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茗月插了话,圆圆的脸庞上泛起一股甜甜的笑意:“子妤常年跟在唐师父身边,浸yin于乐曲之道也比咱们多呢,想来是对比试题目没有放在心上的。”

止卿笑了:“也对,这题目对子妤你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且不说跟在师父身边比其他同门能得些便宜。就是平日里你那些小曲儿随意拿一个出来,想来都足够对付了。”

“止卿哥,像茗月说的,你也是唐师父的弟子呢,应该比我姐这个半路弟子还要得些便宜?”花子纾也觉得有些热,大手在耳旁扇扇风,还讨好地凑到子妤边上替她也扇风。

“有你姐在,我自然要靠边站的。”止卿将绢帕折好又放回袖口,理了理服色,淡笑道:“我所学乃是唐师父小生之道,子妤却更得曲艺精髓,是难比拟的。”

“呵,听你们几个所言,似乎这次小比的三甲其他人都甭想沾边了一样,真是好笑。”

几人正说这话,冷不防听到这一声凉凉的语气,随即抬眼望去,却是那总与花家姐弟过不去的红衫儿。

她此时才姗姗来迟,一身桃色薄衫,腮边也是一抹同色的红晕,在绿树荫萌之下犹如一株随风摇摆的芙蓉花。只是那说话的神色和唇边一点青痣,将其骨子里的刻薄本性显露无疑,真真为其骄人的美貌减了几分颜色。

“很好笑么?”

子妤伸手按住了身边想要“暴起”的弟弟,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若我能入的三甲,红衫儿师姐又当如何呢?”

红衫儿翻了翻白眼,随意道:“若是你花子妤也能进三甲,我红衫儿以后就倒过来尊称你一声师姐”

不等子妤开口,止卿在一旁皱了皱眉:“红衫儿,你本就来迟了,还不去自己的位置坐好,在这儿耗神还不如仔细想想等会儿怎么比试。”

听见止卿说话,红衫儿脸色一转,傲气十足的神色被一摸娇羞代替:“这次比试的题目有些与众不同,想来止卿师兄是势在必得。也对,您这个唐师父的亲传弟子都如此谦虚,那些个半壶水响叮当的人也该收敛些才对。”

子纾是个不能忍的性子:“我说红衫儿,你已经被唐师父罚了不许上戏一个月,该收敛些的人是谁,恐怕应该你自己照照镜子才是”

而子妤只觉得与这个空有美貌而被青歌儿耍得团团转的人没有什么好说的,用手抚了抚耳畔的发丝,侧头与茗月说起了话来,也懒得再理会她。

止卿的一本正经,子纾的语气不善,子妤的目中无人红衫儿自觉无趣,只好瞪了瞪抬眼看着她忍不住发笑的茗月,这才闷闷地哼了一声只好拂袖而去,前头自有杏儿等几个相熟的女弟子围拢过来,她又抬起了下巴,恢复了往日的傲气。

“咦,青歌儿师姐呢,怎么还没到?”红衫儿一落座就发现少了青歌儿,张口问道。

杏儿也左右望望:“平日青歌儿师姐都是准时到的,怎么今日却比红衫儿师姐你还迟呢,真是奇了。”

听了这话,红衫儿瞪了杏儿一眼:“师父不是还没到么,我算什么迟,真是”

“也对,不但班主没到,最是准时的唐师父也没到呢”另一个女弟子附和着插话。

众人耐着午后的太阳又等了一小会儿,花夷和唐虞这两个人一个也没来,倒是大家议论的青歌儿终于踏着一地暑气翩然而至,直直来到草垫中央:“各位同门,且安静一下。”

日头有些烈,青歌儿额上反射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显然是出了些许的细汗。她话一出口,林间嗡嗡的嘈杂声倒是立马就消了一半,另一半也随之渐渐熄了,大家均抬眼注视着她,也不知其有何用意。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青歌儿柔柔一笑,用着暖糯的声音开口大声道:“宫中临时来了贵人,各位且再稍等片刻,班主与唐师父稍后便到。”

听的是宫中来人所以耽搁了,止卿立起身来,朝着青歌儿遥遥问道:“师姐,可知宫里来人所谓何事?”

笑意清浅,青歌儿主动走上前两步,对着止卿摇头:“先前我正好跟在班主身边,所以班主让我带了信过来给大家。不过具体所谓何事,却非我等弟子所能知道的了。”

点点头,止卿对青歌儿报以一笑,不再多问什么,随即坐下。见止卿左右均满座了,本想借机挨着他落座的青歌儿虽然心里有一丝不舍,却也之得转身往红衫儿那儿的一个空位走去。

将止卿和青歌儿的互动看在眼里,子妤心里头闷闷的。特别是青歌儿无事人一般,一落座便和红衫儿等几个师姐妹聊开了,丝毫无任何不妥之处,好像所有的勾心斗角,所有的暗中算计都只是耳旁的一缕风,脸皮之厚,让子妤很是“佩服”,偏偏不能和止卿说明青歌儿此人的底细,子妤心里头有些难受,岔开了话题:“止卿,你说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到底会有什么事儿呢?毕竟最近可没有什么寿宴之类的,节庆也离得远,最近的不过是中秋,也隔了一个多月。”

“这是五月末了”止卿蹙了蹙眉,薄唇突然微微抿起:“我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了”

“啊,对呢,下月就是六月了呢。”茗月也似乎反映了过来,用手捂住嘴唇。

“六月么”子妤好像也想通了什么,却又摇摇头:“不对啊,每年的选秀不是在七月初八才进行吗?宫里怎么那么快就来人了。”

章一百七十五 小比夺魁

虽然宫里突然来了人,却并未影响今日花家班一月一次的小比。

不过因为招待宫中贵人花去了不少时间,花夷吩咐陈哥儿通知弟子们将小比时间改在了傍晚,趁前院还未还是上戏的时候。

黄昏中落日已尽,一轮弯月却着急地从云层中冒出头来,这日月同辉的情景将夕阳中的香樟林渲染的鎏金镶银,很是绝妙。

趁着初夏凉爽的夜风,弟子们用过晚膳之后便又聚在了此处。不过多时,花夷和唐虞也齐齐赶到,从脸色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儿。

就着淡淡的光线,花夷环顾了席间弟子,见大家虽然都面带疑惑却极为安静,白面无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午间因为突然有急事所以将小比的时间推后,让大家久等了。如此也不用再耽搁什么,先让唐师父为大家讲解一下今日小比的内容。”一席开场白简单至极,不顾弟子们的疑惑,却半句不提宫中来人之事。

一身白衣轻衫的唐虞依言起身,略一顿,便道:“先前大家都知道了今日小比的题目乃是‘听曲作唱’。但如何‘听曲’,如何‘作唱’却没有仔细说与你们听。其实很简单,等会儿我会坐到中央的琴台抚一曲,大家边听边根据琴曲的意境谱写唱词,在最短的时间内写出最为贴近琴曲意境者获胜。大家可听明白了?”

“明白了”弟子们齐齐答了。

唐虞听了大家回答,点点头:“记得,又快又好方能夺魁。日已渐落,等下也不会为大家掌灯,各位将笔墨备好,抓紧时间这就开始。”说完,徐徐渡步来到了中央琴台,掀了后袍盘腿而坐,双手抬高轻抚于弦上,不经意地往子妤那边扫过一眼,与其对视之后这才指尖轻拨,将琴弹了起来。

娴熟的指法,加上静谧如处子般的安逸情绪,子妤从未见过唐虞抚琴,可这一见才发现,比起萧竹技艺,恐怕古琴才是他最为擅长的乐器。

琴音如瑟,铮铮中带着些许跳脱的意味,子妤乍然一听便听出了唐虞所奏之曲乃是阮籍的一曲《酒狂》。

《酒狂》此曲说来极为简单,全曲均在四句音调的变化重复上,但要弹奏好却十分不易。但唐虞娴熟的指法使得那琴弦宛若灵动,将琴曲“仙人吐酒气”的意境渲染而出。那逐渐下行的旋律,缓和了琴曲中不断增强的紧张感,让闻着仿佛有满腹酒气在徐徐吐出,当真作了“酒狂”一般,浑身上下无不酣畅淋漓。

伴随着唐虞的琴音,弟子们也不多言,一个个都抓紧了时间埋头开始构思足以匹配此琴曲的唱词。

其实唐虞选这一出《酒狂》也是别有用意。一来,此曲是普罗大众都熟悉的,弟子们一听便能知其韵味,不至于无法落笔。二来,此曲抒怀的乃是男子“醉而复醒,醒而复醉”的落魄情绪。显然,酒之情怀对于男弟子来说要容易些,而对于青歌儿这样的女子来说,显然就要难了几分。这也是唐虞有意要偏帮子妤一把。

不过子妤也同是女子,唐虞仍有两分担心,于是弹着弹着,便抬眼往子妤的方向望了过去,见她半垂着头,额上被林间洒落的光斑晕起淡淡光莹,虽然看不见表情,但那粉唇边勾起的一抹弧度和丝毫没有犹豫的下笔速度,心中已然踏实了几分。

一曲琴毕,夕阳已被淡淡的月华之色逐渐代替,林中只剩下刷刷的落笔之声。唐虞也不催促,只起身回到花夷身边端坐,静静等着弟子们交卷。

哪只唐虞还未完全坐下,坐在末席位置的子妤已经随之起了身,将矮几上的宣纸提在手中,凑上去吹了几口气将墨迹吹干,捧着往首座而去。

弟子们被子妤的动静打扰,忍不住都停顿了下来,左右互相望了望,均看到了对方脸上一丝惊讶的神情。特别是红衫儿,一张殷红的小嘴张开来,似乎怎么也不信花子妤能随着琴曲落下就完成唱词。

青歌儿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以往小比,自打她作为五等以上戏伶参加以来,就从未屈居过三甲之外,更多时候也屡屡夺魁。无论小比题目是比唱功舞技,还是比情趣达意,她都能技压同门。也靠着每次小比上的出色表现甚得班主赞扬,长期以来独坐新晋弟子第一人的位置。

为了这次比试,这一个月她没少找乐师帮忙练习。各种琴曲箫音,各种诗词歌赋均是日夜研读不停,只求能在这此比试中一举夺魁,好让班主答应她独挑大戏的要求。而且往回看,曾经的金盏儿等戏伶也是凭借每次的小比夺魁,才让花夷看重,能入宫为贵人献演。

可以说,这小比看似为戏班弟子平日切磋技艺的普通比试,实则是花夷抽出时间检验弟子们功力的最好时机。择优而重点培养,这也是花夷平日里繁忙中仅能抽出来的些许时间罢了。

所以,深知其中关键的青歌儿每每认真准备参赛,比之其他戏伶更多了几分认真和看重,倒也一直成绩颇佳,逐渐让花夷上了心,说是中秋时节可考虑让她跟随金盏儿入宫唱个配角。

况且,这《酒狂》一曲她极为熟悉,也来了灵感,相信不出盏茶的功夫自己就能完成唱词并夺得魁首。可没想到花子妤能如此快青歌儿眉头一蹙,只希望花子妤轻浮求快,最后唱词却输了自己才好。

想到此,也没有像其他人一般目光只随着花子妤往前,只埋头继续斟酌,想要至少赶在第二个人交上才好,毕竟此时光线已经不太好,而且夺魁的条件是要“又好又快”。

收了子妤的卷子,花夷只一眼就露出了几位惊艳满意的神色。不过其他弟子还未完成,他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子妤先回位置去等着。

青歌儿心无旁骛地刷刷落笔,不到盏茶时间也完成了。可巧的是,与她一同起身上千交卷的正是止卿。

两人走到当中,青歌儿对这次小比志在必得,也不互相谦让什么,只微笑向止卿点了点头,便靠前了半步,将卷子放在了花夷的面前。

止卿也不抢这半分时间,待青歌儿放下卷子,这才将自己的递给花夷,便又轻轻退下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林间光线也愈发地暗了。弟子们三三两两均完成了作词,署好自己的名字就赶紧交上去。

就这样,在最后一缕日光完全被清朗的月色所代替之时,最后一个弟子也终于交上了卷子,这次小比也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各位弟子辛苦了。”花夷并未耽搁,一张一张与唐虞看了过来,孰好孰坏,孰优孰劣自然一眼便明,于是站起身来,含笑望着席间的弟子们,这才朗声道:“这次小比夺魁之作可谓精妙绝伦,为师浸yin戏曲之道三十余载,还嫌少看到如此贴合《酒狂》一曲的唱词。来,你且念给大家听听。”最后一句,却是说与唐虞听的。

得了吩咐,唐虞点头,接过那张卷子,唇角含不住的是欣赏和一抹难以察觉的骄傲。于是清清嗓,这才徐徐将纸上词句念了出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诗词念完,林中并无半点声息,想来大家都被这诗词中所含之意给深深眷恋住了。特别是头上月色高洁,与词义交相辉映,仿若置身于此情此景中,让闻着只觉置身其间,悠然而无法自拔了。

不用说,这一首取自谪仙李白的《把酒问月》正是子妤所写。李白号称“诗仙”“酒仙”,他所作的与酒有关的诗词哪一首拿出来不是惊艳决绝之作?要赢得这场小比,对于子妤这个穿越者来说,简直就不费摧毁之力。毕竟中华五千年的文明中就只出了个诗仙李白,她就不信这场中还有谁能做出超过他的诗作。

看到子妤脸上无惊无喜,一如以往的平淡笑容下有几分得色,唐虞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子妤腹中有经纶,无论是女子的柔媚风骨还是男子的雪月风花,她都能轻易作出匹配的琴曲。这此小比,从一开始定下题目,其他人就只能是她的陪衬,主角也只可能她一人而已。

花夷听得唐虞用极温润的嗓音念出这阙唱词,更是多了几分喜欢,随即高声打破了席间静谧的气氛:“唐虞,你还未宣布此唱词的作者是谁。”

点头一笑,唐虞这才道:“此次小比,班主与我均一致认为,夺魁者乃是——花子妤。”()

章一百七十六 无地自容

脸上带着几分骄傲,唐虞看着子妤,她既是自己的弟子,也是自己心爱之人,对于她能力压众位弟子夺得小比头名,心中也感到与有荣焉。

待花夷吩咐过后,唐虞朗声道:“此次小比,夺魁者乃是——花子妤。”

当“花子妤”三个字从唐虞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席间弟子们脸色各异。有惊讶无比的,有恍然大悟的,有不情不愿的,也有心服口服的。比起周围弟子们,红衫儿等几个女弟子脸色尤其精彩,有嫉妒有羡慕,更多的则是对花子妤又出了一次风头的厌恶和怨恨。

而这些人里头,有一个却是脸色发白,眼底怨毒的神色在月色的掩映下从晦暗不明到表露无遗,虽是一闪而过让人难以捕捉,却也给有心人瞧了去。

或许是感觉到了青歌儿情绪有异,止卿无意间地抬眼,正好看到她扭曲的脸色转瞬即逝。那双神色深沉的漆黑眸子,还有那紧握成拳头的纤细手指,都在提醒着他,刚刚青歌儿脸上那丑陋的表情并非自己眼花。

此时的青歌儿粉拳捏起,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连她本人也没有发现,握紧的拳头指尖已然深入掌心肉,那疼痛也仿佛麻木了。

先前未知此唱词作者是谁的时候,青歌儿还有闲心环顾四周的弟子,暗道不知是哪位师兄藏了如此绝才,能做出此等惊艳唱词,让她也甘拜下风。谁知最后得知竟是那花子妤的时候,心中长久以来掩藏的怨恨和嫉妒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上次是靠着诸葛不逊抢了自己入宫献演的机会,这次又是靠着不知什么地方准备好的唱词夺魁。下意识地从席间起身,不顾周围同门好奇疑惑的神色,青歌儿看也不看花子妤一眼,只对着花夷缓缓道:“敢问师父,此作果真是出自子妤师妹之手么?”

“这是当然。”花夷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了,却不知青歌儿缘何有此一问:“不然,你以为呢?”

此时与花夷对话,青歌儿已然冷静了几分,深吸了口气,这才恢复了往日温婉的笑意:“没什么,只觉得师妹从小在戏班长大,除了学戏应该并未涉猎诗词之道。谁知师妹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妙笔生花做出这一首难得的唱词来,身为师姐,觉得既佩服,又意外罢了。”

随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青歌儿的眼神直扫向唐虞和花子妤之间。其话虽未说明,却明显在告诉大家,花子妤和他们一样在戏班学戏,哪里曾认真学过什么诗词歌赋,但却能惊艳才绝地做出此等唱词那眉目流转间透出的疑惑表情,顿时也引得席间弟子们也面面相觑。

先前被唐虞所念之唱词给震住了,大家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得了青歌儿提醒,大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在回味过花子妤那首绝妙的唱词背后,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因由。

青歌儿的画外音只要是稍微心思通透些的人都能听得懂,无非是这才比试乃唐虞做为出题者,而花子妤又是唐虞新收的亲传弟子,两人之间所有所互通,花子妤才有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妙极了的唱词来。

面对如此情形,子纾和止卿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自然信唐虞不会私下给子妤泄题,但人言可畏,猜忌心一起,此时任何解释恐怕都会越描越黑。于是乎都用着担心的眼神齐齐看向了子妤。

倒是当事人子妤和唐虞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无扰。

一个出题抚琴,一个应答作唱,两人对这次小比问心无愧,当然不会自乱了阵脚。何况唐虞本来还觉得场面有些不受控制而看向子妤,发现她只不紧不慢地将面前文房四宝收好,徐徐从席间站起来,便知她自有应对之道,反而放心了下来,只好奇她即将会如何应对让青歌儿的发难。

理了理身上略有些皱起的裙衫,子妤伸手先按住了子纾止了他的冲动,又对着身旁的止卿与茗月微微一笑,这才起身来,挺直了腰,朝班主福了一礼:“禀班主,既然青歌儿师姐提出了质疑,那弟子少不了要自我辩解一番,可否?”

花夷对唐虞从不起疑,心底里是相信他绝不会徇私的。本想让青歌儿退下,顺便宣布了今日三甲之后就结束小比,没想来花子妤却要主动接招,也同样好奇她怎会写出如此绝妙唱词,随即点头道:“相信大家都想知道你如何能做出如此绝妙的唱词,你但说也无妨。”

得了花夷首肯,再望向唐虞,见其只微笑着,一副对自己信心十足的样子,子妤也不绕弯,直接来到席间中央,环顾四周同门,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同样还站立着的青歌儿身上,一字一句地道:“青歌儿师姐可是怀疑子妤作弊?怀疑唐师父徇私?”

没想到花子妤会把话说的这么明显,青歌儿一愣,当即便回神过来,柔柔一笑:“师妹这话说的,师姐我只是心生佩服罢了,自不会怀疑身为唐师父亲徒的你会作弊,更不会怀疑唐师父的人格。”

若是平时,子妤根本懒得理会青歌儿这等惺惺作态。但这次小比她就是冲着青歌儿来的,为的是从明处打击她赖以为傲的自信心,于是也浅笑盼兮地盈盈道:“师姐原来不是这个意思么?哦,我知道了,师姐只是并非真心服了师妹,所以心存疑惑罢了。不过,既然师姐挑起了大家的疑问,作为当事人的我若不解释,岂不成为同门私下议论的笑柄了。这样既损了自己的声誉,也让班主和唐师父脸上蒙羞,不是吗?毕竟这结果是班主亲自宣布的。”

被花子妤句句紧逼,言辞之下若花子妤不解释清楚就是自己质疑小比的公正性,更是直接一巴掌打在了班主和戏班二当家的脸面上青歌儿脸上端住的笑脸就快要维持不住了,只得忍住心中的气急败坏,勉强笑道:“师妹这话说的,师姐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子妤见对方终于沉不住气了,更加上前一步,不放过这个机会继续相逼:“师姐既有疑惑,那师妹就一一解释一番,免得师姐晚上睡不着觉。”

“你”青歌儿原本就是一时冲动才出头对花子妤发难,哪想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她如今却这样难缠,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又被花子妤打断:“敢问各位同门,每月一次的小比均是在中午举行,从不随意更改时间,对?”

子妤口中问的是席间同门,眼神却一直盯住青歌儿。

“对啊。”

“是的。”

“恩,每次都是午时过后时候。”

青歌儿虽然一言不发没有主动回答,周围的弟子们却各自说了起来。

得了大家的“声援”,子妤点点头,笑容很是如常,却再此问向青歌儿:“另外,今日宫中突然来了贵人,此等事宜并非子妤这个小小戏娘可以左右的,对?”

“那是当然。”

“事出突然而已罢了。”

“子妤自然不可能左右宫里来人的事儿。”

同样是周围的弟子帮忙答了,子妤唇角微翘,露出满意的神色:“那敢问青歌儿师姐,你无非是觉得师妹我没有那个能力可以迅速做出如此绝妙的唱词,所以才起身发难罢了。可师姐您怎么不仔细听听,我那唱词之中第一句便是‘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那又如何”面对花子妤的胸有成竹,青歌儿这一对答却显出了几分弱势。

笑得犹如春水泛波,子妤将青歌儿的表情看在眼里,心想她若是再精明几分,就不会听不懂刚刚她话里的意思。如今她一句“那又如何”,简直就是挖了坑给自个儿去跳,子妤当然不会伸手拦住她在同门和班主面前去摔一个狗吃屎:“原来师姐连我写的什么都没听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质疑发难,真真好笑呢。”

其他弟子没有青歌儿那样气急败坏的情绪,听的花子妤这样一说,再回味刚刚唐虞念出来的诗作,这才齐齐恍然大悟起来。

“对啊对啊,子妤又不知道小比会挪到傍晚时分,若是作弊,怎会以“月”入词呢?”

“就是嘛,若是提前写好的,大中午弄个月亮来抒情,岂不是可笑若真是那样,班主也不会给了她这个头名。”

“确实佩服啊,此等日月同辉的景致我们怎么就没发现呢”

“原来子妤的灵感来自于这傍晚朦胧而出的月色,真是巧妙至极啊”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称赞之词。青歌儿就是再气愤,此时也听出了名堂,一张俏脸顿时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将大家的赞美之词都听做了对自己的嗤笑,一时间只觉得胸口仿佛压了块无比巨大的石头,连气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下头的弟子们却看不出青歌儿的气急,一个个说起来就不停:“青歌儿师姐也真是,佩服就佩服嘛,还傻乎乎地出头质疑人家子妤的才情,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也不怪人家,以往都是魁首,这次被头一回参加小比的子妤给压住了,是我也会觉得没有面子嘛。”

“也对也对,刚才青歌儿不是第二个交卷子么?以她的本事,若非子妤,应该毫无疑问地夺了第一。”

“”

眼看弟子们议论地越来越热闹,青歌儿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没想到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花子妤做出此等好词确实难得,但从词中意境来看,她显然是不可能提前知晓小比时间会改在傍晚。

心中后悔不已,青歌儿偏偏又没法再把说出的话收回去,只咬牙,心想原来沉不住气的后果,只能是让自个儿无地自容罢了,反而成全了花子妤在新晋弟子中名声鹊起,也对自己的威胁更大了。

而这时,唐虞按花夷授意宣布了五月小比的第二名第三名分别是止卿和青歌儿之后,弟子们的议论声却怎么也止不住了,也给这看似静谧的月色勾勒出一份喧嚣来。()

章一百七十七 夜话选秀

花子妤第一次参加比试就夺魁,作为师父的唐虞不但与有荣焉,更是从心底里多了几分对心爱之人的喜欢。须知子妤从小就是这样一幅淡然恬静的态度,总能牢牢牵引自己所有的目光。比起其他戏伶的美貌,子妤这样聪慧机敏的性子也更加难得。

前段时间又是排新戏,又是进宫献演,在诸葛不逊哪里又日日为了小比要压过青歌儿而认真练习,如今好不容易都告一段落了,为让子妤放松放松,唐虞特意吩咐止卿和子纾上完戏之后聚到戏班后院侧门,他请示过班主,要亲自带了子妤出去吃宵夜,算是庆祝一下。

得了小比头名,子妤自是欢喜。但最让她觉得解气的是,在众多五等以上弟子还有花夷面前,让青歌儿露出了些许的本性,也狠狠地打击了她一番,顿觉浑身痛快。

知道唐虞交上止卿和子纾一起出去热闹热闹,子妤从前院上戏回去就赶紧梳洗打扮,换了身翠色的衫子,别上一支坠了玉蝴蝶的簪子,更显得肌肤白皙,整个人都清清爽爽。

专程到沁园和阿满还有茗月打过招呼后,子妤欢喜地提了裙角,面带笑意快步往后院而去

雕月坐落在花家班所在巷子的尾端。

酒肆并不算大,但内里装饰极为雅致,甚得京中文人追捧。

花了一两银子要了个包厢,再点了一壶雕月特供的绍兴产花雕酒,并几样清爽的时令小菜,四人围坐一桌,就着四周通明的灯火,席间气氛融融自得。

略饮下两杯薄酒,止卿白面之上带了两点红晕:“子妤,你所作唱词的确惊艳,若不是我熟知你向来喜欢琢磨这些个诗词歌赋,都要以为是师父给你透了题呢。”

子纾也在一旁嚷嚷道:“家姐,相比今儿个你夺魁的唱词,我倒觉得平日那些小曲儿的歌词听着舒服些。”

眨眨眼,子妤也不隐瞒了,轻轻抿了一口小酒:“若我告诉大家,这唱词却非我所作,你们会不会觉得我还是作弊了?”

倒是唐虞从头到尾就清楚明白,见子妤露出狡黠的笑容,也不回避,直言称赞道:“管你是从什么闲书上看来的,还是从那个‘山中隐士’处听来的,能与我所奏的《酒狂》对上,又能应了傍晚而出的月景,这份心思巧妙就实属难得,夺魁也不算投机,最多是取巧罢了。”

止卿也随声附和道:“其实,包括我在内,大部分弟子应该都是借用了古人关于酒的诗词作为听曲唱作比试,这点并不违规的。”

抬手捂着侧脸,子妤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你们和我亲近才这样说呢。其他人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说到其他人”止卿想起先前在林内青歌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子纾倒是直接,哼了一声:“那个青歌儿师姐也真是。平日里看起来挺和气一人儿,怎么会在那样的场合存心想要给家姐难堪。还好我家姐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然当着众位同门和班主的面,无地自容的就该是家姐你了。”

说起青歌儿,花子妤和唐虞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唐虞点头,子妤略微停顿了半晌,抬眼看了看止卿,终于开口道:“其实今日之事并非偶然。小比之前,我就下定决心要压青歌儿一头,却没想她主动迎了上来,想要让我难堪不成,却露了马脚。”

子纾听的是一头雾水,不知姐姐为何突然这样说话。

“哎”还是止卿敏感些,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她和红衫儿那些女弟子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却是我被她那一惯故作柔和的态度给蒙了眼。”

“止卿哥,你是说青歌儿师姐她”子纾还是不太明白,挠挠头,看看止卿又看看子妤和唐虞:“莫非,她原先的温和宽厚都是装出来的不成?”

还是唐虞开了口,知道有些话不应该子妤来说,否则就落了下乘:“其实我该早点儿提醒一下你们的,青歌儿此人并非善茬。”

“她表里不一,城府极深,在众位高阶弟子中算是第一人了。她借着给金盏儿送药的机会给下了燥药,使得其咳症久久不愈。也是她煽动红衫儿闹了起来,被班主禁演一个月,好让她自己有单独登台的机会。”

“什么”

止卿还好,脸上只是浮现出了一抹惊讶的神色后取而代之的是厌恶罢了。子纾却几乎跳了起来,挥起偌大的拳头,气氛地道:“这个婆娘真是看不出来,表面上和善的很,内里却肮脏龌龊至此。亏得止卿哥还答应与其搭档对戏,平日也常来常往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整个披着羊皮的白眼儿狼”

“对不起,我该早些告诉你们这些的。”看着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如此表情,子妤有些愧疚,更是觉得心疼:“还好她除了陷害大师姐和红衫儿,并未对你们做出些什么不利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