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心里一开始对花家姐弟是有着戒备之心的。虽然自己和花无鸢的关系极为隐秘,但身为花无鸢的一双儿女,花子妤和她弟弟未必就不知道她们的身世。

可是身为帝王,后宫三千,儿女自然也多得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皇帝倒还真没有将花家姐弟这对沧海遗珠看的有多重要。

可当自己真正面对着花子妤,这个和自己有着割不断骨血亲情的女儿的时候,心中竟然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她的那种泰然处之,那种无忧勿扰,那种淡定沉稳想想自己的儿女们,从太子开始,再到几个公主,几乎没有一个能与之相比。

或许,自己一开始不应该只是怀疑和试探,不该怕这桩丑闻被人发现而对她心怀芥蒂,应该直接认了她们姐弟俩才对

想到这儿,皇帝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犀利和深沉,将酒盏捏在手中,朗声道:“子妤姑娘这样的心性着实世间难寻。相信,命运一定会给你的人生一个圆满的结果。”

似乎是听明白了皇帝话中的意思,子妤睁了睁眼,有些意外:“五爷,人生的结果其实你我能预料到的。我能做的,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五爷说了有好结果,就一定有好结果,子妤你就等着呗。”福成公主丝毫没有听出两人的“话中有话”,只点点头:“五爷的话,从来就没有错了的时候。”

含笑不语,子妤心里已然对皇帝有了几分了解,也对皇帝对自己将如何处置有了些底。

刚才两人一番对话,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子妤从皇帝的表情和话语中都明白,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所防备。

天家无亲情。子妤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会对花无鸢秘密为他生下的一双儿女有多少爱和思念。自己和子纾的存在,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法掌控的未知数。他或许对花无鸢会有些愧疚,但十六年过去了,这愧疚又会残留几分呢?说是父亲,可十六年都未曾见过一面,又会有多少挚爱亲情存在呢?

他选择用让自己成为秀女这样曲折的方式来接近自己,子妤想过,他有可能会让自己做个女官留在宫中,留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许为自己赐一个宗室子弟为夫君,好歹让自己能嫁得好些。总归,无论他选择哪种处置方式,都不会给自己和子纾一个正式的名分。

可现在看着他的眼神,揣摩着他刚才最后一句话,子妤好像又有了些不确定的感觉。

难道,他想要和自己姐弟相认?

面对子妤有些复杂变幻的表情,皇帝在子妤最后流露出一抹惊愕神情的时候,竟笑了:“子妤姑娘,你真的很聪明。你这样的女子,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更不会小看你。刚才我说的话,你不用太过琢磨。只记住,所谓命,从来都是掌握在人的手里。今日能有幸与你相识,我很高兴,也很庆幸。”

“这都要感谢本公主才对”福成公主看到皇帝终于笑了,心里头也终于放松了:“来来来,菜都凉了,得赶快吃才是。”

“嗯。”

子妤看着皇帝的笑,心里头却毫无把握。但想着无论结果如何,是维持现状继续做戏伶,还是和皇帝老爸相认做公主和皇子,总之,姐弟两个总不会有什么损失就对了。

想到这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释然了,花子妤举起了杯盏:“相逢即是缘分。蒙公主不弃,将子妤视作友人,这一杯,敬公主。子妤先干为敬”说完,爽快地将这桂花酿一口饮尽。

待福成公主也笑眯眯地饮了一杯,子妤又自顾斟满酒杯,对着皇帝道:“这杯敬您。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您的话,小女子都听进去了。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在心里尊敬您的。”()

章二百零五 何谓小人

结束晚膳,子妤独自回到秋心院。

刚进院门,子妤就看到苏嬷嬷和兰嬷嬷两人坐在屋檐下,一人手里拿了个团扇打蚊子,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嬷嬷们何不进屋说话。”

听见子妤开口,苏嬷嬷和兰嬷嬷同时都抬起头来。兰嬷嬷更是捂了捂有些发红的嘴巴周围,闪烁的眼神中透出一抹不善。

“苏姐,我先回去了。”兰嬷嬷起身来,看也不看花子妤一眼,只想着苏嬷嬷告辞。

“兰姐慢走。”苏嬷嬷摇摇团扇,有些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一身新鲜衣裳的花子妤。

“嬷嬷进去休息,我也累了。”

子妤自然能猜出两人在聊些什么,无非是兰嬷嬷找苏嬷嬷抱怨先前在花园里的事儿。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子妤姑娘见了皇上?”

苏嬷嬷好像不打算就此罢休,一口喊住了正要回屋的花子妤。

头也不回,子妤只淡淡道:“我不知道谁是皇上。”

“姑娘和皇上同桌用膳了呢,难道真不知道?”苏嬷嬷轻蔑地笑着,只是花子妤看不到罢了。

停住步子,子妤转身看着傍晚微弱光线下的苏嬷嬷,蹙了蹙眉:“那位自称‘五爷’,公主也没说他是皇帝,我又怎么知道?嬷嬷若是好奇,何不去问问公主。”

听得出花子妤的讽刺,苏嬷嬷扯了扯嘴角:“刚才兰嬷嬷都告诉奴婢了。姑娘何必装腔拿势地否认。”

子妤心里本来就有些烦了,眼看着苏嬷嬷一副不曾罢休的样子,语气变得凌厉了起来:“就算那位是皇帝,又如何?”

“姑娘好福气,能提前和皇上见面。”苏嬷嬷上前两步,装作没有看出子妤的不耐,脸上堆着假笑:“到时候选秀,皇上一见您是熟面孔,说不定就留牌子了呢。到时候您成了娘娘,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伺候过的。”

“你以为每一个秀女都只想着那些吗?”子妤冷冷地堵了苏嬷嬷的话:“时候不早了,我还要休息,就不陪嬷嬷说话了。”

话毕,花子妤转身就回了屋子,一把将门关上。

“还没成娘娘呢,拽什么拽”自觉无趣,又不敢和花子妤争论什么,苏嬷嬷小声的嘀咕着,甩了甩被粗壮胳膊撑破的袖子,径直准备回屋。

“嬷嬷刚才说什么呢?我怎么听见‘皇上’两个字?”

正巧李文琦推门出来,手里拿了个绣镚子,看来这两日就靠做些绣活儿打发时间了。

眼珠子一转,苏嬷嬷笑着来到李文琦身边:“李姑娘,你不知道,今儿个皇上来了,还和公主一起用了晚膳。”

“真的吗?”手里的绣镚子差点儿就吓得掉了,李文琦一把将苏嬷嬷的手挽住:“那现在皇上可还在?我能去见皇上一面吗?”

“李姑娘,您可错过时机了呢。”苏嬷嬷朝花子妤的房间努努嘴:“那位已经和皇上同桌用过饭了,您要问关于皇上的事儿,何不亲自去找她。”

“花子妤和皇上一起用了饭?”李文琦捂住嘴,眼中随即流露出浓浓的嫉妒之色:“她凭什么这么好命”

“谁叫人家讨了公主欢心呢奈何李姑娘您一开始就让公主嫌弃了,不然”说着,苏嬷嬷很是不以为然,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文琦:“要说姑娘的样貌比她抢眼多了。若是一起出现在皇上面前,肯定只会留意地到您的。可现在却说不定了,人家皇上已经见过她一面,到殿选的时候,见识熟面孔,说不定就会那位的留牌子呢。姑娘也知道,宫里每次选秀留人都是有数的,叫人占一个便少一个啊。”

李文琦狠狠地攥着手里的绣镚子,各种不甘心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她凭什么这么好运气不过是个戏伶罢了。表面装得清高淡然,骨子里还不是个狐媚子”

“狐媚子”三个字随着唾沫星子从李文琦嘴里说出来,在傍晚夕阳笼罩下的秋心院回荡着,也直接让正在屋里换衣梳洗的花子妤听了个一清二楚。

换下这身精贵的衣裳,子妤叠整齐了放入包袱。听见外头隐隐传来李文琦和苏嬷嬷的对话,不用说也明白她们的谈话内容一定是关于自己,关于和皇帝同桌共食的事儿。

现在为止,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身为秀女的她就应该挖空心思获得皇帝的欢心,好留下来做后宫妃嫔,享受所谓的荣华富贵。子妤有些好笑地想,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和皇帝的真实关系,会不会后悔曾经在自己面前说出那些话呢?

忆起先前和皇帝的一番话语“交锋”,子妤总觉得他最后的那段话有些晦暗不明。

什么叫“命运会给自己的人生一个满意的结果”?

子妤几乎敢肯定,他采取让自己成为秀女入宫相见的方式,其初衷绝对不是想要和自己相认的。

可是,和他交谈后,他似乎有些动摇了难道,他会想要认了自己和子纾不成?

脑子里越想越是烦乱,子妤此时也就愈发地想唐虞了。这么多年来,唐虞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无论遇到什么事,自己都习惯了找他商量,和他一起琢磨该怎么面对。这是两人第一次分离超过三天的时间。细细算来,也不超过半个月,为什么自己的思念会如此之浓呢?

想着,子妤走到窗户的位置,轻轻推开看着已经被夕阳染的发红的天空,深呼吸了一口,不由得地想,是不是此刻他也倚在窗栏边看着日落呢?那至少,两人都看着同样的景色,能拉近些彼此的距离

正发着呆,耳边却不断传来李文琦有些尖利的叫嚣声,夹杂着一些难堪入耳的词语,不合时宜地钻入了花子妤的平静世界中。

本不想理会,但李文琦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勾引皇帝,如何如何。毕竟皇帝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让子妤听得心里头十分别扭。

关上窗,子妤渡步来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李姑娘,请您自重些。莫说我丝毫没有那些心思,单是‘皇上’二字就并非是你我能够私下议论的。苏嬷嬷,您身为宫里的老嬷嬷了,难道也不知道这规矩吗?还眼睁睁看着李姑娘在这儿继续张狂下去。要知道这里可是公主府,要是让府里的下人听见我们在私议皇帝,再传到公主的耳朵里,秋心院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了责罚。”

一旁本来看好戏的苏嬷嬷这才一愣,随即撇撇嘴:“李姑娘的规矩又岂是我这个绣房嬷嬷能管能顾的”说完,衣袖一挥,逃似地就回了屋子不再继续呆着看热闹。

李文琦的嘴巴似乎有些说得干了,她咽了一口唾沫,这才用着轻蔑地口气道:“花子妤,你终于敢出来面对我了?”

子妤盯着李文琦,冷笑着道:“李姑娘,您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我敢出来面对你’?我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和你面对面需要心怀羞愧?”

“好一张利嘴,不愧是戏园子出来的”李文琦轻蔑地语气愈发浓了,有些发红的眼睛里透出刀子般的锐利眼神。

子妤上前一步,站在屋前的台阶上,往下看着已经有些失控李文琦:“李文琦,我乃是宫里记名的戏伶,堂堂正正,领着宫里的俸禄。你竟敢诋毁?”

被花子妤这番极有气势的话说的有些无言以对,李文琦咬咬唇:“宫制戏班就了不起了吗?养出来的还不个个都是狐狸精。还没到选秀的时候呢就知道去勾引皇上,要是诸葛贵妃娘娘知道了,一定会把你除名的。到时候看你到谁面前威风去”

勾起唇角,子妤双眸微眯,一字一句地道:“李姑娘不妨去和你那位受宠的堂姐吹吹风,让她帮忙去和诸葛贵妃说这事儿。倒是若是我被除名,我送上贺礼诚心去感谢她”

似乎是气急了,李文琦有些口不择言起来,甚至伸出了手臂,用食指指着花子妤的脸就骂开了:“你别假正经了,若是你真像你表面上那么好无所谓,为什么要穿着一身名贵的衣裳去伺候皇上用膳?我呸”

子妤虽然心里已经着实不耐烦再和她说什么,但却不得不解释,毕竟对方也是秀女,还要在同一个丁三院落住两个月。于是深吸了口气,这才又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算是解释好了。第一,是公主送来衣裙,说她穿着不合身让我务必收下。我看那衣裙虽然料子贵重,式样却极为淡雅,并非那等富丽繁复的华服衣裳,这才依言换了去赴约。第二,我去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会有第三个人一起用膳,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帝。第三,自始至终,那人都自称‘五爷’,公主也并未点名那人的真是身份。所以我们私下议论是极为不妥的行为。若是真叫公主府里的人通知了公主,这就足矣定我们一个‘私议皇权’的罪名了”

说完,也不顾李文琦到底听没听进去,子妤一转身,根本没再理会她,甩手就将门给关上了()

章二百零六 遭逢巨变

回到敏秀宫,花子妤又开始了每日学规矩的枯燥日子。

别的秀女或许都对学习宫里规矩很感兴趣,子妤却不怎么上心,只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公主大婚的献演之上。

将心里头自己能胜任的戏都过了一遍,却没找出几个合适的。要么是群戏,要么太过冗长,要么都被人演过无数遍的,都毫无新意可言。

如此,子妤不得不拿出前世的记忆,仔细搜寻着,看有没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

福成公主大婚,曲目自然要喜庆。又得要适合自己一个人去演,还要能演得满场生辉的戏。那天的主角自然就是作为新娘子的福成公主了。都说女人最美的那一刻就是新娘子,因为那个时候她是最幸福的。

最美的新娘不知为何,子妤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阕相当熟悉的词来。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

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四句词正是《落shen赋》里描写落shen仙子甄宓的。

比起大家耳熟能详的“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花子妤更喜欢上面那几句。

虽然《落shen赋》算不上是一个喜庆的故事,但里面蕴含的浓浓爱意却是其他诗词歌赋所难以企及的。

不如就以《落shen赋》为题,自己稍加改动,用曲牌来应对词赋的内容。

想到这儿,子妤双眼都亮了起来,有些兴奋地在狭小的屋里来回渡着步子。脑子里更是飞快地想着词赋里的一些精彩句子。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嗯,这两句不错。还有一大段四字描写落shen美貌的对仗句,“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等等等等。

以曹植的大才,这些词赋放在这个时代绝对句句皆为“惊艳之作”,要是自己就这么拿来用,岂不是很难解释?对唐虞自己还能说是山野隐士之作来搪塞,其他人恐怕却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自己的。

怎么办?

这么好的点子,子妤觉着放弃了着实可惜。但这首词赋实在绝冠惊艳至极,凭自己一个肚中没有几滴墨水的戏伶,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她所作。况且,子妤也不想做那等剽窃古人诗词的人,那样未免太过“无耻”了些。

思来想去,子妤眉头紧促,脑子飞快的转着。

突然间,子妤眼睛一亮,一个绝妙的法子从脑中划过。

既然自己名义上是唐虞的亲传弟子,唐虞又是出了名的于戏曲之道极为精通之人,那么,他曾经创作出新剧《木兰从军》,自然也就能作出另一个新剧《落shen》来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落shen》是唐虞的新作。一来又能为他积得更大的名声,二来,也能堵了那些好奇之人的口

心里已然有了完全之策,子妤嘴角微翘,接下来就只剩挑出合适的词句来配上唱曲了。

这后面的功夫需要静下心来认真揣摩,子妤也不慌在这一时,眼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明儿个还要一大早就去教习殿学规矩,赶紧梳洗了一番,熄灯上床梦周公去了

“各位姑娘学了这小半月的时间,想必对宫中的规矩已经心里有了数。下午的时候,女红课就暂停一下,由宏嬷嬷考量一下各位所学。若是掌握的极好,明儿个就能休息一天。运气好的,还能被贵妃娘娘亲自召见。若是不好,就得罚抄写宫规”

上头一个嬷嬷在教习殿的上首大声地念着,底下各位秀女却正襟危坐,一个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

宏嬷嬷面带满意神色,等这嬷嬷说完,才上前一步:“各位姑娘将来不管是不是能被选中,都是咱们敏秀宫出去的人。有规矩才能成方圆,带着这些规矩,认谁也没法挑出你们一点儿错来。想着这些,姑娘们就算再辛苦,也算是值得的,不是吗?”

“是,嬷嬷。”

秀女们齐声答了,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整齐划一就像是一个人说出来的。可见这小半个月来学规矩的成果。

不过这样的情形仅限于在教习殿中。散了课,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各自回院落休息,自然就开始议论起来下午的课考。

“要是我能被挑中去觐见贵妃娘娘就好了。”

“见贵妃娘娘有什么好的,要是能见着皇上,那才好呢”

“这次是贵妃娘娘负责选秀的诸般事宜,若是被娘娘看中,自然就能留下来,当然好了啊。而且,听说皇上常去贵妃娘娘的华云殿,要是碰巧遇上,岂不更妙。”

和茗月还有刘惜惜一起往回走,子妤听了那些秀女议论就觉着好笑,忍不住道:“茗月,惜惜,下午的课考,咱们不要做最好的,也不要做最差的,就做不上不下中等的。”

“中等的岂是那么容易做。”茗月有些犯愁:“我向来记性最差,戏文都要背好多遍才能记住。这才学了小半个月的规矩就要考试,要我不做最差的都难。”

惜惜倒是显得很无所谓:“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愿意争一争那最好的。”

“惜惜师姐,难道你想”茗月不解的看着刘惜惜,心里可是一直以为刘惜惜和自己还有子妤一样,都是不想留在宫里的。

垂下眼眸,惜惜唇边有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怅惘:“贵妃娘娘如今越过皇后执掌六宫,若果能得蒙召见,我便求了娘娘让我做一个女官。总好过两个月之后像个物件一样被那些宗室皇族子弟挑肥拣瘦。”

子妤有些意外,不禁问道:“你为何想做女官?”刚问完,心里突然又有了答案。

正好走到了丁三院落,惜惜指了指子妤门前的玉兰树:“我们不如到那边坐下说说话。”

和茗月对望一眼,子妤点点头,三人便携手来到树下的石墩,各自掏出一张绢帕垫在上面,然后落座。

“我想通了。”刘惜惜抬头,从树冠的缝隙中望着一碧如洗的蓝天:“与其回到戏班,不如留在宫里做个女官。听说,女官满二十五岁就能出宫。而且,有着女官的身份,嫁人之后,夫家是不许给相公纳妾的。”

“果真有这规定?”茗月睁大了眼,有些不信。

子妤好笑地伸手戳了戳茗月的前额:“我看你不拿最差的都玄惜惜所说的全部写在宫中规矩的册子上,难道你都没留意仔细看?”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茗月嘟囔道:“我都说我记不住嘛,有什么办法。”

“没关系,要是你被罚了,我帮你抄写宫规就是。”子妤看着茗月娇憨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我也帮你。”惜惜也笑了,只是收敛着表情,没有露出那等倾国倾城的神态来。

“对了惜惜,你还真是聪明呢。”茗月心里头感激的很,一把将子妤和刘惜惜的手都捉住:“不如让我和子妤帮你想想,怎样才能得了最好的。这样你才能顺利见到贵妃娘娘。”

“你真是个实心眼儿的,课考那样的事儿,别人怎么能帮呢?”子妤反手将茗月握住,复又看向刘惜惜:“我相信,以你的聪慧机敏,一定能得了最好的。”

“我看你们都别想了。”

说话间,胡杏儿从屋里推门出来,走到三人的面前也不问一声就自顾坐在了空着的石墩上:”“要说用功,恐怕没人比得上李姑娘呢。这小半个月,宏嬷嬷夸她都夸得嘴上起泡了。不出意外,今天下午拔得头筹的人一定会是她”

胡杏儿没有说错,自打从公主府回来,李文琦就想变了个人似地。刚来时那总是高高扬起的下巴也收敛了,和周围的秀女们相处极懂分寸,毫无一丝傲气再露出来。每天学规矩的时候,她比谁都认真,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以前对她并不怎么看在眼里的宏嬷嬷都直说“好”。

别人都不明白李文琦为什么突然就转了性子,花子妤却清楚明白的很。

离开公主府的前夜,李文琦在屋子里放声大哭了许久。第二天起来,她就变了个人似地。看着自己笑得极为柔和,对待苏嬷嬷也是恭敬有加。甚至还和三个绣娘拉起了家常,一副温婉宽厚的大家闺秀模样。

回到敏秀宫,她只字未提帮公主改嫁衣的事儿,只说是自己得了公主的喜欢,她真是羡慕的很之类的。然后和周围的秀女们很快相处的就极为融洽了,今儿个帮这个画花样子,明儿个送了“不搭配”的耳坠子给那个,很快,那些秀女见了她都会称呼一声“李姐姐”。

李文琦的这些改变,让胡杏儿这个跟屁虫都有些不明白了。今日见子妤她们凑在一起说话,也巴不得将心里头的想法也诉说诉说一番:“子妤,你说李小姐是不是在公主府遇上什么事儿了?要不然,她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呢?一点儿棱角也没有了,活脱脱像个菩萨。好是好,却太过生硬了些,让人看着心里没底。”()

章二百零七 各存心思

宏嬷嬷在前头领路,花子妤,刘惜惜,李文琦三人在后头跟着,一行人默默地走在宫殿花庭之间。

不出意外,下午的课考果真是李文琦最优,其次便是刘惜惜。但宏嬷嬷最后宣布名单的时候,里面竟有花子妤,这让许多秀女心生羡慕。

先前因为女红课最优,花子妤已经去过一趟公主府了,这次又能得蒙贵妃娘娘召见,在秀女里除了李文琦能与之比肩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加上身为诸葛贵妃侄孙女的诸葛暮云又刻意保持低调。如此这般,子妤想不出挑都难。只得硬着头皮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下跟了宏嬷嬷往云华殿而去。

这算是花子妤第二次在后宫里行走。第一次自然是那次为诸葛贵妃生辰献演。不过这次比上次走马观花要好了许多,至少往云华殿的路不算近,要大大小小经过了好几个宫殿和花园,那些或精美或恢弘的建筑,着实让子妤大开了一番眼界。

至于宏嬷嬷为什么会点了自己同去,花子妤心里也有些明白。不管皇帝有没有给诸葛贵妃交底,她应该都会对自己抱着几分好奇。一个让皇帝发了话要选入秀女的戏伶,身为皇帝身边最重要的女人,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一边想着,子妤一边随意地看着宫中的各处风景,虽然思绪有些杂乱,但至少脸上还带着固有的沉稳和淡然。

反观旁边的刘惜惜和李文琦。两个人虽然表情不一,面上却都含着几分谨小慎微和紧张的情绪。和花子妤来过一回不一样,两人都是初次进入后宫内庭,看着陌生的红墙高瓦,想着即将要面对贵妃召见,心情能一如花子妤那样平淡才怪。

李文琦的心机暗藏,刘惜惜的拘束谨慎,还有花子妤的无惊无喜这三个人的不同表情落在宏嬷嬷眼里,立时便分出了优劣。

暗道不愧是贵妃娘娘点名要见的人,这个花子妤一点儿都不像是个戏伶,比许多大家出身的秀女都要端庄稳重的多。宏嬷嬷不禁猜测着贵妃娘娘为何点了花子妤去面见的原因。难道是贵妃娘娘选中了她,想留在身边一起伺候皇上?

想到这儿,宏嬷嬷微眯了眯眼,又忍不住回头望了走在当中的花子妤。

淡粉的秀女宫裳,和身边的两人一摸一样。但因为她身量高挑些,看起来要比李文琦和刘惜惜多了几分婀娜窈窕。脸上不施粉黛,却两颊微红,嘴唇微粉,配上清秀细致的眉眼,花子妤虽然没有李文琦那等明艳的姿色,也没有刘惜惜那等娇弱的媚态,却给人一种极为亲切的感觉。

她这样的人,似乎让人和她一靠近就觉得很舒服。对就是舒服

宏嬷嬷转回头,琢磨着自己的猜想是否是正确的。心中暗暗下了决定,以后对这位花家班的戏伶照顾些,说不定,两个月后她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到时候,也好记得敏秀宫的好,记得自己的好。

想到此,宏嬷嬷有意慢下了步子:“三位姑娘,前头再过一个花园子就是贵妃娘娘所居的云华殿了。在这之前,有些话嬷嬷先给你们交代交代。”

知道宏嬷嬷这是在帮她们透底,李文琦首先抬起了眼,目露渴望的神色。刘惜惜也好像是竖起了耳朵看着宏嬷嬷,极为感兴趣的样子。只有花子妤,抬眼看了看宏嬷嬷,复又被旁边一丛极为茂盛的凤尾竹吸引去了目光。

“子妤姑娘,娘娘可是专门让身边的人过来给奴婢打了招呼要见您的。”宏嬷嬷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忙点出了这点。

“嗯,我知道了。”花子妤自然早就有所预料的。她自问课考的时候有意错了几个问答,免得不小心得了最优,还要去应付自己不愿分心去应付的事儿。可就是如此,还让自己成了第三个最优之人,子妤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其他秀女就真的比自己答的差。另外,自打自己进入敏秀宫,她就知道诸葛贵妃迟早会见自己,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而已。这次课考,正好给了她一个借口能召见自己,想来她也不会放弃机会。

当事人表现的如此平淡,可让李文琦和刘惜惜两个不相干的人吃了一惊。

李文琦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嫉妒神色,却已经能够很好地掩饰住。刘惜惜则是直接轻轻拉了拉花子妤的衣袖,低声问道:“子妤,你和诸葛贵妃相识吗?她为什么要见你?”

侧头,子妤随意道:“你忘记了,上次唐师父的那出新戏《木兰从军》就是为贵妃娘娘贺寿而作的,我演的便是花木兰。或许是演得好,贵妃娘娘把我记住了,这次见了秀女名册里有我就想见见。”

“这样吗?”刘惜惜觉得没那么简单,可偏偏又想不出诸葛贵妃点名要见花子妤的其他原因,只好点点头,接受了子妤的这个解释。

一旁李文琦也听见了花子妤所言,表情微微放松了些,看来也是相信了她的解释。

宏嬷嬷则明显有些不信。她在宫里当差多年,对于那些个主子娘娘们的脾性也摸得差不多了。特别是诸葛贵妃,她是太子生母,将来可是要做太后的人。她早已经歇了和其他妃嫔争宠的心思,只一心一意教导太子。而且宫里的人都知道,诸葛家已经送来了接替人选,就是当今右相的嫡长孙女诸葛暮云。听说这女子从小就接受宫里嬷嬷的训练,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女红针线都极为擅长,将来入宫,再凭借诸葛家女子的国人相貌,不会得宠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