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么严肃。”福成公主撅撅嘴,随即道:“本公主之所以让你做我的伴嫁,是因为我实在没有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好友可以邀请。而且你出身花家班,对婚礼当天戏班演出这一块肯定是极为熟悉的。到时候你专门管了这一块,帮本公主安排好唱戏的场地,戏伶的打赏等俗务,难道也不行吗?”

掩口笑笑,子妤这才明白,感情这公主平日里根本没几个闺中好友可以托付,这才想到了自己。可这样的风头自己是绝对不能出的,便道:“这样,公主若不嫌弃,就让小女子在您的婚宴上唱一出。就算是给小女子的莫大赏赐了。”

“让你唱?”福成公主愣了愣:“你行吗?别的不说,本公主的婚礼上可都是要一等戏伶来演出的。你都被戏班送来选秀了,难道还能唱的极好不成?”

“公主,子妤姑娘绝对能胜任”

说话间,换了一身淡青色锦服的薄觞竟从大殿的侧门渡步而进,那悠闲无比的样子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大家都被薄觞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花子妤有些忐忑,想起先前进来正殿,见薄觞并不在里面,心里还庆幸着。还真怕薄觞也在,更怕他在公主面前说认得自己。以公主这个善妒的性子,这几日哪里还能让自己有好日子过。

可好运气已经被用完,子妤看着薄觞步步而来,只好颔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只希望对方不要理会自己才好。

而福成公主一看到薄觞,原本还习惯性高扬着的下巴突然就收了起来,含羞怯笑的眼睛里充满了火辣辣的柔情蜜意,语气轻软无比:“薄世子,你换好衣裳了啦。”

薄觞看着公主也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点点头:“多谢公主让在下借用地方熟悉了一下,不然穿着这一身带着墨迹的衣裳还真是难受的很。”

“墨迹?哦,对的。”公主甜甜一笑,耳畔飞起红霞一片。

听见两人的对话,大家都有些茫然。只有苏嬷嬷那浑浊的眼珠子闪过一丝光芒,见缝插针地小声道:“子妤姑娘,你袖口那一片,也是墨迹吗?”适时地插了这句话,眼角扯了扯,明显想看好戏。

子妤听了,抬袖起来一看,果然袖口背后有一块不甚明显的污渍,想了想,正是先前薄觞扯住她的时候留下的。

公主见状,微眯了眯眼,原本看着薄觞那浓浓的笑容也逐渐隐去了:“怎么,薄世子难道和子妤姑娘认识?难道,先前还在本公主的花园里私会了不成?”

薄觞倒是脸色不变,来到福成公主的面前,略低下头,眼含深情地看着她:“公主别误会,听在下解释。”

“你说。”公主咬咬唇,气耸耸的样子倒是遮不住耳旁浮起的一丝红晕。

“我刚刚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公主可曾听清楚了?”薄觞语气柔和,话音沉厚。

点头,福成公主重复道:“你好像说什么‘子妤姑娘绝对能胜任’。”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道:“胜任什么?你先前说的,可是她能胜任在我们的婚宴上献唱吗?你难道曾经看过她的演出不成?”

“其实,你也看过她的演出的。”薄觞看了看花子妤,带着哄人的口气又道:“当初贵妃娘娘生辰,子妤姑娘代表花家班上台献唱了一出《木兰从军》。你还让人赏了银子的,难道忘记了不成?”

“那个花木兰就是你?”福成公主愣了愣,看着花子妤的眼中随即装满了惊喜:“我可喜欢那出戏了。本来想着这次婚宴上请了你们再演,可皇帝哥哥听了却说这出戏打打杀杀,不适合。又放了话不准宫里人再点呢。”

怪不得宫里头没再请这一出《木兰从军》了,难道是那个皇帝老子在使绊子。子妤暗暗腹诽了一句,却也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是在那次演出时他猜中了自己的身份,而他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是花无鸢和他的女儿。他是帝王,习惯了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想弄明白了一切再说,这也情有可原。

薄觞和福成公主都没注意花子妤的暗自发呆,两人又继续旁若无人的对话着。

“那她袖子上的墨迹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你要否认先前你们在花园里私会?”福成公主可是个醋坛子,这个时候隐隐已经有打破了坛子往外爆发的气势。

薄觞却适时地堵上了缺口,忙道:“先前我去画园林的图样,不小心把墨打翻,正好子妤姑娘走我身边过,一不小心就给蹭上了一点儿。”说到这儿,面色一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公主若不信,在下也没办法。在下自问从皇上赐婚那一日起,眼里除了公主殿下就再没有其他女子。又怎么可能在公主府里,在您的眼皮底下和别人私会呢?而且,我认得子妤姑娘,子妤姑娘却根本不认得我,又哪里来的私会一说。公主这么聪慧的人,应该想想就能明白。”

“薄郎你别恼我,我信了就是”

看到薄觞义正言辞的样子,福成公主竟直接举了白旗投降,话里竟称呼对方为“薄郎”,听得包括花子妤在内的一众人等几乎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章二百零二 黄昏赴宴

有了薄觞在一旁说项,福成公主终于点头答应让花子妤在婚宴上献演。

能得到这个机会,子妤心里可是美的不行。

自从上次在宫中演了一出《木兰从军》,自己就再也没有在重要场合中露过脸。这次公主府一行,能碰上这么个契机,实属难得。

身为戏伶,最重要的就是要积累实际演出经验。花家班的戏台子虽然大,但下边儿的看客大多为市井小民,他们来戏班图的不过是热闹闲适罢了,很少会认真地品台上戏伶演出。而在三包厢献演,看客虽然大多数都是行家,都是懂戏的贵人,但人数是在太少,很难得到那种共鸣。

所以,类似节庆日在宫里献演,还有福成公主成婚的婚宴上献演,这样的大场面,作为戏伶,能够多经历就多去经历,从演出中找出自己的不足,从演出中发现自己所擅长的,这样自己才能够不断地进步,然后再真正地沉淀下来。

而且,福成公主还答应让子妤演一出独戏。

也就是说,等到婚宴那一天,有一段时间那个高高的舞台是属于花子妤一个人的。她可以面对所有宾客,站在台上唱满全场。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还能单独出演,对于花子妤这样不过才五等的戏伶来说,是在太过难得。就算是身为一等戏伶的金盏儿和塞雁儿,在宫里能唱独戏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如此,子妤又怎么不心怀窃喜呢。

于是,剩下来的这两日,子妤除了偶尔奉命指点一下公主大婚嫁衣的修改之外,就是一个人在秋心院外的小花庭中揣摩到时候自己该唱一出什么戏,才能博得满场彩。

在这样的时候,她又格外想念起了唐虞来。

亦为师,亦为友。唐虞了解她,懂她,总是能找到最适合她的戏文来让她去演。对于唐虞的指点,她也总是极为放心,从不怀疑。

可惜从公主府出去就又要直接回敏秀宫,子妤知道这两个月之内自己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唐虞了,心里头浓浓的思念已经满溢了出来。可除了想念,除了叹气,其余的,也就是静静地等待了。

却说花子妤得了公主的喜欢,这两日都被召了过去陪伴,有时候是一起逛逛花园子,有时候是一起用膳。

剥开公主身份的骄傲,在花子妤眼里,这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孩儿罢了。她渴望身边能有一个好朋友,讲讲心里的话。

只是这福成公主心里的话每一句都是围绕着薄觞,子妤听在耳里,脸上虽然迎着笑意,心里却有些暗自感叹,感叹着公主的天真,感叹着薄觞的好命,。

身为侯府世子,薄觞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有娶亲也是因为游戏花丛惯了,不想被束缚。子妤曾经听薄鸢提起过,说薄候之所以同意薄觞年满二十再成婚,就是因为刘桂枝在一旁帮忙说项。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况且薄觞又是世子,将来前途已经定格,若是不趁着年轻的时候毫无牵袢地多闯荡闯荡,将来就很难有出息。

可子妤却知道,这不过是刘桂枝舍不得薄觞这个情郎的借口罢了。

想起刘桂枝和薄觞之间的小眼神,小动作,子妤每每看着眼中带着憧憬神色的福成公主,心里头就有些不忍。

当然,子妤是不会把这些事情说给她听的。一来,自己没有任何证据。二来,宁拆一座庙不悔一门婚。既然公主如此喜欢薄觞,薄觞也乐得在公主面前扮演一个深情郎君,自己又何苦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儿呢

好在薄觞这两日也常出现在公主府内,对公主谨守礼节之余,也是笑意温柔地好生呵护着。每日还送来些诸如会动的木雕小车,会说话的鹦鹉,等等一些小玩意儿,逗得公主十分开心。

在秋心院里,另一个奉命前来的秀女可就没这么悠闲的日子了。

看着日日花子妤都能陪伴在公主的身侧,李文琦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除了认命地乖乖呆在院子里,根本别无他法。谁叫福成公主看她不顺眼,因此发了话,没她的吩咐和召见,李文琦不得随意出了秋心院走动。

为了改变自己的窘境,李文琦曾厚着脸皮让花子妤在公主面前为自己说项,哪怕就跟着苏嬷嬷一起帮忙改改嫁衣也好,不枉宫里头让她来帮助公主做嫁前的准备工作。等回了敏秀宫,也免得让人笑话她白跑一趟。

子妤没想到她会拉下脸来找自己帮忙,意外之余倒也理解她的心思。

秀女们可都是带着羡慕的眼光目送自己和李文琦出了敏秀宫的。除了能为公主大婚出份力之外,能作为福成公主的客人在公主府小住几天,这可是京城闺秀们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如今她倒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来了,却让公主厌弃了,实在不划算。

但公主的脾气,花子妤已经抹了个半熟。这厢根本不敢答应李文琦,因为她知道,公主之所以看不顺眼李文琦,乃是因为李文琦相貌妖娆,又一副在公主面前装可怜的样子。公主是个善妒的,她压根就不会放任李文琦这样的美人儿在身边转悠,好让薄觞有机可趁。

从这件事儿上,子妤倒看出几分福成公主的用心。原来她也是知道薄觞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才处处防范着,就怕这个已经回头的浪子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犯混”。

看着李文琦的样子可怜,子妤有些心软,劝了她不如去和苏嬷嬷说说好话。让她分点儿绣活儿给自己做。这样一来,回去也能有个说头,至少公主大婚的嫁衣上李文琦也是出了力的。

可是要李文琦去求苏嬷嬷那个奴婢,李文琦又拉不下脸来。

这点花子妤也没话可说,不再理会对方怨恨中带着几分可怜的眼神,只专心想着自己要演出的剧目,心无旁骛的很

且说三日之期今日便是最后一日,花子妤得了兰嬷嬷的痛禀,说是让她收拾收拾,不用穿秀女常服,等傍晚的时候一起去正殿的花园里陪公主用晚膳。

可子妤一件普通的衣裳也没带,正要回绝,兰嬷嬷又笑着,有些不舍地递上了一个包袱:“这是公主裳给姑娘的。要知道,这样的料子乃是贡品,外头花了钱也买不到的。只是公主即将大婚,头三日得穿红,三年之内不得穿素。不然,就是公主再大方也不会愿意拿出来赏人的。如今愿意赏给姑娘,让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不得了呢。”

“既是如此珍贵的衣料做的,子妤也不敢收,还请嬷嬷拿回去。”子妤推了推,是真不想收。

兰嬷嬷可不管这些,径直入屋,将包袱一放:“姑娘可别推辞了。公主赐的东西,老婆子这个下人还不敢做主拿回去呢。”那样子,好像明显在说“你本就不配”。

看着对方的表情,子妤觉得有些好笑,反而不愿矫情了,当着那兰嬷嬷的面打开包袱结,一把将这件月白绣兰草的薄纱裙衫抖开来,故意惊喜地道:“呀,这衣裳果真好看的紧呢。瞧这料子,摸起来就像天上的云,轻若无物一般,想来穿在身上一定很柔软凉快。在看这绣工,阵脚细密,丝线亮色,浅浅的绿配上裙衫的白,有种说不出的淡雅精致呢。”

说着,直接将裙衫在身上比划着,子妤语气欢快地道:“本来还觉得无功不受禄,但这衣裳实在极衬我,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下。回头再去给公主道声谢就是。”

兰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花子妤,心里头的不快更浓了,语气变得尖锐起来:“公主说了,要是姑娘不收,就说这是给姑娘帮忙出主意改嫁衣的酬劳。”

子妤看得出兰嬷嬷很是看不起自己,虽没放在心上,却也不会任由对方轻慢,于是笑了笑:“不管是不是酬劳,公主既然有心,我又怎好辜负呢。”

撇了撇嘴,兰嬷嬷闷声道:“好了,奴婢身上还有其他差事,姑娘换了衣裳就赶紧过去。公主虽然看得起姑娘,姑娘却也不要太托大,让公主等了。”

“不送嬷嬷了。”子妤也不理她了,自顾走到铜镜面前比划着衣裙,发现这裙子的设计是从肩头直直坠下,然后中间用一条流苏的玉腰带松松揽一下,无论什么身材都能穿。不然,以自娱这等高挑苗条的身形,恐怕要穿公主的衣裳还有些难。

看来公主也是个心思敏秀的,不然也不会单单赐了这样一件衣裳给她。若是其余的,免不了要修改,这件花子妤倒是直接就能穿上。

临近傍晚,子妤从屋子里出来,身上换了那件月白裙绣兰草纹的裙衫。一头秀发绾成个懒云髻,别了几多秋心院种的栀子花,浑身上下透着清爽俏丽,又带着淡淡的馨香。

一路行来,子妤也觉得心情舒畅,感叹好衣料做的衣裳就是不一样,又轻薄又透气,大热的天比穿着宫女常服凉快了许多不说,走动间那种飘逸的感觉也着实让人舒服的不行。

眼看着前头就是正殿,子妤正待穿过厅堂去后面的花园,却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浓眉大眼,方额阔唇,不正是那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长欢吗()

章二百零三 措手不及

“子妤姑娘?”

长欢一身墨色紧身劲装,手中抱了一把长柄宝剑,看到婀娜而来的花子妤,顿时一愣:“姑娘不是在敏秀宫吗?怎么”

子妤停住步子,看着长欢一脸的惊讶,“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是秀女?”心里头也打起了鼓来。

“姑娘是个聪明的人,在下应该不用解释。”说完这句话,长欢又恢复了那副警惕冷静的面恐怖感,不愧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

花子妤自然是聪明的,见长欢一脸平静,却忍不住问:“皇上可是在里面?”

“姑娘进去不就知道了。”对于花子妤为什么会在公主府,长欢也不问了,只挺直了身子,目色深沉地看着花子妤。

去还是不去?子妤透过眼前那方琉璃五彩七仙女的屏风,直接看到了正殿后面的花庭,有些呆住了。

一开始来公主府,花子妤就知道有可能提前和皇帝见面。比起选秀还得等上两个月,能提前和这个有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人见面,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可她已经待了三天,眼看明天就要回宫去,早已没有再抱什么希望。

哪知道就这么突然的,两人就要见面了。子妤觉得有些措手不及,脚下像是灌了铅似地,迈不开步子。

或许是发现了花子妤的异样,长欢从侧面看过去,觉得她单薄的身影让人不忍忽视,“姑娘何不进去,也许你想要的答案在里面就能找到。”

回头,看了一眼长欢,子妤发觉他的目光虽然深沉冰冷,却十分真诚。心里暗道,他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臣子,听他的口气,应该是皇帝让他查过自己。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一下喊出自己的名字,并知道自己是今届的秀女呢。他让自己进去找答案,找什么答案?难道自己能当着公主的面直接和皇帝相认不成?

心里有些乱了,子妤吐出一口浊气,又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提步绕过屏风,往那花庭而去

夏日笼罩下的午后,这方偌大的花庭却显得一点儿也不燥热。

冠盖绿萌半遮天,溪水清浅绕弯流。各色的时令鲜花点缀在花径两旁,莲步轻移,子妤觉得自己就像是踏花而来,不觉先前有些紧张的心情渐渐变得放松起了。

从长欢简短的话中,子妤知道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想来当时自己唱《木兰从军》甲胄掉落的时候,皇帝就发现了颈间的玉坠儿。虽未明言,但从花无鸢要姐弟俩要夺得大青衣称号才能知道身世,再结合这几乎能肯定是御制的双鱼坠子自家姐弟的身世之谜几乎是昭然若揭。

而皇帝既然能认得那玉坠儿,自然也印证了子妤和唐虞的猜想。怕是从那时起,他就对自己开始留心了,所以才派长欢去查自己的身世,还安排自己成为秀女。

其实皇帝并不需要这么麻烦,相见自己,想证实自己是不是宫外的“遗珠”,只需找个机会让花家班派自己进宫献唱就行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以选秀的方式让自己入宫呢?为什么不直接查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后和自己相认呢?他让长欢去查自己,还费心安排她成为秀女,难道只是为了和自己见面?

这些问题,子妤并不是没有想过。但无论和唐虞怎么商量,对于花无鸢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这些都只是猜测罢了。所以对方的态度有些晦暗不明,子妤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可先前长欢的话虽然简短,子妤是个心思玲珑的。

一抹苦笑溢在唇边,多半,皇帝并不想真的和自己相认。

花无鸢是一代名伶,她的死,至今还有不少人在议论着,猜测着原因。若是被人知道花无鸢竟然和皇帝有染,还生下了孩子,身为天子,比起和自己的亲身女儿相认,皇帝他应该会比较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毕竟是一国之君,这样的绯闻可不算光彩,甚至可以说是丑闻。

无论在哪个时代,皇家秘闻总是最大的八卦,最能在市井流传的谈资。

既然皇帝的态度不明,自己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死活自己是不会被选为后妃的,皇帝又不是没脑子,更不会把自己指给他任何一个儿子。所以,这一趟选秀之行最终结果如何,子妤反而还有些暗暗的期待,看皇帝到底会怎样安排自己。总不会让人暗杀了灭口。

想到这儿,不禁自嘲了一下。甩甩头,子妤愈发地挺直了脊背,迈着自认为最随适,带着自认为最淡定的笑容,一步步向花庭中那个宽阔的凉亭而去

其实在花子妤一踏进花园的时候,坐在花亭中摇着手中羽扇的皇帝就已经发现了她。

一袭雪衣点缀着莹绿的兰草纹样,步步而来的这个女子仿佛一抹幽幽绽放的兰花,清濯雅怡,幽然独放那浑身上下毫不做作的淡然态度,毫不做作的天然贵气,让皇帝微眯了双眼,眼神中也透出难以言喻的复杂表情。

身边皇帝看向花子妤的表情,落在福成公主眼里,就成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兴趣”

微翘着唇角,福成公主对自己的眼光很是满意。她就知道花子妤高挑略显单薄的身材能把这身衣裳穿出婀娜羸弱,扶柳乘风的味道。

福成公主对花子妤极有好感,总觉得对方让她感觉很亲切。所以今天知道皇帝哥哥要来用晚饭时,她就决定,要帮她一把。

怎么帮?福成公主想的很简单。

既然花子妤是秀女,那作为秀女,最好的结果便是成为皇帝的女人,获得皇帝的宠爱。

让花子妤换下那身平平常常的秀女常服,穿上这身让男人见了绝对会心生怜惜之意的月白薄裙,再配上她原本就清清凌凌的柔和样貌,福成公主几乎有八成的把握,花子妤会吸引住皇帝哥哥的目光。

知兄莫若妹,身为皇帝最疼爱的妹子,福成公主对皇帝的喜好很是了解。想当初那个“大青衣”花无鸢,皇帝哥哥不就是最爱让对方穿了白衣在面前献演吗?

花子妤原本就是个戏伶,和那花无鸢的气质又有那么几分相像。福成公主越看越得意,还未等她走近,已经掩口笑着凑到皇帝的耳边:“皇帝哥哥,你看这位美人还入得您的眼?”

似乎已经猜到了福成的意思,皇帝脸上一闪而过一抹尴尬的表情,随即挥挥羽扇:“她和你年纪一般大小,为兄又怎么可能会起那种心思呢。福成,你可别拿皇兄来开这种玩笑。”

嘟嘟嘴,福成公主有些不信:“每次选秀,秀女哪个不是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呢?难道皇帝哥哥身边就没有这样年纪的美人相伴?”

扳正了脸色,皇帝看着一脸戏谑表情的福成,语气有些严肃:“等会儿在这位姑娘面前,你可别说那些轻浮的话。”

“是是是,皇帝哥哥放心,福成不会‘唐突佳人’的。”话虽这样说,福成见平日里在自己面前随性惯了的皇帝哥哥这么认真的表情,心下愈发地肯定了他对花子妤是感兴趣的。

虽然听不见亭中两人的对话,可也知道他们是在议论自己。聚起眼神,隔得远远的,花子妤也打量起了福成公主身边那位身着褐色轻衫锦服的男子来。

英俊非凡的眉眼,刚毅微抿的薄唇,这皇帝看起来保养的还不错,浑身上下也有种长期居于上位者的那种威仪霸气。只不过这种帝王之气此时很是内敛,让人一眼看过去,并不觉得那就是天子。反而让花子妤感到了一丝丝的随和亲切。

“子妤,快过来坐。”

见花子妤走近了,福成公主脸上露出得逞的微笑,大声道:“你来得有些晚了呢,本公主先为你介绍,这是”

花子妤正待行礼拜见,却看到皇帝眼底闪过一抹柔和。

不等福成讲出自己的身份,皇帝已经羽扇一挥,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道:“这位是子妤姑娘,不必客气,叫我一声‘五爷’就好了。”

五爷?

难不成这皇帝想学乾隆,一出宫就自称四爷?

难道他不知道正殿守着的长欢已经出卖了他的身份,还想瞒自己不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做,但乐得不用行跪拜之礼,子妤也就顺着半福了福礼:“见过五爷。公主金安。”

福成公主本想直接点出皇帝的身份,却没想他竟然自称“五爷”。想着或许皇帝哥哥今日兴致好,想试试花子妤,福成公主也就乐得不点破,想着今儿个可有好戏做下酒菜了,忙道:“子妤你快坐下,本公主这花庭欣赏夕阳是最美不过的了,咱们一边吃酒一边欣赏。”

“多谢公主赐坐。”子妤看也不看皇帝一眼,依言缓缓坐在了白玉雕成的海棠芙蓉花样的凳上。

看着花子妤不卑不亢,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皇帝心里头的欣赏更浓了,不禁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

章二百零四 初次交锋

公主府正殿后面的花庭不算大,却遍植芭蕉,此时正值夏季,更显绿荫匝地。

从花庭当中的凉亭看出去,西北角处叠石为山,苍藤碧藓。一弯清溪绕流而过,围着一带短短的红栏,栏畔是几丛凤仙花妖娆绽放着,迎着亭边的夕阳,别有一种婀娜之致。

端坐在亭中,子妤遥见池水粼粼,绿影沁心,林风荡漾,水清石寒,让人飘飘乎,几近忘却了身旁还有个巨大的“难题”要面对。

“子妤,你快吃菜呀。”

见花子妤有些心不在焉,筷子也几乎没动几下,福成公主指了指满桌的菜,示意身边伺候的兰嬷嬷给花子妤布菜。

兰嬷嬷本来只负责伺候公主和皇帝的,听见吩咐,愣了一下,随即埋头低语道:“公主,子妤姑娘可是今届的秀女,说不定为了得蒙皇宠正在控制饮食呢。”

看看花子妤,又看看神色有些不明的皇帝,福成公主有些暧昧地笑了笑:“子妤,你这身段真是该多吃些才好呢。都说女人越丰腴,越能得男人喜欢,你说是不是啊,五爷?”

从身后的兰嬷嬷那话开始,皇帝的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此时福成公主又“添油加醋”地给自己有些烦躁尴尬的心境加了把火,愈发有些不耐起来:“狗奴才,那些话岂是你能说出口的。滚到外面去自己掌嘴二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吓得双腿一软,兰嬷嬷战栗着赶紧认错。只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却不敢耽搁,一边自己掌嘴,一边跪着往外爬去。等出了花亭,更是强撑着赶紧往外跑了出去。

“五爷何必和一个下人生气呢。”福成公主也有些吓到了,看着皇帝有些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炸荷花”到他的碗中:“没那些个惹人眼烦的奴才,咱们也好快快活活地吃菜喝酒赏夕阳。”

从皇帝开口斥骂兰嬷嬷起,子妤就收回了有些惘然的神思。

其实兰嬷嬷说的话子妤并未放在心上,但看着皇帝动气,心里头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一抬眼,看到对面的福成公主正在对自己挤眉弄眼,于是浅笑着也夹了一块莲子炖肉放到皇帝的碗里:“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如今面前俱是鲜花入菜,面对着美景美食,五爷却是不必要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动气的。”

“她那样议论你,难道你就不生气?”皇帝目光微聚,仿佛想要从花子妤的笑容中看到一丝一毫其他的表情。

“其实她也没说错。”子妤又自顾夹了一块茉莉豆腐,闻着淡淡的清香滋味,这才抬眼看向皇帝,迎着他锋利的目光:“秀女最好的去处就是留在后宫伺候皇帝。皇帝爱美人,和我同届的秀女们多是少食的。嬷嬷们教导饮食课也曾暗示过,要想获得皇上青眼,一副窈窕纤细的身段是少不了的。”

“你”皇帝被花子妤一番话堵得心里头慌的很,“难不成,你也和他们一样的想法?”

“五爷这话说的。”倒是福成公主在一旁笑得很是开怀:“子妤是秀女,我想只要是秀女都想留在宫里伺候皇上。那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儿啊”

“不。”子妤柔和地否认了公主的说法,眼神却有些坚定地看着皇帝:“我只想唱戏,做一个受人尊敬的艺伶。其他的,并不是我所希望的。”

“你真的这样想?”皇帝目光闪过一丝了然,却又不太相信的样子:“你难道不想要原本属于你的荣华富贵吗?你甘心就这样过一生吗?”

“什么是属于我的荣华富贵?”子妤笑笑,眼底有着一丝不屑:“在我看来,最大的荣华富贵就是能喜乐安逸地度过一生。”

原本就对皇帝没有什么骨肉亲情的感觉,此时被他用着试探的态度怀疑着,子妤反而想通了。与其被对方质疑,不如直接表现出对“父女相认”毫不感兴趣。只将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看做一个陌生人就行了,没有必要去想他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更没必要面对真相大白之后的纠葛麻烦。

“子妤,你的想法很奇怪。”福成公主眨眨眼,有些没听明白:“你是个戏伶,虽然身在宫制戏班,外头人不敢轻易小瞧了你。但每天唱念做打的练功,隔三差五的堂会,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也太累了。若是能被皇上看中留在宫里头,不但能享尽荣华,还乐得清闲,难道不好吗?”

盯着花子妤,皇帝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他之蜜糖,我之砒霜。”子妤抿抿唇,清亮的嗓子里有着无比的坦然:“只能说是人各有志罢了。”

“子妤,本公主其实真的很羡慕你。”福成公主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你聪明,却不狡猾。你淡然,却不冷漠。你不过十六岁,就知道自己一辈子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不如你。”

“公主何必自谦。”子妤被福成公主的话说的心里头暖暖的,于是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柔和了起来:“公主身为天潢贵胄,是我等小民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若是有选择,我也希望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必为了生计而奔波劳苦。但现实就是现实,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我们都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正视自己的处境,然后认真地活下去,活得精彩而有意义。”

随着子妤的一字一句,皇帝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