状,自是不甘落于人后,遂主动夹了一块松木针做碳。烤的喷香油滑的野兔肉到子妤的碗里:“来者是客,子妤姑娘多吃些,在下身为主人也会高兴。”

子妤愣了愣,看着薄觞给自己夹菜时眼角还扫了一下诸葛不逊,总算明白了几分。原来诸葛不逊先前那样体贴亲切的给自己夹菜,竟只是为了逗弄一下这小侯爷。也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明明从后园子过来之后自己一句话也没多说,这个薄觞小侯爷更是未曾表露出想要纳她为妾的意愿。

对诸葛不逊这人精敏锐的观察能力,子妤也不得不暗中在心中画了一个“服”字。

用过饭,婢女又依次上前,一人面前奉上一盏用山泉水泡制的甜瓜蜜汁绿豆汤,一口下去满腹沁凉,也消了不少先前食用野味的油腻感觉。

这下席间顿时热闹了不少,薄鸢郡主一个人又“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刘桂枝也不再管,只含笑宠溺地看着她,并时不时掏出绢帕替她擦一下唇边沾着汤汁。

吃饱喝足,子妤也不忘正事,将面前的盘盏推开,对着刘桂枝含笑央求:“二夫人,此番唐师父却是脱不开身无法前来。所以特意交代我替郡主把脉。还请寻一间静室,让我为郡主诊脉。”

“翠娘,你带子妤姑娘去郡主闺房。”刘桂枝马上就吩咐了左右。

“嘻嘻,子纾你等我哦,待会儿完了我带你们去抓山雀,可好玩儿了。”说着,薄鸢郡主已经起身来,主动挽起了子妤的手臂,亲昵地一同退下了。

其实原本不比这么麻烦,但薄鸢郡主虚岁已经十六,算是大姑娘了。把脉免不了需要挽袖露出腕间肌肤,这对于她郡主的身份来说自然是不许外人所窥的。诸葛不逊和花子纾虽然与她熟识,但怎么说都是男子,自然要避开才行。

这个道理上次子妤就给薄鸢郡主讲过一二,就算是唐虞给她把脉还要子妤先在其腕上放置一张丝帕隔开触碰。

经过引溪入园的水上小道,翠娘领着两人来到了薄鸢郡主的闺房之中。

湖蓝色的轻纱缀满四壁,当中是一个偌大的拔步雕花架床,上面锦缎被面皆是同系的柔软蓝色,配上淡淡鹅黄的花梨木,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屋子正面是庭院水景,远山勾勒,皆历历在目。

闺房如此环境让子妤不住地点了点头,暗道此处不愧为一个绝好的养病之所。也难怪薄鸢郡主原本羸弱之身这些年来能逐渐好转,恐怕除了百花蜜丸克制肺咳之症以外,住在如此天然纯粹的环境中,身心的洗涤都是其他地方远不可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