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歌儿的事情上,我希望你们能学到些什么。”饮下一杯酒,唐虞感慨道:“你们从小就养在戏班,所处环境相对于外面的世界看起来要单纯许多。可需得知道,这内里的龌龊却并不比外面少。若是不经历这些,以后如何在外面立足?单纯像一张白纸固然难得,但若是被各色的脏水污了人生,岂不可惜”

“多谢师父提醒。”止卿点点头,心中已经想明白了唐虞的意思,只是看向子妤的目光带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子纾是个豁达的性子,那青歌儿是什么人根本也没放在心上,只笑着往唐虞身边挤了挤,笑道:“唐师父,今儿个宫里来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可否给弟子们透露一二啊。”

说起这事儿,止卿和子妤都齐齐看相唐虞。

放下杯盏,唐虞也不隐瞒什么:“是为了今年选秀之事。”

“果真是选秀啊。”子纾听了,兴趣倒是减了两分。毕竟这事儿和男弟子没什么关系,自己姐姐又只是五等,轮也轮不上她的。所以他只是继续埋头吃肉,并时不时趁着子妤不注意干上一杯小酒。

止卿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也不太感兴趣:“以往选秀都是七月初八,倒是会从六月就开始准备。但戏班向来和内务府有协定,到时候送几个三等以上的戏娘去凑了人数便可。只是为何今年宫里会专程来人知会此事?莫非今年有何变故?”

对止卿的细致,唐虞点点头:“你分析的很对。按理,花家班作为宫制戏班,每年都要凑够五名秀女送进宫去。可大家都知道三等以上戏伶本来就少,培养出一个也极为难得,参选的秀女还得不超过十六岁。所以内务府对于咱们戏班是否送够人数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年不知为何,宫里专门打了招呼,说是除了太子之外,几位成年的皇子差不多也该出宫建府了,所以需要大量的秀女以供挑选。内务府怕咱们循了旧例,到时候人数不够会被负责此事的诸葛贵妃问责,所以专程派人过来知会一声,说到时候人数可多不可少。”

“三等以上的戏娘还得不超过十六的”子妤蹙了蹙眉,脑中略一盘算就觉着此事有些不妥:“满打满算,三等以上的师姐们不超过十六岁的也就两个,一是青歌儿,一是红衫儿。其余的师姐们也俱是十七八和二十左右的。要凑够人数,恐怕有些难?”

点头,唐虞直言道:“班主乍闻之下很是焦急了一番。还好诸葛贵妃通融,内务府决定将选秀的戏伶从必须三等以上的调整到五等以上即可。这样一来,挑出五个人去应选还是问题不大的。”

子纾正挑了一只肥大的鸡腿啃着,耳旁听的唐虞这样说,也顾不得吃肉,油油的手掌一拍桌子:“那家姐岂不是也在挑选之列了?”

止卿倒是不太担心,伸手递了帕子给子纾擦嘴:“我想班主会把这些事儿直接交给师父来办。有师父在,子妤怎么可能被挑中去当秀女呢,你别瞎操心了,还是继续吃你的鸡腿。”

子妤也点点头,看向唐虞的目光中带了几分难掩的柔和:“若说相貌,比我出挑的师姐师妹们多了去了。再说入宫选秀又不看唱功什么的,退一万步,我即便去了也能做个陪衬,一定选不上就是了。”

“哈哈”子纾孩子气地拍拍手:“家姐这话里头学问可大了。意思是自己样貌不出挑,但唱功却是一等一的,真是自夸不嫌脸皮厚啊,哈哈。”

“家伙,你吃饱了撑着呀,敢这样排揎你姐姐我,看你还吃吃吃”说着,子妤一伸手就想要夺了子纾碗里的半只鸡腿,吓得子纾赶紧抱着碗就开跑,那模样,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要多滑稽也有多滑稽。

看着大个子的子纾被纤细身材的姐姐如此“欺负”,止卿和唐虞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也只把酒碰杯自顾饮下,丝毫不理会子纾那故作样子杀猪般地求饶求救声。()

章一百七十八 闺言蜜语

花子妤自打得了五月小比的头名,其在五等弟子中的名声也越来越显了。

当初凭借唐虞的新戏能入宫为诸葛贵妃寿辰献演而大出风头不同,那时候,大家只觉着花子妤不过是沾了几分运气罢了,虽然一出《木兰从军》演的十分精彩,但比起夺得头名的青歌儿和红衫儿,无论是唱功还是身段都差了不少。班主选了他们入宫献演,也只是因为诸葛贵妃好武戏多过文戏罢了。可如今,靠着小比时即兴而书的一阕惊艳才绝的唱词,花子妤能压过众人得了小比魁首,这便十分不易了。之后,更是在青歌儿发难时,在班主和同门们面前表现地机敏聪慧,落落大方,让大家在佩服她才情卓越的同时,也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好感。

不过,对于花子妤来说,有了小比魁首的名声,旁的还是其次。最主要能削了青歌儿的傲气,还能当着同门和花夷的面撕了她素来伪装地温婉宽厚的面具,这才是子妤最大的收获。

只看这几日青歌儿向花夷告病,并未去前面上戏就知道她该有多受打击了。

且不说那青歌儿,得了小比的头名,还有个好处还是不言而喻的,那就是无论是在前院上戏还是在后院五等弟子的居所,师兄弟是姐妹们待她都和气了许多,让她在戏班的生活也比之前更如鱼得水了

这一日得闲,掐算着还有不过三天便是阿满出嫁的日子,子妤趁着离午饭还有些空闲,专程收拾了绣篮子和一些花样子往沁园而去。

先是给塞雁儿请了安,子妤这才去了后院阿满的屋子,正好茗月也在,三人便煮了茶围在一起边唠些家常,边帮着为阿满赶制三日后出嫁的一些针线活儿。

即将嫁为人妇,阿满原本因婚事变故有些清瘦的脸庞逐渐变得圆润起来,说话间,眉眼处也透出几分愉悦,夹杂在淡淡的娇羞中,让子妤和茗月看了都羡慕的紧。

将绣花针在头发里擦了擦,茗月感慨道:“阿满姐,你命真好呢。钟师傅是个实诚人,待你又一心一意,你不知道,姐妹们私下都好生羡慕呢,说是将来也能寻着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夫君就知足了。”

“我算什么好的,倒是你们前途无量。将来从戏台上退下,外面有的是好人家排着队来提亲呢。又有本事,又有体面,怎么也比我这一辈子窝在戏班里强。”阿满嘴上如是说,眉眼弯弯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茗月听了却摇摇头,神色突然一转,有些恹恹地:“我如今只操心母亲的病,那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想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只约莫一想,都只觉得眼前一抹黑,也不知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呢。”

唇角含笑,听得好姐妹在议论将来的人生大事,子妤对本朝的民风开放很是庆幸。至少不像自己所知的古代,女子之间若私议婚嫁,那可是极为可耻不堪的事儿。

耳畔两人勾画着将来红妆出嫁的场景,子妤也自然而然想到了与唐虞的四年之约。

虽然对姐弟俩的亲身父亲到底是谁,花子妤并不是很上心。但为了子纾,那“大青衣”的赐封机会自己不得不去争取。

还有四年,待朝廷待十年一次的“大青衣”册封之后,自己无论能不能如愿以偿,至少都可以与心爱之人共结白头。这样的心情中,埋了几许期待和几许甜蜜,只是不能与好姐妹分享自己的幸福,觉着有些遗憾。

发现子妤一个人埋头只做活儿而不答话,却笑容暧昧,眉梢待俏,阿满和茗月对视一眼,前者忍不住打趣儿道:“瞧瞧我们子妤姑娘,一个劲儿只笑,却不说话,难道心里已经有了可以托付终身的对象不成?”

茗月附和着,笑得很是夸张:“我知道我知道。”

子妤虽然对自己和唐虞的保密功夫相当有信心,但看着茗月一副激动的模样,还是有些心虚的:“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呀”

嘿嘿一笑,茗月圆圆的脸上扬起一对深深的梨涡,显得可爱至极:“咱们戏班的人都知道,子妤你就别装了。”

“哦,”阿满心领神会地也眨眨眼,笑意促狭:“就是啊,这戏班里谁不知道子妤身边有个影子似的人物,加上你弟弟,三个人天天是同来同往,形影不离呢。”

“你们说的是止卿啊。”子妤心下大定,却不得不解释:“我和止卿才没什么呢,你们可别乱说。”

“难道不是吗?”茗月撅起小嘴儿,似乎不太明白:“可若不是有那样一层关系在,止卿师兄那个冰冷性子,又怎么单单待你们姐弟那么好呢?”

想起止卿确实在其他同门面前态度颇有些淡薄疏远,子妤笑笑:“那是因为他和我们姐弟投缘罢了。”

“不过说真的,你们俩还真般配就是了。”阿满从小和子妤住一块儿,对其性情也拿捏地准些,见她这样说,就知道两人真没什么,语气可惜地道:“论相貌,止卿可是新晋弟子中的第一人,那样风流俊俏,儒雅得体,尽得唐师父神髓呢。论本事,就只有成名多年的步蟾能盖过其一二。但步蟾眼看就要翻过二十七,明年就二十八要退下了,将来花家班小生第一人的位置还不是止卿来坐。这样的好品貌,好前途,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难道子妤你就不曾动心过?”

“瞧你们说的”子妤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我们打小就认识,止卿因大我们姐弟两岁,所以一直很照顾。子纾将他当成亲哥哥一般看待,我也当他一如家人。”说着,见两人一副“我不相信”的样子,只好叹了口气,又道:“这样,若是你们,会对自己哥哥起那样的心思吗?所以我说你们就别猜了,还是快些把这几样鸳鸯戏水的绣品赶出来才是,人家阿满姐等着新婚燕尔用呢”

被子妤将话题绕回到自己身上,阿满娇嗔地“啐”子妤一口,羞得满脸通红,将手上绣篮子一放,只想推门出去透透气才好,免得一直被两个小姑娘打趣儿,真是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哪知道刚一推门,阿满才发现门口端立了一人,青色长袍,黑发后束,清润玉朗的模样不是止卿又是谁呢

被人撞破自己在门外偷听,止卿原本有些落寞的表情被一抹尴尬之色取代。

只见他朝阿满略一颔首,这才提了提手上的一个包袱:“这是钟师傅让弟子捎过来的,他此时不方便走开,便让我代劳。说是他在外面的针线喜铺里够得的一套大红喜服,请阿满姐务必收下才是。”

“这”阿满愣了愣,回神过来赶紧接过包袱,回首望了望屋里同样有些发呆的子妤和茗月:“子妤,时间差不多了,你陪着止卿回去,我这里有茗月帮忙就行了。”

被阿满这一喊,子妤赶紧将绣篮子收拾了,也不耽搁,出门冲着止卿勉强一笑:“你来的正好,咱们一块儿走,正好去唐师父那边蹭顿午饭吃。”

点点头,止卿又朝茗月和阿满点头别过,这才与子妤并肩而去。

出四大戏伶园子的时候,守门两个婆子收了先前给止卿的牌子,又和子妤寒暄了几句,这才放了两人出去。

一路无话,子妤是有心解释却无处说起,止卿则是脑子里还在消化先前无意中听得的话语,心情有些黯然,自然难以开口。

眼看就要到了南院,两人之间默不作声的气氛有些不好,子妤可不想被唐虞看出什么不妥之处,干脆停下脚步,指了指南院旁边的一座小亭:“止卿,离得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我们去那里歇歇,躲躲太阳可好?”

侧眼看了看子妤,止卿没有半点犹豫就点了点头,主动提步转身去了那放靠墙修建的小亭。

亭边斜斜长了些茂盛的花草,围拢了一大圈,倒也显得此处比外间小道凉爽不少。因得建在墙角处,来往没什么人,也算清净。

子妤放下绣篮子,略思虑了一下,也不忸怩作态,直言道:“止卿,你先前在阿满姐的屋子门口站了有些时候?”

并不否认,止卿渡步来到亭边:“是的,你们的话我也听了个大概。”

似乎听出了止卿语气中不经意的一丝涩意,子妤觉得心里有些愧疚,迎上两步,语气有些抱歉:“对不起,阿满姐和茗月那样私下议论你很是不该。不过我都解释清楚了,想来她们也不会误会什么的。”

“我不是那等小气的人。”因为背对着子妤,所以止卿脸上那欲言又止,含了半分无奈和半分遗憾的表情并未落入其眼中。

清然一笑,子妤拍拍胸口:“我见你脸色不善,还以为你生气了呢。还好你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回头,看着子妤一如既往的笑颜如花,止卿不觉心里头有些微微的疼。原来她叫住自己单独谈谈,只是觉得阿满她们不该私下议论自己,而并非是为了解释其他的

淡淡一笑,止卿又恢复了柔和的表情:“其实我并不介意她们误会。至少这样可以让身边的纷扰少些。”

子妤见他开起了玩笑,心头大定,眉眼弯弯地笑道:“感情你拿我当挡箭牌,去挡那些个花花草草狂蜂浪蝶呢还好不是真的,不然,我能被她们的眼神杀死无数次了。”

伸手揉揉子妤的头,止卿的动作一如既往的自然而然,带着几分亲昵:“傻妮子,于别处你倒是心细如发,偏偏偏偏”

“偏偏什么?”笑得如微风轻拂,子妤白皙的脸颊被初夏的热气烘出两团粉粉的红晕。

子妤迎着薄日的眸子有些微光闪动着,看在止卿眼里只觉澄澈无比,没有半点杂尘,让人不忍心去触碰:“没什么,我该去南院了,不然晚了,就被你那个大胃弟弟把午饭给吃光了。”()

章一百七十九 原形毕露

六月初六,天赐节,按俗例,家家户户这天都要早起,全家老小相互道喜,然后一起享用用面粉搀和糖油制成的糕屑,有“六月六,吃了糕屑就长肉”的说法。

六月六是个讨喜的日子,花家班也在这天办起了喜事儿。

陪着阿满梳妆打扮,换上大红的嫁衣,披上大红的盖头,因为是孤女,子妤带着她拜过塞雁儿,等钟大福从南院一路过来迎娶,这就算是出嫁了。

仪式虽然简单,却喜庆,看着阿满能有这样的好归宿,无论是南院的师傅们,还是知道今日喜事的弟子们,个个脸上都挂着与之同喜的笑容。

外院的流水席摆在了南院,共十八桌,每桌摆足了十大碗,来往宾客除了戏班师父就是钟大福老家来的亲朋,还有些与之相熟的看客。内院则在沁园里也摆足了六桌,塞雁儿大张旗鼓地请了包括金盏儿在内的所有花家班五等以上女弟子前来一起热闹。

这下可累了子妤。

身为塞雁儿的婢女,同时也是阿满的好姐妹,子妤不但要帮着阿满出嫁,还得在送走她后留在沁园里招呼客人,布置酒水,从天麻麻亮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不过还好有茗月帮衬着,也不至于乱了手脚,一切倒也进行地仅仅有条。

临近午时,就要开席,子妤看着六桌人已然差不多了,而那青歌儿却还未露面,心中不禁想着她不来才好,眼不见心不烦。

可想什么来什么,正准备回主桌稍作休息再去厨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样了,子妤抬眼就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缓缓而来。

小比过后,青歌儿就躲了起来,没想来这天竟出现在了阿满的婚宴席上,还送了张张龙凤呈祥的罗帕作为贺礼。

樱桃红的裙衫,外罩月牙白的半袖,面对让自己脸面丢尽的花子妤,青歌儿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妥,反而一如既往挂着柔和如春风般的笑容,好像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只是那略有些厚的胭脂下明显消瘦了几分的脸颊,才透露出她这几日的过的并不安生。

既是阿满的喜宴,看着青歌儿笑眯眯地走过来,子妤不好不理会,引她入了席。随意寒暄两句本想离开,哪只衣袖被人一拽,回头发现是青歌儿拉住了自己。

“客人已经来的差不都了,师妹不如坐下喝杯茶,歇歇再说。”青歌儿粉唇微启,语气柔和中带了几许不容抗拒的味道。

下意识地想要拂开那只涂满鲜红蔻丹的手,却发现周围已经有人在看着自己和青歌儿。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要装出一团和气的样子,子妤不想做那个没气度的,只好挨着她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拿起杯盏在口,准备喝两口水就离开。

那只刚一落座,耳边就传来低低地一声笑,随即,便是青歌儿极为细小的话语响起:“别以为你赢了上月的小比就了不起了。”

侧眼,子妤竟不知这青歌儿为何会这样说,却对上一张笑得和风如旭的脸。只见得其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字:“好戏在后头,咱们走着瞧。”

青歌儿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神色如常,周围的人自然没有听见她到底在和自己说些什么。

子妤蹙了蹙眉,眼神直视对方,丝毫没有露怯地也朗朗一笑,用着同样只有两人才能闻得的嗓音道:“怎么,青歌儿师姐不准备再装了娴淑了么?其实从你给大师姐下药开始,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你以为你及时收手就能瞒住?我和唐师父早就把此事查清楚了,也早透给了班主听。”

说着,子妤看了一眼青歌儿的笑容已然僵硬,不容她缓过神来,又道:“对了,想来师姐看我不顺眼,是因为心中爱慕止卿?你放心,小比那晚你的表现止卿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别人或许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宽仁的师姐,止卿却已经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认为你们之间还有可能吗?其实你根本就不必这样,我和止卿情同兄妹,你喜欢便是,何苦将我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红衫儿那笨脑子想不通,怎么通透如此的你也被嫉妒给蒙了眼?你若真聪明,就好生维持着表面的温柔宽厚,别再打那些见不得人的鬼主意了。”

“你”没想到子妤牙尖嘴利至此,青歌儿只吐出一个字又被子妤抢了话:“哦,还有,你刚才说好戏在后头?我可以在小比上夺了你的头名,就能在戏台上继续夺了你的骄傲。我不会像你一般施那些卑鄙的暗手。若你还有点自尊,我劝你也别在做哪些幼稚至极的事情了,咱们堂堂正正用真功夫说话。”

含着笑把话完,子妤这才徐徐起身,故作大声地招呼着整桌地客人道:“各位师姐且暂坐坐,我这就去厨房吩咐他们上菜了。”说完,也不顾青歌儿已然错愕的脸色,转身便走了。

看到周围的人都望了过来,青歌儿赶紧掩饰好眼底的一丝怨毒,埋头端起一杯茶,只用侧眼斜斜勾着花子妤纤弱的背影。

脑中全是她刚才咄咄逼人的“一字一句”。心跳有些快,青歌儿早就知道花子妤有可能怀疑自己从前为金盏儿送的药有问题,却没想到唐虞也是知道的,而且还告诉了花夷。暗想,怪不得这两月作为师父的花夷很少召见自己,见了也只说些让自己好生琢磨唱功,不要东想西想的话还好自己发现花子妤在落园的时候老注意那汤药,亏得及时收了手,不然被唐虞他们拿住证据,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花夷也不会只是侧面敲打自己一番,而是早就赶了自己出去

想到这儿,青歌儿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看着满桌师姐妹们笑意盈盈的热闹劲儿,愈发感到心口发凉,只觉得头顶那明晃晃的太阳越来越刺眼,头也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

因为戏班到了晚上就要开锣上戏,所以喜宴从大中午开始,到傍晚便结束了。久久不曾有过这样的热闹场面,大家都有些舍不得,偏偏还不能闹洞房,毕竟天还没黑尽,人家新婚小两口还赶不及入洞房呢。所以几个和钟大福交好的师傅们都撺掇着他在城中的酒包下一桌,大家继续热闹去了。钟大福怕阿满等的慌,特意找了子妤,让她下了戏去陪陪阿满,唯恐她一个人不自在。

视阿满如亲姐,子妤这时候自不会推辞。可惜三包厢有位贵客点了《木兰从军》,是推也不能推的那等重要客人,不然连子妤连戏都不会去上。

下了戏,给子纾还有止卿打了声招呼,子妤到休息间换下戏服,一刻没有耽搁地准备去南院陪阿满。

走到半路上想着阿满从沁园抬过去就没有怎么吃东西,想着不如半路绕道去后灶房,看看有没有剩下什么馒头之类的,可以给她暂时果果腹也好,不然晚上洞房花烛岂不是没力气?

觉得自己想法有些“邪恶”,子妤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一等戏伶所居院落旁边的一个常用灶房。此时只有一个婆子守着夜,见子妤来了,主动问候了几句,不但给了几个热乎的馒头,还捞出一碗笼上蒸着的蛋羹,说是原本怕晚上有戏伶喊饿给备下的。如今都上夜了,想来不会有人要吃,所以一并都给了子妤。

甜甜谢过那婆子,子妤拿了食篮装好。正要走,却想着唐虞今日帮着钟大福招呼客人,这个时候又一起在外面的酒继续庆祝,想来喝了不少酒。步子一顿,转身冲那婆子福了福,央求她准了自己用厨房烧一碗解酒汤一并带走。

那婆子自不会阻拦,帮忙挑了料,烧开水没几下就熬出一碗浓浓的汤汁用瓷盅装好了,这才给了花子妤。看外头上夜了,四处黑漆漆的,又主动点了盏行灯交到子妤手里,吩咐她小心些脚下的路,送了她出去。

初夏的夜风有些大,手上又提了不少的东西。子妤刚从灶房的小院儿出来就没注意,让行灯“噗”地一下给灭了。正要重新回去找那婆子点燃再走,却一抬眼发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闪过两个黑影,并隐隐有一男一女的谈话声传出来。

按理,这一等戏伶外的院落平日里嫌少有闲杂人等逗留的。来往除了里面住的人,便是一些做活儿的婆子。

柳眉蹙起,子妤本想不理会,可刚一转身想走,却听得那两人的说话声有几分熟悉。男的像是花夷身边的长随亲信陈哥儿,女的竟是那青歌儿。

迟疑了一下,子妤左右看了看,因为这时候五等以上的弟子们大多在前院上戏,低阶弟子们更是呆在各自的院落中不允许四处乱走,所以并没有见到什么人影。

事关青歌儿,子妤不免有几分好奇和担心。反正四下无人,她便不动声色地步步走近靠那方假山不远的回廊,借着粗大的立柱掩住身形,瞧瞧偷听了起来。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夜深人静,两人的话断断续续子妤也听了个七八分清楚。()

章一百八十 且解温柔

本不欲做那壁下偷听之事,但青歌儿是什么人花子妤早就看透了,还真不放心。更何况和她私会之人乃是花夷身边最为信赖的长随,要是两人撺掇到一起使坏,那岂不是如鱼得水。

自我安慰这只是为了戏班的安定,子妤四处打望了番,发现暂时不会有人经过,遂竖起了耳朵

“青歌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哥儿,你只说愿不愿意帮我便是。”

“帮你倒是不费什么力气,可红衫儿风头正劲,想来班主不会放人才是。”

“所以才要你陈哥儿帮忙说说。以往选秀都是在三等以上里头挑。这些年女弟子表现出挑的太少,提等的更少。除了我,算算就只有红衫儿的年纪最合适。你也知道班主素来疼我,大师姐那儿也离不得我伺候。红衫儿虽然条件不错,但性子刁蛮顽劣,班主也早就看不惯她了。这次趁着选秀的机会送了她走,这不正好为班主解决了麻烦,你还犹豫什么。”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花这些心思除去红衫儿。这次宫里来人,专门知会了一声也罢,我便透露给你听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儿个内务府专门派人过来,说是因为这次要为好几个成年的皇子选妃,所以戏班必须凑齐五个秀女去参选。”

“五个那怎么可能就算把我和红衫儿都送了去也凑不够啊。再说,戏班没了我们,将来那什么撑台面?”

“所以,内务府特意通了气,说可以宽限到五等以上女弟子。这样一来,根本不用你和红衫儿,人数就能轻松的凑齐。所以我劝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了。她再刁蛮,在班主眼里也是个有用的。”

听到两人话说到这儿,子妤心里很是不耻这青歌儿的下作。知道她心机深沉,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竟然这么没信心,还暗中央求陈哥儿帮忙把红衫儿挑作秀女,好替她扫除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听陈哥儿和青歌儿说话的语气,两人好像十分熟稔似的。而且依陈哥儿在戏班的地位,青歌儿竟能如此和他说话,心中不免觉着有些蹊跷。

但听他们所言与自己无关,子妤懒得继续偷听,看了看四周无人,正准备悄悄离开,却听得青歌儿柔柔地喊了一声:“表哥,你所言当真么?真的五等以上的弟子也能参选秀女?”

子妤心里头咯噔一声“表哥”?本以为青歌儿拿美色去诱惑陈哥儿罢了,却没想两人竟是这样的关系,一时间脚步又停住了

“这下你放心了。”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青歌儿啊,你就是心思太重。只凭借自己本事,你未必不能与红衫儿一争的。”

“若是不争,我怎么能一路顺风顺水到一等戏伶的这个位置?陈哥儿,你我虽然是远房,但也是表兄妹的关系,有句话我也提醒提醒你。”

“什么?”

“你跟在师父身边有十来年了。到时候他退了还能从内务府得些告老的银钱田亩,你到头来能捞到什么好处?最后班主的位置还不是唐虞得了去。你好生想想,若是能扳倒唐虞,或者让班主对他起了嫌隙,你将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不再做个没地位的跟班。”

“你以为我愿意么?唐虞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算了算了,这些话你也不用再说了,我们以后还是少私下见面得好。毕竟戏班没人知道你我的关系,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我还不想让师父发现呢,免得以后你为我说好话没用。”

听到这儿,子妤眉头越皱越紧,才知道原来陈哥儿和青歌儿是这样一层关系,怪不得这些年青歌儿能一路顺利地升等,想必其中定有陈哥儿在花夷面前为其说项的功劳。

估摸着两人差不多该结束谈话了,子妤放轻了脚步,也没耽搁,转身拿了食篮子直直去了南院

在新房里陪着阿满说了会儿话,子妤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又调笑了她几句当珍惜“洞房花烛”的难得时光,这才别了她出去。

眼看钟大福回来,跟在身边的正是唐虞,两人互相搀扶着,好像都有了几分醉意。子妤面带不满地走过去,数落了几句今日乃是大好的日子,不该让那些人灌钟师傅的酒之类的话。被子妤这个小姑娘数落起来,钟大福憨厚的表情上带着几分羞涩,赶紧别过唐虞就钻进了新房。

而唐虞则含着笑意一句话也不说,只四下看了看有没有旁人,竟一伸手捉住了子妤的柔腕,将她直接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因为没有点灯,屋里只透出窗外几缕幽幽的月色,显得很是晦暗不明。

转身一手关上了门,唐虞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将子妤往自己身前一拉,放开她的手腕,双手从身后将其抱住,紧贴在了胸前。

嗅着唐虞身上混合酒香的淡淡气息,子妤也不抗拒,只放松了全身,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耳畔“噗通”地心跳声,并不感觉他此举唐突和轻浮,反而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安稳。

发现到怀中人儿的放松,那种柔若无骨的怀抱感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唐虞又将手臂收紧了些,直到心中空虚的地方被子妤的娇躯给填满,这才缓缓地放开了她,轻声在她耳畔道:“今日看着钟师傅成婚,我心里羡慕的很。真想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娶了你为妻,也尝尝幸福是什么味道。”

抬眼,对上了他的,子妤仿佛能从黑夜中清晰地看到唐虞深眸里潜藏的万般情意。

纤指轻轻地搭在了唐虞的唇上,子妤仰头,吐气如兰,语若魅惑:“我们何须羡慕他人。能与你心心相印,即便是等上四年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说着,子妤踮起了脚尖,已然将唇轻轻地贴在了唐虞的唇瓣上,只用着青涩的动作摩挲起来。

被子妤大胆却满含羞怯地举动愣了片刻,回神过来的唐虞借着胸中一股残存的酒意壮胆,反手一把将身前的人儿重新揽入怀中。只是这次两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已然无法满足浅尝辄止,唐虞随着子妤“嘤咛”一声轻呼,舌尖已然欺入了她的贝齿。顿时,唇齿间流淌而过的是既甜如蜜,又清如泉的美妙滋味。

如此浓得化不开的情愫,伴随着越来越显得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已然忘记了所谓的师徒之阂,人伦之常,只愿意拥着对方,哪怕是一辈子陷在这温柔乡里,也不愿意再醒来了

两人一阵柔情蜜意无法自拔,但微凉的夜风徐徐从窗隙间吹入,一抹月华也跟着悄悄爬入了屋中,带出蒙蒙亮光,使得原本快要窒息的暧昧气氛中多了几分清凉的意味。

松开对方,虽然心中不舍,但理智很快还是回到了唐虞和子妤的心中。

“我带了解酒汤,用热水坐着呢,你先坐下来喝两口解解头闷。”别过脸,子妤借着微微的月光走到屋中点染铜灯,又将温着的瓷盅取了出来,打开盖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试试温度,这才放在桌边:“你快些吃了,我还有话要和你商量。”

唐虞走过去,拿起瓷盅没两下就喝了个干净。随着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入口,酒也醒了几分,却仍旧用着温柔的目光看着子妤:“坐,你也累了一天,我烧水泡一壶软香茶给你松乏松乏。”

看着唐虞走到书案后的药柜子里挑出几样药材,又熟练地放了碳起了一炉热水,子妤心中先前那又羞又慌的感觉也随着唐虞的动作,逐渐平静了下来。

“我来的时候,无意中撞见青歌儿和陈哥儿私下会面”

子妤的声音软软的,见唐虞面带惊讶之色地望着自己,也不停顿,将先前偷听到两人的对话简略地重复了一遍。

朗眉微蹙,唐虞半晌不曾说话,直到铜壶里的水开了,发出“咕咚咕咚”的闷响,这才将壶提了起来,一边开水注入茶壶,一边道:“真没想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陈哥儿时有在班主面前替青歌儿说好话。不过,陈哥儿应该没有帮着她算计人才是。不然,班主应该会有所察觉才是。”

“你只关心别人。”子妤接过唐虞递来的茶盅,里面淡淡的药香让人闻着就觉得放松:“青歌儿反复提醒陈哥儿,挑唆着他和你作对呢。”

“其实,花家班班主的位置我做不做都无所谓。”唐虞笑笑,很是不放在心上:“到时候若是我有兴趣,就留下来再呆上一段时间。若是没兴趣,就直接带你离开。咱们游山玩水,处处逍遥。这才是我向往的日子呢。”

“真的么”子妤两颊微红,这还是第一次听得唐虞提及两人的将来,眼中也盈盈盛着那想往的神情。

“只要你不在乎跟着我会吃苦。”唐虞说着,神色中的坚定,仿佛向子妤表明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