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话很碎,但子妤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少关于公主的信息。其中皇帝经常来看望她,这点让子妤有些隐隐的期待。

毕竟这次入宫,自己心知肚明,多半是皇帝想要见一见自己,证实她是不是花无鸢的女儿。皇帝让自己成了秀女,这样见面固然顺理成章,但毕竟还得等上一两月才行。如今在公主府有可能见到这个是自己“父亲”的人,子妤还有些淡淡的紧张情绪从心里头升起来。()

章一百九十八 福成公主

福成公主府气派虽不如皇宫内院,却处处透着精致。

随着那小太监,苏嬷嬷带着花子妤一行人穿过一条条由五色石砌成的弯曲小径,才来到一个水磨砖排的花月亮门前。

只见那小太监停住脚步,朝着守门的婆子道:“进去禀公主,绣房来人了,可现在就召见?”

那婆子飞快睃了一眼苏嬷嬷等人,点点头:“还请各位先等着一下,奴婢这就去禀公主。”

又要等,而且是站着等,苏嬷嬷和那三个绣娘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不耐烦的神色。倒是李文琦脸上因为刚才用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此时显得有些苍白。唇上因为胭脂也擦去了,没什么血色,感觉怏怏的样子,和她来时那个兴奋劲儿完全不同了。

子妤也懒得理李文琦,自顾左右打望了起来。眼睛透过月洞门往里看了看,却被片修竹茂林给挡住了。不过这竹林作墙缝隙极大,从这儿望去,能清楚看到一个花门,乃是一个朝南的客厅,横排着一字儿花墙。再从花墙里望去,墙内又有几处亭榭。端的是竹影萧疏,鸟声鸣鸣,映着这前庭的虞美人等花,和那点缀在墙内高高耸起的苍松碧梧等绿树,愈觉有致。

等了好一会儿,那婆子才回转,说公主已经在花厅了,让小太监带了人进去。

于是一行人又往里走,临到那花厅前,是一带的雕栏,两边都镶着绿色的薄纱窗,中间挂了一条绛色沙盘银丝的帘子。

门口一个站立的太监掀了帘子,苏嬷嬷等人才得以进入。

“奴婢参见公主,公主金安万福。”苏嬷嬷带头,和那三个绣娘齐齐跪下来磕头行大礼。

因为花子妤和李文琦乃是秀女,并非宫中奴婢,所以只捏了裙摆半屈膝行着礼,齐齐道:“公主金安万福。”

“起。”

子妤一听这声音,不由得愣了愣,没想到这公主竟有着如此软糯甜美的一管嗓子。这样的嗓子,若是唱起花旦来,绝对能把塞雁儿这等当朝花旦第一人都给比下去。

“抬起头来。”

上头又响起了公主的声音,子妤收回遐想,依言和苏嬷嬷等人一起半抬起了头。

福成公主如今端正地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一侧,一身大红的刻丝锦缎薄衫,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梧桐落花的图案。头上也是云鬓华髻,钗环繁复。不过饶是如此,她一张容貌并不十分出色的圆脸也不见得能给人多深刻的印象。反而如此华丽的装扮虽然炫目的好看,却硬生生将这公主本就不高的身量衬得愈发矮小起来。

子妤暗道:怪不得这个公主要忙着减肥,原来是因为穿了这身衣裳的缘故

没有发觉花子妤的走神,福成公主一一看过去,对苏嬷嬷带来的三个绣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只是当看向李文琦和花子妤的时候,脸色变了变:“这两位小姐是今届的秀女,不知有何本事能和绣房的姑姑一起来指点本宫女红呢?”

苏嬷嬷听了,忙上前恭敬地作答:“禀公主殿下,这是贵妃娘娘吩咐的,说今年秀女很多,人才也不少,让敏秀宫的宏嬷嬷帮忙选出两位过来,既能陪着公主殿下准备送给未来婆婆的鞋袜,也能有个说话的人解闷儿。”

“解闷儿?”福成公主眉梢一挑,圆脸之上闪过一丝不悦:“有什么闷可解的,本宫忙着出嫁的事宜,日日脚不沾地,连喝口水都闲浪费时间,哪里来的闷儿?再说了,她一个贵妃罢了,手也伸得太长了些,竟管到本宫头上了”

苏嬷嬷看到福成公主脸色难堪,又在大家面前直接骂上了诸葛贵妃,吓得脚一软就跪下了:“公主殿下,这两位秀女不过住上三日罢了,公主喜欢就召来说说话,不喜欢就晾了她们在一边就是,何必动气。”

“晾了她们?”

福成公主冷哼一声:“你这话说的可就失礼了。这两位小姐可是实打实的秀女,又不是什么宫中的奴婢。身份虽然不高,却也不低,就凭你这个老货,凭什么叫本公主晾了人家?”

被福成公主骂了个当头,这苏嬷嬷只敢埋头不停地磕头,一句话不敢再回。

不理会还伏在地上的苏嬷嬷,福成公主说完又冷笑着挥挥手:“也罢,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两位小姐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闺秀,擅什么女红功夫都自己。本宫也好酌情安排安排。你也起来,别把汗水流到我这绒毯上。”后一句话却是甩给了苏嬷嬷的。

苏嬷嬷听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花子妤两人使眼色,示意她们上前回话去。

看着李文琦脸色有些发白,子妤暗叹了口气,道这公主果真是被宠坏的,一点儿也不好相与,李文琦这凡事都爱抢先的不敢开口也是常理,便主动先开口道:“禀公主,小女姓花,名子妤,是花家班选送来的秀女。至于女红功夫,针脚还算密实用心,这才被宏嬷嬷选了过来。至于这位”

子妤不动声色地伸手推了推旁边呆站的李文琦,暗示她赶紧上前去回话。

其实李文琦身为侍郎千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可惜自打先前在门口被苏嬷嬷这等宫中不过是个奴才的人给打了脸,傲气一再被削弱。如今又面对着明显极难相处的福成公主,一时间没回过神来。等看到花子妤抢先答了公主的话,心中的不甘又冒出来,挺直脊背往前一站,强给自己提了气,答道:“小女姓李,名文琦。家父是刑部侍郎。女红功夫不是顶好,但胜在对新的花样子比较有心得,所以被选了来。”

“你是戏班来的?”

福成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花子妤,却是理也不理那李文琦,啧啧道:“我还以为戏伶都是些妩媚入骨,娇艳若李的主儿呢。今日一见,却也平平常常,不算什么绝顶姿色啊。”

笑了笑,子妤神色清朗,接了话:“因为没什么姿色,所以小女才被班主舍了送来选秀啊。”

掩口笑笑,福成公主倒是脸色缓和了下来:“你倒是个大气又有趣儿的,本宫喜欢。”说着,又斜斜看向了挺直身子站在一边的李文琦,抬起手指了指她:“你摆出个这样的脸色做什么?在本宫面前装清高?还是要显出秀女的身份来?别说你只是个侍郎家的女儿,就是已经被皇上收了,在本宫面前也不算什么。”

“我”李文琦张嘴就想辩解,可在这公主面前自己确实不算什么,于是只好就范,半垂着头,语气恭敬地道:“公主教训的是,小女子越矩了。”

“脸变得还真快啊。”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素来颐指气使管了,福成公主有些得理不饶人:“哼,本宫本就不愿意留了你这样的狐媚子在府上,如今迫于贵妃娘娘的吩咐,也不好违命。那你这等来做客的,就算不欢欢喜喜的,也麻烦和你身边的小姐学学,至少摆出一副沉稳样子。没得给家里丢脸”

被公主这样排揎,哪怕是个脸皮再厚的,恐怕也忍不住。这李文琦本来还对自己身为侍郎千金存了几分傲气,自打入宫却连番遭遇打击,此时听得福成公主这样说,眼泪就止不住地包在了眼眶里,眼看着滴滴落了下来,把绒毯给打湿了一团。

“你要哭就下去哭,别污了本宫的毯子。苏嬷嬷你们先去屋子休整一下,等会儿过来帮我看看这衣裳,怎么穿着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不耐烦地挥挥手,福成公主也懒得再说话了,示意苏嬷嬷先领了人下去。

“是,公主。奴婢等会儿就回来。”说着,苏嬷嬷又带了花子妤等人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出这花厅,子妤就大口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刚才在里面,还真是憋得慌。这公主显然是个娇惯了的,看待她们这些秀女,恐怕打心底就和宫里的奴婢是一样的,根本不放在眼里。看着身边还在抖着的李文琦,暗暗有些可怜她。

本来是在家里宠着的娇客,又有个堂姐在宫里受宠,想来心气儿也是挺高的一人。可惜了,她父母没教她出来要收敛着些,第一天就在宏嬷嬷面前受了气,又来又被自己压着憋出了内伤,先前更是被一个绣房的嬷嬷教训地脸面全无,现如今,更是被公主排揎一阵。

这连番的打击,让她心里头有苦说不出,自尊心也被人狠狠地摔倒了地上踩了两脚。恐怕要恢复以前的自信和风采,真是有些难了。

可这样的事情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花子妤不是圣人,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劝慰她什么。像她那样的千金小姐,入了宫还仗着自己门第身份逢高踩底的,以为有个受宠的堂姐在后宫就能给自己撑腰,自己就了不起了。她若是不早点吃些苦头,明白些道理,若将来真留了在后宫,恐怕没几天就被吃得只剩骨头了呢。()

章一百九十九 秋心落院

转过甬道,花子妤等人便进了公主府的后院内门。

穿过月亮门,只见三面游廊,上屋三间。屋门正面也垂落这湘帘。绿窗深闭,小院无人。不过庭前一树梧桐,高有十余尺,翠盖亭亭,地下落满了梧桐叶子竟也无人清扫。

环顾了一周,子妤只觉得此处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对不住苏嬷嬷了。”领路的是公主身边有几分体面的一个老嬷嬷,浓眉大眼,一副精干的样子。只见她停下脚步,指着三间屋子道:“公主不日就要完婚,所以许多房舍都堆满了婚嫁要用的东西。倒是这远远的秋心院空着,正好又有三间屋子,安置五位应该也足够了。”

“好,虽然只有三间屋子,我们挤挤应该也能凑合。”苏嬷嬷虽然心里头有些不满,却还是点点头,满脸的笑意。

“两位姑娘是秀女,就各自领一间单屋住了。”兰嬷嬷指了指左右两侧的个一扇门,复又指了当中一扇大些的双开门:“这间屋大些。除了正房还有个小套间,炕上能睡下三个人。苏嬷嬷就带着三位绣娘住这儿。”

既然人家都安排好了,苏嬷嬷也不好反驳:“那就多谢嬷嬷带路了。不知吃食热水从哪里取呢?”

兰嬷嬷指了指院落旁边的一个小棚子:“那儿有个灶台,可以烧水。饭菜是每日三餐从厨房送来。”说着,兰嬷嬷看了看花子妤和李文琦,眼神很平淡:“可能有些委屈两位姑娘了。这公主府就一个主子,那就是福成公主殿下,所以除了公主的饮食以外,其余厨房都是按下人的份例来准备的。所以”

“嬷嬷不必客气。”子妤觉得这院子挺好,又不用和李文琦共用一屋。虽然清冷了些,倒还更合自己的意。那公主乐意便召见自己,不乐意最好连面都不用再见了,自己乐得在此安静地过几天悠闲日子,正好不用学规矩。

“兰嬷嬷,请问公主何时会召见我们?”李文琦却有些不甘,知道苏嬷嬷不好说话,便向这兰嬷嬷打听了起来。

兰嬷嬷摇摇头,“等会儿苏嬷嬷倒是得带一个绣娘过去帮公主看看身上的嫁衣是否合体,需不需要再改。至于什么时候用得着各位,这老婆子我也说不清楚。”

“哦”李文琦有些失望,还不死心地又问:“听说皇上也常来看望公主,不知”

“李姑娘”

兰嬷嬷神色一凛,厉声打断了李文琦:“请姑娘自重些。皇上的行踪岂是我等可以左右的?看来姑娘不过才学了一天的规矩确实是大大的不够。这些天若是公主没有召唤,还请好生呆在秋心院。若是您私自出去,唐突了贵人,那是要掉脑袋的”

“我不过是问问罢了,嬷嬷何必这样激动。”李文琦咬咬唇,在这个公主府的下人面前她自问还能持一下身份,所以并没有像苏嬷嬷数落自己那样人气吞声。

扯了扯嘴角,这兰嬷嬷知道对方即便是个没名分的秀女,也不是自己轻易能够呵斥的,于是收起了先前有些越矩的态度,垂着眼:“奴婢只是提醒一下姑娘罢了。毕竟公主是交代了奴婢领你们过来安顿,若是出什么事儿,奴婢也躲不过责罚。”

“多谢兰嬷嬷专程走这一趟。”苏嬷嬷是时候地插进来打了个圆场,悄悄又塞了个碎银子在对方的手里:“这几日还要劳烦嬷嬷多照看着。毕竟咱们也是领了差事过来的,但又不能强迫公主让两位秀女帮忙做女红的活计。”

“放心,公主心情好的时候我会主动提醒提醒,万万不会让苏嬷嬷你为难就是了。”兰嬷嬷得了好处,脸上表情软和了不少。说完,还是对着花子妤和李文琦福了福礼,这才转身离开了。

苏嬷嬷和三个绣娘本来就是宫里的奴婢身份,也就算了。可这秋心院既没有留一个太监,也没有留一个婆子伺候,可见公主府对待花子妤和李文琦的态度,显然是极为轻慢的。

花子妤向来不在乎这些,自然没什么感觉。李文琦却气的心尖儿直颤,暗想等自己讨好了堂姐,到时候成了皇帝的女人,看她怎么收拾这些狗奴才

各自回屋休整,当然没人能听到李文琦的心声。花子妤打量了这间卧室,当中一个楠木穿藤的架子床,挂了月色秋罗的薄纱幔帐,陪着锦带银钩。床上铺了一领的龙须席,里间叠了一床白绫三蓝撒花的薄被,横头又摆了一个三蓝撒花的锦镶广藤凉枕。屋中另有一个圆桌并几个海棠独凳。一个花架上放了白瓷梅瓶,里面插了个不知名的绿植枝。

暗道这公主府里随随便便一个清冷院落都能布置的如此精致,果然是隆宠极深的。子妤不禁想着,若是花无鸢没有死,自己和弟弟也能生在皇家,是不是也有这样奢华无度的生活呢?

甩头笑笑,子妤只觉得自己这样想法是在有些天真。

皇家的女儿是能享受荣华富贵,可就像那笼中的鸟儿,就算用金子的食盘来供着,也不过是吃着小米喝着清水罢了,又能舒服到哪儿去?倒是自己和弟弟自由自在地过了这些年,学了戏,挣了钱,不靠着任何人也能吃饱穿暖。而且自己还遇到了唐虞这样的良人,不必像福成公主那样,必须接受皇帝安排的驸马,盲婚哑嫁,然后守着规矩过一辈子

却说苏嬷嬷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兰嬷嬷,说是公主已经午歇完了,召她们过去改改嫁衣。

苏嬷嬷叫了那个肤色白皙的绣娘,略想了想,又敲开了花子妤的屋门。

用过公主府送来的午膳,子妤脱了秀女常服,只穿着一件小衣斜靠在架子床的凉枕上假寐。听得敲门声,翻身下床开了门:“苏嬷嬷,可有什么事儿吗?”

“姑娘收拾收拾,随嬷嬷一起去见公主。”苏嬷嬷看了一眼花子妤的装束,暗道这个秀女倒是个随性不搁事儿的,明知道福成公主不太待见自己还能悠悠闲闲地脱了衣裳睡大觉。

捋了捋有些散落的头发,子妤打心眼儿里不太想去:“嬷嬷叫了李姑娘同去,我这会儿要出门还得收拾半天,怕耽误了嬷嬷的事儿。再说,也不能让公主等,是。”

看花子妤笑眯眯,丝毫不介意是否能在公主面前讨好,苏嬷嬷脸抽了抽:“子妤姑娘,你也知道那李姑娘的脾性。公主先前就已经不喜她了,这会儿才隔了不到两个时辰,想必还没忘记呢。姑娘就先委屈委屈陪嬷嬷走一趟。”

“非得去吗?”子妤瞧苏嬷嬷的样子恐怕推脱不了,只好点头:“那就劳烦嬷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

兰嬷嬷见苏嬷嬷进了花子妤的屋门久不出来,便在外面催了起来:“苏嬷嬷,可快些,等会儿公主还要见宫中司珍房的人呢,若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好好好。”苏嬷嬷一听,也有些急了,看了看花子妤:“这样,姑娘赶紧收拾了就快跟过来,嬷嬷我先带着阮娘过去伺候着公主。”

“也好。”子妤点头,看了看外面不停张望的兰嬷嬷:“我也认得从这儿到公主正殿的路。反正要走过去得费些时候,我赶紧些应该能追的上你们。”

“那就好。”苏嬷嬷也不耽搁,赶紧出去和兰嬷嬷交代了一声,带着阮娘便先行一步了。

穿上秀女宫裳,子妤将发髻略绾了绾,仍旧别了唐虞送的双鱼玉簪,其余竟无半点钗环装饰。自己打了清水洗脸,不施粉黛,就这样一身清清朗朗地就出了秋心院的大门,一路往公主所居的正殿而去。

一路上也遇见了好些太监和嬷嬷,他们见了子妤的秀女服色,知道是宫里来的,纷纷主动鞠身行礼,态度谦恭。

子妤也顾不得再欣赏公主府里的景致,加快了步伐,只想着赶紧追上苏嬷嬷一行才好,免得自己去晚了,被公主觉得怠慢。于是走着就想找个太监或者嬷嬷问问,苏嬷嬷她们走得离自己远不远。

刚转过一个回廊,子妤迎面便嗅到一阵淡淡的青梅香风。那味道,脑子里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正仔细想着到底在哪里闻过,一抬眼便发现一个绛紫服色的男子身影立在正前方,背对着自己,半蹲在地上,好像在埋头整理什么东西。

这背影看着也有几分熟悉,子妤带着好奇心走了上去,轻声对着那背影道:“这位公公,请问一下,可看到兰嬷嬷带着宫里绣房来的苏嬷嬷和一个绣娘过去?若看到了,您可否告诉我她们过去多久了?”

问完,子妤久久不见这背影有何动作,疑惑地又上前一步:“公公,你可是不舒服吗?”

“子妤姑娘,我们不过才几日不见,怎么就能把本世子认成太监呢?”

那绛紫的背影终于站了起身,转过头来,咧嘴一笑的不正是那薄候的世子薄觞吗此时他脚边洒了一滩黑墨,手里拿了张淡紫色的绢帕,刚才正是在蹲着擦自己的衣摆。()

章二百 他是驸马

“子妤姑娘,我们不过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能把本世子认成太监呢?”一袭打眼的绛紫锦缎长衫,细长的眼微微挑起,薄觞正笑意盎然地看着花子妤,脸上也有些意外的神色。

“薄世子”子妤愣了愣,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而且他手里还拿了文房四宝的托盘,看样子是在此画什么东西。

子妤下意识地退后两步:“这是公主府,你怎么在这儿?我”突然看到薄觞出现在眼前,惊讶之后才发觉自己刚才将对方错认为太监确实极为失礼,又赶紧补施了个礼,解释道:“这公主府里根本就没有男人,全是太监,我自然也以为是个公公在前面蹲着,哪里能想到是世子。”

“公主府里的下人确实只有太监,可本世子却不是下人。”勾起唇角,薄觞看着花子妤一副受惊鸟儿的模样,不禁觉得有趣。

平常遇见这个小戏娘,她脸上从来都是不疾不徐沉稳至极的样子,好像一个响雷劈在耳边都不能震动她分毫。如今可好,没想到能在这无趣的公主府遇上这个让自己觉得有趣的人,薄觞不禁笑得有些玩味。

面对薄觞的笑意不明,子妤可没那个耐性来应酬他。

对这个薄候世子,自己不算十分熟悉,却也不能算陌生了。从小和薄鸢郡主交好,没少听她说起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其他不说,他确实才华横溢,尤擅园林建造。当初第一次去薄候别院,子妤就曾经见识过他的手笔,确实不凡。

但几次接触这个薄候世子,子妤对其印象却不可谓不差虽然薄觞对薄鸢这个妹妹极为照看,可他和刘桂枝之间明显有着些暧昧莫名的关系。而且他在薄候别院还曾经调戏过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罢了。

想到这儿,子妤有些戒备地看着眼前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男子,埋头道:“世子见谅,子妤还有事儿要去见公主,就不陪世子说话了。”

说着,正想快步去追苏嬷嬷她们,子妤的袖子却被那薄觞一把拽住:“姑娘别急,你问的那几个嬷嬷倒是刚从这儿走过去不久。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这公主府里转悠转悠地就迷了路,不知该怎么回去正殿。说来公主也等着召见本世子,不如你帮忙带个路,咱们一起走?”

心里头使劲儿打鼓,子妤上下看了看薄觞,发现他眼里倒是没什么晦暗不明的地方,憋着点点头:“只是要快些,我得赶上苏嬷嬷她们才行。”

“没问题。”薄觞干脆也不要那个托盘了,只拍了拍沾上墨迹的衣摆,随了子妤往前而去。

只是子妤没有发现,刚才自己被薄觞拽住的衣袖边上也沾上了一点乌黑的墨迹,虽然只有指肚大的一块,但在粉色的秀女宫裳上却显得极为明显

还好,子妤紧赶慢赶终于在苏嬷嬷她们即将进入正殿前追上了。

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子妤上前去:“苏嬷嬷,让你们久等了。”

“还好赶上了,咱们正要进去呢。”兰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却一眼瞥见了子妤身后的薄觞,脸色一变,笑着就迎了上去:“世子爷,刚才公主还说您怎么去了那么久都没回,这下好了,奴婢也不用再去寻您了。”

“这里的院子太多,又大,所以绕着路就找不着回来的方向了。”薄觞淡淡地道:“还好遇上这位姑娘,才能走了回来。”

“这就好,这就好。”兰嬷嬷将眼神在薄觞和花子妤身上来回扫了扫,露出个幸灾乐祸的表情,随即又赶紧掩住了:“那就请世子爷随奴婢进屋,请”说着,半鞠了身子,侧身让薄觞先行。随即又转头朝苏嬷嬷道:“请稍等,我进去先禀了公主再来通知你们进去。”

苏嬷嬷点头,笑着半福礼送了“世子爷”进去。见人走不见了,眼珠子转了转,侧过去悄声问花子妤:“你怎么和新驸马遇见的?”

“什么?”子妤一下子没听明白。

“姑娘走什么神呢?”苏嬷嬷有些不高兴地白了花子妤一眼,“那可是新驸马呢,身份尊贵着。再说你也知道公主的性子,你还敢单独和他一起”

“嬷嬷说薄候世子就是新驸马?”子妤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能在公主府里随意转悠,原来竟是要和那个福成公主成亲的。

“这是自然。”苏嬷嬷看了看兰嬷嬷还没出来,又接着念叨:“听说皇上让公主自己挑驸马爷,也不知怎么就让公主看上了那位世子爷。都说薄候世子爷是个风流的,不过是长的好看而已。这不,公主府里就连个年轻宫女都没有,还不是为了放着这位新驸马偷腥。”

“嬷嬷私下和我说这些不妥。”子妤蹙了蹙眉:“好歹他们一个是公主一个世子,嬷嬷不是才训了李姑娘说她没规矩吗?如今你这样嚼舌根,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肥脸扯了扯,苏嬷嬷见自讨没趣,只好撇撇嘴:“姑娘倒是懂礼数的,嬷嬷我就不多说了。”随即又转而和身边的阮娘说起了话,无非是交代等会儿要好生伺候公主修改嫁衣等等的嘱咐。

花子妤才无所谓是否会得罪这个表面和气内心狭隘的苏嬷嬷,只静静地立在那儿,脑子里想着等会儿薄觞若是也在一旁,千万要装作不认得自己才好。不然被这个醋坛子公主发现两人早就熟悉,岂不自讨苦吃吗

这一等,又是半柱香的时间。此时接近申时,太阳正烈,连子妤都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兰嬷嬷才从里头出来:“公主得空了,子妤姑娘请,苏嬷嬷请。”

一行人随着兰嬷嬷进入正殿,门口一个小太监打起了湘帘。

刚进去,子妤就觉得一股清凉感扑面而来,比起先前在太阳底下晒着的感觉好了太多。环顾一看,才发现屋里四角果然各自放置了个巨大的铜盆,里头偌大的冰块正散出丝丝的凉气。

看着,子妤心里不禁感叹这公主爱享受,还没到盛夏就开始用冰来降温了,可见奢侈靡靡至极。

“公主万福金安”

子妤走在前头,先给福成公主施了一礼。苏嬷嬷她们则在半步之后齐齐跪下磕了头,口里跟着喊了“公主万福金安”。

“起。”公主坐在上首,身上的大红嫁衣还未褪下,站在一方半人高的偌大铜镜面前:“苏嬷嬷,你过来帮本宫看看,着六尾凤翎怎么本宫觉着这太过单薄了些。想当初皇帝哥哥迎娶皇后的时候,那九凤羽翎才让人眼睛都晃的睁不开呢。”

“禀公主,这嫁衣样式是礼部出图样宫制的,都是按品级来的。”听见公主这样说,苏嬷嬷眉毛一跳,紧张地岔开话头子:“公主看这嫁衣的料子真真极好,天底下也没有比这个更华丽的了。”

“哼”公主一挥衣袖,差些就摔在了面前弓着身子的苏嬷嬷脸上:“本公主不管,这嫁衣料子是好,可本公主穿起来却气势不够。你不想办法帮本公主改好些,还净找借口推脱”

“公主觉着怎么改,奴婢们帮公主改就是了。”苏嬷嬷听得心跳加快,语气愈发地恭敬了:“只是这得公主来定,然后送到礼部,由礼部呈上皇上核准才行。这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奴婢们哪敢说改就改。”这苏嬷嬷虽然语气谦恭,可话里竟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

“嬷嬷这话,本公主就不爱听了。”公主冷笑着站到苏嬷嬷面前,眼神从高处洒下来,骄傲至极:“我又没说要多加凤翎在裙子上,只是让嬷嬷想想法子,多添些什么在这裙摆上而已。难道这么简单的事儿还要皇上亲自同意不成?”

“这”苏嬷嬷苦着个脸,“公主,请别难为奴婢们了。”说着,带着阮娘一把就又跪了下去,磕头不停。

“真是烦真是没用的东西”福成公主嫌恶地看着两人,见一旁花子妤半垂首一言不发的立在那儿,眼珠子一转,指着她:“你不是专门挑来帮本公主做女红的吗?那应该对这些绣样什么的极在行?”

就知道自己躲不过这公主的发难,子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回公主的话,您这身嫁衣问题不在裙身的花样上,而是整个就根本不合身,显得您有些臃肿。”

眼睛越睁越大,转而却笑了起来,福成公主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虽然直白了点儿,本公主听着却是大实话。比周围这些下人一味虚伪奉承本公主穿着这衣裳好看要来的真诚。,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本公主改一改。”

“改倒是不太敢改的。”子妤看了看公主衣裳腰身的部分,直言道:“只是这个地方得好生想办法修一修。若是能凸显出公主的细腰,这身衣裳也就变好看了。”()

章二百零一 嫁衣红妆

不过十六岁的花样年纪,眼前的福成公主却已经是一身大红嫁衣,华丽繁复自不用说,花子妤却觉得如此装扮与她的年龄实在不太合衬,直言道:“若是能在腰部的地方改改,说不定这身嫁衣就能摆脱沉闷,让公主穿得更加好看。”

接过兰嬷嬷递上来的一碗红枣蜜水,福成公主看着花子妤,大大方方地道:“子妤姑娘说怎么改就是,本公主不会介意的。”

“恕小女直言。”子妤见福成公主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表情也不像是装的,便大大方方地道:“公主您的身量在北方人里不算高,所以对于这种中规中矩式样的礼服有些难驾驭。其实要改也很简单,让苏嬷嬷给您把腰线提上去些,在胸下缘的位置扎上一个同色的蝴蝶结,或锦缎或薄纱都可以,然后让结的尾端长长缀到地面。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规改了这嫁衣的式样,又能突出公主玲珑的身段,岂不两全。”

听得不住点头,福成公主这才仔细打量起先前觉得毫不起眼的花子妤来。

高挑的身材,虽然只是一身秀女常服,却把她整个人衬得愈发窈窕婀娜。清秀的眉目虽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绝美女子,却透出一股恬静娴雅。特别是她的眼神和表情,还有说话时那种平和淡定的态度,让人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要知道,福成公主从小就是集万般宠爱长大的。能让她觉得亲切的人,板着手指算,除了以前的皇帝父亲和现在的皇帝哥哥,就只有皇后了,就连诸葛贵妃也难入得她的法眼。

“子妤姑娘果然有一副玲珑心肠,本公主很喜欢你的主意。”福成公主一边喝着蜜水,一边不住地点头,“苏嬷嬷,你听明白了。你这个绣房老嬷嬷还不如人家一个外行人有本事,真真可笑。你领着人照着子妤姑娘说的尽快赶制,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主动问问。三日之内本公主要看到结果。”

“是,谨遵公主殿下之命。”埋着头领了吩咐,这苏嬷嬷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这丝不情愿里也含了几分对花子妤的不悦。

“子妤姑娘,你帮本公主出了主意,本公主要赏你。”福成公主含笑看花子妤:“,你想要什么?”

子妤腹诽着,你要赏我就赏呗,干嘛让我自己开口呢?但面上却笑得很是平淡:“公主客气了,宫里派小女子来就是为了帮助公主好好待嫁。如今能帮上忙,小女子也觉得很高兴,何须再言什么赏赐。”

“话可不能这么说。”福成公主想了想,干脆道:“这样,到时候本公主出嫁,允许你做伴嫁如何?”

子妤听见福成公主这样说,表情闪过一抹愕然。

这个时代所谓的伴嫁,其实就是新娘子的伴娘或者新郎的傧相。因为福成公是公主身份,大婚就是招婿,所以她嘴里的伴嫁就应该是女傧相才对。

这女傧相可和伴娘完全不一样。所谓傧相:出接宾曰傧,入赞礼曰相,是为“傧相”。傧相其实并非婚礼中的专属角色,古时在祭礼,葬礼,婚礼,冠礼,笄礼,以及国王之礼,国君之礼,贵族之礼等等,往往都少不了由傧相执礼。特别是在公主大婚之上担任女傧相,除了要负责迎宾接待前来观礼的高门贵妇和世家小姐们外,还得主持内院的婚宴。几乎抵得上半个主人了。

而这场婚礼的主人不是别人,而是皇家。自己一个小小的秀女,又怎么可能做福成公主的女傧相呢?

想到这儿,子妤神色微凛:“还请公主收回刚才的话。小女子不过一介平民,现在虽然是秀女身份,但要做公主的伴嫁还远远不够资格。若是被人知道,也只会耻笑小女子不自量力攀附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