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吕秀莲刚才也是一时气急,加上李文琦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说肯定是花子妤暗示了宏嬷嬷。不然为什么宏嬷嬷问完花子妤之后就来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摘了出来呢。听这个女子一说,果然是自己不小心没有把筷子放回原位才露的馅儿。如今自己既不占理,也不占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便下意识地望向了身边的李文琦。

没想到刘惜惜也会为自己出面抱不平,子妤原本被泼了凉茶的坏心情此时竟出奇的轻松起来:“也罢,刚才惜惜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也不多费口舌。吕小姐你只消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陪个不是,回头这件事我也不会报宏嬷嬷知道。”

“子妤。”

茗月和刘惜惜一起开了口,意思很明显,是不想放过这个气焰嚣张的吕秀莲。

李文琦在一旁冷眼看了这许久,终于还是开口了:“秀莲,给子妤姑娘道个歉。”

吕秀莲却仍然叫嚣着不愿意服软:“我为什么要道歉她凭什么”

“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子妤姑娘既然那样说了,肯定就不会再追究什么。你还不赶快。”李文琦说这话的意思很明了。既然子妤表了态不会告诉宏嬷嬷,那就得趁着她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让这件事赶紧了了。

“我”吕秀莲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几乎每一个人都用着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心下愈发的气愤难耐,突然就那样“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捂着脸推开人群就往外冲了出去。

“秀莲”

李文琦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愣了一下,要想拦住吕秀莲也已经来不及了。眉头一蹙,她转而看向花子妤,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既然秀莲已经哭着跑出去了,没能向子妤姑娘你道歉,你看”

根本就懒得与这些人周旋,子妤摆摆手:“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咱们走。”后面这一句,则是给茗月她们说的。

跟着花子妤,茗月刘惜惜还有陈芳都一起离开了,只剩胡杏儿一个。其余人见热闹没得看,也三三两两携手散了。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胡杏儿故意落后了几步,回头朝着李文琦谄媚地一笑:“李姑娘,放心,子妤不是那样小性儿的人。今天这事儿她回去定不会追究的。”

“是吗?”李文琦半仰着下巴,看着眼前对自己谦卑含笑的女子,心念电转间,温和地上前一步,双手托了胡杏儿的臂膀,语气亲热地问:“这位姑娘生的好相貌,真是让人自愧不如,不知该怎么称呼呢?”

听见李文琦赞美自己的容貌,胡杏儿有些窃喜,忙答道:“姐姐过奖了,我姓胡,姐姐唤我一声杏儿便是。”

“原来是杏儿姑娘。”李文琦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道:“怪不得世人都说花家班是天下第一戏班,瞧瞧这里面出来的姑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标志。只是怎么有些人脾气好像不太好,说不了两句话就翻脸走人呢,真是。”

“子妤从小就是个清冷的性子,谁她也不放在眼里呢。”胡杏儿看得出李文琦对自己极是和气,赶忙凑上前去:“姐姐身于高门,自不必与其一般见识。”

李文琦柔和地笑着,轻轻把了胡杏儿的手一起往外走:“是吗?可我看那花子妤容貌不算出挑,怎么隐隐很有些傲气。对了听说她是你们戏班新晋弟子中的红人,可见是才艺出众的。”

“其实她本不算个什么,不然也不会被班主挑了入宫待选。”胡杏儿扁扁嘴,很是不以为意:“她就是有个好师父罢了,上会凭借新戏在宫里露了脸。这不,班主也知道她不过是个暂时能热闹的,也就放弃了。”

“哦?她在宫里献演过?”李文琦倒是惊讶的很。她出身大家,自然知道宫制戏班里只有极为出挑的戏伶才有可能入宫献演。而且这些戏伶大多身份尊贵,不亚于世家大族里的小姐少爷,在宫中贵人们面前时极有面子的。咋一听这胡杏儿这样说,她还真是极意外,没想到那个容貌不算十分出色,年纪又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花子妤竟也在宫中献演。

“只有一次罢了,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呢。”胡杏儿随口带过去,不是很愿意涨花子妤的威风,又道:“估计宫里也没人记得她呢。”

“哟,这可就难说了。”李文琦掩口笑笑,眉目流转,故意探问道:“人家毕竟是入宫献演过的,难保这次选秀不会被挑了去做娘娘呢。”

“这怎么可能呢”胡杏儿仰头笑的有些夸张,似乎怎么也不相信那花子妤会被皇帝看中。

“为什么不可能呢?”李文琦睁大眼,红唇微张:“和咱们不同,人家至少在贵人们面前时露过脸的。万一你们戏班这次送她入宫就是为了讨好某位贵人呢?到时候啊,咱们恐怕都要在她面前称奴称婢了呢。”

胡杏儿有些愕然地看着李文琦,发觉对方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李小姐这话说的,我可不愿意在那丫头面前做低。当初她入宫献演我们就不服气,难不成这次还真让她撞上大运被选中”

“诶”李文琦适时地打断了胡杏儿的话,笑嘻嘻地道:“有些话,就不是你我能议论的了。不过杏儿姑娘既然是和她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妨打听打听,看她是不是有所依仗。说实话,你看她那样儿,好像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真像是胸有成竹能被选中呢。”

“李小姐说的。”胡杏儿点点头,若有所思:“回头我悄悄打听一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后手。不然,以她平日里在戏班的气性,应该不会这么张扬才是的。”

“妹妹”,李文琦又握了握胡杏儿的手,已经把称呼悄然改地更加亲昵了:“若打听出什么,还请知会姐姐一声。你也知道前日里我和她有了些嫌隙。就算是给姐姐提个醒也好,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后日子难过呢。”

“李姐姐放心,我省的。不管她有没有背景,到时候都会告诉姐姐一声的。”胡杏儿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心里头暗自欢喜,觉得自己没有白留下来,这都以姐妹相称了,至少和这个李小姐亲热了不少。

目送胡杏儿离开,李文琦脸色骤变,原本她身后跟着的三个女子也凑拢了过来。

其中一个面相带着几分冷硬的女子开口道:“李姐姐,那花子妤不过是个戏娘罢了,你那样上心做什么?”

“戏娘罢了?”李文琦反问了哪女子,随即又道:“你以为戏娘是什么?她们花家班可是宫制戏班,难保那花子妤不会认识几个宫里的贵人。要知道,到时候挑人,若皇帝和其他贵人觉得眼熟,定会留了她的牌子。这次我父亲送我入宫,可是要好好帮助姐姐伺候皇上的。已经有了一个肯定会被留牌子的诸葛暮云。多一个人争,机会就少一分,我自然要好生留意。而且”

中间顿了顿,李文琦眼中流露出一抹怨毒的神色,与她温柔的样貌很是不相称:“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了解了解她有没有背景,有没有所依仗。将来,也好把那一日受的气给找回来。”()

章一百九十二 笑颜如花

离开教习殿,子妤一路无话,一旁陪着的茗月也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后面随即而来的刘惜惜和陈芳也只是对望着,大家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回到丁三院落,子妤这才转头,笑着对茗月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刘惜惜:“同为师姐妹这些年,我才知道原来刘师姐是个如此利落直爽的人。今日之事多谢了,我会记在心里的。”

淡淡地点点头,刘惜惜并未回应什么,眼神却比以往看起来柔和了不少:“你快些回去换身衣裳。这茶渍得好生处理才能洗的干净。”说完,这才转身和陈芳一起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阵风吹过,虽说是初夏,但子妤还是打了个寒颤,谢绝了茗月想要陪着自己的好意,只说身上湿的难受,得好生换洗了再休息一下,免得下午女红课没精神。

茗月还是不太放心,只说等会儿去找宏嬷嬷,看能不能熬一晚姜汤过来给子妤驱寒,又嘱咐她等会儿两人一起用午膳。见子妤答应了,这才回了屋。

关上门,看着胸前一大片被染的黄黄的茶渍,子妤皱了皱眉。没想到才进宫几天时间,自己就连着和两个秀女起了冲突。难道是这宫里的风水和自己不对味儿?

罢了,这些小姑娘不过是心心念念想要成为圈养在高高宫墙里的金丝雀罢了,狂躁偏执一点也可以理解。

如此想想,子妤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赶紧换了身新衣裳,又打了热水把头发洗了一遍,再拿来厚厚的干帕子将头发绞干,这才浑身上下觉得舒服了不少。

不一会儿,门上就传来茗月的喊声,子妤上前打开门,笑道:“你可真急,还没到饭时呢。”

茗月上下仔细打量了子妤一番,拉了她的手进屋把门关上:“这宫里真是不方便,我说要姜汤,宏嬷嬷说得等中午膳房送饭过来,再吩咐她们熬呢。”说着,伸手拉了子妤的臂弯:“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梳洗完了,还规整。”子妤转了个圈。

茗月摇摇头,眼里全是不解:“子妤,你的心气儿怎么这么平和呢。如果换成是我遇上那样的事儿,肯定先躲起来蒙着被子哭上一阵,哪还有什么心思梳洗打扮。”

“这种人做的这种事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将已经差不多干了的长发散开辫子,递了唐虞所赠的双鱼玉簪给茗月,示意她帮忙绾发:“你若真计较了,那就是正中对方的下怀。你若是无所谓,那对方就是白忙活了一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将子妤的长发利落地绾了个髻,又将玉簪别在上头固定好,茗月看着铜镜笑得闲适自得的花子妤,感慨地点点头:“你别说,你这个理儿还真是实在。用来劝人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但也得看人啊。你从小就性子沉稳,自不会和那班人计较。可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呢,若是遇上这样的事儿,哪会有不生气的”

子妤不以为意:“那是你心思单纯。你看人家惜惜师姐就挺好,冷言几句,把那个吕秀莲说的哑口无言,毫无招架还嘴之力呢。以后你也学着点儿,在这宫里,太单纯可不是个好事儿。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样才不会被伤害。”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茗月好像懂了点儿子妤的话中的意思。

顿了顿,子妤转身看着茗月,眼神里有着些些感动流露而出:“你那样的柔和性子,先前在大殿上竟为了我上前喝斥那吕秀莲。茗月,你对我的好,我一定会记在心里,将来百倍地还给你。”

说到这个,茗月抬手捂了捂心口处:“你别说呢,当时我是气昏了头,只觉得脑袋一热就冲了上去。现在想想,那吕秀莲着实可恶,要是她发起疯来也泼了我一身茶,那我也只有受了,却不敢真怎么样呢。”

拦住茗月的肩头,子妤甩头笑笑:“记得以后别冲动了,是我被泼茶,又不是你。好了,你先在我屋里稍坐一会儿,我去找惜惜,送个避蚊的香囊给她,想给她道一声谢。”

“嗯,我等你回来再一起去用饭。”茗月看得出子妤对自己的关心,心里也暖的很,并没有后悔先前帮她出头

子妤手里托了一个木匣子,极小巧,只有掌心大小,等在刘惜惜的门口:“刘师姐,你在吗?”

不一会儿,门开了,刘惜惜见来人是花子妤,侧身让了她进屋复又关上门。

“什么事。”刘惜惜脸上表情一如既往有些冷淡,但语气却柔软了不少。

子妤微笑着将手中的木匣捧起来:“先前在大殿上,刘师姐帮我解围,心中念着总要感谢你一下才好,所以送来我亲手做的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是些避蚊虫的药草,味道并不烈,望师姐笑纳。”

有些意外,刘惜惜看着子妤手中的匣子,随即摇头:“我不过是看不惯那个吕秀莲如此嚣张无理罢了。况且你我乃是同门,大家一起在外,肯定要相互照应的。”

知道刘惜惜不会一下子收了,子妤干脆把匣子打开随手放在一旁,拿了里面的香囊出来,走过去拉了她的手就往里一塞:“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什儿,师姐若是不嫌弃就收了。也别想成是我为了道谢送的,只想着是师妹看这院子夏蚊太多替师姐分忧罢了。”

“你”刘惜惜看着子妤笑得很是真切,也起不了拒绝的心思了,捏了捏那香囊在手,见针脚细密,用色淡雅,倒也极合自己的心意。闻一闻,草药味道不但不烈,反而有种独到的馨香,便道:“也罢,我就收了。”

子妤见她毫不扭捏做作,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师姐真是个爽利人。”

刘惜惜将香囊系在腰上,又走过去倒了杯茶递给子妤:“你也别师姐前师姐后的了。你我都是十六岁,就直接称呼名字便好。”

“好的,惜惜。”子妤捧着杯子,眨眨眼,笑得很是甜。也惹得刘惜惜忍不住随着笑了起来。

虽然是微微地扬起唇角,但刘惜惜笑起来的样子着实让子妤有些意外。只觉得那黑眸笑起来犹若含水一般,汪汪地仿佛乘着两盏蜜水。浓密纤长的睫羽扑闪着,更加衬得其笑颜如花

子妤忍不住惊叹道:“怪不得惜惜你不愿意笑,原来你笑起来竟是如此的倾国倾城呢。说实话,要是班主见了,肯定要捶着胸口后悔送你入宫呢。”

收起笑容,刘惜惜又恢复原本清冷的面容,但嘴角还是柔软地微微翘着:“我这笑,母亲说是个祸害。所以让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随意露了给旁人看。今**见了便见了,可千万别说了出去。”

点头,子妤忙道:“我懂你为何藏拙。特别是现如今咱们在宫里,又是应选的秀女。若你这笑容真被旁人见了去,你也别想出宫了。”

刘惜惜叹了口气,也自己斟了一杯茶热,捧在手里却不喝:“你也不想被选中。”

子妤毫不掩饰,承认道:“我只想继续唱戏。唱到累了,唱不动了,老死在那方小小的戏台之上,也不愿意就此沦落深宫,过着囚鸟一般的日子。”

“囚鸟”轻轻念着这两个字,刘惜惜眼中透出些黯然的神色:“子妤,你比喻的真好。这鸟儿啊,若是被囚在笼中,哪怕不会再经历风吹雨淋,不会再挨饿受冻,却也已经不是那个能够翱翔于天际的鸟儿了。”

见不得刘惜惜这样多愁善感的样子,子妤干脆打趣儿道:“惜惜,你只要冷冷的横着看一眼贵妃娘娘,我保管你落选”

“瞧你说的我好像是钟馗似的”刘惜惜自然听得出子妤话中的意味,忍不住又轻笑了起来。

笑容过后,刘惜惜像是突然有所感地,复又叹道:“我很羡慕你,至少你知道自己终其一生所奋斗的目标。而我其实当初母亲送我去戏班,就是想着让我学一门手艺,将来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可我性子喜静,竟听不得那些闹腾的声音。在戏班呆了这些年,勉强混到了五等弟子便没了心思再去争什么。现如今又被选入宫为秀女,我也不知道等着我的即将是怎样的局面。若是被选中,我根本没法适应这宫里的人,这宫里的事,恐怕到时候得罪了贵人,直接就是个‘死’字。可若是落选,回到戏班里,或许我这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不会再有丝毫波澜。”

被刘惜惜的话惹得心生感触,子妤劝道:“其实大多数人何尝不是这样平淡度过一生的呢?你只想着,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那不就心无困扰了吗。”

“平平淡淡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似乎是再一次被子妤说动了,刘惜惜的微笑又再一次地绽放了起来:“我明白,子妤,你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

看着眼前那如花般绽放的笑颜,感觉仿佛有和煦的暖风吹过,子妤心下暗暗担忧了起来,只怕她的笑颜有一天被人发现,就再也离不开这深宫了。()

章一百九十三 喜鹊登枝

晌午,秀女们陆陆续续地来到敏秀宫的食殿一起用饭。

每人面前都摆了一个小托盘,里面一碟香煎梅花肉、一碟红烩牛肉,一碟清炒芦笋,一碟酸溜瓜片,另外还有一盅白果嫩小母鸡汤和一小碗切成小块的时令鲜果。

吃食不算很精致,却极丰富。但每样只有一小碟,最多夹了两筷子就能见底。不过就是这样,许多秀女面前还是会剩下一大半。不为别的,大家都知道选秀乃是选美,若吃的多了势必影响身形,所以大多数人都宁愿饿着点儿。

古人用饭讲究“食不言”,所以殿中只听得些清脆的盘盏声和细微的咀嚼声。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宏嬷嬷和几个教习嬷嬷带了几个宫女进入殿内,径直走向上首高出,环顾而下,清清嗓子大声道:“各位姑娘都用毕了。”

“是”大家齐齐答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宏嬷嬷她们不去吃饭来这儿做什么。

“好,既然都吃完了,各位姑娘先别忙着走。”说完这句,宏嬷嬷向左右分站在两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接到吩咐,便四散开来,一个人负责一列,竟开始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检查起来。

也不知宏嬷嬷让这些宫女检查什么,经过了上午的饮食课,大家都有些紧张,生怕有什么错处被抓到。机灵点儿的纷纷低头查看自己桌上的碗筷是否摆好,桌面是否有掉落的食屑。有的还趁机偷偷擦了擦嘴,生怕留了什么不干净的在唇上被发现了。

那些宫女一路查看过来,偶尔停下,从手中放一个铜钱在一些食桌上。如此全部都查看完,这才回到了上首重新站立在教习嬷嬷们的两边。

“想必各位姑娘都很想知道这放了铜钱的食桌和没放的有什么区别。”宏嬷嬷待宫女们都归为站好,这才含着笑朗声道:“那嬷嬷现在就为各位姑娘解惑。”

渡步来到一个秀女的食桌面前,宏嬷嬷伸手拿了起了先前宫女放在上面的一枚铜子儿,笑容褪下,表情变得严厉起来:“但凡桌上留了铜钱的都是不合规矩的。身为秀女,若是被留中,不是成为皇上的后宫妃嫔,就是成为宗室子弟的妻妾。身为皇室的女子,首要任务是什么?是为皇家后继香火,繁衍子嗣”

顿了顿,宏嬷嬷又拔高了声量:“如果没有一副足够健康的身子骨,何谈繁嗣嬷嬷我也不罚这些被留了铜子儿的姑娘了,你们把东西吃得只留两分,就算过关了。”

“可是嬷嬷,这么久,饭菜都冷了啊。”

也不知是谁,一脸不愿意地说了这一句。

宏嬷嬷眼神狠狠地剜了那秀女一眼,却没有罚她,只历声道:“再冷,姑娘也得吃了,而且要吃地优雅,吃地愉快。这才能让与你同席的贵人们感到心情舒畅。”

没办法,被留了铜子儿的秀女们只好又重新拾起筷子,将碟子里已经冷了的肉菜一块块往嘴里送。只是那油腻腻又凉悠悠的感觉,确实有些难以下咽。

还好子妤谨记着上午教习嬷嬷所说的,宫中供应饮食既不允许浪费,也不允许过食,刚刚好吃了八分,只留两分在桌上,所以并未得了那铜子儿。

很快,当被罚吃冷饭的秀女们吃得几欲呕吐时,宏嬷嬷终于一扬手:“好了,姑娘们也累了,回去休息小半个时辰,下午准时去教习殿上女红课。”

下午,教习殿内又坐满了秀女们。

经过上午和中午的两场“下马威”,秀女们原本还松松散散的气氛几乎完全变了,大家都垂目端坐,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生怕又被教习嬷嬷们抓住错处。

不过,因为女红是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从小熟悉的功课,所以大家心境都极为轻松,个个手拿绣镚子,埋头穿针引线起来。

将针头在发间轻微带了一下,子妤看着桌面放置的绣样,乃是一张喜鹊闹枝的绢帕,并不算十分复杂。但要绣好喜鹊这样的鸟儿,用色就极为讲究。因为喜鹊的毛色极深,不过肩腹部点缀着白色的羽毛,若就按照实际的样子来绣,那整张手绢就会显得很沉闷。

略思考了一下,子妤准备墨绿色的丝线夹杂在黑色的丝线里,绣出鸟儿身上的深浅层次。另外又将白色的羽毛部分用银色丝线来勾勒。最后在鹊眼的地方,则用了樱桃红和靛蓝的丝线交织绣成,立马呈现了画龙点睛的效果,将这一对儿闹枝的喜鹊儿绣得灵动而跳跃。

趁大家埋头做女红的时间,宏嬷嬷和几个教习嬷嬷在殿中游走着,看看这个绣的好不好,摸摸那个针脚细不细。

对于子妤手里已经大功告成的绢帕,宏嬷嬷拿起来很是仔细的看了,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很好,等我将剩下的看完,若没有比你更好的,明儿个福成公主那里就派你过去一趟。她下个月就要招驸马了,需要人帮着点拨一下绣活儿。”

“是,嬷嬷。”子妤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欣喜的神色。

宏嬷嬷很满意,将绣帕又放回子妤面前的盘子,继续往下看去。

当来到李文琦面前时,宏嬷嬷再次停下了脚步,伸手将绣帕拿在手中,脸上的表情很是惊喜:“很好,李姑娘,你的女红功夫很是不俗啊。虽然比之花子妤的要略逊些,但这等构思之巧妙,却是其他人所不及的。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大家都望向了李文琦那边。子妤离得近,一抬眼便看清楚了宏嬷嬷手中的绣帕。

没想到李文琦竟也独辟蹊径,将沉闷的喜鹊图样稍微改了改,绣成它们振翅欲飞的样子。如此一来,那翅膀下的白羽点缀在黑亮的背羽,层次分明了不说,整个图样也变得跃跃灵动起来。

收到花子妤投来的目光,李文琦略扬了扬下巴,勾起唇角,面上带着胜利的微笑。

子妤也发现了李文琦的表情,心下只觉得对方有些幼稚,只微微对她一笑,便埋头不再关注。

没想到自己被直接忽视了,李文琦只觉得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头原本为着宏嬷嬷赞扬自己的欢喜心情也去了几分,只觉得那花子妤愈发的讨厌起来。

预留的时辰一到,上头的嬷嬷就喊了停,几乎所有的秀女都早就完成了绣帕,将作品呈在了面前的托盘里。

宏嬷嬷又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在一刻钟之后站起了身子,朗声道:“今日是各位姑娘的第一次女红课。所以也有个彩头给大家。原本我是想挑出其中最好的,明日送去福成公主府上,与宫里绣房派出的绣娘一起过去,帮助点拨一下公主的绣活儿。”

宏嬷嬷此话一出,秀女们个个精神都来了,期待自己能被选中。

那毕竟是福成公主啊,乃是先帝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比现在的皇帝整整小了三十岁。才十五岁的年纪,如今也是皇帝捧在手里看着长大的皇妹。听说福成公主极为受宠,皇帝隔三差五就会去公主府看望她。这次招驸马,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薄候的嫡子,也是世子的薄觞尚主。

不过这些八卦子妤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只茫然地看着身边那些官家小姐热切无比的目光,心里有些纳闷,一个公主而已,又不是皇子,值得她们像苍蝇盯上臭蛋那样流口水吗?

其中李文琦脸上的表情最是热切。因为先前宏嬷嬷点了名表扬了她,自然机会就比别人大些。此时她脸上忍不住地显出几分潮红,睁大了眼看着上头的宏嬷嬷,只盼着从她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从各方面来说,成品最好的是花子妤姑娘。”

宏嬷嬷微笑着从花子妤点点头,“明儿个绣房的人会过来接你,好好准备一下,要过去公主府住三日。这三**只好生听绣房苏嬷嬷的话就是。别给咱们敏秀宫丢脸。”

听见又是花子妤的名字,秀女们都觉得有些意外,从今日上午她和吕秀莲之间的冲突,秀女们已经十分熟悉她了。没想到这个从戏班送来参选的戏娘竟能在绣活儿功夫上夺冠。

李文琦在听见花子妤被选中到时候,脸色很是难堪了一瞬间,不过已经懂得自制的她赶紧埋下头,整理起自己的表情。

正当大家都以为就此结束的时候,宏嬷嬷却又开了口:“除了花子妤,嬷嬷我还觉得有一位姑娘绣活十分出色。她心思奇巧,想来也能对公主的女红有些益处。所以,李文琦姑娘,你也一并准备准备,明儿个一早和花子妤姑娘一起出发去公主府。”

从嫉妒厌恶到欣喜若狂,李文琦一抬头,美目中已然只剩下了骄傲的神色。只见她略昂了昂头,将胸膛挺起,抿唇而笑着又侧头望向了花子妤,眼中的挑衅时那样明显。()

章一百九十四 相形见拙

没想到李文琦记恨自己如此之深,不过才第一天开始学规矩就处处都要和自己争个高低长短,子妤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却并未在脸上表露任何的情绪出来。别开眼,错开对方火辣辣的目光,只低头默默收拾着桌上的针线绣件。

可就是花子妤这份少见的沉稳淡定,让李文琦愈发地心中如油煎着一般,只觉得对方目中无人至极,气的浑身上下的火气都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奈何这是在众人面前,根本不可能做些什么,只好咬住一口银牙,将这口闷气又吞回了肚子。

宏嬷嬷自不会关心这些细节,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上首,又将女红方面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讲解了,这才吩咐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并说为了体恤大家今日累着了,稍后晚膳会直接送到各院落,让她们不必再去食殿用饭了。

各自收拾了东西,子妤和茗月一道,正准备回去,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子妤姑娘,且慢行一步。”

这声音很是熟悉,清冷中带着几分傲气,子妤还未转身,心下已然猜出了说话之人,微微一笑,回头道:“原来是诸葛小姐,这子妤厢有礼了。”

一身和其他人一摸一样的秀女宫裳,却也掩不住诸葛暮云浑身上下透出的高贵气质。长发绾成高髻,三对由莲子米大小的南珠穿成的花钗对应着别在两边,合着耳垂上点缀的一对淡粉色南珠耳环,让人眼前一亮。

只见她莲步轻移,看向花子妤的眼神带着几分难言的欣赏:“子妤姑娘,若非今**三番两次大出风头,我还不知道你也成了待选的秀女。”

看着诸葛暮云缓缓走近,子妤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才算是有着高门世家的贵族气质,比之那李文琦不知强了多少倍。其实自己早就知道她也在待选的秀女之列,不过想着两人并非深交,所以并未留心。

此时,听得出诸葛暮云并非是在讽刺自己,不过是像熟人一般的打趣儿罢了,子妤柔和地绽放出一个暖笑:“我倒是知道诸葛小姐会入宫,只是不敢打扰罢了。”

“嗯。”对于子妤的自谦,诸葛暮云并不客气,反而直接的领受了:“既然见了面,子妤姑娘是否介意等会儿我过去叨扰一下?”

“当然不介意。”子妤摇头,笑意舒缓,却不卑不亢:“只是愁着没有好茶能招待诸葛小姐。”

诸葛暮云眉梢微扬:“听逊儿说你总是随身带着干桂花。那东西洒在茶里倒是别具清香。到时候子妤姑娘别吝啬就是了。”

“那好,我就扫室烹茶,以待贵客了。”子妤含笑略福了福,就此别过了诸葛暮云,又拉了身边不知所以的茗月,先行而去了

一直注意着花子妤的李文琦,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里。

原来她依仗的是诸葛贵妃的侄孙女儿

心中冷哼了一声,李文琦眼神变得凌厉了几分。虽然诸葛暮云和诸葛贵妃有亲,可这并不足以令得李文琦忌惮。毕竟自己的堂姐如今受宠至极,比之年近不惑的诸葛贵妃,差的不过是名分罢了。就算诸葛贵妃是太子生母,可这对于后宫争宠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如此一想,李文琦反而心下大定。比之先前不知道这花子妤到底有何依仗,现在看清楚了她背后到底有什么底牌,自然更加容易对付。

“杏儿姑娘。”想到此,李文琦招呼了一声在旁边磨蹭的胡杏儿,揽了她的手臂,一边走,一边放低了声量:“妹妹可知道花子妤和那诸葛家的小姐交好?”

胡杏儿眼中透出浓浓的嫉妒:“交不交好我也拿不准。不过花子妤和她弟弟自小就经常被右相府的诸葛小少爷请去出堂会。想来见过几次,那诸葛小姐认识她也不奇怪就是了。”

“诸葛家的少爷?”李文琦眨眨眼:“就是先前那诸葛小姐提到的什么‘逊儿’?”

胡杏儿连连点头:“对对对,右相曾孙的名讳就是‘不逊’二字。”

李文琦眼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光彩,耳畔也不由自主浮起了一抹红晕。

她还记得,年幼时,曾经和母亲一起去右相家中做客。印象中,有个一白衣胜雪的小男孩站在一池湖水的中间吹着竹萧,那画面美的,好像天地间都只有那人和那箫声的存在,其余的都只是浮云罢了

后来,她托了丫鬟去打听,才知道那个美得不似真人的男孩就是诸葛右相的曾孙,诸葛不逊。

也从那时起,她少女怀春的梦中就经常出现那一袭白衣,还有那一段有些模糊的箫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