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大典的第二天,一大早,落选的秀女们就叫起床。梳洗沐浴一番,将秀女常服归还,换上来时所穿的普通衣裳,这才挨个排队登上了和来时一模一样的半旧红轿,又是摇摇晃晃地被各自送回了来处。

坐在摇摆不定的轿中,子妤闭着眼,此时心情放松,只盼着能早些回到戏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好好睡上两天的大觉才好。

可刚坐上轿子没多久,子妤就感觉身子一顿,轿子竟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撩开帘子,子妤正想问怎么回事儿,却发现一辆极为精美别致的撵车正停在不远处,而所有抬着秀女的红轿都一并停了下来,在宫门外砌成了一条别样扭曲的“红龙”。

一个身穿高阶太监服的公公走上前来,对着子妤拱手一拜:“请子妤姑娘下轿。”

花子妤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此时也顾不得猜测,忙回到轿子里头理了理衣裳,这才掀开轿帘,从轿中走了出来。

此时,其他轿子上的秀女们已经有好些悄悄撩开帘子往花子妤这边看过来,大家都在好奇,都已经要离开了,为何花子妤却被拦了下来。

见花子妤下轿来,那公公伸手指向那座豪华繁复的车撵:“子妤姑娘,这边请。”

看了看那座撵架,有金龙缠绕,异常繁复华美,子妤心里头暗道,莫非是皇帝想要亲自来送自己一程?

正想着,花子妤已经随着那公公来到了撵前。

“姑娘请上去。”那公公说着,旁边站立的一个小太监赶忙在车撵前蹲下来拱起后背,为花子妤做踏脚的“人凳”。

有些不习惯这些做贱人的礼数,子妤见车撵虽然高,却还不至于不能上,便一脚踏在车轮前突出的一根横栏上,再伸手抓住车架上头的一个扶栏,借着力道利落轻巧的便登了上去。

见此情形,那位公公愣了愣,似乎还从未见过有女子会如此上车,嘴都直接咧开了一半,露出白白的牙齿,暗自感叹:果然是戏班出来的女子,与众不同,身手不凡啊!

翻身上撵,花子妤被一个半跪在撵子前的太监伸手扶了扶:“姑娘,请入内。”太监说着,替花子妤撩开帘子的一角。

抬眼,子妤看到了端坐在里面神色肃然的皇帝,脸上毫无意外的表情,也没有耽搁,直接弓着身子进了这座外表和内里都极为奢华精巧的撵车。

雪白的绒毯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车板的硬度,花子妤面对皇帝,正要跪下福礼,却被皇帝伸手扶住了:“坐下吧,这里面只有你和朕,不用再多礼了。”

看得出皇帝是真心话,子妤便收起了姿势,就地盘腿坐下:“皇上专程在此拦下小女子的轿程,难道不怕被人议论吗?”

淡淡的笑了笑,皇帝直直地看着子妤:“有时候,朕觉得你真的是和你母亲很像。可有时候,你却比你母亲多了小心翼翼,少了洒脱不羁。她从不害怕被人所关注议论,她生来就是会吸引人的注意力的。这点,你应该向她学习学习。”

听见皇帝用着如此平易近人的口气和自己说话,子妤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生来就没有见过母亲是什么样,自然无从学起。”

“你心里,可曾有过怨恨?”皇帝并未因为子妤的态度而改变说话的语气,反而愈加地柔缓下来。

子妤勾起唇角,淡淡道:“皇上何出此言?”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刺痛,话音里带着几分怅然:“你那样聪明,应该知道朕所言为何。”

“子妤不过一介戏伶,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若说不羡慕别家的和乐融融那是假的。可从小我就知道,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我已经有了一个弟弟能陪在身边已是万幸,又何苦去想那些虚无飘渺不切实际的东西呢。”

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子妤略垂下了目光,又继续道:“皇上说小女子聪明,其实,小女子只是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或许是没有预料到花子妤会如此淡漠平静,皇帝却显得有些急切地插了话。

抬眼,眸子中闪着一抹略带伤感的情绪,子妤缓缓道:“皇上是天子,所肩负的职责是治理国家,为民分忧。女人,对于皇上来说或许是闲暇无趣时的点缀,或许是生儿育女传承皇嗣的工具,却绝不会是占据你内心的磐石。当年,母亲选择离开,应该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吧。”

皇帝目光微聚了一下,似有许多话堵在胸口没法说出来,半晌才道:“能不能告诉朕,你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摇头,子妤被皇帝这样真情流露的样子给愣了一愣,片刻才回答道:“我和弟弟从小被古婆婆养大,她从未告诉过我们真相,我们也从未有过任何关于母亲的记忆。”

双手握拳,手背上几乎看得到暴起的青筋血管,皇帝似乎在强忍住内心不断涌起的悲意,喘气声也越来越大。

“皇上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子妤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反而自己的内心逐渐放松下来:“虽然古婆婆没说,但我知道,母亲大概是生下我们姐弟之后便去了。她之所以会绝然离世,多半,也是因为放不下一些东西。”

“放不下?”皇帝看着子妤,那眼神里竟有些期冀。

看着皇帝表情,子妤心想,或许当时他是爱过花无鸢的吧,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一道深深的伤口,也早该愈合了才对,便道:“她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太爱却无法完全拥有,所以才选择离开这个让她失望的世界。所以,其实我心里是恨她的。”

“别恨她。”皇帝有些激动地伸手将子妤手臂给握住:“别恨你的母亲。是朕的错,朕一直觉得无法看透她,无法掌握她,所以当她选择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心思去挽留。所以,你要恨,就恨我吧。”

“小女子不敢。”子妤轻轻拂开皇帝的手。对于眼前这个身穿龙袍的男子,子妤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丝父亲的感觉,可她心里清楚明白的很,他只是皇帝,是千万子民的依靠,却绝对不是自己的“亲人”。

略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皇帝的脸色随即收敛了不少,只叹了口气,便道:“朕知道朕没有任何资格去干涉你什么,可朕真的想要弥补你和你弟弟。你若有什么要求,现在便提出来吧。大青衣,或者田宅钱帛,任何要求朕都会满足你的。”

原本还有些感动的心突然就变得凉凉的,子妤冷笑着看向皇帝,淡淡道:“小女子有吃有穿,钱财上的确不需要任何的施舍。而‘大青衣’的称号,我也会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实至名归,已完成母亲的遗愿。如果皇上觉得亏欠,那就记住,这世上我们姐弟只是一对孤儿罢了,并没有什么父亲母亲就行了。”

“子妤......”被花子妤这番无情冷漠的话给刺痛了心头,皇帝却偏偏无言以对,只黯然地点了点头:“朕尊重你,尊重你的选择,也尊重你的生活。今日一别,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说话。虽然你不愿意和朕有什么牵连,朕还是要许你一个承诺。将来,若是有任何难处,直接通过内务府的冯公公来见朕,朕什么都答应你。”

说着,皇帝从腰间取下一支锦绣荷囊,一手将花子妤的手拉住,一手将荷囊塞了到她的手心:“里面是朕的腰牌,紫玉飞龙。只要是内宫之人都是认得的。记住,若有难处,一定持此腰牌入宫见朕,朕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再受任何委屈的。”

挣脱不得,子妤也难以再拒绝皇帝这一点点微薄的付出,终究还是没能归还荷囊,只揣入了怀中:“多谢皇上挂记,不过小女子觉得,咱们以后还是不再见面的好。”

从绒毯上起身来,子妤略颔了颔首,算是告别:“若无其他,小女子便退下了。”说着,半弓着身子便转身撩开帘子除了车撵。

看着微微晃动的帘子,皇帝又是深深一个叹气,原本不过五十岁的年纪,眼角竟伸出了许多的皱纹,仿佛刀刻般,一瞬之间竟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章二百四十五 归还木簪

宫轿再次启程,虽然皇帝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脸,但好些秀女都已经猜出来花子妤肯定是被宫中某位贵人召见了。

不过就算其他人再怎么猜度怀疑,这一切都和花子妤没有关系。她此时正半眯着眼,身子随着宫轿轻轻摇晃着,手里将皇帝所赠的荷囊捏得紧紧的。

本不想再和皇帝有任何牵连,但子妤想到了唐虞,想到了自己和他的未来,又想到了子纾......总觉得或许有一天,这个紫玉飞龙印说不定真的可以派上用场。

“吱嘎——”

厚重的宫门被打开,子妤知道这便是要出皇宫了,吐出一口浊气,心里才真正的踏实了下来。

......

宫轿自出了皇宫就各自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而去。每顶轿子除了两个轿夫还跟了两个侍卫,负责各秀女的安全。

待轿子停下,花子妤下来一看,才发觉跟着自己轿子的两个侍卫之一竟是熟人,不由得上前去:“你......怎么是您亲自来送?”说着,一看才发现另一个侍卫还有两个轿夫都是神色严肃,表情内敛,和长欢一样,绝非普通人,多半是皇帝亲自安排的亲信。

一身侍卫装扮的长欢脸色严肃,对着花子妤拱拱手:“属下奉命保护姑娘,如今姑娘安全抵达,属下也要回去复命了。”

心里头有些无言的感动,子妤略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叫住了已经转身的长欢:“劳烦请转达一句话给你主子。”

长欢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花子妤,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走上前去,子妤向长欢点点头:“告诉皇上,他做的这些,我都心领了。”

“只有这些?”长欢是清楚花子妤身世的,见她琢磨半晌只是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忍不住开口道:“容属下说句越矩的话,当年的事并非是皇上的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也一直耿耿于怀。姑娘若不能看开,皇上的心始终也没法宽下来的。他需要的,只是你一句话而已。”

没有想到长欢会对自己说这些,子妤愣了愣:“我的什么话?原谅吗?”

“姑娘心里清楚。”长欢抿住唇,神色有些严肃:“待你得了大青衣的称号之后,还请持紫玉飞龙再和皇上见一面,让他安安心心地过完后半辈子吧。”

对于长欢的话,子妤有些不以为然,挑了挑眉:“我不过是个小小戏伶罢了,何足皇上挂齿。以后若无必要,我想,我和他还是别再见面才好。”

长欢听了子妤所言,神色愈加冷峻,盯住她的脸,目光却一下子被她乌发上所簪的木钗所吸引:“姑娘,你的木簪可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怎么了?”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鱼形木簪,正是杨冰儿所赠的物件。子妤很喜欢这。又因为和今天所穿的黄色裙衫所配,便随手插在了发髻上。

“姑娘和二皇子和亲近吗?”长欢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周围,确定并无闲杂人等,这才低声质问道:“此物应该是出自二皇子之手。宫里人都知道二皇子最喜把玩木件,有时也亲手雕做些小玩意儿。”

“不,这是冰儿小姐送与我的礼物,并非是二皇子......”子妤刚辩解到这儿,突然才明白过来。

这木簪多半就是二皇子所做,只不过是送给的杨冰儿,而非自己。可为什么杨冰儿要转送给自己,是她只单纯的借花献佛,还是有其他目的呢?

子妤想到这些有些头疼,也不愿意多想,只取下了木簪一把塞到了长欢的手中:“既然如此,还请您替我跑一趟,将此物归还给冰儿小姐。就说子妤不敢收二皇子亲手所刻之物。”

本不想接手,可长欢看花子妤不像是有所隐瞒,一双水眸闪着清澈的光芒,又让人有些无法拒绝,便道:“属下会看着办的。”

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对视了一眼,便点点头,各自转身分开了。

见花子妤和送轿的侍卫说了这么久,好像还把头上的簪子给了他,茗月见他们走远,这才赶忙过来拉了花子妤到一边儿:“你认得那个侍卫吗?怎么说了那么久的话?我看他的样子总觉得凶凶的,你都不怕吗?对了,我看你把头上的木簪拔下来给了他,怎么回事儿?”

“人家送咱们一场,好歹也得寒暄几句再打赏一下啊。”子妤自不会说明真相,只轻描淡写地边走边道:“我身上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木簪是在云华殿偶然得来的,想着应该不算寒酸,便给了他。”

“云华殿得的?”茗月一脸肉痛:“那不就是宫里的东西!你怎么就如此随意给了别人呢!”

“不过是个木头东西,难道还能值多少钱。”子妤不想多说,只将茗月手挽紧了,往戏班大门走去。

茗月心思单纯,不疑有他,便没再多问。等来到戏班门口,两人都抬眼看着两个多月未曾回来的戏班,莫名的,总觉得有种回家的感觉。

侧门半虚掩着,守门的小厮不知哪里躲懒去了,花子妤和茗月也不声张,自顾往后院走去。只是一大清早,前院戏班里几乎一个人也没有,安安静静的,透出一股难得的闲适来。

“子妤,待会儿要见班主,你可得帮我挡着些。”茗月朝花子妤的身后躲了躲:“可不是我不努力,实在是和其他秀女相比,入不了贵人的眼。”

笑着拉了茗月一起往侧门走去,子妤劝她:“你放心,班主不会说什么的。毕竟咱们去了五个人,有三个都留下了,结果也算不错。至于你和我,容貌不如人家,性情也没那么温柔似水,会落选也是正常嘛,不要觉得丢脸。”

“那是我,你可不一样!”茗月哪里不知道子妤这是在劝自己,可越想越觉得憋闷:“有你在福成公主的婚宴上那段献演,班主哪里还会在乎你是否中选,恐怕巴不得你能回到戏班呢。到时候恐怕有数不清的帖子要点你唱戏呢。可我呢,连宫女都没被选上,回到戏班还是只能唱暖场,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子妤听了茗月的抱怨,这才明白了她真正所想:“所以,你不是为了怕在班主面前不好交代着急,而是觉得自己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了原点才觉得困惑,是不是?”

“子妤,你太了解我了。”

其实进宫这两个月,茗月的性子变得活泼了不少,因为每日苏日安学规矩比较繁琐,却比在戏班轻松多了,再加上吃的好睡的好,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愈发显得红润剔透,像个熟透的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子妤笑着推了推茗月,打趣儿她道:“其实你若志不在唱戏,不如早点儿嫁了。反正你也不是死契,加上母亲也有了好归宿,每日相夫教子,肯定日子过得既悠闲又充实。”

茗月被子妤这样捉弄,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浮现出了花子纾的样子,脸一红:“嫁人也不是我想嫁就能嫁的,没人娶,有什么办法......”

其实花子妤是知道茗月心思的,觉得她性格温柔,心思单纯,和自己那个“没心没肺”的弟弟倒真是一对良配,于是眨眨眼,凑在茗月的耳边:“你看我家子纾如何啊?”

“啊!讨厌讨厌讨厌!你总是笑话人家!”茗月羞得耳畔飞起一抹红晕,粉拳挥着就向花子妤追打了过来:“看我不封住你这张巧嘴儿,让你没得再逗趣儿我!”

被茗月追打着,子妤笑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许久未曾这样放肆的说笑了,边捉住她一双手,边到:“我没逗你啊,我可是子纾的姐姐,他娶媳妇儿还不是得我为他操心。”

“家姐,操心什么啊!”

说曹操曹操就到,子纾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从前头不远处响起,正是他和止卿知道今日子妤会回到戏班,一直在前院连接处的回廊候着呢。

听见子纾的声音,茗月哪敢再和子妤耍闹,瞬间就收起了先前的放肆,埋头跟在花子妤的身后,只低低道了句:“下回再找你算账,我先会沁园给塞雁儿师姐请安去。”说完,连看也不敢再看子纾一眼,就那样埋着头急匆匆地从两人身边跑了过去。

“咦,茗月这是怎么回事儿,见了我们也不打声招呼。”子纾挠挠头,不知是何缘故。

止卿看得清楚明白,只摇摇头,也懒得点破给子纾这个粗心眼儿的听,只扬起一抹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向花子妤迎了过去:“子妤,欢迎你回来。”

“止卿,你们还好吧。”子妤笑着也上前去,只是话却对着子纾说的:“你姐姐我回来了,也不到门口迎接。”

“家姐,上次福成公主府上咱们不是见着了的嘛。”子纾撅撅嘴,露出和外表狂放不羁模样完全不符合的孩子气:“才又过了一个月而已,又不是一辈子没见了,还得在大门口恭候您啊。”嘴上虽然这么说,子纾却闪着有些激动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姐姐一番,感慨道:“不过一个月没见家姐,总觉得你又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也瘦了好些。姐,是不是宫里的伙食不太好啊?”

“傻瓜!”子妤走过去,不顾子纾已经高出自己整整一个头,伸手就揉了揉他的头发:“姐姐想你都想的瘦了,你还好意思关心宫里的伙食,真是没良心的。”

“这家伙一早起来就捣鼓窑鸡去了,说是要给姐姐接风洗尘呢。”止卿看着姐弟俩玩闹着,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羡慕,更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觉,上前一手拉了一个,“走吧,咱们小树林去好好叙叙旧!”

章二百四十六 秘密泄露

虽然是盛夏,但小竹林内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凉舒爽。

就算唐虞被召入宫中为皇子师,这方属于他的林子,无论是戏班师傅还是诸位弟子,都不敢轻易前来打扰。当然,除了花家姐弟和止卿外。

吃着窑鸡,喝着果酒,花子妤觉得自己好就未曾如此放松过了,不由得露出懒懒的笑容道:“还是回家的感觉最好。”

“家?”止卿动作优雅地撕着一支鸡腿上的肉,准备全部弄成肉丝再慢慢下肚。

“戏班虽然不是真正的家,但这里有子纾,有你......”子妤眯了眯眼,只觉得看着止卿吃鸡腿都会是一种享受:“有家人的地方,不就是家了吗。”

“家人。”止卿微笑着,唇角扬起柔和的角度:“对,我们是家人。”

趁着子妤和止卿闲聊之际,子纾已经将大半只窑鸡给解决了,此时两只手都油乎乎的,嘴唇周围也泛着一圈儿油光:“止卿哥,不如你娶了我姐,这样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没心没肺的!只知道吃!”子妤气的伸手习惯性地敲了弟弟的头一下:“哪有你这样的弟弟,张口闭口要姐姐嫁人的。”

放下碗筷,止卿掏出一张绢帕仔细擦了嘴,笑道“我倒是想娶呢,可你姐姐看不上我,这有什么办法。”

“止卿!”子妤无语地看了看止卿,摇摇头:“你可别由着他胡闹,要是让外头那些师姐师妹们听到只言片语的,岂不是要排队去跳护城河了!”

“家姐,什么意思啊?”子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止卿接过话,打趣儿道:“你姐姐的意思是,多的是人排队等着嫁给我,可你呢?小子,别老盯着你姐姐不放,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娶个好媳妇儿吧。”

“我的媳妇儿交给姐姐操心就行了!”子纾摊摊手:“如果姐姐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

被子纾如此“上道”地给托付了终身的事儿,子妤乐呵呵地道:“那万一我给你找个丑八怪呢。”

“只要人好就行,我不在乎长相。”子纾态度倒是挺认真:“戏班里的师姐师妹们好看的海了去了。可像青歌儿那样外表好看却内心肮脏的人更是不少,我懒得去分辨好坏,不如找个性子好的。”

“青歌儿最近两个月不是消停了吗?”子妤抬眼看着止卿,想从他那里知道详情。

有些尴尬地抬手摸摸鼻翼,止卿干咳了两声,似乎在暗示子纾不要多嘴的样子。

“我又没有说错!”子纾不服气地耸耸眉:“她竟然在班主面前搬弄是非,说我姐和唐师父有私情......”

“什么!”

明明是暑意正浓的盛夏之际,子妤只觉得顿时有股冰冷的水柱直接冲入了胸口,从头到尾,身子无一处不向外冒着寒气:“她说什么?”

“青歌儿的人品已经不可信,班主自然不会听她的。”止卿见子妤反应有些过于惊讶,不知为何,脑子里总浮现出青歌儿那夜对自己所说的话来。

“......花子妤和唐师父两人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为什么你看不清楚呢?你若一意孤行还继续默默的守着她,最后受伤害的只会是你自己啊!为了你,我一定要把他们两个的丑事给捅出来......”

止卿见子妤仍旧未能回神过来,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腕:“青歌儿此人,外表柔弱,心如蛇蝎,我们都不会相信她的,你不用如此困扰。”

子妤强迫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才将脸上的表情调整如常:“所以,你们在前院守着我,是想提前把青歌儿对班主的话告诉我,以免等会儿我去面见班主,被他质问?”

“家姐,你别想那么多。”子纾也伸出手来将姐姐的肩膀护住:“青歌儿她只是嫉妒你罢了。你这一个月在戏班里的名声已经是如日中天了。就算是真的吧,班主他护着你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责备你半句。放心,放心吧!”

“什么叫‘就算是真的’,你难道还不了解唐师父,不了解你姐姐。”止卿打断了子纾的话,转而又对子妤道:“青歌儿说她看到你和唐师父在福成公主献演的那一夜有亲密的举动。我想她多半是误会了什么,你去给班主好生解释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摇头,子妤看着止卿澄澈清明的双眸,有些话,却根本无法说出来欺骗他。

被子妤看得心中发憷,止卿蹙眉:“你为什么如此表情?”

抿了抿唇,子妤从桌边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见班主,你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姐......”子纾愣愣地喊了一声,发现子妤也没理会自己,不由挠着头问止卿:“我姐不是生气了吧,她除了上次严厉警告我不要和薄鸢郡主再有任何牵连之外,还从未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呢。”

止卿并未回答子纾,只怔怔地看着子妤消失在林中的背影,只觉得先前她看着自己的表情,竟有着几分愧疚。

而止卿似乎已经能感知,那“愧疚”是从何而来......

无华楼。

花夷看着眼前已然长大成人的花子妤,心里头颇有几分感慨:“你在福成公主婚宴上的演出我看了,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没想到,台下略显平凡的你,在台上竟能散发出如此大的魅力。你可知道,这一个月来京城的人全都在谈论着你,堆在戏班邀请你唱堂会的帖子也已经堆成了山。”

“班主,我......”子妤见花夷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要提及青歌儿所言之事,不禁有些疑惑。

带着翠玉扳指的手握着一个细白瓷杯盏,花夷见花子妤欲言又止,笑道:“原本说好晚些时候见你和茗月的,这么早来,莫非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踌躇了半晌,子妤才下定决心,开口道:“青歌儿她说她看到我和唐师父的亲密举动,不知班主可否透露一二,我也好解释一下。”

放下杯盏,花夷随口道:“你不用解释什么。”

“班主不信我吗?”子妤有些急了,她自己无所谓,唐虞却不能背上任何罪名,忙道:“她是看到唐师父在栈道上搀扶我吗?栈道那么窄,下面又是极深的池水,唐师父只是护着我罢了,并无其他用意......”

“好了。”花夷看着平日稳重的花子妤在谈及唐虞时的慌乱无措,一抹笑意浮在脸上:“你和唐虞之间到底又没有私情,我并不在乎。反而,为了戏班好,我是乐于促成你和唐虞成为一对璧人的。”

“班主,您是何意?”子妤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警惕地看着花夷,似乎想从他的脸一直看到他的心,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子妤也斟了一杯温茶递过去,花夷示意她坐下慢慢说话:“那出《洛神赋》听说也是出自于唐虞的手笔吧。”

子妤点头,对外,这《洛神赋》的新戏作者的确是唐虞,花夷知道也不起奇怪。

闷哼了一声,花夷甩甩头:“这小子在戏班八年,直到遇见了你,才接连写出来《木兰从军》和《洛神赋》这两出新戏。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他是怎么开窍的,知道青歌儿来找我,说唐虞和你举止亲密,绝非普通师徒关系,我才知道,原来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开启他敏捷才思的女子罢了。对于戏班来说,这个女子是你,是其他女弟子,甚至是男弟子,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在乎的人在花家班就行了。”

“这样,他才会继续留在戏班,继续写新戏,让花家班逐渐成为天下第一戏班......”

借着花夷的话,子妤说了下去:“所以,班主并不介意唐师父是否与弟子有私情。甚至希望是真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唐师父便离不开花家班了,对吗?”

“子妤,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有些道理你也懂的。”花夷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坦然的样子反而博得了花子妤的一丝好感。

“班主,谢谢你。”子妤起身来,将杯盏放下,心中的顾虑随即也放下了:“无论您的目的如何,您能这样坦诚地和我说那些话,已是不易。唐师父那边,我知道您一定有通消息的渠道,麻烦您告诉他一声,抽空回戏班一趟,有些事儿,恐怕得好好处理,否则,不但唐师父不会再留在戏班,就连我,也会一并离开的。”

花夷挑眉:“子妤,你没有任何必要威胁我。我都已经表明了立场,你若是能将唐虞拴住,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花家班和我。”

“班主,还请您帮着止住传言。”子妤本想问一问花夷会如何处置青歌儿,可想到青歌儿如今在戏班的地位,便知道花夷不会做什么,最多不痛不痒的让她住嘴罢了,便道:“有些事儿,我会自己解决的。”

“子妤,青歌儿那边我已经告诫了她不许乱说话,你就放心吧,戏班里你和唐虞还是师徒关系,无人能质疑你们什么。”花夷见她有所保留,劝道:“至于你们什么时候想要化暗为明,最好还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毕竟师徒关系并非普通,你们要想在一起,还得好生斟酌斟酌才行。”

“子妤明白。”花子妤哪里会不明白花夷这话其实是反过来威胁了自己。于是心里更加放松了,至少对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对于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真小人,永远比那些个伪君子要更好打交道。

章二百四十七 达成共识

接到花夷送信,没有丝毫耽搁,唐虞在子妤回到戏班的第三天就赶来了。

小竹林内仍旧不显一丝暑意,淡淡的凉风从小池塘上吹拂而过,竹叶也随之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唐虞的回来让子妤心中踏实了不少,可她知道,不论青歌儿看到了什么,自己和唐虞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因为两人只要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迟早都会被发现的。

就像此时两人单独在小竹林里见面,原本师父和徒弟单独说话也并无不妥,可现在,子妤总觉得有种偷偷摸摸不敢见人的心虚。

这种心虚侵蚀着自己的冷静和理智,让子妤整个人都烦乱起来,无法再冷静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