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不逊一眼就认出了小匣子和里面装的东西,吃惊之下并未声张,只扯开了话题道:“既然大姐有心,唐师父却是不好拒绝。不过回礼之事您随意便是,千万不要破费。否则便是我们的不是了!”说着,又毕恭毕敬地朝唐虞行了个大礼:“唐师父珍重,弟子改日再上门请教,还望师父能不啬赐教。”

唐虞忙虚扶了他一把,将木匣又收了起来,拱手道:“半月之师,实在不敢当。诸葛公子千万别这样!”

倒是子妤在一旁看的想笑,突然逗趣儿地道:“咦,那逊儿以后岂不是我的师弟了?”

咧嘴一笑,诸葛不逊点点头:“以后不叫子妤姐了,叫师姐。”

唐虞也笑了,是那种极为轻松惬意的笑容,伸手招了招子妤:“走吧,咱们还能赶上东街的集市,为班主买只烧鸡回去下酒。”

“好啊!”子妤也是冲唐虞一笑,明媚的表情好似这盛夏初升的第一缕阳光,暖暖的,能直接照在人心上。

只有诸葛不逊陪笑着,将疑惑压在了心头,准备送走了唐虞和子妤,就立马回去问问自家大姐,为何要将御赐之物赠与唐虞。(!)

章一百五十二 执子之手

右相府地处京城以北。离得皇宫并不是太远,左右俱是京中权贵的宅邸,所以并无什么店铺。加上现在不过是清晨罢了,除了一些早起觅食的雀鸟叽喳外,街道上还算清静。

先前唐虞提出要去东市逛逛,子妤想了想,步行的话要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估计走到那边再简单逛一逛就快晌午了,正好两人可以一起用过午膳再回戏班去。

如此一盘算,脸上便微微显出几分羞涩。这可是自己第一次和唐虞单独在外面,感觉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和“约会”差不了多少。

身旁的唐虞显然也有些心猿意马,目不斜视地渡步而行,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一直保持着沉默。

......

不一会儿,走出了贵人的居住区域,外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一些小贩,出门买菜的婆子媳妇,还有些赶着去上工的市井小民们,把这盛夏的早晨渲染地更加燥热起来。

或许是极少见到一男一女大清早在街上行走。特别是这对男女相貌气质都颇为不俗,街上的人都忍不住投向打量和疑惑的目光。

子妤被人盯着看也习惯了,只是唐虞略有些紧张,侧身吩咐道:“你跟紧我,此处人多,小心些。”

左右看了看,前头不远处来了一群挑着担子卖饼子,或卖杂货的小贩,还有许多雇工模样的壮年男子。子妤依言往唐虞身边又靠近了几分,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外人看来,一个十多岁的清秀少女和一个二十多岁面色稳重的男子,无论容貌气度还是衣着打扮,虽不是富贵至极,也很有几分体面,大家倒也不敢轻易欺近,均礼让开三分,尽量不碰到。

走着走着,前头来了群小乞丐,为首的是个模样伶俐的小男孩儿,虽然脸上脏脏的,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极为有神。

他看到迎面而来的唐虞和花子妤,眼前一亮,举着要饭的家伙什儿就过去了:“这位公子,这位小姐,可怜小的许久都没吃过东西了,就给两文钱买个馒头吧。”

唐虞眼看着脏兮兮的小子就要凑过来,赶紧一把护在了子妤的面前。从袖兜中排出几文钱丢到他手里的钵中,然后转身就拉了子妤往路边让过去走。

亏得衣裳袖口宽大,唐虞将子妤牵住,从外面看,若不仔细是绝发现不了的。子妤也仍由唐虞将自己的手握住,一路前行而去。

感到唐虞温暖的手掌将自己握得很紧,好像生怕她走掉一样。这样的气氛,这样的动作,和前世里那种谈恋爱的感觉极为相似。难道这就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子妤忍住心头的悸动,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害羞的模样,又另一只手扯了扯衣袖遮住,再努力调整着呼吸,强装镇定。

而唐虞的脸上则一直挂着微微的浅笑,那种掩不住的温柔也在眼底怫然而过,只坚定地拉着那只纤弱细润的手,根本没有放开的打算。

......

两人就这样走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东市。

此处熙来攘往,两旁全是各式各样的商铺,有卖衣料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珠宝玉器的。卖古董字画的,还有一些茶摊和小食店,比如汤圆,凉粉,糯米粑粑等等。

见人越来越多,唐虞终于有些不舍地松开了牵着子妤的手,指着街心处那家门前植柳的酒楼道:“我们先去那家望月楼吃一壶茶,再用过午膳。等晚些买了刘记的烧鸡就回去,好吗?”

子妤将双手握在袖口中,只觉得手心全是腻腻的细汗,脸红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但被唐虞如此细心地询问,还是忍不住羞羞地点头:“随你安排就行。”

“那走吧。”

看到子妤害羞脸红的样子,唐虞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像打翻了一罐蜜似的,甜滋滋的味道都快要溢出来了。脸上挂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笑意,直接往那酒楼而去。

望月楼的小二在门边迎客,看到走近的一男一女不由得眼前一亮。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上街也算是常事儿。但这一对男女样貌俊美,气质不俗,怎么看怎么顺眼。再看他们笑语嫣然的样子,小二猜度着或许是亲戚,又或许是主仆,赶忙堆笑就迎了上去:“两位客官是饮茶还是用饭?楼上有靠窗的座位,既安静,又能看街上人来人往的趣事儿,极容易打发时间,这会儿正好没多少人,要不要小的领二位客官上去?”

“走吧。”唐虞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子妤:“我们上去坐也好,清净。”

“是,唐师父。”子妤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家酒楼,还算素雅安静,便跟了唐虞一并上到二楼去。

刚刚渡步来到二楼,却看到靠窗处的几张桌子中已经坐了一个男子。

许是听见身后小二在问唐虞两人要吃什么茶,那男子略微转头往后一瞧,在看到唐虞之后,竟神色一变,赶忙丢下手中茶盏,起身跨步过去:“子沐,真的是你吗?”

唐虞正和子妤准备落座,冷不防眼前冲过来一个男子,本下意识地蹙眉闪开,却听见他喊出了自己的表字,不由一愣。看着对方,半晌才表情一喜:“王兄,你怎么来了京城?”

被称为“王兄”的男子见唐虞把自己认出来了,高兴地连连点头,伸手拍住他的肩膀:“好小子,咱们有快十年不曾见面了吧,当初你从族里出去,执意要到京城学戏。那时候我看着你的背影。还以为咱们这一辈子就再也无法见面了呢。却没想......”

说着说着,这位王兄就有些激动了,抓着唐虞的肩头摇了摇。

一边的子妤看着,有些不明白,眨眨眼,悄声靠近唐虞,问道:“这位公子是谁?你和他认识么?他怎么叫你子沐呢?”

这王兄现在才发现了跟在唐虞身后的子妤,瞧过去,见她明眸皓齿,眉目清秀,正一脸疑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收起了心中感触,朝着花子妤拱手道:“在下王修,是子沐儿时同窗。敢问姑娘是?”

“子妤是我戏班的弟子,陪我出来采买些东西。”唐虞介绍着,回头对等在一旁的小二吩咐道:“我们认识,就共用一桌吧。你去置办几样好菜,再备一壶碧螺春,就不要酒了。”

“好咧,三位客官稍等。”小二领了吩咐就下去了。

子妤有些不情愿地随着唐虞一起和王修坐在一桌,想着两人世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三人世界,懒懒地问:“久别重逢,就不饮一杯么?”

唐虞和王修对视一眼,同时甩头一笑,却是王修回答道:“我和子沐都不胜酒力,从小就约定,将来长大了无论何事都只以茶代酒。”

子妤见这王修谈吐不凡,眉目清隽,气质也是卓绝优雅,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样子。再加上他和唐虞认识,渐渐多了几分好感,主动道:“原来如此。你们小时候很要好吧?”

唐虞感慨地点点头,朝子妤微笑道:“王兄的父亲是我们族中学堂的老师,我们在一起进学了六年,算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了。”

想了想,子妤扬起了笑脸:“那王大哥唤你子沐,是唐师父您的表字么?”

摆摆手,唐虞转而对王修道:“已非读书人,表字已经很久不用了,王兄不如直呼我为唐兄就好。”

“我倒觉得子沐二字很是好听。”子妤含羞笑笑,因为听起来好像和自己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不由得抬眼又问:“是子曰的‘子’,沐则心覆的‘沐’吗?”

王修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沐则心覆’出自《左传》,姑娘读过书吧。”

“我是戏伶,若不读书识字,怎么看戏文呢。”子妤笑着随口遮掩了过去。这《左传》还是自己前世读过的,希望唐虞和王修都不要发现端疑才好。

“戏伶?”王修恍然大悟:“对啊,刚才子沐说你是戏班的弟子。这么没到姑娘还是一位戏伶,真是了不起。”

“不过糊口罢了,没什么的。”被对方称赞的有些不好意思,子妤颔首,侧过眼瞧了瞧唐虞,正好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碰在一起,惹得自己脸又泛红了不少,赶紧拿过茶杯饮一口以作遮掩。

王修并未发现两人之间细微的交流,主动提起茶壶先给他们斟满,笑道:“戏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除了要有貌,还需有才,姑娘若非才貌双全,岂能当得了戏伶?”

见子妤不愿多说,唐虞接过杯盏举起来敬了敬王修:“能与王兄再聚,实乃缘分。咱们就以茶代酒,干了这一杯吧。”

“也好,也好。”王修乐呵呵的笑着,也拿起杯盏一饮而尽。只是眼神仍旧在子妤的脸上扫了扫,似乎在打算着什么。

“咦,楼下有个货郎挑了担子,卖的是头花珠钗。”子妤并未注意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正无聊地往楼下看去,见得一个小货郎停在街对面,笑着转头问唐虞:“我想挑几样东西,回去送给阿满姐和茗月。”

唐虞看了一眼那货郎离得不算远,这楼上又能看到下面的情况,温和地点点头:“去吧,有银钱么?”

“有的。”子妤提了衣裙就起身来,冲王修和唐虞福了福,这才下楼去了。

王修见子妤离开,将茶盏放下,对着唐虞笑笑:“子沐,如此佳人,可否借给为兄几日啊?”(!)

章一百五十三 柳明花暗

“子沐,如此佳人。可否借给为兄几日啊?”

王修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清隽的神态中带了一丝暧昧,顺着侧头望了望正在街对面挑选头花的子妤,这才回头看着唐虞,等他的答案。

手中杯盏一落,唐虞的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若不是对方乃幼时好友,肯定直接拂袖走人了。收住心中愠怒,唐虞一字一句地问:“王兄此话是何意?”

笑着替唐虞斟了茶,不知这王修是真没发现唐虞脸色已经变了,还是假没发现,呵呵道:“刚才为兄也告诉你了,这次我进京是为了明年的科考。正好通过族里的关系,借住在本家王司徒的府上。他儿子年十七,满腹经纶,人品卓绝。可不知为何,前年得意了一场古怪的大病,眼看要拖不住了。所以王司徒的夫人陈氏想给王少爷冲冲喜,纳一房媳妇儿回家,看能不能让王少爷病情好转些。正巧,王夫人把这事儿交给为兄来办。最近好歹找到了几房小家碧玉答应前去给王少爷看看。我见子妤相貌不俗,又是宫制戏班的戏娘出身,那王少爷没病前就喜欢听戏,见了子妤这样的,一定会喜欢。”

见唐虞默不作声,这王修又开口劝道:“这可是正房奶奶啊,不是什么妾侍一类的。我知道宫制戏班出来的戏娘都有几分体面,嫁给富户官员什么的也多,但总归不是填房就是妾,很少有如此好的机会。唐师父你不妨帮我劝劝子妤姑娘,告诉她这个机会有多难的!”

越听,唐虞眉头就蹙得更深,知道对方作为一个普通人,会这么看这么想很正常,但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起身道:“王兄,子妤才十六岁,在戏班的前途无量。你也不用通过我去劝她什么,她一定不会答应的。时候不早了,班主只给了我小半天的时间,还得赶回去安排今晚的演出。若有空,你也可以到花家班来找我,这就不陪你了。”

说着,又从袖口掏出二两碎银放在桌上:“仓促离开,实在不好意思,这顿算是我请吧。后会有期!”

说完,唐虞看了一眼下头的子妤。发现她已经买好了头花正准备回酒楼来,也不耽搁,朝王修拱拱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呃......”王修见唐虞急着要走,也不好强留,只觉得他有些太过仓促,想着抽个时间亲自去一趟他所在的花家班,单独问问这子妤姑娘的意思才好,可不能放过讨好王司徒的机会。

......

子妤还没来得及进入酒楼,就看到唐虞一脸神色冰冷地急急下楼来。忙迎上去,疑惑的问道:“怎么了?不是要用过午膳再回去吗?”

唐虞不想让她知道刚才王修的一番话,只冲她抱歉一笑:“王修要在此处见客,我们就不打扰了。走吧,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用饭。”

虽然有些不解,但子妤还是乖乖的跟在了唐虞身后,一起出了望月楼。

走在街上,气氛有些变了。

唐虞脸色明显带着一抹清冷和严肃,朗眉微蹙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已经没了先前两人闲散渡步的你侬我侬,情意依依。

子妤有些担心。眼看前头转过街口就是一片小树林,伸手扯住了还在往前走的唐虞,低声道:“日头有些烈了,我想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再走,好吗?”

其实也不等唐虞回答,子妤已经转向往那片小树林走了过去,唐虞看了看那林子和子妤又的背影,只好跟上。

此处正好位于一片隔墙之后,入夜了会有许多老百姓搬来凳子乘凉。但白日里大家都为着生活疲于奔命,倒也无人来到,显得极为清净。偶尔有一两个顽童跑过,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出来,反而让唐虞和子妤觉得踏实,不会让人以为他们孤男寡女单独在一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唐虞知道子妤肯定是为了问自己话才让自己来到这儿,遂主动道:“你叫我来这儿,是想问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是吧?”

点头,子妤也不遮掩:“那王公子不是你儿时好友么,刚才也只看到他一个人在酒楼,并未说是在等人。你就这样走了,还一脸怒气,难道他得罪你了不成?”

唐虞不愿细说,只随意道:“也不算得罪我。”

这回答明显有问题,子妤蹙蹙眉:“不算得罪你,难道是得罪了我不成?”

叹了口气,唐虞甩头笑笑,似乎觉得自己的怒气来的有些没理由。说到底,王修又不知道自己和子妤间的微妙关系,只以为她不过是戏班的普通弟子罢了。所以提出了这个要求。但若要他和子妤启齿说这件冲喜的事儿,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的,只好摆摆手:“没什么,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待一会儿。多了个人,始终觉得不妥。”

“哦”,这下轮到子妤不知所措了,没想到唐虞会说出这样一句窝心的话,害得她两腮突然泛起了红晕,烧烫的不像话。

“对了,我们回戏班之后......”子妤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抬眼看了唐虞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回去之后,我还能时常来找你吗?”

“当然。”唐虞点了点头,语气很是温和:“只是,在其他人面前,得注意些。”

“这个自然了。”子妤侧过头颈,笑容挂在在唇边。

见她这副样子,唐虞起了心思打趣儿她:“你动不动就脸红害羞,被人看到了,就什么都懂了。”

“有吗?”子妤捂了捂脸,果然有些烫手,羞得一跺脚,转身跑出了林子。

唐虞看的笑意愈甚,也跟着渡步出去。

......

用过午膳。唐虞买了些东西,又专程给花夷带了一只他最喜欢的下酒菜刘记烧鸡,两人这才回到了戏班。

提前出现的两个人,一回去就默契地分开,各自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子妤先是回了沁园给赛雁儿请安。然后找到阿满,两人又笑又说地叽喳了好一会儿。茗月也从后厨房帮赛雁儿熬了蜜水回来,见到子妤兴奋的不行,一直缠着她将相府里的事儿,连家具摆件也不放过,听得两眼直冒星星,羡慕的不得了。

后来子妤拿出在集市上买的头花。分给了阿满和茗月,大家就更高兴了,吵吵嚷嚷的,老远就听得到四大戏伶的院子传来喧闹声。

叙过旧,聊过天,子妤只说明日一早还得去前院听吩咐安排上戏的事儿,辞了阿满和茗月,看着时间差不多,直接去了后院五等弟子所居的地方,准备给子纾和止卿一个惊喜。

唐虞那边直接提了烧鸡去无华楼那见花夷,准备简单回报一下这次在相府做客的事儿,顺便解释一下为何会提早回来。

花夷却点点头,说一早的时候相府就来了人,说他们准备迎接薄侯过来做客,护院什么的也多了不少,怕打扰到你和子妤,便先请你们回来了。随着过来的还有一车礼物,当作赔罪。

唐虞听了,有些意外,想起诸葛不逊那小家伙虽然年纪不大,做这些事还是滴水不漏的,心中感慨了一下,又问花夷送来的东西是些什么,只说太贵重的话还是要还一份大礼才是。

花夷摸了摸并无半根胡须的下巴,将那车里运来的东西都告诉了唐虞,有是几匹上好的丝料,一些相府庄上出产的西瓜葡萄等时令鲜果等等,不算贵重,但样样东西都是外面买不到的,算是极为有心。

说到此,花夷提到:“对了,相府管事,就是押车送礼过来的那个王管事,他说几匹丝料当中的两匹花样素些的是他们诸葛公子吩咐送给子妤的。等会儿你去看看,挑了给送到沁园吧。”

“是,班主。”唐虞答了,见花夷表情有些古怪。又想着子妤今晚上戏的事儿,主动问:“子妤已经回来,是不是早些安排她到前院上戏?”

“这是自然!”花夷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们走的那天,我好不容易平复了弟子们的怨言。直接将子妤指给你做亲传弟子了,以后你好生带她,或许,她是戏班未来的希望也说不定。”

“班主,这......”唐虞心底一惊,语气徒然变得有些冷峻:“子妤并不是我的亲徒,怎么会?再说,我也没法教她旦角的戏,如何能堪当她的师父呢?”

花夷摆摆手打断了唐虞:“学戏,很多方法都可以学。观摩其他师姐的演出,向赛雁儿或者金盏儿请教,这些都可以。但拜你为师之后,不但能提高她在戏班里的地位,还能有你从旁协助筹划,也能让她的路走得容易些。再说,为了让其他人理解她为何要与你一并过去右相府,这个借口是最好的。徒弟跟着师父,正大光明,谁能再议论半句不好听的?你就多费些心,子妤那姑娘是个伶俐的,未必不能真的作你的徒弟。”

看着花夷毫不商量的样子,唐虞知道多说无益:“是,班主,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唐虞的心里却冷冷的,仿佛一同凉水从头浇到了脚。两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妙关系,也随着花夷的这样安排,而再次被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章一百五十四 惊闻无措

且说子妤回屋梳洗了一下。换上一套普通的细棉布衫子,是极淡的水色,只在领口和袖口边绣了些花团。发髻也放了下来,只梳了个简单的辫子,侧带了一簇小绒花,是鹅黄的颜色,看起来又清爽又利落。

并非是子妤太矫情,实在因为在相府里要替戏班撑面子,服饰和发饰俱挑了上好的带去。这次回来,若还是那一身葛纱缎子的绸裙,肯定要让其他弟子给眼红死。所以换身平淡的装束,至少可以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妒忌目光,也免得招来无聊的口舌纷争。

手里提了让巧思准备的一些新鲜糕点,子妤从沁园出来,一路走在戏班里碰见熟悉的师兄弟或师姐妹在打招呼。虽然大家都奇怪她怎么提前回来了,但都只转过身私下议论一番,并未当面询问什么。

来到五等弟子所居的小院,一颗偌大的黄桷树遮住了烧烫的夕阳,一个青色长衫的身影正背对着子妤,手中比划着,似乎在练习什么。

“止卿?”

子妤试探地喊了声。那身影果然停住了动作,缓缓转过来,清俊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喜之色,直直跨步而来:“子妤,你果然回来了!”

看到站在面前的止卿,子妤也有些激动,毕竟好些日子没见,总觉得他又长高了些,不由得笑开了:“看咱们的样子,好像百十年没见一样。让别人看了笑话呢!”

觉得自己或许的确激动过头了,止卿退后的一步,忍住想要将子妤拥在怀里的冲动,尴尬一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得就是这种感觉吧。”

故作认真地点点头,子妤的语气却很是认真:“或许是从小就在一起吧,总觉得这半个月少了子纾的聒噪声和你不咸不淡的训话声,就像缺了些什么,不自在的很。”

听得子妤如此说来,止卿隐隐一笑,伸手点了点鼻侧:“走吧,子纾这半个月没见你,每天念叨的我耳朵都起了茧子。可惜他这会儿在朝元师兄那儿学戏,得晚膳时才过来,还有小半个时辰,咱们说说话等他。”

两人回了止卿和子纾所居的小屋,子妤环视了一圈,还算干净整洁。平时。都是自己过来帮忙收拾,见屋里情形并非想象的那么凌乱,就知道定时止卿亲手收拾的,笑着伸手挂挂窗栏上:“我还以为,半月不帮你们打扫,这上面的灰会起的一文钱那么厚呢。”

“咳咳”止卿有些尴尬,又做出摸摸鼻翼的动作,走过去拉了子妤到屋中间的茶桌前坐下:“你刚回来,就别操心那些事儿了。坐着,我这儿有客人赏的好茶,泡一壶给你尝尝。”

“正好正好。”子妤一听能吃到止卿泡的茶,乐得脸都笑开了花,指着放在桌上的食匣子:“这些是我从相府带回来的糕点,可香了。听说是御膳房的老嬷嬷做的,外面根本吃不到,咱们正好配茶吃。”

“是么?”止卿不太感兴趣,拍了拍手将衣袖挽起来,走到门边提了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铜壶,又将一个白瓷青花的茶瓮一并抱过来。

先用银匙舀了一些匀在茶壶里,然后将半温半热的开水注入里面,将盖子盖好。提起来摇匀了。

止卿一边做这些,一边柔声解释道:“这茶极细嫩,是雨前的雀舌。是茶娘取刚抽了嫩芽的茶树尖儿,用银剪子一小丫一小丫收集起来的。所以不能用太热的水,否则鲜味就全破坏了。”

“哦”子妤双手托着腮,看止卿烹茶,就像看一场极好的演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恰到好处,让人还没看到茶泡出来,就已经有了想要一品芳泽的冲动。

提起茶壶大约摇了一小会儿,止卿这才停手,取来两个用开水烫过的瓷盅。这一对柳叶纹的细瓷茶盅是止卿从家里带来的,每次泡好茶才用它来盛装,极为爱惜,也看得出是价值不菲的好瓷。

“哗哗”地水声随着淡黄色的茶液注入杯中,子妤搓了搓手,已是迫不及待。

止卿看她的样子像个馋极了的小猫,眼底上过一丝疼爱,将茶壶放下,推了一杯在她的面前:“看你馋的,先别急着牛饮,闻一闻香吧。”

“好咧。”子妤小心翼翼地将杯盏捧在手中,好像对待一块美玉似的。不过在子妤看来,这细瓷茶盅里盛的液体晶亮微黄,犹如流淌温热的玉,让人不忍心一饮而尽。

不过茶毕竟是让人用来喝的,子妤拿到鼻端深深地嗅了一下,这才就在唇边轻啜了一口。顿时。那种夹杂着芳香,又有着微微涩意的味道充斥在了每一次的呼吸之中,让人忍不住极为舒服地呻吟出来:“嗯......实在是太妙了。”

“瞧你,喝得好像是琼浆玉液似的,也太给我面子了。”止卿说笑着,见她唇边有一点微微发光的水滴,自然而然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四方整齐的手绢,捏着角伸手替她轻轻拭了拭。

可巧不巧,就在此刻,门边一声响,随即传来声惊呼。让止卿和子妤都愣住了,齐齐往门边看去。

因为刚才进来,止卿并未上门闩,此时一推便开,竟是一身银红洒金长裙的红衫儿进来了,手里还提了个小木桶,上面搭着两块明显是抹布的布巾。

子妤这才知道,自己走的这半月里,都是红衫儿主动来给止卿他们打扫。简直就是......让人不敢相信。

红衫儿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进门的时候愣了愣,见止卿伸手摸在花子妤的嘴唇边,那眼神,那动作。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将将木桶一把丢落在地上,冲过去就嚷道:“你不至于吧,在相府勾引人家少爷不成被赶出来,一回戏班连气都不喘一口都又来勾引止卿师兄了。你不要脸,人家还要脸呢!”

说着,红衫儿是又跺脚又扭手的,杏眼里几乎都要溢出泪水来了。

止卿回神过来,有些尴尬地收起绢帕,生怕子妤动气,正开口想解释什么,却被子妤一拦:“我说红衫儿师姐。不至于的人是你吧。第一,是止卿拿了手帕给我擦茶渍,你既然看到了,怎么说我去勾引他呢?第二,你想说我不要脸无所谓,但下次请看清楚了再破口大骂,不要冤枉好人。再有,你每日殷勤地过来给打扫屋子,也不看看这是两个男子住的,你一大姑娘,难道不知羞?”

红衫儿眼中包着泪花,却忍住没落下来,气得回嘴道:“你以前也天天过来收拾,不是一样不知羞的。”

“那怎么一样。”子妤站起来,端起茶盏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里住的两个人里,其中一个可是我亲弟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难道我来给他收拾屋子,谁还能说半句闲话不成?”

“你——”红衫儿狠狠地跺了跺脚,不知该怎么顶嘴回去,只泪眼婆娑地望着止卿,撒娇似地喊道:“师兄!”

止卿看着红衫儿在哪儿闹腾,觉得头都大了,走过去,语气清冷地道:“红衫儿,我都说了不用你专程帮我们打扫,你却不听劝。子妤说的也没错,刚才是我主动帮她擦拭的,那些话勾引人的话你就不要再说了。你先回去吧,这儿我自己会打扫的。”

“你宁愿要花子妤那个破鞋,也不要我?”红衫儿尖叫一声跳开了,指着止卿,又指了指一旁很无奈的花子妤:“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红衫儿岂是那种任人揉捏,任人欺负的女子。你们都记住,我一定找个比你好十倍的男人。”

红衫儿语无伦次的一番叫嚣,摔门就跑开了。却引得院子里其他屋子的弟子都开门出来看热闹,瞧向止卿和花子妤的神色明显带了些促狭。而对羞愤离开的红衫儿,那眼神明显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无奈地关上门。止卿也懒得去猜测他们会不会多想,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摇头道:“她隔几日就来闹腾一次,我都烦不胜烦了。希望这次过后,她能彻底死心才是。”说着,看向子妤的眼神明显很是愧疚:“对不起,让你白白被她吐了身脏水,都是我不好。

子妤对名声什么的,一直都相信清者自清,没怎么在意会被误会和止卿之间有什么,只爽快地道:“你和子纾亲如兄弟,咱们又自小一块儿长大,虽不是亲兄妹,但比兄妹还要亲呢。说这些做什么!”顿了顿,又问:“怎么,红衫儿既然如此乱来,难道师父们都不管么?”

喝下一口茶,止卿才坐回桌边:“红衫儿是班主的爱徒,除了唐师父,还有谁能管得了她呢。班主又离得远,根本不知道这边的琐事儿,自然由得她胡闹了。”

点头,子妤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关系,现在唐师父和我都回来了。她再不要脸,应该暂时不会来骚扰你才是。”

“也对”止卿随口道:“说到唐师父,你什么时候正式行拜师礼?”

子妤没在意,抬眼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