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将竹萧轻放在细布之上,对镜理了理衣袍,又看了看子妤的服色打扮,满意的点点头:“那好,我们就先走吧。”

子妤冲小桃梨一笑,这便跟着唐虞一起绕过了那方辉煌的孔雀彩屏。沿着廊下走了十来步,果然看到诸葛不逊端立在那头。正朝这边望过来:“好了,候爷他们刚刚歇了一会儿酒,该轮到咱们上场了!”

见诸葛不逊神色间略有些紧张,唐虞先前那股淡淡的异样感又冒了出来。正想开口问什么,正好听见到的那位柳嫂子隔了帘子淡淡道:“唐师父,子妤姑娘,准备好了就上台吧。”(!)

章一百三十六 暗藏玄机

《三试木兰》这一出本是《木兰从军》中压轴的一折。挑出来单演也是场面极有看头的。

且说常服清唱登场的花子妤和唐虞,两人均是极俊秀清朗的人物,单看台面,还没开唱就足以让人满眼生辉,目不转睛。

那些个小丫头们更是痴痴地往哪一抹修长清俊的墨绿色身影看去,手里还攥着一根香帕,已是被绞地全皱了,这方才显出心中又是爱慕又是向往的心思来。

而那薄殇也在席中端坐,见了花子妤在台上脂粉不是却犹带娇媚,心中愈发的痒痒了起来,原先本是玩笑的念头如今也盛了起来,总觉得她和其他小姐们不一样,是极特别的。

这一折《三试木兰》,戏文内容不过是韩士祺发现了些端疑,先是邀请花木兰一起下水,此为一试;后说回家将妹子说给花木兰为妻,要她答应,此为二试。最后一试,则是指着一只母兔子说雌雄难辨,问木兰能不能才出来。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演到此,子妤所扮的花木兰侧开身子,面带娇羞地念出了这一句心里独白,一旁的唐虞所扮韩士祺则朗声一笑,念道:“也罢也罢,等我们凯旋回乡,定带上妹子去木兰家相看相看!”

两人在台上换过身形,围拢走了两圈步,算是一个过场。

子妤来到前边儿,将纤手扬起在鬓侧抚了抚,露出了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娇羞姿态,糯糯地唱道:“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到此一顿,眼眸扫着场下一转,腰身一扭做了个推门而出的动作,复又开口唱道:“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忙!”

扮作“韩士祺”的唐虞一见此景,顿时表情愕然,围着换做女儿身的“花木兰”走了两圈,不停地上下打量,眸中透出又是惊又是喜的情绪来,感染了台下仔细观看的诸位客人,惹得大家俱是怅然一笑。笑这韩士祺“公母雌雄”也不分不清。

听得台下看客有了反应,唐虞这才收起夸张表情,茫然地抬手拍拍脑袋,复又朝一侧台帘鞠身恭请道:“将军,你且来看上一看,这到底是木兰兄弟,还是木兰兄弟的妹子啊!。”

台下诸位客人都只当这出戏就唐虞和花子妤两个人演,却没想这时候竟还有人要上场,俱睁大了眼睛,往台侧的帘子处看去。

帘动,一截青色皂靴露了个头,紧接着,一身绛紫锦服的诸葛不逊终于站在了台上。

清润含水的眸子朝着台下一扫,果然见得从右相到薄侯,从母亲到姐姐,无一不是愣住了,只怔怔地看着自己渡步上台,连阻止的动作都没有,乐得诸葛不逊捏了嗓子,轻轻唱到:“也罢也罢,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这一唱,可真把台下诸葛家的各路主子丫鬟,客人小厮们都俱惊了一惊,想来自己眼睛没花,那端立在戏台上的人正是诸葛不逊!

不过,富贵人家的公子们上台玩儿票也并非太出格的事儿,诸葛长洪只狠狠瞪了孙儿一眼,就打了个哈哈,招呼身边端坐一脸诧异的薄侯道:“这小家伙平日里倒也听话,就是喜欢时不时唱上两句。小孩子家家闹着玩一玩儿罢了,薄侯不理他就是。”

这话,要是放在寻常人面前,或许笑笑也就揭过了。可薄侯心里对那“戏伶”二字本是如骾在喉,眼看着未来的女婿竟当着他的面登台亮相,心里的滋味可不是三言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原本心里就对这个生得过于俊俏的诸葛不逊有些不满意,嫌他没有西北那边的男人那么有气概。如今又知道了他喜欢那写个“依依呀呀”的玩意儿,薄侯脸上的脸色虽说没有当即垮了下来,却也越来越难看了。

且说戏台上,诸葛不逊离得下头首座不算远,瞧着那候爷按着面子吹胡子瞪眼儿的样子,心里就爽翻了天,不由得走步绕场,演得也更加卖力起来。

而这一出《三试木兰》唱到这儿,也该“花木兰”与“韩士祺”双双靠拢,吐露心声的时候了。

此处经过唐虞的精心设计,原是不用言语,不用唱词,只需要扮演花木兰和韩士祺的两人走近了,用眼神表情来收尾就好。将意蕴含在脉脉不得语之中。反倒比那些个热闹收场多了几分雅韵,是极好的一个点子。

子妤演惯了的,当即便含着一抹娇羞的姿态,挪着莲步往戏台中央而去,等靠拢了才意识到今儿个唱对手戏的可是唐虞,顿时螓首半垂,腮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在四周辉煌灯烛的照耀下愈发显得娇娇羞怯,温柔地仿佛要滴出水来。

先前练习,或者看着子妤和止卿演的时候,唐虞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众人定眼瞧着,自己和子妤又挨得极近,顿时心里不知怎么涌上来一股尴尬劲儿。再看子妤在身前垂首低眉,娇娇欲怜的样子极是惹人心疼,也让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攀在了她的肩头,终于算是完成了这一折演出。

“好好好,赏银二十两!”

候爷看在眼里,对唐虞和子妤的表演很是喜欢,虽然孙儿自作主张让他有些失了面子,却也不会吝啬赏钱。

一旁的诸葛夫人也让丫鬟送了一封十两的赏钱过去,脸上笑意嫣然,见场面如此热闹。很是高兴。

诸葛暮云则是一直盯着唐虞看,偶尔挪下眼睛不过掩饰一番,眼下看台上的花子妤和唐虞靠得如此近,而那脸红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愈发有些羡慕了,不禁遥想,若是自己站在那个位置,该是多好。

抱了如此心思的丫鬟还不少,个个都看得心中难耐。还好知道花子妤只是唐虞的徒弟,不然这嫉妒心思还会更甚。

下方又是看赏又是捧场的,上方戏台子上已经清了场。唐虞带着子妤和诸葛不逊早通过后廊直接回了那抱厦歇息。

虽然不清楚诸葛不逊怎么不回去席上陪客人,但毕竟是主人家的事儿,唐虞作为客人不便多问。子妤倒是记得台下那个淡黄色服侍的大胡子定是薄侯,他眼见未来女婿登台唱戏,面上虽不说,可半瘪着的嘴却泄露了心底想法。

有些不安,子妤便拉了诸葛不逊到一边细问:“你说给客人一个惊喜,我看是惊吓才对。你瞧见薄侯的脸色没?”

拍拍手,反正已经达到了目的,诸葛不逊捋了捋衣袖:“这有什么,京中的公子哥儿们好这一口的多了去。除非他不在京里找女婿,否则,岂不十之八九都不如意了。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若是不喜欢了,退婚便是,谁也没强要娶他的郡主。”

见香儿和巧思都往这边瞧,子妤忍下了想掐他一下的打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莫不是诓骗我们,故意上台气你未来岳父的吧?”

“怎么会!”诸葛不逊自然不会承认。

子妤不信,咬着牙道:“你怎么闹那是你们相府和侯府的事儿,可别把我们戏班和唐师父也扯上了关系。到时候自己兜着,也别连累我!”说完,扭头就过去了,似是生了气。

“好姐姐,我这不是没想到那儿去吗!”诸葛不逊无奈地跟了过去,正巧看到那小桃梨歪着头在看,眼神里的促狭和玩味明摆着。这厢只好一拂袖:“累了,爷先下去歇息,回头再分赏钱。”

丢下这句话,诸葛不逊也不敢回前头殿里再陪客,对着巧思招了招手,便直接往润玉园去了。

瞧着诸葛不逊走的时候脸色有些悻悻的,不复往日的气定神闲一副小大人样儿,唐虞收拾了竹萧,过去劝了子妤一句:“诸葛少爷自己要上场唱戏,对方又是主人家,我们做客人的,

从头到尾我们想拦也没有理由。若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下来我亲自去给侯爷请个罪,也不会害了戏班,更不会担上什么罪名。你就放心吧!”

“我......”瞥了一样小桃梨在,子妤有些话不大好说出口,只抬手揉揉自己的肩:“算了,他是侯府的孙少爷,我们不过是外客,确实并无多大干系。罢了罢了,我不说了就行。”言罢,侧过脸背着小桃梨,子妤冲唐虞挤挤眼:“唐师父,咱们先回去吧,我累了。先前又没吃什么东西,如今一下台就觉着胃里酸酸的。”

知道子妤是想单独和自己说那事儿,唐虞点点头,转而对小桃梨颔首道:“不能看姑娘上台演出了,以后有机会再叙。”

“唐师父客气。”小桃梨忙回了礼,又对子妤嫣然笑道:“姐姐既累了,千万少用些宵夜,免得盯着天花板睡不着呢。”说完,前头柳嫂子亲自来催了,说是歇够了,让她上场。

即使如此,小桃梨又极有礼数的和唐虞并子妤福了福,这才对这面儿偌大的铜镜理了理鬓角和衣服领子,旁边跟着的小丫头也蹲下来替她将裙幅捋直了,巴巴地扶着她往孔雀屏风后去。(!)

章一百三十七 夜语唏嘘

且不说那迎玉园里头仍旧灯火通明。酒香飘远,热闹异常。待得小桃梨一亮相,也是一身常服清唱,一口婉转的水磨腔调很是让人听着舒服,最后的打赏也颇为丰厚。

这厢,唐虞和子妤已经单独从迎玉园里出来了,也没有让路妈妈引路,只说找得到回去的路,不耽误对方歇息。

能稍微偷懒一下,路妈妈自是高兴,也不阻拦,就放了那师徒俩离开,独自拿了香儿从前头送来的一小壶清酒,收拾了东西卧在抱厦边的下廊角一边喝两口,一边赏月。

因为主人家都在迎玉园里陪客人吃酒作乐,相府的丫鬟小厮,婆子家丁们都聚在一处偷偷闲,所以园子各处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一轮明月始终不变地挂在天上,放出细细柔柔的光华,为夜行人照亮去路。

月下。有两个身影并肩而行,一清若纤细,一高挺俊逸。一时间都没人开口说话,只周遭断断续续的蛐蛐叫传来,或是一阵风过吹起的树叶“哗啦”,总之并不显得闹腾,反倒添了几分幽静的味道。

“子妤,先前你欲言又止,这下并无旁人,可以说了吧。”

还是唐虞熬不住这太过旖旎温柔的气氛,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宁静。

抬眼看了看身侧的唐虞,子妤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猜度诸葛不逊真实心思给说了出来,又道:“我怕他有意拿了这件事儿来气候爷,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岂不连累戏班了。”

唐虞倒是不惧诸葛不逊惹恼候爷,戏班会跟着受连累,只是蹙蹙眉:“你何曾知晓诸葛少爷心意的?”

子妤没听出唐虞话里有话的意味,只爽利地答道:“咱们不是从小打一会儿耍么,还有薄鸢郡主,没外人的时候也是不讲那些个俗礼的。从来,逊儿都不大爱搭理郡主,两人也时常拌拌嘴。好几次说起两家的婚事,他们都是不乐意的。这事儿子纾也知道,并非我瞎猜。”

“你将他们看做友人知己,又岂知对方怎么看你和弟弟?”

唐虞挑了挑眉。竟吐出了这句颇含深意的话,甚至,微微有些酸意在里面。

听得对方这样说,子妤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只是觉得唐虞不应该是这等猜度心思的人,有些意外,音量不由拔高了两分:“打小的情谊,难道还有假不成?就算他们一个是右相亲孙一个是候府郡主,那又如何?我和子纾又不图他们什么,也没存那些个攀高枝儿的想法,大家有缘能相识,成为伙伴,只是缘分罢了。唐师父,您话里的意思......”

“你也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男女之事也要明白什么是个度。”唐虞说着,眼见身旁的人儿停住了脚步,也意识到自己或许不该说的这么直白,只好又道:“你并无父母,我作为你半个长辈,又是男子,自然没有人教你那些礼数规矩。可没人教。并不代表你就不知道。若诸葛不逊只是个普通的公子哥也就罢了,偏偏他身份不同于一般。若是你以友人自居,万一惹上什么麻烦,岂不是冤枉?”

“唐师父,您的话我明白了。”

子妤闷声笑了笑,觉得有些没意思,淡淡道:“他们一个是相府,一个是候府,若要结亲,自然我等小民没法插手什么。但逊儿和我们姐弟自小相熟,我也知道他几分心思。原本是怕他得罪候爷迁怒于我们,却从来没有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来。您若误会了,我也只解释这一次,以后,还请不要再用什么礼教说法来压我。我花子妤虽然没有父母教养,却也懂得做人的道理!”

话一说完,子妤拔腿就走,明显是生了气的样子。

唐虞见状,立马跟了上去,伸手将她一支手腕牵住,忙道:“你生什么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子妤气得紧抿着唇,实在忍不住,又道:“你是知道我的,从没存那些个心思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况且逊儿比我还小,难不成我还......”

子妤说着,脸上由怒转羞,气得跺了跺脚,想要挣脱开来:“算了算了。你不过大我几岁罢了,一天到晚板着脸装老成。那些个女儿家的心思,难道你就能看得懂?真是气死我了!”

被子妤如此语气数落,,唐虞一愣之下,反倒心底有一丝一样的感觉:“我只是......我见你那么关心他,总觉有些不妥。刚才小桃梨的眼神你也看到了,巧思和那个丫鬟香儿也是瞧在眼里表情异样的。你素来做事稳妥,我怕你感情用事,一时不查被人落了口实。”

“我感情用事?”子妤被他一番话说的心中更是憋闷了。难道叫她直接表白,说她的感情都放在你唐师父身上不成?

气急了反倒笑了起来,子妤一把抽开手,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算了算了,唐师父也是关心我,我不该耍脾气。好了,我明说,我对‘那位’没有丝毫的男女之情,也没有存任何心思想要高攀候府。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虽然周遭并没什么相府人经过,但子妤还是用“那位”两个字代替了诸葛不逊,免得被人听去他们的对话,到时候没什么都要变有什么了

不知怎么的,唐虞觉得耳根处火烧火烧的。手被子妤挣脱开了也有些不知道该放哪儿:“你不用这么说,我并未误会你,只是......万一他对你......”

鲜少见的,唐虞竟露出这么个颇有些像是吃飞醋的表情,子妤原本憋在心头的闷气顿时就消了一大截儿,乐得让他多掂量掂量自己的心思,也不理他,提了裙角就往前走去。

看着子妤的身影被月色勾勒地纤弱细薄,脚下步子却含了几分欢快的意味,再想着她扭头时唇角微微翘起的那一抹表情,唐虞心里头的滋味就更加有些莫名不复往日清朗了。只得闷头跟上。

润玉园门口两串花灯晃着,将门口照得敞亮。

巧思受了诸葛不逊的吩咐,正准备去接唐虞和子妤,远远看到子妤走在前,唐师父走在后的回来了,忙迎了过去:“孙少爷命奴婢备了些细软的吃食,唐师父和子妤姑娘为了今晚的献演都没吃多少晚膳,快起歇着用点儿吧。”

“我不饿,多谢费心了。”子妤只淡淡回了这句,故意连看也不看唐虞一眼,自顾就往湖心小亭去了。

“这......”巧思觉着奇怪,冲唐虞福福礼:“那唐师父可要用?”

唐虞知道子妤这是在和自己闹别扭,感觉怪怪的,却并不生气,只道:“罢了,劳烦姑娘直接送到院子里,等子妤回来万一饿了,也可用一些。”

......

独自在湖心小亭吹了一阵子夜风,直到一抹浓黑的乌云将月亮给遮住,子妤才收拾了心情,准备回到院子里休息。

走在小径上,直觉得腹中绞着疼,大概是因为晚膳时为了唱戏方便没怎么吃东西,这一大晚上又有些累了,加上胃中空空,这才难受的。

想到此,子妤加紧了脚步,想回屋去找两块昨儿个剩下的糕点填填肚子才好,不然可要饿上一夜了。

刚进了院门,子妤抬眼瞧了瞧,唐虞屋子的灯烛还亮着,却没什么响动,不禁扁了扁嘴,推门回了屋。

见桌上竟放着两三样小点心,里面有自己平素里喜欢吃的红枣栗子糕,旁边还有一壶温温的清茶。想着多半是唐虞给自己留的,心中生出些暖意。又便赶紧净了手,自顾吃起来。

刚吃到一半,就听见门响,竟是诸葛不逊在叫她:“子妤姐,睡了么?”

“来了!”小声地答了,将手上拿着半块吃剩的红枣栗子糕放回盘中,子妤赶紧过去开了门,生怕隔壁屋子的唐虞听见响动,又生出些什么误会来。

一口吃下半块糕点,子妤会桌边喝了一口温茶,这才顺了气,回头责备了诸葛不逊一句:“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又来了?万一被人看见,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了。”

诸葛不逊则是一脸愠气未褪的样子,悻悻地嘴:“这园子里丫鬟婆子小厮俱被我打发了,只有巧思在那边的杂院儿里歇息,谁会看见!”

“没人?隔壁屋不是还有唐师父么!”子妤扁扁嘴,想起先前他的话,虽然误会了自己,可透露出来的心意,却是难得的妒意,心中又泛起了一丝甜蜜。

见子妤先是佯怒,后又含羞一笑,诸葛不逊自当猜到了几分,闷闷一笑,低声道:“你就知道唐师父......”

“什么?”子妤没听清,见诸葛不逊脸色不太好,知道他还在恼先前的事儿,主动斟了一杯茶,双手奉到他的面前,福礼道:“诸葛少爷息怒,先前我不该在迎玉园里质问你,也不该自私地说了那些撇清关系的话。”随后想想,又添了一句:“你这么晚过来,应该是为这此事儿吧?”

蹙蹙眉,见子妤的样子,诸葛不逊憋不住闷笑了一下:“罢了,本少爷接受你的道歉。不过,我来却不是讨你罪来的,而是心中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章一百三十八 叙夜深沉

拔下发髻上的一根玉簪子。子妤挑了挑灯芯,又把小炉子上的冷水换了从新搬到门口起了火,这才左右瞧瞧,看隔壁屋里有没有动静。

还好,唐虞屋子的灯烛虽然还亮着,却没什么声响,好像也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子妤这才将门关好回屋。

见子妤回来,诸葛不逊翻了翻白眼,和他平日里端正出尘的模样很是不同:“亏得你还惦记着我会不高兴。不过,今晚这事儿我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担心戏班受牵连也是正常的。”

“你就那么不喜欢郡主么?”子妤替他斟了杯茶递过去:“虽然她有一点儿小小的娇蛮,但性子却是极好的。模样也大方出众,加上从小就认识,也没什么陌生感。比你家里找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当媳妇儿不是更好?”

“倒也不是薄鸢郡主不好,只是我才十五岁,不想那么早就成亲。”诸葛不逊又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而且,我从小就不喜欢她。仗着候府的人疼她,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况且她也说过不想嫁给我,我又何必勉强呢。”

“所以你便借口帮我们撑场子。故意上台去气薄侯?”子妤已经猜到了大半的原因,却觉得本朝贵公子们多有好这一口的,上台唱唱戏并非是天大的罪过,最多让人感觉轻浮一些罢了,便道:“你这样做,薄侯也不会就此退婚,何必呢。不如实话告诉你爷爷,就说婚事等过几年再议就是了。薄鸢郡主也是十五岁,但毕竟是个女孩子,你能等,她却等不得。到时候先于与已经出嫁,这事儿不就了了吗!”

喝下一口半温的茶,诸葛不逊心里的闷气儿也解了些,恢复了几分平常的表情,冷冷道:“你却不知道,薄侯与我家联姻,还有其他的原因。具体是什么,也不方便说与你知道,总之,我就是不愿他如意,凭白利用了我们家,利用姑奶奶和太子表叔。”

听诸葛不逊话里的意思,这两家联姻好像还和皇帝扯上了一些关系,而且还是不太好的关系,子妤蹙蹙眉:“你已在局中,如何跳的出来?除非你不是相府的孙少爷,否则。说什么做什么,到头来也是一场空罢了。何必呢!”

子妤劝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诸葛不逊见状,也不多留了,起身来让她好生休息,便径自推门而出。

......

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诸葛不逊,以为是子妤出来还有什么话说给自己,故而停下转头:“怎么啦,刚刚是你直打哈欠赶了我......”

半句话说完,诸葛不逊才发现一抹高挺俊逸的身影从院门处渡步而来,分明是同住小院的唐虞,顿时有些尴尬:“呃,唐师父,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么?”

“诸葛少爷不也是没睡么。”唐虞走进了,脸上却瞧不出什么喜怒,只淡淡道:“既然长夜难眠,不如你我去湖心小亭说说话,消遣一会儿。”

“也好。”诸葛不逊看了看被夜风拂开露出半张脸的月亮,点点头。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与唐虞并肩向湖心的小亭走去。

踏着微凉的夜色,两人立在亭中,一时谁都没开口,只看着水面反射出的半轮月色羞羞掩掩地从浓云中缓缓滑出身子。

“唐师父,多谢您答应让我今晚上场唱了一出。”

还是诸葛不逊主动开口,提及了登台唱戏之事:“先前子妤的话,您别放在心上。莫说薄侯并未当场发难,就算他不喜我做这事儿,也断然不会连累到花家班的头上。”

唐虞倒没在意连不连累的事儿,只突然问道:“听子妤说,你不愿答应这门亲事?”

诸葛不逊有些悻悻地苦笑了一下:“我虽为明说,想来花家姐弟都是看得出来的。”

“这些是你的私事,子妤本不该过问。”唐虞话锋一转,拱手道:“她先前在迎玉园冲撞了诸葛少爷,还请见谅!”

“唐师父是要代子妤道歉?”诸葛不逊见他一副替子妤担心的样子,忍不住起了心思要逗逗这个只晓得装严肃的师父,笑道:“听说子妤并非唐师父的亲传弟子,若是她闯了祸,唐师父也要受罚么?”

没瞧见诸葛不逊眼底露出的促狭之意,唐虞点头:“这是自然,在戏班里,子妤是弟子,虽不是我的亲传,但总是晚辈。”

就等唐虞这么说,诸葛不逊一笑,反问道:“可我与子妤只是私下相交,关系也是朋友而已,唐师父又怎么好以长辈的身份插进来替她道歉呢?”

一时间愣住了。唐虞并未立马答话,只是觉得自己以戏班长辈的身份来干涉子妤交友,确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面对诸葛不逊,这个有可能影响到子妤声誉的豪门公子,他又不得不问清楚,只好端正了脸色,有些严肃地开口道:“诸葛公子与子妤私交如何,唐某自是不好过问。但子妤在戏班好不容易可以登台唱戏,若是为了一些事情而分心,或者受什么不好的影响,实在得不偿失。我也知道诸葛公子性情大雅,能与子妤姐弟以友相交实在难得。但比如刚才,夜里去到她房间之类的事儿,还是避嫌的好。”

“这个,确实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只当还是小时候,别人不会说什么。”诸葛不逊轻飘飘的带过了所谓的“男女有别”之说。

被诸葛不逊良好的态度所感,唐虞也收起了先前颇为严肃的语气:“诸葛公子既视花家姐弟为友,有些东西就不得不避开些,这也是为了子妤好。”

总算逼得唐虞说了两句心里话,诸葛不逊乐得眼中含笑,转身来到亭边扶栏,看着水面泛起的淡淡光华。轻声道:“唐师父,你果真对子妤只有师徒之宜么?”

明明听得清楚明白,唐虞却觉得对方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愣,只淡淡道:“诸葛少爷的话,是何意?”

诸葛不逊捋了捋袖口:“没什么。夜深了,咱们都回屋去休息吧。”说着,回头朝唐虞一笑,眼底含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然然转身,便扬袍而去。只留下唐虞站在湖心亭上,久久回味着他刚刚所问的那句话。

难道,自己表现的太过明显,言谈举止皆越钜了?

唐虞自省一番,却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但想起诸葛不逊离开时那一抹笑容,分明就是暗含促狭与深意,他绝对不会是看错了。可对方怎么就一语道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疙瘩呢?

看来,平素还是要再注意些。

心里虽这样想,却知道很难掩饰自己对子妤的关心爱护,唐虞甩甩头,有些无奈地背了手,就此也缓缓渡步回了所居小院。

只是站在庭院中,唐虞又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了子妤所居的那间屋子。

“也不知她吃了那些糕点没有?”

喃喃自语了一句,唐虞复又收回目光,总觉得刚才分明是自己找诸葛不逊想要说清楚一些事儿。一席话之后,对方却飘飘然离开了,却让自己陷入了一个反复无法琢磨清楚的境地之中,着实有些烦闷。

但子妤的身份,自己的身份,这些东西始终无法忽视,或许,自己去劝诸葛不逊,也是想劝劝自己罢了......

想着,唐虞提起了步子,目光略有些黯然,推门回了房去。

......

第二天一大早,巧思伺候了诸葛不逊起床梳洗,便拿了早膳往子妤所居的小院儿而来。

红着脸将膳食送入唐虞屋中,羞得没胆子留下来伺候,巧思又去了子妤的屋中,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梳洗一番,子妤换上一身葱绿的裙衫,将长发梳顺了挽成一个斜髻在脑后,仍旧用了那支半旧的沉香木簪子别好。见巧思端了粥菜进屋,想着昨夜之事,便迎了过去:“巧思。你们相爷没有因为诸葛少爷登台的事儿责怪他吧?”

将托盘中碗碟一一摆好,又取来热水烹茶,巧思一边做着活计儿,一边答道:“也不算是责怪吧,不过一早,相爷身边的胡叔就过来请了孙少爷,说是有话要吩咐。想来会提点几句。不过姑娘放心,最多是说孙少爷没打声招呼就登台,怕侯爷不愉罢了,应该不会责罚什么的。”

“那就好。”子妤听了,放下半颗心来,又问:“那唐师父呢?今儿个不教你们孙少爷竹萧了?”

“唐师父说让姑娘您用过早点就过去听曲做唱呢,可耽误不得。”巧思转了话,有些怯怯的,欲言又止:“那个......现如今大暑的天儿,不如奴婢跟过去湖心亭上伺候唐师父和姑娘吧。斟茶倒水,打扇送凉,都能让你们练功的时候省些心。”

其实子妤也知道巧思的心思,见她半埋着头,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句话,若自己拒绝了,恐怕她要闷气许久,只好点头道:“那你先过去准备着,等会儿我给唐师父说一声,必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咱们练习的时候,你可以绣绣花什么的打发时间,莫要出声吵闹便行。”

“诶!”巧思一喜,赶忙答了声,提起裙角就出了屋子,准备先备好茶水和一些时令鲜果,免得唐师父**之后太累,沾了暑气。(!)

章一百三十九 巧赠香荷

接下来的这几日。润玉园的日子又变得闲适安静起来。

子妤除了每日在唐虞的教导下练功和练习听曲做唱之外,便随手和巧思一起做做女红,倒也能打发些时光。

眼看着巧思手中的荷包已经绣好了,却时时揣在怀里不敢送给唐虞,子妤看着总觉得别扭,趁着诸葛不逊去前院请安,巧思又放下东西去吩咐午膳的空挡,悻悻地将此事儿告诉了他。

“什么荷包?”

唐虞收拾了竹萧,喝下半盏温茶,听得子妤说起巧思竟为自己做了个荷包,有些意外,也有些尴尬。

这几日,老有丫鬟们找巧思递送东西给自己,不是扇络子,就是荷包香囊一类的物件,甚至还有鞋底和腰带之类的东西,让唐虞很是不解。

后来诸葛不逊叱责了她们,这才消停了几日,告诉唐虞不用理会这些丫鬟,只当她们发痴了就好。

对于感情之事再迟钝,唐虞也知道了原是这些丫鬟们在讨好自己。又是无奈又觉好笑,却并未放在心上。

可一旁的子妤看在眼里,却心中闷得慌。想起自己抢回来的那个香囊,上面还是绣得“并蒂莲”花样。虽然是阿满造成的误会,但唐虞也带在了身边好些日子。现如今要是巧思送了他荷包,他应该也会一直带在身上。一想到他身上揣着别的女子亲手做的东西,子妤心口就觉得闷闷的,见他问“什么荷包”,便道:“女儿家亲手绣的东西,无论什么样式,总之都含了几分心意在里面。巧思和相府其它丫头不一样,这小半月在润玉园照顾我们很幸苦,你若没那个意思,就不要让她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