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接到花夷的送信唐虞并不意外,可面对着子妤略带焦虑的表情,心中那股不安还是随之涌上了心头:“怎么了,是不是刚回戏班有些不适应?”

摇头,子妤看着一身翰林院常服的唐虞,那靛蓝的颜色将他衬托得异常沉稳内敛,那张俊美过分的脸也好像收敛了不少,透出一股深邃难懂的气质。

“青歌儿找到班主,说在福成公主婚宴那晚看到你我有过分亲密的举动。班主虽然把消息压下去,但止卿和子纾都已经知道了,那就表示青歌儿很有可能私下散布了一些关于你我之间的谣言。”

子妤劲量让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表情如常,因为她实在不想唐虞在宫里应付那些复杂“人情世故”的时候还要担心在戏班里的自己:“不过班主已经把话说的极明白了,他不管你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师徒也好,男女之情也好,他只要你和我都能留在戏班就行了。等于,他默认了你我在一起的事实。”

看到子妤的小心翼翼,却又难掩的愁绪焦灼,唐虞只觉得心疼无比,伸过手将子妤放在桌上的柔腕轻轻盖住:“虽然我不知道青歌儿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既然班主并没有介意,你也不用如此焦急。”

“可戏班里的传言怎么办?”子妤还是忍不住着急起来:“这两日,我明显看得出有些同门的眼神里带着的探究和鄙夷。我无所谓,可你是师父,现在又在皇子所任皇子师,你的名声若是毁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唇角微扬,唐虞脸上竟然找不到丝毫在乎的意思:“你认为我会看中那些名声而胜过你吗?以前我留在花家班,是因为这里呆着让我觉得很舒服,可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研读戏文,创作新戏,教习弟子,琢磨医术,操练器乐技艺,当然还有你这个让我无法割舍的弟子......而现在我在皇子所,并非我愿意,而是皇命难为罢了。就算是让我立马离开,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一旦你我的事情被外界所知,到时候,你的声誉......”子妤见唐虞如此轻描淡写的宽慰自己,心中担心却更甚了:“我不愿意让你受到那样的指责和非议。如果真的要承受,我也只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一切。”

“傻瓜。”唐虞将手握紧,心里只觉得有种难言的甜蜜混合着心酸不断包围着自己:“你有母亲的遗命要去完成,名声对于你来说更甚于我。就算有什么,也应该由我一应承担才对。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你放心,青歌儿的事我会好好处理,尽量不让流言蔓延。”

“子沐......”看着唐虞沉稳坚毅的眼神,子妤心里不知不觉地便踏实了许多:“其实,‘大青衣’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已经我已经知道了谁是我们姐弟的亲生父亲。”

“其实,你心里对大青衣的渴望,不仅仅来自于母亲的遗命,对吗?”

唐虞微笑着,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温柔无比的光芒:“你对戏曲之道的执着,你在戏曲之艺上的灵性,都是我毕生未见的。你总是能努力去追求自己所想所愿,将梦想变为目标,然后再将目标变为现实。‘大青衣’对你来说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母亲的遗命,可当你真正成为了戏伶之后,它已经成为了你为之努力奋斗的最终结果。但凡是戏伶,都知道戏中青衣旦是无可取代的主角。而身为青衣旦,只有得到‘大青衣’的称号,才算是真正站在了戏伶之中的尖峰之端。而我相信,你的努力并不会白费,总有一天,你能成就这个梦想,成为当之无愧的青衣第一人。”

这番话虽然是从唐虞口中说出来的,但子妤却觉得好像一字一句都发自自己的内心,仿佛心声一般,与自己所想是如此的契合。

前世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哑女,今生,子妤只想要一个让自己不再遗憾的结局。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又是如此的精彩绝伦,她不能不去争取,不得不去坚持。就算是为了祭奠她短暂而又晦暗的前世,她也一定要让自己在这一世活得足够精彩!

可这些想法,都是在遇见唐虞之前的。

只从和唐虞相识相知,相依相恋,子妤就已经不知不觉地忘记了前世带来的种种不堪。卑微也好,凄惨也好,晦暗也罢......只要今生能和他在一起,对于子妤来说,其他的,都已经变得不重要起来。

想到此,子妤脸上也浮出了释然的笑容:“其实,和‘大青衣’相比,能与你在一起,才是我所愿所想的。如果成为大青衣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以你为牺牲,我宁愿放弃所有,只为换来和你的一生相守。”

“子妤......”以唐虞对子妤的了解,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不太难。可面对着一切都有可能,面对着能真正成为二十年后戏伶中唯一“大青衣”的她,自己却不愿意成为她的负累:“答应我,坚持下去。我有时候虽然不明白,但我却能理解你对‘大青衣’渴望的背后寄托了些什么。成为‘大青衣’并非是一个虚无的目标或者结果,而是对自己戏伶生涯的一个总结。对于戏曲,你充满了让人无法想象的灵性,你好像生来就是属于那方舞台的。只要你站在台上,一颦一笑,一念一唱,都会让人无法自拔地沉醉在你所营造给我们的世界中。这是天赋,这是上天给予你的礼物,你若为了我而放弃,我是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不得不被这样一番话所感动,子妤的眼中泛起了点点的泪花:“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

唐虞打断了子妤的话,脸上露出了鼓励的微笑:“让我站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去完成心愿,好吗?我们一起并肩,摘取属于戏伶界最美的那朵花儿!之后,我们再寻一个世外桃源,过着安逸平静的生活。”

知道唐虞是为了自己才这样说,子妤心里柔软地似乎要化掉,除了点头,其余任何语言都没有了意义。

两人既然把话说开了,自然各自心中都再无一丝顾虑。唐虞让子妤不要再理会其他。反正在戏班有花夷坐镇,就算有传言出来,也不会有人敢质疑花子妤什么。而出了戏班,唐虞现在是皇子所的皇子师,已经不再是子妤的师父,更不会有人去议论什么。

不过青歌儿的事情始终需要解决,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暂时不要见面为好。待流言冷却下来,青歌儿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的话是否属实,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提及这件事。

商量好每个月唐虞沐休的时候两人去城外的马场单独见面,子妤又问了一些唐虞在皇子所的事儿,见天色差不多已晚,子妤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了唐虞离开。

虽然唐虞告诫自己离青歌儿远点儿,因为她的话根本就没有人能证明。可子妤前思后想,还是决定找到青歌儿,好好和她谈一谈。

刚走出小竹林,子妤就瞥见一抹熟悉的青绿衣裙隐在廊柱之后。蹙眉,想也没想便开口喊道:“请问是青歌儿师姐在那儿吗?”

说来也巧,青歌儿这几日一直注意着花子妤有没有被班主训斥,没想到她回来的第三天唐虞也从皇子所回来了。估算着,今天分明不是他沐休的日子。一推测,青歌儿就知道唐虞回来必定和自己告诉花夷的话有关,便大着胆子悄悄躲在林子外,想知道两人究竟会说些什么。

无奈竹林稀疏无法掩住身形,青歌儿只能在外面的廊柱边躲着,只言片语也没办法听清楚。

见唐虞先行离开,青歌儿正打算也跟着离开,却没想被花子妤发现了行迹。

挺直了身子,青歌儿柔柔转身,脸上挂着和清秀容貌丝毫不般配的冷漠笑容:“怎么了,被我撞见你和唐师父私会,想求我不要张扬出去吗?”

步步走进,子妤脸上却并不见分毫的着急。或许在和唐虞谈话之前,她是有些担心的。可自从两人说开来,一切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再说先前她和唐虞说话很小心,确定四周无人才敢吐露心声,所以也不怕青歌儿会听进去只言片语。

“难道青歌儿师姐已经沦落到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地步了吗?”子妤粉唇微启,看着比自己低了小半个头的青歌儿,眼神中带出了一丝明显的鄙夷。

章二百四十八 心如死灰

小竹林离得师傅们所居南院有一段距离,由抄手游廊连接,平时极少会有人来往。所以当花子妤看到青歌儿鬼鬼祟祟在那儿的时候,自然能想到她是专程跟踪了自己或者唐虞而来的,不由得眼神中带着一丝鄙夷地看着她:“难道青歌儿师姐已经沦落到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地步了吗?”

“花子妤,你到底凭什么这么骄傲?”

原本还咄咄逼人的青歌儿被花子妤带着鄙夷的眼神给刺痛了,声量也不由得拔高起来:“你和唐师父之间的龌龊已经被我发现,你竟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我为什么不能理直气壮?”

子妤冷哼一声,见青歌儿动气,自己却愈发地冷静了起来:“师姐向班主高密,班主可曾警告过师姐不许嚼舌?且不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就算我真的和唐师父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你还真不要脸!”青歌儿见花子妤竟变相承认了,暗中一阵欣喜若狂:“唐虞为师,你为徒。何谓师徒?如师如父!唐虞就是你的长辈!如今你公然勾引师父不说,还大言不惭地承认了。好好好,花子妤,就算你在戏曲之道上本事再大,单单是这一条,就足够毁了你和唐虞两人的名声!”

“师姐,请您搞清楚一件事。”

子妤勾起唇角,见青歌儿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不由得更带了几分轻蔑:“第一,所谓我和唐师父之间的亲密举动,自始至终都是你一家之言,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班主已经下了封口令,你若再传,你认为别人会信你吗?第二,当时,为了参加宫中贵妃寿宴的演出吗,班主只是让唐师父暂时做我的老师。我和唐师父既没有行拜师礼,也没有在戏班的名册上存档,师徒关系并无实质。第三。如今唐师父身在皇子所,班主已经答应收我为亲徒教导,所以唐师父对我来说和你一样,他只是戏班的一位师傅罢了。”

说到此,子妤看着青歌儿一脸愕然的表情,心中竟有种无比畅快的感觉,便又冷冷道:“所以,就算以后我和唐师父有什么,也不会在伦理道德上有任何不妥之处。还请师姐放心,不必再如此关心我了。”

花子妤这番话听得青歌儿脸色铁青,却偏偏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脑中一热,竟脱口道:“花子妤,你到底置止卿于何地?”

“止卿?”子妤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止卿。

提起这个名字,青歌儿眼中的泪水竟不受控制地滑落而下,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咄咄逼人样儿:“止卿对你一心一意,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难道你就这样对待他!”

突然明白过来了,子妤终于理解到了为什么青歌儿总是抓住自己不放。

当时给金盏儿下药,后来给自己下绊,再让红衫儿被孤立.....原本,子妤还以为青歌儿只是个为了向上爬而不顾一切的卑鄙小人。以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因为她想要在青衣旦上成为花家班的第一人罢了。

可没想到,她针对自己的原因竟是为了止卿!

......

愣了这半晌,子妤疑惑地看着青歌儿,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着她泪眼涟涟的面容,有些不明白地问道:“青歌儿,莫非你喜欢止卿?或者,你认为止卿喜欢我,所以才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事已至此,青歌儿也已经顾不得隐藏自己的心事了,只见她双目通红,薄唇紧抿,深吸了一口气:“对,我是钦慕止卿,那又怎样?可止卿的眼里从来只有你花子妤,何曾将我放在心上?有这样好的男子守在身边你却还不知足,竟还要去勾引唐师父......”

“青歌儿!”子妤一下子打断了她青歌儿的话:“止卿与我姐弟从十岁起就相识,从来只是亲如兄妹的关系。你如此胡思乱想之前,能不能先把事实给弄清楚再说!”

“事实?”

青歌儿的情绪已经稍微平复了些,只笑容狰狞地吼道:“事实就是你生在福中不知福,事实就是止卿瞎了眼竟一心一意对你好,事实就是你只会勾引身边的男人,让他们为了你而身败名裂......”

“够了!”

青歌儿的话再次被打断,只是这次,出声的却是止卿本人。

一身青布夏衣的止卿神色阴郁地从远处廊柱走来,只见他眉头蹙起,眼中充满了嫌恶地看着青歌儿。

“还好此处从来无人接近,不然,你这番话要是被同门听去,背后却不知会如何议论!”

冷冷的声音,淡漠的表情,止卿看到青歌儿并没有一丝半点的同情,反而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厌烦和讨厌:“我和子妤清清白白,岂容你胡言乱语。”

“清清白白?”青歌儿有些绝望地看着止卿对自己的表情,已经彻底知道自己没有了任何机会赢得他的喜欢,于是豁出去了,张口道:“你眼里,何曾有过除了花子妤之外的任何人?她练功的时候你在一旁守着,她唱戏的时候,你在台下看着。只要她有需要,你总是第一时间在她身边伸出手。难道你还想自欺欺人,说她在你心目中只是妹妹吗?止卿,你未免太软弱了!”

止卿从来不习惯和人争执,更何况是青歌儿说出的这番让他从来未曾想过的话。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喝道:“我对子妤如何,从来不需要向你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但请你不要来打扰我,打扰子妤。”

“对,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止卿,你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呢?”青歌儿的愤慨已然化为了悲戚,那笑容里竟有一丝真意在里面。

可面对青歌儿的情绪流露,止卿却愈发厌恶起来:“青歌儿,虽然我早已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还是没有当着你的面让你难堪过半分。因为我同情你,觉得你不过是在追逐戏曲的道路上走上了歧途。可现在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你根本不配我的同情,你只配被人唾骂厌弃!”

止卿一字一句都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在了青歌儿的脸上,毫无情面可言!

青歌儿听在耳里,刺痛在心中,仿佛不敢相信那个平日少言寡语却待人平和的止卿竟会如此说自己。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滑落,此时的青歌儿,看起来好像是一团死灰拢在了双眸之中,别有一番凄然的景象。

面对青歌儿的激动,止卿的生气,子妤却是已经冷静下来了。青歌儿再错,喜欢止卿的心却是没有错的。不想再继续和她冲突下去,子妤走上前去,轻轻拉住了止卿的手臂,劝道:“止卿,她错就错在太过迷恋你。这样的人,的确是可怜又可恨的。算了,咱们走吧。此处虽然无人,但咱们说话声音大了难免会有路过的同门听到。到时候沦为别人的笑柄就不好了。”

止卿看到子妤毫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原本不可抑制的怒气却也消散了不少,冷冷地看着青歌儿,撂下一句话:“你可以继续执迷不悟,可以继续刻薄卑劣,但请你远离我所关心的人。若是再有一次,我听见戏班里有人议论子妤和唐师父,我一定会找到班主,请求将你逐出戏班!”

说完,止卿反手将子妤轻轻揽住,两人头也不会地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不停垂泪抽泣的青歌儿还站在原处。

......

待走远了,子妤这才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将止卿拉到角落,神色中有着一丝愧疚:“对不起,我原本不想和青歌儿起冲突的。可她竟然偷偷跟在我和唐师父后面,鬼鬼祟祟,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止卿漠然一笑,伸手替子妤捋了捋耳旁的发丝:“倒是应该我来说对不起才是。”

子妤眨眨眼看着止卿,只觉得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竟是那样的清澈,那样的毫不做作。

“我其实早就应该发现些端疑的。”止卿看着子妤探究的目光,解释道:“她表面温柔宽和,实则心胸狭隘至极。不过她对我确实真的很好。嘘寒问暖,小意温柔。我总觉得,她是可怜的,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在使出一切办法去努力着,却总是得不到。可她竟然执迷不悟到如斯地步,竟敢伤害我最在乎的人。我不会再同情她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让她不敢再做出任何陷害你的事!”

子妤打心眼儿里知道止卿对自己是很好的,可青歌儿的话却总是在自己脑中盘旋着,让子妤不得不担心,万一止卿真的对自己动了男女之情的话......

对花子妤极为了解的止卿自然能看出此时她表情中所蕴含的疑惑和不确定,便扬起了如常的笑容:“傻丫头,你放心吧。从你小的时候我就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现在你虽然长大了,可在我眼中,还是那个小大人样儿训着弟弟的小丫头罢了。”

脸一红,子妤被他说得有些气恼了:“你不就比我大一岁而已,充什么老大哥的样子,真是讨厌!”

“子妤,就让我一辈子好好保护你吧,像你的亲哥哥一样。”止卿伸手,下意识地点了点子妤的前额。

子妤明白这是止卿的一种解释,点头:“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哥哥看待了,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两人一番话已然释然,默契地相视一笑,便并肩往后院走去。

章二百四十九 气急攻心

选秀大典结束的第六天,内务府终于将花子妤晋升为一等戏伶的文书手续办好,由负责宫制戏班的冯爷亲自来宣布并赐名牌。

无棠院中,除了四大戏伶,但凡五等以上戏伶都被召集而来,另外戏班全部二十多个师傅以及前院的几个管事也都到齐了。

由于不知道所为何事,大家免不了趁花夷还没出现的时候议论一下。不过任众人猜来猜去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儿需要如此大的阵仗,只好等着待会儿班主来了公布答案。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陈哥儿率先出现在了高台首座之上:“请各位先安静,班主马上就到。”

听见班主就要来了,大家立马噤声,各个垂首端立,不敢再私下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花夷终于出现了。

走在前面的是冯内侍,之后便是花夷,还有跟在后面半步的花子妤。

子妤今日特意穿了身湘妃色的裙衫,发髻高绾,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透出一股难言的高贵气质。

没有料到是内务府专管宫制戏班的冯爷亲自到来,下首端立的戏伶和师傅们都有些意外。可当看到花夷身后跟着的花子妤时,大家的意外表情纷纷变作了疑惑和不解。

花子妤和茗月落选而归,大家都当成笑话来看。虽然碍着同门的面子不敢公然奚落嘲笑,但因为青歌儿散布出来的谣言,让众人都觉得,就算花子妤在福成公主的婚宴上那场演出再惊艳绝伦,也不过是托了唐虞的福。如今唐虞在皇子所,鞭长莫及,她花子妤回到戏班还不是得和从前一样,一步步往上熬。

不过此时看到花子妤神色恬静,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上首,大家都知道今日班主召集大家而来,多半是为了她。

......

花夷先请冯爷入了首座,自己则带了子妤做到副座:“今日召集各位到无棠院,是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顿了顿,花夷看了一眼身旁的花子妤,示意她上前来。

子妤点头,渡步来到花夷的身侧,直接跪了下去。

“今日,我花某在冯公公和诸位弟子以及师傅们的见证下,正式收花子妤为徒。”

花夷此话一出,下首众人都有些骚动了。

没想到花子妤竟能成为班主亲徒,大家都很是不解。可联想到最近流传在戏班关于她和唐师父的流言蜚语,再想到花子妤因为一曲《洛神赋》而备受关注,她被花夷看重而收为亲徒也不算有多意外。

“敬茶!”

一旁的陈哥儿上前来,手里托了早就准备好的茶盏递给花子妤。

子妤取了杯盏,双手高举过额头,恭敬地道:“弟子花子妤给师父敬茶磕头!”待花夷接过抿了一口,便又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从今起,子妤便是为师亲徒,望你能继续勤勉苦练,为发扬花家班而努力。”花夷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花子妤扶起,这才又向下朗声道:“接下来便是第二件事,有请冯爷——”

清了清嗓,冯爷站起身来,先对着花夷客套道:“恭喜花班主收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说完,冯爷渡步来到首座高台的前端,面对下首众人,从袖口处抽出来一个帛卷缓缓展开:“今有花家班戏伶花子妤,艺才兼备,勤敏出众,堪为宫制戏班中新晋戏伶翘楚。特晋升其为一等戏伶,享内务府供奉。”

到此一顿,冯爷朝着一边垂首站立的花子妤道:“请子妤姑娘上前,接受一等戏伶的名牌,并签名画押。”

花子妤依言上前,半屈膝地接过了装有一等戏伶名牌的木匣子,又伸出右手拇指,在冯爷托盘中的红泥上抹了抹,盖了个指印在赐封文书之上。

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下首的诸位同门和师傅管事却已经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家都未曾想到,入宫之前不过才刚刚成为五等戏伶的花子妤,落选秀女之后竟能直接晋升为一等!

就算她在福成公主婚宴上献演的《洛神赋》被人传的是那样神乎其神,可也不至于像“鲤鱼跃龙门”那样,转瞬之间就成为一等戏伶吧。

况且内务府对一等戏伶有着严格的控制,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若无退下的,则根本不可能有新进的。大家也没听说最近佘家班和陈家班有一等戏伶退台,花子妤怎么可能就成为了多出来的那一个一等戏伶呢!

要知道花子妤不过才十六岁啊,能十六岁就成为一等戏伶的,恐怕除了四大戏伶中的金盏儿和塞雁儿,就只有这个花子妤了。

大家议论归议论,却在惊讶之后不免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知道止卿和花家姐弟交好,到有几个熟识的问了他。止卿却只是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可事实上,止卿和子纾在子妤刚回戏班的时候就从她口中得知了此事。当时两人还震惊了一下,随即便是止卿的眉开眼笑以及子纾的欣喜若狂。不过两人都极为默契地知道,在内务府没有派文下来之前,一定要替子妤保守这个秘密。

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最难以置信的人,便是青歌儿了!

一等戏伶,这对于花家班每个弟子来说都是极难企及的目标。却没想,花子妤竟如此轻轻松松就得到了。

玉牙紧咬,青歌儿死死地盯着上首花子妤的背影,那眼神就像是两把利刀,充满了各种难以言喻的嫉妒,愤恨,还有不甘......

在她彻底被止卿所厌弃之后,竟然又亲眼目睹花子妤高高在上地成为了一等戏伶,如此打击,对于心气极高的青歌儿来说,可谓是致命的。

如今她身为二等戏伶,年龄不过十八岁,距离一等戏伶也只是一步之遥。可因为一等戏伶中久久未有空缺,所以她也从未着急过。因为如锦公子已经做教习师父很长一段时间了,班主只是想让自己戏班占足十个人的名额,所以迟迟未向内务府审报他退台。

可以预见,将来如锦公子退下之后,那第十个一等戏伶的位置绝对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但如今,眼看着自己曾经看不起的花子妤竟先于自己成为了一等戏伶,青歌儿赖以支撑自己的全部骄傲瞬间就这样崩塌了.......

正心如死灰之际,青歌儿看到花子妤已经领了名牌,按下手印,知道这一切也已经尘埃落定,并非幻觉。眼前一黑,只觉得喉头一甜,青歌儿双腿一软,身子竟不受控制地直接跌落在了地上。

“啊,青歌儿师姐!”

“师姐晕倒了!”

“班主,班主,青歌儿师姐晕倒了!”

“救命啊!”

“......”

大家都还未从花子妤突然成为花夷亲徒,成为一等戏伶的双重惊讶中回神过来,青歌儿的突然晕倒使得无棠院中突然变得骚乱起来。

在上首高处的花子妤听见青歌儿竟然晕倒,转身便忘了过去,果然看到青歌儿脸色青灰地倒在地上,嘴角边一丝殷红的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下意识地去找止卿,子妤和他的眼神正好碰到了一起,两人均看出了对方的吃惊,也看出了对方神情中的无奈。

子妤知道,青歌儿多半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突然成为一等戏伶给气晕过去的。对于青歌儿子妤提不起丝毫的同情,只觉得她心胸狭隘至此,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花夷见下头乱的不成样子了,忙走上前高声一吼:“全部安静!”

乱的不成样子的众人这才回神过来,赶紧闭口。

花夷又赶忙吩咐道:“陈哥儿,你先去将青歌儿送回房间。胡管事,你赶紧去把刘大夫请过来给青歌儿诊脉!”

“是!”

“遵命!”

陈哥儿领命,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下高台分开围在青歌儿身边的人群,一把将晕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青歌儿一把抱起来,也不顾男女授受不亲,飞快地就往二等戏伶所居的院落而去。

胡管事则二话不说,向花夷拱手之后便急匆匆地出了无棠院而去。

见场面已经恢复了正常,花夷便道:“好了,今日之事到此就结束了。除了一等戏伶之外,大家以后见到子妤都要尊称一声师姐,不得怠慢。另外,因为一等戏伶的院落并无空屋,子妤从今日起搬到海棠院居住。大家散了吧!”

面对这一连串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大家就算心里憋着再多的话也不敢就此议论什么。听见花夷让“散了”,众人巴不得能早些离开无棠院,于是按着规矩不一会儿就走了个精光,只身下止卿和子纾立在当场还未离开。

“班主,那我也去收拾东西,好早些在海棠院落脚。”子妤见止卿等人还在,便上前向花夷告辞。

“去吧。”花夷点头,“你也休息了整整六日,明天开始应该要接帖子登台了。”

“弟子明白。”子妤点头,又向冯爷也鞠身福了福礼,这才提了裙角从上首渡步而下,和止卿子纾一起往外走去。

章二百五十 西府海棠

海棠院其实就在一等戏伶所居的院落旁边,靠着戏班的围墙,因为院子里有两株西府海棠而得名。

独立于一等戏伶的居所,又相隔不远,花夷将海棠院划拨给子妤居住,用意很明显。

因为花子妤的一等戏伶乃是皇帝亲自点名册封的,所以对待她就不能和其他人一样。如何不一样,首先从住的地方就能区分开来。

单独的一进院落,主屋加东西厢一共三间房,还有单独的小厨房、杂物房、沐浴房。就算是一等戏伶的院落,一个人也不过只是一件正屋加一间偏室用以会客罢了。若是放在其他弟子的居所,一下就能住进去六七个人。

所以当花子妤带着不多的行李站在海棠院中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不太好。

“哇,这里好宽敞!”

子纾放下挑在担子两头的木箱,惊喜地冲上去把正屋的门打开看了又看。

止卿也放下了帮子妤提的两个包袱,走上前:“子妤,此处的确极好。只是你一个人住,未免有些太过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