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娘显示将四周的帘纱放下,又将垫手的布囊放好,随即点燃了山草熏开夏虫,这才退了出去。

子妤三指轻点在薄鸢郡主的腕脉之上。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随着薄鸢郡主的呼吸,子妤感受到了她的脉象,跳动略有些快了,也不顺滑,感觉很是突兀......小半会儿过去了,子妤才收了手,看着她:“郡主可是这几日没休息好?”

正半眯着眼趁子妤帮忙把脉时发呆呢,被对方突然一问,这薄鸢郡主竟含羞一愣,两腮顿如红霞落彩,绯红一片:“姐姐怎么如此问呢!”

“你脉象急促,明显比上次过来让唐师父亲自诊治时要差了几分,不过没关系,只因为没睡好的话,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子妤说着已经替她将袖口挽起,好像没有将其含羞垂首的样子看在眼里似的,说话间也一如以往的平淡含笑。

见对方毫不起疑,薄鸢郡主那张娇俏的小脸蛋骤然有些失望,随即蠕蠕地檀口微张:“姐姐不问我为何睡不安稳么?”

不露痕迹地一笑,子妤自然知道她是憋不住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边除了母亲就丫鬟奴仆,没个闺中密友分享心事,憋得住才怪!这薄鸢郡主又和子妤极为亲近。私下相对,自然而然也会将她作为倾诉对象,不吐不快的。

想到此,子妤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可是不舒服才睡不着?”

被子妤温柔的话语所触,薄鸢郡主轻点额首:“是有些难受,所以辗转难眠呢。求姐姐给我开一剂良药才是。”

“我又不是郎中。”

打趣儿地看着她以手托腮,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子妤想起薄觞那直白的告诫,不由得一叹,话锋一转:“鸢儿。若你信我,且将心事诉出,或许能帮你开一剂良药也说不定。”

怯怯地抬头,看着子妤柔和的目光,清浅的笑意,薄鸢心下突然就安宁了下来:“子妤姐,我想我是害其他病了。”

子妤忍住心下的难受,缓缓起唇:“是相思病么?”

薄鸢郡主赶紧躲开子妤的眼神,就像个受惊的小兔子,脸颊上的绯红之色也愈甚了,声音细弱蚊蝇:“姐姐怎么知晓......”

少女情怀总是诗,面对着含羞怯怯的薄鸢郡主,子妤原先酝酿好的劝慰之语竟如鲠在喉,无法吐出半句来。

半晌,见得她低垂的螓首已经要羞得埋入胸口了,子妤只得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薄肩之上:“郡主,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不可能而为之,最后受伤害的除了你自己,还有你喜欢的人,两相权衡,你应该明白的。”

抬起头,眼中已是泪水半盈,薄鸢郡主玉牙紧咬,只摇头,一句话也不说。虽然平素里她总是一副羸弱娇嫩,不堪一击的样子,但此时泪眼之中透出的坚定却是无法轻易撼动的。

看的心疼不已,子妤掏出绢帕替她拭泪,语气也婉转了些:“想必个中道理你也是懂得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纠结。”

薄鸢郡主粉唇微启,终于开口了,但语气还是免不了躲闪:“纠结是纠结,见不着他的时候,我就慌的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一见着他了,就觉得踏实。心里好像吃了蜜一样甜。子妤姐,你帮帮我,你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是‘心’该怎么办呢?我真控制不住呀!”

子妤见她诉出这些心里话,也踏实了许多,至少她并没有像那些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女子一般,便吐气如兰:“刚刚你不是找我要一剂良药么?”

薄鸢郡主泪眼欲诉地望着子妤,里面有期待,也有苦涩。

“时间,便是最好的良药。”

眼神穿过薄鸢的耳畔,子妤望着窗外远山,也不知是在劝别人,还是在劝自己:“既然知道不该有此念想,便断了吧,最多一时片刻辛苦些,久了,也就淡忘了......”

章一百一十三 暗生龌龊

“时间,便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了…”

重复念着子妤的这句话。薄鸢郡主原本迷惘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疑惑之色,娇娇盈盈的脸蛋儿上从未有过这样的思虑至深:“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那种心之所系的感觉,也会消失么?”

言罢,随即抬眼,薄鸢的眼神也不复十五岁少女的青春,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被她懵懂如小鹿般无暇的眼神所望着,子妤勉强维持着笑意:“就当是生了一场病,渐渐的,时间一久,你就自然会慢慢忘却那种心痛的感觉,也不再会为了任何人而患得患失。”

“子妤姐,你有喜欢的人么?”薄鸢郡主好像看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意,脱口问了出来。

淡然一笑,玉额轻摆,子妤想要否认,却话到嘴边难以为继:“喜欢的人......或许吧,我也不知道呢。”

“姐姐也是不能想,不能说出口的那种喜欢么?”听见对方也有同样的问题,薄鸢郡主似乎感同深受。看向子妤的眼神也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意味。

起身来,缓缓走到窗前,看着屋外溪水潺潺,远山如皱,心境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缓缓道:“寂寞的时候,总会觉得想要见他,和他说说话。哪怕只是远远望上一眼,也会心扉一颤,回想许久。遇上热闹喜悦的时候,更是想要相见,诉说心里的万千话语,只为对方也有同样的感触才好。如此依恋,爱慕,这般眷顾…对方却不敢接受,你说,我又何苦痴痴守候呢?”

也不管着十五岁的薄鸢郡主是否听得懂自己的话,子妤本是在劝人,此时却好像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将心中所念系数道了出来。

“子妤姐…”薄鸢郡主毕竟只是个懵懂少女,对感情的印象只在最初的模糊喜欢之上,有些难以理解她口中的诸般心恋,但也能听出她话语当中含着的那种酸楚,涩意。

想要劝,却不知如何下手,只好又说回自己身上:“可我觉得,心里喜欢着一个人。这平淡无趣的日子也会变得多彩丰富呢。虽然明白,这人是永远不可能和我在一起的,但有种念想,也比以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要好呀。”

“而且”,仔细想了想,薄鸢郡主又继续说来:“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敢多想,也不敢去喜欢谁。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活不到谈婚论嫁的那一天,就算喜欢谁,也没法子和他厮守将来。可现在不同了,若不是因为唐师父的药方,我也不奢望能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傻丫头,每个人都又喜欢其他人的权利。”子妤被她一席话说的心酸不已,回首朝其柔柔一笑,“就算为世俗所不容,但谁又能将那种喜欢的情绪从脑子里彻底拔掉呢?但幻想和现实总是有差别的。等你再大些,再接触多一些同龄的男子,你也会找到一个可以真正托付终生的人,而不是只存在于幻想的那个他。”

将劝慰的话又绕了回去。子妤说完,走到了薄鸢郡主的身边,将她扶起:“走吧,别让你母亲等得急了。”

“子妤姐!”薄鸢郡主有些紧张地扯住了花子妤的衣袖,面色有些微微泛白:“你别把我的心事儿告诉…告诉他,好么?”

自然知道这个“他”就是自己的弟弟花子纾了,子妤点点头,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这才挽手出了屋子,叫了翠娘在前头领路,回到了待客花厅。

花厅内瓜果飘香,夹杂着山中林木的清润之气,馥郁味浓,爽利怡人。

刘桂枝端端而坐一旁,正认真的看着前方,却是薄觞在与诸葛不逊对弈。看两人面前的落子,明显诸葛不逊所执的白子要压过薄觞所执的黑子一筹。

见得薄鸢和子妤携手而出,薄觞抬眼看了看,却又将眼神放回了棋盘之上,似乎全副心思都在这对弈之上。

反观诸葛不逊则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姿态轻松无比,毫不把薄觞视为对手。

只有花子纾看的无精打采,见到郡主和姐姐终于回来,神色一喜,原本懒懒的样子突然有了精神一般。

躲开了子纾的目光,薄鸢郡主往子妤身边靠了靠,拉了她来到刘桂枝身边端坐,这才小声的凑到其耳边解释道:“我哥哥就喜欢下棋。不分出胜负决不罢休。平时在府里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外面的人也多有相让。如今他遇上诸葛不逊,怕是要栽了。”

薄鸢郡主话还没说完,诸葛不逊那边正好“啪”地一声落下一字,惹得薄觞俊颜之上冒出了不少的细汗。

对这“手谈”之术不甚了解,子妤也和子纾一样兴趣缺缺,随意抬眼望了望,却发现刘桂枝倒是一直在凝神观看两人的对弈。

不过子妤却看出了几分端疑,发现刘桂枝一双水眸流连间,竟不时地停留在那薄觞的脸上。好几次,甚至凝住不动,好似痴了一般,黏住挪不开眼。

心下一凛,子妤有种奇怪的感觉浮在了胸中。想起先前在后院小亭中见得的那张丹青素描,再联系起这刘桂枝痴盼的眼神…难不成,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竟有什么龌龊么!

抿着唇,想想也不无可能。

刘桂枝不过三十出头,模样身段丝毫不输任何花样少女,甚至还多了一分成熟娴雅的**风韵。而这个薄觞小侯爷已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虽然名以上刘桂枝是其“庶母”,但两人怎么看也没有母子之情,反倒是薄觞直呼其为“二姨娘”,言谈举止间也不见丝毫的尊重。反而带着几分固有的轻佻。

被自己的想法给恶寒了一下,子妤蹙蹙眉,也不愿插手别人家的丑事。但看看身旁的薄鸢郡主,若她母亲真的和她这同父异母的哥哥有什么“奸情”的话,那真正可怜的就只有被蒙在鼓里的她了。

“诸葛小友棋艺精湛,为兄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正当子妤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对弈的两人已然决出一局胜负,果不其然,是诸葛不逊轻松得胜。

面对薄觞的夸赞,诸葛不逊仍旧一副淡若冷菊的模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小侯爷过奖,记得把‘碧洗银针’送在下一瓮就行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薄觞连连点头,为了显示自己愿赌服输的大度,一招手,身边侍女将准备的一个玉瓷茶盒奉上。

诸葛不逊却没取,对侍女示意道:“请呈给子妤姑娘,算是在下借花献佛送给她的。”

有些惊喜,更是意外,却是先前用饭时子妤无意提及了这“碧洗银针”如何滋味甘美,想来诸葛不逊竟暗暗记在了心头,如今赢得一盒,当即就转赠给了自己。

子妤将这茶盒纳入怀中,眉眼弯弯,笑意盈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小侯爷割爱,诸葛公子有心了。”冲两人都点头致谢,这才又将先前诊脉的情况简单交代给了刘桂枝听。

“既然并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刘桂枝一边听一边点头,半蹙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来。

子妤停了停,解释道:“其实我不过初学诊脉,回去还得给唐师父禀报一下,若有其他,唐师父也会亲自过府一趟。另外…”子妤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两样东西摆在了刘桂枝的面前:“二夫人,这次我代替唐师父过来探望郡主,除了送来一瓶百花蜜丸,这药方,还请您妥善保管。”

言罢,将一瓶普通的白瓷药瓶,一张手写的绢纸摆在了桌上。

“这......”刘桂枝有些不解,询问道:“原本花班主也曾说过将秘方送上,说是由专人帮鸢儿打理药丸更为合适。但顾及此方乃是花家班百年秘传,而且鸢儿也是唐师父出手才病情渐好的,我们薄侯府也不是那种吃水毁井之人,所以才拒绝收下药方。可如今子妤姑娘您又送来。是何道理?”

薄鸢也扁着嘴,水眸含怨地看着花子妤:“子妤姐,您交出药方,可是将来不会再和鸢儿来往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侧眼瞅了瞅对面的花子纾。

“家姐,这是何意啊?”子纾也有些愣住了,或许想到以后不能以送药为借口走动,与薄鸢郡主对视间,明显带了几分不舍。

倒是薄觞意外之下也是早有预料。先前花子妤就曾说过让两人互相管好妹妹和弟弟,此时交出药方,也等于向他示弱,将来绝不会以此作为借口常来常往。

想到个中明细,薄觞自然要出言劝解薄鸢:“鸢儿,反正哥哥要在京中任职。这药方送来,以后就由哥哥亲自为你研制药丸,可好?而且你想想,花家姐弟每次都专程送药来,耽误他们练功的时间不是!若是你想见他们,送上帖子请了过来出堂会便是,又能让花家姐弟赚得几个赏银,一样可以相聚的。”

薄觞都开口了,薄鸢郡主撅起老高的嘴唇总算塌了下来,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哥哥话说的是,但子妤姐曾经说过,要以朋友相交。若是每次都以出堂会为由,她是不愿意的。”说罢还可怜巴巴地看着子妤,似乎是在诉苦一般。

“子妤姑娘。”刘桂枝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冲她抱歉一笑:“对不起了,鸢儿就是小性儿,怎么也像长不大似的。放心吧,以后无事,我们不会随意下帖请你们出堂会的。不过若是鸢儿想你们了,我会主动找班主请他通融,邀请你们过府一叙。还请不要拒绝。”

“这是自然。”子妤赶忙起身做出恭敬的样子福了一礼,心底,却也知道,今日一别,恐怕再难相见了,至少自己这弟弟可能很难再有这般机会接近薄鸢郡主了。(!)

章一百一十四 桃梨芬芳

五月初五,端午节。

宫里的热闹却不是因为这端午。而是诸葛贵妃的寿辰也同在这一天。

五年过去,诸葛贵妃仍旧是贵妃,却多了一项名头,那就是太子生母。

当朝皇帝子息不厚,除了诸葛贵妃生下的这个皇子,其余则都是公主。皇帝宠爱,母凭子贵,加上又有诸葛右相撑腰,诸葛贵妃的地位自是超然。

本朝皇后姓王,乃是前中书大臣的独女,太后的亲表侄女儿。自入宫以来就只育有一女,赐封裕华公主。为了支撑王家在朝中的地位,成年后下嫁了威武大将军独子。女儿出嫁,无子为靠,加上岁月不饶人,已是慕华之年,没了争强斗狠之心,皇后这五年也任由诸葛贵妃作大。

既有圣上恩宠,又有太子撑腰,这诸葛贵妃在宫里可以说是横着走,平时王皇后吃斋念佛。存着心念想要安度晚年罢了,将后宫大权系数都教给了她打理。好在有太后多少关照着,王皇后也不至于丢了后位便是。

故而这位诸葛贵妃寿辰,满朝上下皆当作后宫之中最为重要的事情来办理,处处张灯结彩不说,连番邦邻国都齐齐来贺,当真是热闹非凡,排场够大,比之太后的万寿节,也不遑多让。

这些微妙的关系虽然是后宫秘闻,但坊间也多有流传。身为宫制戏班,三家戏班子的班主肯定也心知肚明。

太后渐老,皇后失威,将来后宫的主子肯定非这位诸葛贵妃莫属。

皇后年轻时因为善妒,束缚了皇帝诸多手脚,以前偶尔还有戏娘被看中留在宫里做小主子,后来却没人敢涉这趟浑水,生怕犯了凤怒。可现在情况大不一样,皇后和诸葛贵妃都是四十来岁的女人了,论样貌虽然还是风韵犹存,但怎么也不比年轻女子那般吸引人。三年一度的选秀即将开拔,宫制戏班的戏娘们按理也有这个资格参选,这次贵妃寿辰的献演,可以说三个班主的醉翁之意,却不在那谁能夺得头彩之上了。

虽然戏娘中选只能从宫女做起,最高也不能到正主子的九嫔份位,但稍微有点儿脑筋的人都能想到。一旦被皇帝看中,哪怕什么名分都没有,也足够她身后的戏班借势红火个好几年没有问题。

这其中的奥妙,班主们自然也清楚明白,所以这次入宫献演,打听消息揣摩圣意就排在了第一位。

......

按规矩,花家班的人提前三天就住进了长乐宫。这次跟来的除了要献演的塞雁儿,花家姐弟和止卿,花夷还专程点了青歌儿红衫儿的名儿,又让唐师父再安排几个出色的小弟子一并去来历练历练,多见些世面。

和第一次来不一样,这次花子妤的身份可是要登台唱戏的戏伶。在长乐宫拨给花家班的小院儿里,有一间单独的房给她用。当然,花夷、唐虞、塞雁儿、子纾、止卿这几人也是每人单独一间房,其余人等,比如青歌儿和红衫儿则两人共用一间,小弟子们也两三个挤在一间屋里。这次阿满因为要忙自己出嫁的事儿,没能跟来伺候,是茗月代替她帮塞雁儿和花子妤打理戏服等事宜。

本来子妤想让茗月和她同屋住,花夷却不允,说这次演出比不得平时。单独一间屋子是为了让他们休息的更好,上台才有精神。多一个人住,总会打扰,耽误休息。无法,子妤只好灭了这个心思,安安稳稳地享受这“特殊”的待遇。

茗月羡慕归羡慕,却丝毫没有怨言。毕竟能跟进宫来见见世面已是不易,哪里还会在乎睡什么地方。就算是让她三天三夜不睡觉,想来也是愿意的。要知道如此机会,戏班里抢着要来的弟子都数不过来呢!

进宫这三日,子妤除了练功就是睡觉,倒也过的紧张又有规律。小弟子们见了她都尊称一声“师姐”,看向她的眼神也是带着浓浓的羡慕,甚至还有崇拜。

是啊,能进宫献演的,这么长时间以来,花家班除了四大戏伶还真没有过其他弟子。花家姐弟和止卿的好运气,却也是基于实力得来的,除了青歌儿和红衫儿,其他人还真是只有一个“服”字。

在贵妃寿辰夜宴之上,花家班的正式演出其实只有《木兰从军》,塞雁儿带来的一段《紫钗记》却是为太后专门准备的,在宴席最开始出来,权作暖场。所以她也乐得轻松,每日只练上一小会儿,其余时间连话也少说,好保着嗓子的最好状态。

唐虞一边要处理许多登台的事宜,同时又要督促花家姐弟和止卿练习,青歌儿见了主动拉起红衫儿。说要帮忙做些事儿。花夷自然没有异议,只安排了她们管好戏服即可,也没安排什么累人的活计。

虽然对青歌儿有些防备,但花夷已经开口,唐虞也不好拒绝,叮嘱了随行管理戏服的婆子看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来向他汇报。子妤也留了个心眼儿,吩咐茗月把自己的戏服看好,尽量别让青歌儿和红衫儿沾手。

起初茗月还有些不明白,子妤只说不劳烦两位师姐做事儿,才把她的疑问给打发了。

眼看不到两个时辰就要登台,姓冯的内侍已经派人来催了,让三个戏班赶紧收拾好,准备去夜宴大殿候场。

花夷、佘大贵,还有陈家班的陈兰生都忙着和内侍们勾兑,和京中前来参加寿宴的达官贵人们通关系,自然无暇顾及登台唱戏这等琐事儿。

于是花家班由唐虞带队,除了登台的塞雁儿、花家姐弟和止卿,乐师,化妆师父,青歌儿和红衫儿因为帮忙料理戏服也一并跟去了,还有茗月和两个打下手的婆子,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有近十人。

陈家班在花家班之后登台。人数也不少,同样浩浩荡荡十来人的队伍。

与两家戏班截然不同的是,这次被安排唱压轴的佘家班,却仅有四人从院子里出来。

打前头的是戏班二掌柜,名叫佘大福,听名字就知道是佘大贵的兄弟。生的倒是矮胖敦厚,和哥哥佘大贵的精明样儿很是不同。他身后立着一个年轻女子,看身量样貌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明眼人一瞧便知,这肯定是佘家班新晋的台柱子,小桃梨无疑了。

此女随着佘大福出得门来。一直背对着花家班众人,子妤虽然好奇,却没能看清楚她的长相。不过从背影看去,那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倒是极为显眼,配上一头简单如瀑般直垂到腰际的黑亮长发,已然勾勒出了一个绝代佳人的轮廓。

仅仅十四五岁的年纪,就能独当一面坐镇佘家班,不但挤开了成名已久的水仙儿,更是挑了大梁这次做贵妃寿宴演出的压轴。这小桃梨的突然崛起还真带了几分神秘色彩!

听说她极对皇后的胃口,时常被召入宫中献演。也不知一心礼佛,不问世事的皇后娘娘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小戏娘,倒让京中一时传出不少的流言。

有人说皇后想借这朵儿鲜花挽回皇帝的心,又有人说皇后看准了太子的喜好,想把这小桃梨收为义女然后送给太子,也好等太子继位之后有个替自己说话的人!

如此大胆的流言传到子妤的耳朵里,只觉得荒唐无比。

皇帝虽然不至于垂老,但四十多岁的人怎么也不会看上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再说太子殿下,听说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斯文有礼,勤学好敏,将来堪当大位,是要登基为帝的人,又如何敢于戏伶有染,着实可笑。

想来只是因为这小桃梨勾起了几分皇后娘娘的思女情绪罢了,这才抬爱有加。

不过现在瞧着这小桃梨本人,参加贵妃寿宴如此重要的演出,她身边竟只跟了两个小丫鬟,却让花子妤有些不明白。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有独特的依仗。

一般戏班演出,乐师两人,负责装扮戏伶的化妆师父也要两人,再加上指点的师父和帮忙打杂的婆子,好歹也要十来个人也才。可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小丫鬟,不过一人手里捧了个不大的箱子,看样子肯定不是乐师,最多能帮忙伺候戏服和化妆。难道她要另辟蹊径,有什么绝招不成?

子妤想不明白。身边的塞雁儿倒是没把这个小桃梨放在眼里,淡淡道:“听如锦那厮从水仙儿处打听的情报,那小妮子准备清唱。具体唱什么,水仙儿嘴紧,也没透露。真是可笑,就她一个人登台,还清唱,压得住场子么?就算是金盏儿也不敢夸这个口,她算什么?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候若是砸了场子,看佘家班怎么交代!”

“清唱!”

心里头没来由一阵慌乱,子妤下意识地望向了前头的唐虞。

月白色暗纹的锦服加身,唐虞略作打扮,气度更是带了几分天然的贵气。此时他只一言不发地立在花家班中热的前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等佘家班和陈家班的人都走*了,这才抬手轻轻一挥,迈开了步子。

没法上前询问什么,子妤只好暂时收起心中的疑惑,随着去了举行贵妃寿辰夜宴的大殿。(!)

章一百一十五 莲台生辉

正值暖夏,为了区别开万寿节的庄重和普天同庆的气氛。皇帝吩咐内务府将贵妃寿辰的夜宴安排在了御花园旁边的观星殿。即能避开与太后、皇后的寿辰相比较,又别出心裁迎合了诸葛贵妃的喜好。

跟着常乐宫的宫女,花家班一行人经过长长的幽径和回廊,逐渐步入了御花园的范围之内。

和印象中的皇家园林有些不一样,子妤借着朗朗月光,但见路上那座座小园亭点缀其间,甚是精致,许多斜廊、曲阑、月榭、花台,均透着骨子幽雅。白日里盛放的姹紫嫣红,入了夜色仍旧芬芳难掩,妖倚栏边,暗香摇曳。

不远处观星殿已隐约可见,点点灯火阑珊,曲乐飘远,好似人间仙境,没有半点忧愁。

来之前花家班就被告知,这次演出颇有不同之处。戏台并不在夜宴的大殿之中,而是这御花园碧落池的水上。

用绿漆莲台作为舞台,各家戏伶均在其后的船舫上候场,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在这碧落池上进行表演,堪称绝妙至极。

踏上皇家专用的船舫。轻风拂面而来,子妤原本有些紧张的心境也不由得放松了些。

因为是打头登台,留给花家班的时间并不多,首先是塞雁儿要在太后离开之前就上去献艺,之后便是暖场的《洛水神女》舞,由宫中舞伶表演。

稍作休息,夜宴演出才算正式开始,由花家班的《木兰从军》作为开场。

船舫徐徐而进,已是驶入了莲台舞台的后方。抛锚停下,负责花家班的内侍让戏伶赶紧准备,莫要耽搁了。

因为要率先登场,塞雁儿早早换好了戏服,只需要梳头上妆,再脱下外罩的披风即可。

眉若含翠、腮边凝红,在化妆师父的巧手之下,塞雁儿已然变作了一副妍莲绮绮,婀娜轻冉的模样,正合了这出《紫钗记》中的女主角霍小玉该有的容貌气度。

塞雁儿唱的是这《紫钗记》中《谒鲍述娇》一折。原本剧情是才子李益元宵夜赏灯,遇才貌俱佳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情愫暗生。但塞雁儿只唱独角,没有人来扮那才子李益。

一身薄绸裙衫色映着四周宫灯绚烂,入情入景。甫一登台,塞雁儿宝钩斜髻,似倚月风的模样就吸引了众位宾客的目光。特别是端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的太后,本已眼皮垂垂该要退下休息,见了自己素来喜欢的塞雁儿。精神一下就来了,为她亮相就喝了一声彩!

这观星殿的大殿正对御花园当中一池碧水,宾客们即可享用美酒佳肴,又可欣赏水中花台上的各种演出,当真别俱趣味。

看到太后高兴,皇帝自然也不啬赏赐,当即就让身边的内侍给花家班送去了一百两的封银,点名给塞雁儿。

虽然只是专门为太后献艺,但塞雁儿这一出场就为花家班赢得了厚重赏赐,看的佘家班和陈家班都有些心慌,暗道这场戏恐怕并非原本想象的那样好唱。

在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中,塞雁儿退下了莲台,娇容之上有着点点香汗,茗月乖巧地赶紧递了蜜水过去给她喝下。

唐虞见她退下,也迎了过去,极为客气地拱手道:“雁儿姑娘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前头御赐下赏银一百两,按班主吩咐,只抽三成,其余尽归姑娘所有。”

“好了好了,今儿个我的任务算是完成。接下来,就看子妤你们的了!”被唐虞如此礼遇的感觉还不赖,塞雁儿挥挥手,示意茗月接过封银,柳腰轻摆地径直走进了船舫的一间小屋,卸妆更衣去了。

正好换了戏服,梳妆打扮出来,见有了塞雁儿的开门红,子妤脸上的表情也含着几分兴奋:“四师姐得了皇上亲赏么?”

“是啊,可真是好彩头呢。”说话间青歌儿主动迎了上来,伸手帮子妤系好了交领下的锦带:“整整一百两呢,可见另外两个船舫上的人脸都绿了。”说着掩口轻笑,银铃似的声音飘飘而出。

察觉不妥,赶紧捂唇,青歌儿这一姿态虽是有些做作,但看在子妤的眼中还是不得不赞一声好个风流堪羡的妙人儿。

正好止卿和子纾也换上一身威武的士兵戏服从一间船屋里出来,见得青歌儿颤颤如娇莲摇曳,眼底不免透出一抹欣赏的神采来。

眼看心上人在眼前,红衫儿正要上前帮止卿整理戏服,青歌儿却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中间,“师妹,你看看子纾的甲胄有些歪了,还不快些帮忙。”

素来听从这个师姐的吩咐,红衫儿只好走到子纾的面前,极不情愿地动手帮他开始重新系好甲胄。

支开了红衫儿,青歌儿转身对着止卿嫣然一笑,柔声道:“止卿师兄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本来止卿想让子妤帮忙,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如今青歌儿主动提及。想着对方本来胜过自己却没能如愿登台,现在还能不计前嫌,主动相帮。这样心胸豁达的女子,又样貌极美,素来冷漠待人的止卿也露出了几分笑容,“有劳师姐帮忙将发带系上,多谢了。”说着将原本伸手将递给的一根素色布条,转放进了青歌儿的手里。

“师兄客气,应该的。”青歌儿水眸含笑地接过了发带,绕到止卿身后,就算伸手也不够高度,只好娇声在其耳后低语道:“还请师兄略微蹲下才好。”

止卿闻言当即就屈膝半蹲下来,好让青歌儿帮忙系上发带。

眼见这青歌儿有意无意间对止卿透露出来的温柔劲儿,子妤觉得有些奇怪。此女的龌龊心眼儿除了唐虞和自己,其他人自然不知。有了金盏儿的事儿在心里搁着,子妤料想她无事献殷情,必定非奸即盗,看向她的眼神也就带了几分警惕。

等着青歌儿帮忙,止卿偶然抬眼间,正好将子妤的表情看在了眼里。虽然不甚明显,但她看向青歌儿的眼神绝对含了一丝隐隐的情绪,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其他。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难道......她那表情是嫉妒么!

离得上台时间不远了。止卿不想过多猜测什么,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泛起了一抹暖意。

“红衫儿,帮忙把子妤等会儿要换的甲胄拿过来。”青歌儿替止卿弄好头饰,又神色如常地让红衫儿取来等会儿子妤要穿的戏服,“子妤,等会你下来可得快些,这戏服有些难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