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来,只是觉得唐虞出于保护自己的弟子才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一路悄然尾随他们而来,看着他们背影儿发呆的青歌儿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从前在戏班的时候,她就曾模糊地感觉出了什么。有时候看唐师父那样严厉冷漠的一个人,竟会对着花子妤露出一抹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这在青歌儿看来,有些超乎了师徒之间的情谊。

不过她是知道一些内幕的,比如金盏儿痴恋唐虞却被唐虞所拒绝,塞雁儿谄媚不成反被唐虞所远,等等等。她一直觉得不太可能,就是因为像金盏儿和塞雁儿这样的绝色女子,唐虞都能不为所动,又岂能喜欢上花子妤那个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小丫头片子呢?

可今日看来,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也绝非是师徒关系那么的简单。

本已经熄了和花子妤一争高下的心思,青歌儿此时眼中又燃起了几分希望。

师徒相恋,这在戏班来说绝对是禁忌。不仅仅是戏班,就是世俗也绝容下他们的。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唐虞既是花子妤的师父,也是花子妤的长辈。他们若生出了男女之情,那就是绝对的乱伦!

一抹冰冷中带着几分狠历的笑容在青歌儿柔和的脸上扬起,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显得有些狰狞和可怖。

......

唐虞牵着子妤,两人都享受着大方在人前能有亲密举动的难得机会。

可再长的距离终究还是会到尽头,待来到戏台后的候场平台时,唐虞这才放开了子妤的柔腕,冲她点点头:“走吧,等会上去之后你稍等一下,我问问负责此处的小厮你该何时登场。”

甜甜地回了唐虞一个微笑,子妤提起裙角,小心的不让里面的衣裙露出来,踏过最后这段栈道,终于登上了搭建的戏台。

前头的戏台几乎有两人高,再加上有白布围起,所以莲池周围席坐的人是看不到候场的情况的。

等子妤进入布围之后,才发现好几个杂耍艺人正在收拾东西,明显是已经演出完毕了。

“子妤,此时离得吉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差不多该上场了。”唐虞已经问好了子妤应该上场的时间,赶忙过来将她带到台阶边:“你先喝一口蜜水,调整一下气息,我上去亲自为你报戏单。”

早有心理准备,子妤听完唐虞所言,却是有些不解:“为何要你亲自去报戏?”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唐虞投给子妤一个“你相信”的微笑,这就转身登上了台阶往戏台而去。

对于唐虞,子妤从来都是绝无质疑的。见他已经上台,自己则赶紧来到台阶边的矮桌前,拿起一碗早就为登场戏伶准备好的蜜水饮下一整碗,又对着桌上的铜镜理了理鬓角和头上的钗环,这才伸手将系带解开,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衣裙。

刚刚从台上下来的几个艺人见花子妤这一身行头,纷纷投来目光,随即便低首窃窃私语起来。估计他们也没想到,竟还有人要作暖场的演出。

深吸了口气,子妤踏着台阶缓缓向上,只等唐虞“报戏”之后,立马就能登场亮相。

......

此时已经身在戏台之上的唐虞清了清嗓子,正面对着首席,朗声道:“禀皇上,还有一刻钟时间便是吉时,此时月色正浓,在下提议,不如暂熄灯烛,只赏明月。”

见唐虞登场,便知是子妤献演的时刻到了。听唐虞话中似乎暗藏玄机,知是刻意安排,皇帝哪有不同意的,点头,也朗声道:“就依卿家所言,熄灯吧!”

皇帝话一出口,顿时守在席间各处的小厮们齐齐爬上高杆,纷纷吹熄了燃着的烛灯。

顿时,整个莲花池都突然间暗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清朗无比皎洁无暇的明月在空中静静地散发出华光。

这灯一熄,大家的注意力自然都放在了莲池当中的戏台上,因为那一轮明月正好照在了戏台中央,四周粼粼水波也借着月光散发出了淡淡的光晕。

唐虞见目的达到,便又朗声道:“只如此冷清地赏月未免无趣,就由在下请上来自花家班的戏伶花子妤,让她为大家献上一曲《洛神赋》,聊以助兴。”

章二百三十九 有女洛神

盛夏的傍晚,暑意还未褪尽。而突然熄灭的灯烛,似乎将莲池席间人们的浮躁不安也给一并掐灭了,大家的心境更是随着那一轮清冷皎洁的月光,变得安静柔和起来。

池边的昏暗,使得薄如银沙而泄的月色愈发明亮皎洁,也更加衬托出莲池中央那一方高高的戏台,使得所有目光均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那一个款款渡步而来的身影之上。

婀娜,却不造作,柔媚,却不乏坚韧......当花子妤一身银蓝裙衫来到戏台中央的时候,莲池边的宾客们都恍然有种错觉,似乎那月光一直追随着她,而她,竟像是由月色而生的仙子一般。

这时候,大家才忆起先前唐虞所言的《洛神赋》是何意,眼前那一身披着银色月光的美妙身影,这不正是一个洛水而出的女神吗!

此时,身在戏台上的花子妤此刻根本看不清楚下面的任何情形,只觉得有一簇柔和的月光至始至终都轻轻地包裹着自己。抬眼和唐虞默契地对视了一下,子妤脑子也愈发清明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静谧感油然而生,点点头,给了唐虞一个暗示,这便吐唇而念唱了起来。

“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今有人论,洛水之神,名曰几何?”

轻柔而不加任何修饰的嗓音响起,子妤的一句念白之后,唐虞的竹笛声恰到好处地想起了。

伴着恍然似柔风拂面的笛音,子妤莲步轻移,忽的将两袖甩开,好似一尾从湖底跳跃而上的鱼儿,一个转身,却又好像跃入湖底的青鸟......纤细高挑的身影在月色的笼罩下,似乎真的让人看到一个洛水而出的女神。

一阵让人炫目的曼妙舞动之后,子妤收起了外放的情绪,用着无比轻缓柔软的嗓音,泠泠而唱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而一旁矗立不动的唐虞也将笛音随即加快了少许节奏,好似飞鸟掠波,撩动人心。

“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子妤忽然笑了起来,明媚如月光仙子的笑容取代了先前悠远静谧的表情,且唱且演,生动而灵秀的样子,让先前几乎屏住了呼吸仔细观看的宾客们一下子就又感到了无比的放松。

以手遮面,回旋转身,子妤又继续唱道:“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子妤尾音拖长,渐渐而熄,唐虞也配合着将笛音突然中止,使得整个莲池突然由动到静,连池边草丛中蛐蛐细微的叫声也变得响亮了起来。

正当大家以为这一出《洛神赋》已然完结,正要起身喝彩的时候,花子妤和唐虞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又各自开始动了起来。

“若论最美,不过洛神。其形如何,且听我表。”子妤念白了这一段,紧接着唐虞也吹起了柔缓的笛音,敲到好处的配合,就好像是浑然天成一般,任谁也无法想象他们直到头一天才开始合练。

没有让席间宾客喘息的机会,子妤紧接着便唱开来:“论身形,她?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论肌肤,她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论容貌,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论姿态,她柔情绰约,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

合着子妤这一短快节奏的唱段,唐虞的笛音也快马加鞭地层层叠进,却在那样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气氛中,偏生带出了一丝难得的悠远畅快的感觉。

有了子妤时而婉约如女神,时而灵动如少女的献演,又有了唐虞绵长不绝,妙音如仙的伴奏,席间宾客只觉得这场戏看下来看畅淋漓,欲罢不能。

子妤唱道此处,只觉得好像自己就是那洛神,洛神也就是自己,于是目色高远地望向前方不知名的夜幕之中,略抬起了下巴,将灵动轻快转而了低吟浅唱:“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也!”

伴随花子妤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尾之音,唐虞的笛音也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原本妙若仙音的吟唱如今已然结束,席间宾客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痴痴地看着戏台之上那一袭如银泄玉的蓝群女子,脑中回味着,回味着......连喝彩,也几乎给忘记了。

“子妤,你直接下台,不用谢场。”唐虞在一边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子妤回头给了他一个“我明白”的微笑,复又转身,深深地看了看正前方的位置,这才捏了个礼半屈膝福了福,便转身渡步下了戏台。

见莲池中央的戏伶退场,宾客们才纷纷回神过来,连绵不绝的喝彩声如骤雷般突然响起,直到子妤的身影完全没入了戏台之后,竟还久久不绝......

首座宾席内的皇帝却还是一直默默地盯着已然空出来的戏台,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中透出了无比复杂的情绪。

身边的诸葛敏华惊讶于子妤在台上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样的灵动敏秀,让人看着挪不开眼。

或许是发现了身边人的异样,诸葛敏华屏退左右,为皇帝斟了一杯淡淡的香茶,略温带凉的触感,让皇帝喝下之后终于有了反应,半晌竟吐出一句话:“朕这辈子,从未这样后悔过......”

诸葛敏华没有答话,只静静地在一旁,取了一支美人团扇,轻轻为皇帝驱蚊送凉。

“敏华爱妃,你是否已经猜到了?”

冷不防,皇帝突然又说出了这句话,让原本冷静默然的诸葛敏华一惊,手中团扇都几乎掉落子啊了地上:“皇上何出此言?臣妾猜到了什么?”

脸上带着一抹倦意,皇帝冷冷一笑:“你对子妤如此青睐,甚至将朕赐给你的银落纱绸这等稀释看见的珍贵衣料都当做礼物给了她,难道,仅仅因为她是个微不足道的戏伶或者秀女吗?”

“皇上......”

诸葛敏华话刚出口,又被皇帝打断:“又或者,你认为朕年纪大了,看不出你有意在朕面前将老二说的好像有意于花子妤?”

“臣妾不敢!”

不敢再辩解什么,诸葛敏华一下子就跪在了皇帝的面前,那种惶恐,那种敬畏,丝毫看不见人前那种贵妃娘娘的气势来。

“你有什么不敢的,连朕,你也敢猜度,敢算计。”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诸葛敏华,眼角的皱纹不自觉地就深刻了几分:“这么多年了,你还未能释怀吗?”

诸葛敏华眼眶红红的,使劲儿摇着头:“臣妾不过是猜出了花子妤的身份,皇上又何须翻出当年的事儿出来恶心臣妾。”

摆摆手,皇帝不想再听诸葛敏华的哭诉:“罢了,当年是朕没能给你许诺的皇后之位,也算是朕对不起你。可子妤,她并非皇后所出,只不过是朕当年的一个红颜知己遗留世间的女儿。朕知道你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那就告诫你一句,若你还想让你的儿子继续稳坐储君之位,那就代替朕好好照顾子妤吧,是出自真心的照顾,而非带着任何利益,任何目的。你可愿意?”

没想到皇帝竟会说出以上那些有些服软的话,诸葛敏华一愣,骄傲的自尊心似乎就这样被皇帝给捧了起来,满心的委屈都化为了感动:“皇上放心,臣妾早已将子妤看做晚辈在照顾,撇开她的身世,也是真心喜欢这个单纯达练的干净女子。以后,臣妾会通过内务府好好照拂她的。至少,会帮她圆了‘大青衣’这个梦的。”

表完决心,诸葛敏华当即就被皇帝搀扶了起来,两人二十多年枕边人的默契也并非一朝一夕,先前的对话也让两人一直横在心中的隔阂瞬间便释怀。

“来人!”诸葛敏华朝皇帝点点头,这才转而大声地喊道:“传本宫的话,赐花子妤二百两赏银,并赐宫缎十匹,妆花六对,东珠三粒。”

接了诸葛敏华的吩咐,外面候着的小厮按照惯例朗声唱和了起来:“贵妃娘娘赏花子妤银二百两,宫缎十匹,妆花六对,东珠三粒......”

“赏!”

“赏!”

“赏!”

“......”

有了诸葛敏华的带头,在场宾客纷纷慷慨解囊,赏银如流水般地往戏台上送去,不一会儿就像小山似地堆满在了花家班候场的围间里头。

喧闹过后,吉时已到,皇帝亲自主持了婚宴的开宴仪式。

一时间,大家在席间所谈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先前暖场时上台献演的花子妤身上。几乎所有惊艳的词汇都被众人用在了她的身上。

有些没能看到的宾客无比遗憾,有些赶了看到半场的更是意犹未尽,而有幸看完整场演出的宾客,则津津乐道,不遗余力地为其他人讲述着其中的细节。

好像大家都忘了,今日的主角是大婚的福成公主,而非那个在公主婚宴上暖场献演的小小戏伶——花子妤。

章二百四十 她是何人

福成公主盛大的婚礼结束了,但市井街巷间的谈论着却围绕着婚宴当晚的那一场惊艳绝伦的演出而继续着。

“花子妤”的名字被人不断的提及,关于她的一切都成为了大家所好奇的。一时间,花家班的生意更是好的过分,不仅一楼厅堂内每晚都被挤得水泄不通,二楼三楼的各个包厢更是京中贵人们排着队提前就订好,几乎从不落空。

花夷倒是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可客人们每次来都问同样的问题,无非是什么时候能请花子妤和唐师父合演一出《洛神赋》之类的......下头的人回答同样的问题嘴皮子都磨破了,花夷自己也被相熟的贵客们问得烦不甚烦。

偏偏两个始作俑者却都窝在宫里,一个在皇子所悠闲地做老师。一个在后宫学规矩,等选秀大典。花夷眼看着能乘势直接击垮另外两家戏班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却没什么好办法。只盘算着花子妤再过一个月就能有结果,日日向老天爷祈祷一定得让花子妤落选回戏班。不然,可就亏大了!

......

却说唐虞和花子妤两人结束了在公主府的诸般事宜,之后又寻了机会见了一面,各自说了不少贴心话,约定一个月之后再见面,便也就此分开了。

好事也能传千里,有了在福成公主婚宴上献演的经历,花子妤在秀女中赢得了不少羡艳的目光,大家隐隐以其为尊。一时间,敏秀宫里包括茗月等人在内的花家班戏伶都成了红人,周围总是能围绕着不少的大家闺秀打听戏班的事儿。

只是这里面有一个人却显得极其别扭,那就是诸葛暮云。

诸葛暮云身为诸葛家的嫡长孙女,福成公主大婚那日也是受邀参加了晚宴的。眼睁睁看着唐虞竟愿意为花子妤站台,她心里头的震惊和不解怎么也难消散。

她对唐虞说不上了解,可是却通过下人打听了不少关于他的脾性和习惯。比如他除了救场之外,十一年来几乎就从未登台过。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喜。他宁愿安安静静地斟酌戏文,教习学生,也懒得在人前展露自己,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为了这个半路徒弟的首场独演,他竟执笛为其伴奏,并出现在了戏台上,和花子妤交相呼应,全场惊艳。

若单单是师徒情分,哪里可能让他打破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做出如此违反常态之举?

而脑中想起那一夜的情形,诸葛暮云总觉两人的默契绝非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还有两人在戏台上偶尔不经意的眼神相碰,是那样自然而然,毫不做作。

咬住唇瓣,诸葛暮云将手中已经握了许久的茶一饮而尽,却没发现入口的茶水竟已经彻底地没有了温度,凉凉的,从口到心,让着暑意里凭白生出一丝寒气。

......

在敏秀宫下了课,子妤找到诸葛暮云一同回去云华殿,诸葛暮云只说有事儿,让子妤先行离去。饶是花子妤再细心,也没能看出诸葛暮云的不妥,便单独往云华殿而去。

一路上,子妤遇见了不少的后宫妃嫔,她们见了她,无不露出好奇的目光,似乎在努力将她的样子和描述中那个洛水而出的女神扮相联系在一起。

对于大家对她的议论和好奇,子妤心态平和至极。身为戏伶,总是要被人不断提起的,关注越多,表示名声越显。虽然子妤只想好好唱戏,不愿和人应酬,可只有大家都去关注她,将来才有机会成为名伶。

......

回到琅嬛居,子妤换下秀女常服,换上一身柔软清爽的旧衣裙,去了绣篮子在手,点染一个薰炉驱蚊,便坐在了门边的廊上开始动手做东西。

上次蒙诸葛敏华所赐,子妤挑了一匹宫缎,准备给唐虞做一身衣裳。毕竟他现在是皇子所的老师了,若穿的太过寒酸,势必会被同任师傅的其他人瞧不起。正好有了诸葛敏华赏赐的十匹宫缎,借花献佛,子妤也好顺带打发打发时间。

“子妤姐姐,你给何人做衣啊?”

因为太子被皇帝下令要随行学习处理政务,杨冰儿这几日闲得无聊,每天用过晚膳就会来找花子妤说说话。

“是给唐师父的。”子妤也不避讳,至少身为弟子的,给师父亲手做衣服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

“唐师父可真幸运。”杨冰儿出身大家,自然识货。见这锦岚宫缎的料子密实不说,触手还如水般顺滑,连连赞叹:“我还以为姨母只是随手赏姐姐十匹宫缎,却没想,连锦岚锻这样进贡的好东西都舍得拿出来呢。”

子妤并不清楚这宫缎的价值,听杨冰儿一说,随口问道:“这宫缎叫锦岚锻吗?”

“你真不知道吗?”杨冰儿来了兴致,自顾坐到了花子妤的身边:“这锦岚锻是一个叫做锦岚坊的地方上贡。哪里每年只能出产一百匹这样上好的锦缎,所以才命了店名。不论是京中贵妇,还是地方富户的女眷,无不以拥有这锦岚锻做的衣裳而骄傲呢。就是我,也只有两套。还是去年姨母帮着张罗的呢,袖口都短了还舍不得丢,一有好日子就拿出来穿穿解馋啊。要知道,外面大的布行里头,每年都会掏银子定下一匹来镇店,只给豪门熟客,寻常人,就是有钱也别想买到。”

“这锦缎竟如此贵重......”子妤愣住了,这下才知道手中这锦岚锻的厉害,不由得思虑了起来。

诸葛敏华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她或许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否则,连杨冰儿这样的千金小姐都眼馋的东西,诸葛敏华不留着给她,却随手赏给了自己,至少需要一个合情的理由才对!

花子妤自顾想着,杨冰儿却眼馋地伸手又摸摸这锦岚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花子妤开口道:“子妤姐姐,若你做了衣裳有剩下的,能不能帮我绣张手帕。这料子极好,软软的,做手帕比其他丝缎好用呢。”

点头,子妤估摸着那匹宫缎最多用的料七成在唐虞的衣裳上头,便道:“不如我给你做一件坎肩,再绣上你喜欢的花样子,可好?”

“果真!”杨冰儿惊讶地几乎跳了起来:“好好好,真是再好不过了。前儿姨母赏了我一见水蓝的白蝶穿花群,若是有这件锦岚锻的蓝坎肩来配,一定比得过薄鸢那个丫头了!”

知道杨冰儿最是臭美,有爱攀比,子妤只对她这样的小姑娘心性儿一笑了之:“若你喜欢,那我先给你做坎肩吧。”

“这怎么好呢!”话虽如此说,杨冰儿却欢喜的不得了,伸手挽着花子妤,撒娇道:“要是唐师父等着穿新衣裳呢,岂不被我给抢先了。”

子妤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爱撒娇的小美女,柔和地道:“这锦岚锻虽然轻薄,可好歹也要夏末初秋的时候才能穿。就算我这会儿做好了,也穿不了,所以不慌的。反而你夜里若除去,有一件坎肩挡挡风岂不正好。”

“哇,子妤姐姐你真好真好,冰儿也要送一件礼物给你。”说着,杨冰儿跳着就起来了,撒开腿往她所居的院落跑去。

看着杨冰儿急冲冲的背影,子妤还真有些羡慕她能如此的无所顾忌,笑笑,随即又低头继续飞针走线起来。

不一会儿,杨冰儿那小丫头又急冲冲地跑了回来,手里还举了个楠木匣子。

喘着气又坐回到子妤的身边,杨冰儿举了举手里扁长形状的匣子,直接递到了前面:“子妤姐姐,快打开看喜欢不喜欢。”

“冰儿小姐,我为你做坎肩又不是为了求回报,东西你收回去吧,我不能收的。”子妤摇摇头,没有接,只又继续颔首认真地做衣裳。

“这也不是顶贵重的东西,和锦岚锻相比,差太多了,姐姐你就看看再说收不收吧。”杨冰儿一把将子妤的绣篮子给拉开,取而代之将木匣子放在了她的手上,一副你不看我就不让你继续做衣裳的架势。

无奈,子妤只好依言暂时放下手中的活计儿,将扁盒打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支金丝楠木雕就的鱼形木簪。极简单的造型,配上深邃大气的金丝楠木,使得这支木钗显得温婉灵秀。

“这木钗我前段日子得了就一直没派上用场。”杨冰儿见子妤看得仔细,知道对了她的胃口,便在她耳边“煽风点火”道:“姐姐你也知道,我的衣裳多是鲜艳的,没一套能配上这清雅沉稳的木簪。相反,子妤姐您气质大方,用了这木簪正合适。而且,我见你日日都只带着这鱼形的玉簪,想来是很喜欢和鱼有关的东西吧,所以这木簪岂不正好投了你所好。你就收下吧!”

其实子妤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喜欢“鱼”形的东西,或许和唐虞名字里有一个同音带了几分缘故。所以看着手中这支让她觉得十分精巧的鱼形木簪时,倒真有了几分据为己有的冲动。

“子妤姐,你若不收,这木簪留在我那儿也是浪费了。而且,这是我真心想送给你的,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你为我做坎肩,而是想要交换个物件,留住我们之间的情谊呢。”

杨冰儿小嘴吧啦吧啦地讲着,让子妤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只好点了点头,将扁盒收好,放回了绣篮子里。只是子妤并未发现,杨冰儿见她终于收下礼物,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似乎在算计着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般。

章二百四十一 殿前大选

进入八月,暑意渐浓。宫里迎来了三年一次的选秀大典。

因为秀女们必须统一着装,统一时间进入大殿参选,所以花子妤和诸葛暮云直接从云华殿又搬回了敏秀宫。

只是这次宏嬷嬷也准备将花子妤安排在了诸葛暮云原先所居的甲一院落,是那种带了左右厢房的一进单独房间。

但宏嬷嬷刚一提出来就遭到了花子妤的婉拒,理由是不过三日时间就要殿选,要住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与其搬过去,不如直接回到原先的屋子,既熟悉,又能和戏班的其他女孩儿在一起。其实宏嬷嬷和子妤大家心里都明白,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子妤她自己不愿太过张扬罢了。

其实对于花子妤这样的秀女,宏嬷嬷这十来年看的多了,有不少在选秀之前就被贵人们相中,不约而同的,这些秀女都选择了和花子妤一样,并不愿意太高调。毕竟大局未定,秀女中又藏龙卧虎,太过张扬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比如当初一进宫就曾和花子妤发生过冲突的李文琦。

于是宏嬷嬷没有勉强,但仍让宫女替花子妤又重新收拾了一下房间,添置上了几样崭新的摆件。有镂空雕花的熏炉,也有插着时令鲜花的青瓷梅瓶,使得这小小的屋子看起来倒也比之前的简陋样子顺眼舒服的多了。

这点儿小心意,子妤也就没再拒绝,让那宫女给宏嬷嬷转达一声谢意,便安静地住了下来,等待三日之后的大选。

......

子妤搬回来住,最高兴不过的就是茗月。

虽然白日里都见了面的,可福成公主婚宴上的事儿她听说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和花醉说话。这下可好,头一晚她就拉了子妤一起挤在床上,问东问西,闹得几乎整晚都没合眼。结果第二天一早,两个人都顶着青黑的眼圈,只好擦了粉来遮盖住才去了教习殿。

陈芳见花子妤搬回来住也挺高兴,可毕竟关系不如茗月和她那样亲密,只和刘惜惜携手去了子妤的屋里,大家一起随意聊了聊。

刘惜惜倒是侧面打听了一下诸葛敏华对于选秀的态度。子妤让她宽心,说离开之前特意在诸葛敏华面前提了她想留下做女官的事儿。又告诉刘惜惜,说诸葛敏华点了头,直说此事不会忘记的。

听了子妤这样说,刘惜惜这才定下了心,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绝艳笑容来。

只是看着刘惜惜如此美貌,子妤心中有些惴惴。不知到时候会不会被皇帝看上,或是被太子和其他皇子看上,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诸葛敏华能做主的了。

这些话子妤也提醒了刘惜惜,让她一定收敛笑容,特别是在殿选的时候。刘惜惜也明白她自己需要的是什么,自然点头答应,说会小心的。

......

待到殿选那日,天不亮宏嬷嬷就让宫女把秀女们叫了起来,为的就是沐浴净身。因为秀女不得带香,更不许涂脂抹粉,只能以本色示君。

临近殿选,更是要求秀女们身上一丁点儿味道都不能有,否则就是冒犯天颜。上百人连着沐浴更衣下来,待大家都规整好了,太阳也终于露出了头。

不过辰时初,一百一十九位秀女就齐齐聚在了乾圣殿,等待殿选的到来。

其实殿选很简单,宏嬷嬷之前也反复讲解过程和要注意的事项。

秀女入殿不得正视龙座。须颔首埋头,噤声不语,双手交握在前,露出手掌。有内侍挨个叫秀女的名字,听见自己的名字便上前一步,行礼请安。

请安之后若皇上或贵妃娘娘等无人提问,则立即退下,不得主动出声或抬头。

秀女们十人一组,被分为十二组按顺序入殿面圣接受挑选。花子妤的号牌是五十八位,正好在中间。同住一个院落的茗月刘惜惜,还有李文琦等人和花子妤正好组成了十人的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