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妤姐,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呢。”小桃梨话锋一转,叹道:“咱们做戏伶的,要么等二十五岁退台找个人家嫁了,要么等着权贵之家的熟客帮忙赎身,好早些享清福。可这两样都是不如意的。第一条虽然顺理成章,可等你二十五岁了,天下的好男儿早就有妻有儿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咱们呢。这第二条呢,倒是能在青春年华时退下来。可戏伶的生涯就那么几年,唱的不好的好说,唱的好的,谁会舍得呢?还是像你一样最好。我听班主说,唐管事算是你的半个师父,曾带了你小半年的时间。要是性子死些的,肯定会谨守着什么礼义廉耻,不愿争取自己的幸福,可那样就是个傻子!幸福,总是要自己握在自己手里才好。你十七岁不到,就有了能相伴一生的良人,我们私下说起,都好生羡慕,好生羡慕呢!”

却没想小桃梨竟说了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子妤听着原本有些愣住,可越听,越放下了戒备,到最后,竟是有些感慨:“小桃梨,你们果真如此想?”

“这还有假?”小桃梨一脸真诚:“且不说唐管事风流如玉,才华横溢,就是个普通男子,能在十七岁的时候遇上,也是咱们身为戏伶的幸事呢!”

“好啦”见花子妤两腮绯红,小桃梨也就愈发肯定了心中想法,劝道:“管你承不承认,我也懒得再追问,我也不是那等长舌爱搬弄是非的人。只要你记得,我可没得罪你。到时候唱不了主角儿,回头你记得帮我作证就行了,免得回去被班主责罚。”小桃梨表情轻松,语气也充满了不以为意。

小桃梨这番话倒是让子妤放心了许多,只含笑点点头,忍不住打趣儿她道:“你可是佘班主的心头肉,他才舍不得责罚你呢。”

“现在有了珍珠,他都不怎么待见我了呢。毕竟皇后......”小桃梨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继续道:“皇后不受宠,她再喜欢我也不能给佘家班带来任何好处。不比掌管内务府实权的诸葛贵妃,她要是喜欢哪个戏伶,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呢。”说着,小桃梨的目光上下往子妤身上瞄了过去。

子妤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摆摆手:“我可一次也没有接到过诸葛贵妃的帖子入宫献演,别看着我。”

小桃梨撅撅嘴,念道:“哎,子妤姐,谁不知道当初你去福成公主府献演的事儿是娘娘做的保山呢。若是娘娘不喜欢你,又何苦捧你呢。福成公主那性子又是最好面子的,你当时不过五等戏伶,恐怕还入不了她的法眼吧!若非娘娘在后面替你撑腰,公主敢让你在她的婚宴上献演吗?”

“娘娘最是爱才,换了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子妤并未提及自己和公主之间的默契,淡淡一笑:“对了,你刚刚说到那个珍珠,我为何没怎么听见过她的名声呢?被人说到佘家班,除了小桃梨,不会再做其他想了啊!”

“珍珠可是班主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小桃梨有些负气,一股脑的将戏班里算是秘闻的事儿都透露给了子妤听。

原来,这个珍珠是十二岁才入戏班的。她长相并不显眼,所以一开始并未引起佘班主的注意。可她一开口,那糍糯软甜的嗓音几乎能让人酥到骨子里。于是,佘大贵专门将她养在深闺,找来宫里退下的教习嬷嬷,从言行到举止,从外表到内在,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想要从气质上培养她,以弥补她容貌上的略有不足。

可正是因为佘大贵的过分爱护,却养成了这珍珠的一些小姐脾气。比如先前嫌弃屋子太过简陋,六个人共用三个伺候的宫女等等。

而且佘大贵本来是准备找个由头将她隆重推出的,可正好遇见这次挑选皇帝寿宴时献演的戏伶,无奈之下佘大贵狠下了心,有意让她前来一搏。若是能在十个人里头出挑了,倒也算是个绝好的亮相机会。

“那,这个珍珠擅长哪方面的表演呢?”子妤听着,插嘴问道。

“子妤姐,这个你可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了!”小桃梨随即一下子提高了音量。

“我?”子妤不解:“什么意思?”

“珍珠最大的特点就是文武兼备!”小桃梨脸上有几分羡慕的神情浮现出来:“她曾经在班主面前演过你的那一出《木兰从军》,我倒觉得,她比你扮相还要像几分那花木兰。而且刀马旦的动作也娴熟优美许多。我想啊,她这算是最为出彩的地方了。毕竟咱们唱青衣或者花旦的戏娘里,能做到你或者珍珠那样的只是凤毛麟角。可是个人里有了两个能做到的,那就有的盘算了。”

对于此,子妤倒并不怎么介意。反正做为戏伶,都是凭本事吃饭的。她若更强,那自己便更加努力就是,总归,依着子妤的性子,不会轻易服输认命就是了。

章二百六十七 公平竞争

司教坊虽然在宫中算不得地位重要,但其宽阔无比的排练大殿,浩渺如山的词曲文库,形式多样的丝竹器乐......这些都让前来参加皇帝寿宴献演的戏伶们大为开眼。

对于花子妤来说,词曲文库对她的吸引力是最大的。从北到南,由东至西,司教坊编纂好的地方戏曲民调至少有上千册,最令人惊喜的是,有些民调上面还用“宫商角徽羽”标注了唱曲儿的发音,着实难得至极。

所以在内务府给戏伶们三日适应的时间里,子妤几乎大半的时间都泡在了文翰院内,如痴如醉地汲取着所有关于这个时代的戏曲历史和知识。

不过,花子妤并不知道的是,司教坊的文翰院历来只有司教坊最高管事才能随意进出,毕竟此处保管着属于这个朝代的文化历史,并非任何人都能有幸一一阅览。可从内宫昭阳殿传来的命令,只让司教坊将文翰院的大门为花子妤一人打开,赋予了她可以停留在此的特权。

其他戏伶由于无人涉及,自然不知道花子妤的这一特权,就连花子妤自己,也不知道文翰院有这样的规矩。

就这样,三日之后,内务府派来的管事唐虞终于也住进了司教坊,正式开始了对十位戏伶的训练和排戏。

至于到底在皇帝寿宴上献唱什么曲目,唐虞并未想好,毕竟他要先了解了十位戏伶各自所擅长的唱法和表演,才好量体裁衣。

而且,唐虞心中有数,这次十位戏伶齐齐献演,总会有主有次,抛开个人情感不说,他也想帮助子妤在当中脱颖而出,好顺利地成就她“大青衣”的梦想。

可令得唐虞为难的是,他一直知道金盏儿觊觎“大青衣”之位已有多年的时间,她内心对“大青衣”的渴望并不比花子妤来的少,甚至可以说更为浓烈。眼看她还差一年就要退下戏台,心中怎么也有些不忍让她抱憾而去。

一边是自己心爱之人生母的遗愿,一边是同伴友人良久以来的夙愿,唐虞心中纠结着,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向子妤说清楚,免得造成任何误会。

于是借了解戏伶之机,唐虞以管事的名义一一和戏伶都单独见了面。轮到花子妤时,她已经是最后一个。

“子沐!”

偌大的排练大殿除了自己和唐虞便无其他人等,再加上视野开阔,子妤大胆而又小声地叫出了唐虞的表字。

看着子妤那熟悉而又温暖的笑容,唐虞也舒展开心境,用只为子妤一人独有的柔软表情,低声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好不习惯的,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公主。”说完这句,子妤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自嘲”,摇摇头:“不过这里的文翰院是在让我惊喜万分呢,过去三日我几乎每天都泡在里头,都不想出来了。”

“文翰院?”唐虞倒是知道司教坊有一处专门存放各地民调戏曲的院落,却没想子妤能进去包揽群书,便道:“我听说除了司教坊的大管事有钥匙,其余人等是不得随意进出的。你怎么......”

子妤也没回答,掏出了皇帝赠予的紫玉腰牌:“守门的常公公说只要有这个,宫里没有哪一处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唐虞这才点点头,笑道:“我想,当初皇上给你这个腰牌的时候,恐怕并未想到你会拿来弄到此处吧。”

“有用就行。”子妤将腰牌收起,回到了主题上:“对了,这次内务府这么大的动静,从全国甄选出十位戏伶来排戏,任务之重,都落到了你的头上,你可有什么周全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唐虞感慨了一声,随即语气变得有些激昂:“举全国之力才能聚集十位顶尖的戏伶,这对于任何一个戏班都是奢望。借着皇上寿诞的机会,内务府又让我来负责这次的献演,我除了感到压力之外,更觉兴奋无比!”

“是啊,这机会对于任何痴迷戏曲的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单单要聚齐十个顶尖的戏伶已是不易,更何况,要排练出一场由十个人来完成的新戏,子沐,我不想你压力太大了。”

子妤看着唐虞眼中闪着的光彩,有些心疼,又有些为他发自内心的高兴:“若你真的完成了,这绝对足以载入本朝戏曲的史册!”

“我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却找不到人可以商量。”唐虞说着,表情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正好你也在这十位戏伶里,我也安心了几分。”

“你让我想一些适合自己来演的新戏还成,十个戏伶呢,要一个能让十个戏伶都能参与的新戏,对我来说可就难了点。”子妤摊摊手,直言自己无能为力。

“我都说了,我已有想法。而我最需要的,就是你的支持!”唐虞看了一眼,偌大的排练大殿中并无其他人在,便借着衣袖的掩盖,伸手轻轻握住了子妤的。

“放心,我会做好你背后的女人的。”子妤清朗地笑了笑,轻轻回握了一下唐虞,两人这才默契地各自放开手。

唐虞见时机差不多了,伸手替子妤斟了杯茶:“还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什么事儿?”子妤轻啜了一口热茶,眨眨眼看着唐虞。

“我之前也修书一封,告诉了金盏儿这次可能朝廷要点‘大青衣’的事儿。”唐虞一字一句地说着,表情磊落,并无半分躲闪。

但子妤却有些惊讶,手上的茶杯有些重地放了下来:“你怎么告诉了大师姐!她怎么说?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别着急,听我仔细告诉你好吗?”唐虞料到了子妤的反应,赶紧一一道来:“我十五岁登台,十七岁起开始做花家班的教习师父,和金盏儿是亦友亦师的关系。我了解她,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明年这个时候就已经不再能登台献演了。她这一辈子,已然算到了戏伶的顶尖儿,唯一的遗憾,便是一直没能等到朝廷册封‘大青衣’。她和你一样对‘大青衣’异常执着,可她又和你有所不同。她的执着是骨子里的,仿佛她只是为‘大青衣’而生,其余的,对她来说都没有‘大青衣’三个字重要。所以我自从知道了这次寿宴献演会和钦点‘大青衣’有关,就主动修书告诉了她。你,不会怪我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眼里会流露出那样熠熠的神采。”子妤心里头虽然有些淡淡的嫉妒,嫉妒金盏儿先于自己陪伴在唐虞身边多年,可对于金盏儿,她还是有些了解的。

青歌儿当初下药,使得她咳症愈发难以痊愈,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正式地从戏伶位置上退下来,可花家班的同门都知道,若非必要,已经没有人能请得动金盏儿登台了。她等的,只是二十五岁那天,可以悄悄地离开。

若说“大青衣”对于青衣旦的吸引力,那无疑是致命的。可对于普天之下数以千百计的青衣旦们来说,却又是遥不可及的。毕竟每十年,只一人才能享有那无比崇高的封号和尊贵的位置。

可“大青衣”对于金盏儿来说,又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因为除了她,本朝是在再难找到第二个德艺双馨,堪为表率的青衣旦了。

面对金盏儿,子妤总是有种崇拜的感觉,也总是幻想着自己唱到二十多岁,能不能也像金盏儿一样能升华成为一个从骨子里就散发出戏曲味道的青衣旦来。

至少目前为止,这对于子妤来说还只是一个梦想,而非目标。

想到此,子妤脱口而出:“那就让我们帮帮她吧!”

“你......”唐虞看着子妤的眼神多了一分以前从未有过的欣赏,这种欣赏是发自内心地流露而出:“你会愿意放弃这次机会吗?”

子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愿放弃,可我也想大师姐能如愿以偿。”

“我不明白。”疑惑地问出口,唐虞却心底觉得很轻松。虽然他对子妤足够了解,知道她和寻常女子不一样,有着一颗宽厚沉稳的心。但却没想到,她会宽厚仁和到这样的地步。让自己突然觉得这样的女子能成为自己的爱人,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我愿意和大师姐公平竞争。”子妤有些底气不足地笑了笑:“虽然我知道我和大师姐差的太远,可大师姐并不知道皇帝是为了我才愿意重新钦点‘大青衣’的。自从我生母去世,我想,或许皇帝那个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触及这个‘痛处’。因为我是花无鸢的女儿,所以皇帝想要替她完成这个遗愿。”

“难道你愿意放弃你母亲的遗愿?”唐虞有些感慨,语气里也有些替子妤可惜。要知道“大青衣”三个字对于任何戏伶来说,都是诱惑极大的。更何况在他看来,这次“大青衣”无疑会是花子妤囊中之物的时候,他都替她的放弃觉得不可思议。

“你帮我带一封给贵妃娘娘,请她转告皇帝,就说这次钦点‘大青衣’要公正公平。我也要靠我的真本事去争取。若能真正赢得那个荣誉自然是好的,但若是靠着其他的关系得来,那我不要也罢。”

章二百六十八 美人惹闲

“若只是靠着皇帝对花无鸢的愧疚,让我得了‘大青衣’的封号,那这个荣誉,我不要也罢!”

子妤目色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话,不知为何,心里也同样的轻松了不少。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下旨晋自己为一等戏伶,这次寿宴的献演恐怕同样也只是个借口。为的,只是了解他心里对花无鸢的“愧疚”罢了。毕竟自己是花无鸢的女儿,也是他的“民间遗珠”,给了自己这个“大青衣”的封号作为十六年来不闻不问的补偿,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但其他人不知道,自己却不能自欺欺人,来辱没“大青衣”的神圣!

若自己不能靠真本事去赢来这个封号,就算真的成为了“大青衣”又如何呢?到头来名不副实,反而落人口实罢了。

“子妤......”唐虞眼中的爱意愈发浓烈了,面对着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的花子妤,他心里更多的是感动和理解。

对于任何戏伶来说,“大青衣”三个字的诱惑都是致命的。在这样致命的诱惑下,能保持头脑清醒,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可能出了花子妤,其他任何一个戏伶都无法同样地做到。

“没想到吗?”子妤却有些无奈地笑了:“你一开始还存着心思让我责备你隐瞒金盏儿师姐知情的事儿吧?”

抬手点了点鼻翼,唐虞表情有种被人看破心思的窘迫,不过还好对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于是大方地点点头:“我了解金盏儿,更懂你。这么多年,你口口声声要成全母亲的遗命成为‘大青衣’,我原本觉得,你不会这么容易放弃。毕竟你我心里都清楚明白,这此朝廷再封‘大青衣’,为的就是你。现在有了你这胡话,我回去就以你的名义修书一封,拜托太子转交给贵妃娘娘,她看了信,会替你劝皇上的。”

“好了,私事儿解决了!接下来......”子妤拍拍手,就像是拍去了一直以来背负在身上的枷锁般,终于扬起了明媚如初的笑容:“该咱们商量商量献演的事儿了。”

“对,有你帮我出主意,我也会省心不少。”唐虞说着,拿了身边放着的一本戏文摆在两人之间的横桌上:“你先认真地翻开看看,看完之后告诉我你的想法。”

子妤好奇地拿过书本,见封皮上一字未落,不由得带着几分急切地心情打开了......

几乎是一口气看完,当子妤合上书本之时,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和惊喜无比的笑容:“子沐,有你的!竟把《八仙献寿》改编成了这一出《十全十美》,真是又有心思,又有机巧!这名字也取得好,‘十全十美’,既简单又透着股子喜庆,用来作为寿宴的戏目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八仙献寿》本是各种寿宴的常演曲目,算是群戏里最为精彩和经典的了。我想着用它来改编,一来,大家有几分熟悉,接受起来会比较容易。二来,‘八仙’再添两个角色便能凑足十人,正好适合你们十个戏伶来演出。而且各人的戏份也能照顾到比较平均,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子妤将本子递还给唐虞,笑道:“你考虑的很周到,我看啊,这次根本不需要我的雕虫小技来帮忙了吧!”

“这只是提纲初本,里面还有好些唱词需要填上。你脑子那些丰富多彩的词赋正好能派上用场!”唐虞伸手轻轻点了点子妤的额间,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情脉脉更加如常了:“若你不帮忙,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恐怕就不够我用了。”说着,将本子又送到了子妤的手上:“你收好,闲暇时好生再看看,有想法就告诉我。只是别让其他人看到就行了。”

虽然周围一看就没有人,子妤还是被唐虞柔软地过分的目光给看的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耳根微红:“我其实看到了你有意留下的空白之处,只不过有意让你说出来需要我的话罢了。”

“从来我都是需要你的,有你这个贤内助在一旁,再难的新戏我也能改编出来。”唐虞被子妤且羞且俏皮的样子逗乐了,真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揽入怀中,可此处是司教坊,该谨守的规矩还是得谨守着,只好扬起眉梢,用着无比宠溺和充满爱意的眼神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女子。

被唐虞看得愈发羞了,子妤只觉得九月的天气怎么还如此燥热,干脆站起来:“我们说了这么久,怕是其他人要怀疑了,我还是先回去了,明儿个开始练功的时候咱们再见吧。”

说完,子妤提起裙角就匆匆跑出去了,像极了做错事被人抓住把柄的小姑娘,看得唐虞眉眼间的笑意也愈发浓郁了起来。

......

回到西苑,子妤就看到小桃梨在给自己挥手。

来不及回屋放好手中的戏本,子妤只好将其纳入衣袖勉强放好,这才走进了小桃梨的居所:“怎么了,看样子你是专程等着我回来似地。”

小桃梨给子妤和自己都斟了杯茶,目光闪闪:“子妤姐,你真是好福气呢。你不知道,咱们从教习殿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呢,说没想到唐管事这么年轻,就能担当如此重要演出的管事,可见是少有的青年俊才。那些民间戏班的戏娘们更是大胆,还说要利用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唐管事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以后好......”

“好了。”子妤见她说的眉飞色舞,实在想不通这么淳朴稚嫩的小姑娘怎么会唱起佛音来一套一套的,伸手将她的嘴给捂住:“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就好了,可别叫其他人听了去。”

“除了你,大家都听到了呢。”小桃梨扒开子妤的手,一脸八卦:“子妤姐,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们戏班的大师姐金盏儿也钟情于唐管事呢?”

“你怎么这么说?”子妤看着小桃梨,不知该否认还是辩解,总之,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金盏儿是否还存有对唐虞的莫名情感。

小桃梨伸出中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儿,我听见珍珠在院子里走动呢。”说着,小桃梨又走过去把窗户拉过来关好:“当时月逢春的师姐问你们戏班的大师姐关于唐管事的事儿,她却少见地把脸板住,说什么大家聚在此处为的是好生排戏为皇上的寿宴献演,若是被这些旁骛所扰,还不如早些自己卷了铺盖回戏班去,也免得到时候上了台唱不好,丢了自己和戏班的脸......那月逢春的戏娘被你们大师姐这样一通义正言辞的数落,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其实也不怪她们,这些民间戏班的戏娘,规矩本来就松散许多。但你们大师姐也有些太小题大做了些,毕竟未来两个月大家还要在一块儿排戏的,她这话一出,算是直接得罪了长春班、玉兰班、柳云班还有那个月逢春的戏娘呢。”

“大师姐她,她的话也并无错处,就是太直白了些。”子妤也摇摇头,想起金盏儿从来都柔柔的脸庞上“义正严词”起来,会愈发地让人觉得严肃!

“你也知道,你们大师姐看着是个挺和气的一个人,却没想一说到唐管事就严厉成那样。所以,我才替你担心呢......”小桃梨嘟着个小嘴儿:“她美的好像不是凡间的女子,有她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我怕这两个月下来你的唐师父就要跑到人家哪里去了呢。”

“妮子,鬼心思真多。”对于这个小桃梨,子妤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随意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小脑袋瓜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看大师姐说的对,咱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可要各人想清楚想明白了。你若是不好好表现,到时候会戏班,佘班主不打你板子才怪呢!”

“我可全指望你了,十个戏伶呢,要想唱主角儿实在太难。你帮我给唐管事说一声,到时候不要让我太难看就行了。”

小桃梨还真是个没什么心思的小姑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子妤真是哭笑不得。

“放心,唐师父透露一些这次献演的新戏给我听,所谓群戏,虽然有主有次,但他却将这出戏改编地极为巧妙,不会可以冷落任何一个戏伶就是了。”

“果真?”小桃梨长舒了口气:“我看那些民间戏班来的戏娘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摩拳擦掌要暗地里和咱们宫制戏班的人较劲儿呢。我就是不想输了面子,唱什么倒无所谓了。”

“你熟悉《八仙献寿》这出戏吗?”子妤见她懒懒的,想了想还是透露给她道:“下来你好好琢磨琢磨熟悉熟悉,唐师父就是按照《八仙献寿》来改编新戏的。可别说我没照顾你哟!”

“八仙献寿......”小桃梨睁了睁眼,梨涡即现,上前把子妤的臂弯抱的紧紧地:“我就知道子妤姐是个好人,我回头就好好再熟悉一下,嘿嘿,争取能给唐管事留下个好印象!”

“好了,这个连大师姐和我同门的唐筝师妹都不知道呢,你可得把嘴把严了。”子妤总觉得这小桃梨就想子纾的翻版,天真无邪,娇憨可爱,只不过比起自己的弟弟来,要让人心疼喜欢的多。

章二百六十九 默契搭档

过了三日的休整期,接下来便是唐虞开始对这十位戏伶进行寿宴献演前的排练了。

由于新戏本子还没定下来,所以这两日唐虞只安排戏伶们分成五组,轮换着两两相对唱一些常规的折子,以培养出彼此之间的默契。

今日轮到子妤和佘家班的珍珠对戏。两人面对而立,互相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欣赏。

在花子妤眼里,这珍珠的名字虽然极为女性化,但容貌性情都带着几分爽利。特别是她的身高,几乎和自己一般无二,也同样的纤细婀娜,所以当两人站在一起,只看背影时,会让人恍然间分不出谁是谁的感觉。虽然小桃梨曾经提醒过自己,这珍珠一样擅武戏,是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但并不妨碍子妤对她的欣赏。

而在珍珠眼里,花子妤实在让她很是不解。

外界流传,花家班新晋的一等戏伶花子妤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不但嗓音圆润清秀,身段婀娜妩媚,唱功演出也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她在演的洛神,演的桃花仙子,不但惟妙惟肖,而且会让人恍然间无法分清是她在唱戏扮演,还是她真的就是洛水而生的女神,还是从天而降的桃花仙女......可眼前端然而立的女子,在珍珠看来,和传闻中那个绝色惊艳的戏伶实在差太多了。素颜如玉,笑意恬雅。再加上朴素的衣饰,如常的装扮,不由得让人怀疑,难道这就是那个盛名在外的花子妤吗?

但珍珠却是打心眼儿更加喜欢眼前这个真实的花子妤。她眉眼间的从容不迫,举止间的娴雅沉稳,特别是神情气质上的钟毓灵秀......都让人有种想要和她接近,想要对她一探究竟的冲动。

子妤见珍珠一边打量自己,一边眉眼露笑,知道这个女子应该是极对自己胃口的,便主动道:“珍珠姑娘,听闻你擅武戏,还是由你来挑一出折子吧。”

“唐管事每天都要听了咱们的戏来点评,若累积每次都能占得前三位置,便能优先挑选以后新戏的角色。咱们可不能马虎了!”珍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而且,你之前已经连续两天得了第二和第三,我不一样,之前对戏戏娘都太过娇弱,根本没法找到适合的戏份。正好你也擅武戏,不如咱们好好唱一出,也让唐管事对我的印象变深刻些,行吗?”

珍珠所说的,便是唐虞想出来的一个极好的方法。即可在对戏中让戏娘们彼此熟悉,又能形成竞争的意识。《十全十美》虽然能照顾全面,但所有戏都有主角和配角之分,如果直接点名,难免会有人不服气,所以通过每日切磋后的评定,至少让十个戏伶都没有话说。

前两天,子妤得了便宜,第一次是和金盏儿搭戏,第二次是和小桃梨搭戏,两位搭档在十位戏伶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子妤本身也不弱,所以连续得了第二和第三。

今天和珍珠搭戏,子妤倒是有些想法,毕竟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类型的戏娘极难,两人凑到一起,若挑折子挑好了,说不定真能得个第一呢!

珍珠见花子妤在仔细思考自己的话,唇边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好像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由得问:“子妤姑娘,我相信你的眼界,你说,咱们唱一段什么好呢?”

“不如我们唱一出反串,如何?”子妤笑着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我们唱武生的戏?”珍珠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如此,便能出其不意,打败那些个柔柔弱弱的戏娘们了!”

“可是,唱什么好呢?毕竟我们只是在正旦里面擅武戏罢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刀马旦,要找出适合咱们的折子来也不容易呢。”珍珠说着,眼神又暗了下来,似乎还是觉得找不到突破口一样。

子妤倒是胸有成竹:“武生里也分了长靠武生和短打武生。短打武生我们演不来,可长靠武生是需要不仅要求得武功好,身段姿势好,还要求表演细腻并有一定唱念的功夫。你可熟悉《借东风》这出戏?”

“是讲周瑜和诸葛亮次合作退敌的故事,我倒是常看同门排练的。”珍珠点点头,随着花子妤所说的话,脸上的表情也愈发自信起来:“咱们一个演周瑜,一个演诸葛亮?”

子妤看珍珠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随即又道:“这一出《借东风》算是长靠武生戏里头唱念成分最多的,而作打却相对较少。而且,周瑜和诸葛亮最大的特点是什么,你可知?”

“两个人不但英俊潇洒,而且都睿智精明!”珍珠说着,满眼的笑意都忍不住了:“咱们一个扮周瑜,一个扮诸葛亮,但是扮相就要迷死人呢,哈哈,且不说咱们俩的唱功了!真好真好,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子妤见珍珠笑得那德行,反而觉着如此爽朗利落的女孩儿着实难得,心底里愈发对其有了几分喜欢:“不过咱们时间不多,比直接拿了戏就唱的要麻烦许多,我建议咱们午膳就免了,随便吃两块糕子果果腹,争取能再默契些,好吗?”

“别说不吃一顿午饭了,就是不吃晚饭也没问题!”珍珠说完,一把拉了子妤的手:“咱们不如找个宽敞点的地方,不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了。这可是咱们的秘密武器,不能给他们发现。”

环顾四周,虽然司教坊的排练大殿足够宽敞,但容纳十个戏伶却是有些勉强,相互间难免会打扰到,所以倒是有一小半的人都各自寻了司教坊各处僻静单独院落来排戏。

子妤记得西苑后边儿有个种满槐杨树的小林子,便提议到那儿去。可珍珠说她知道小桃梨和唐筝那一组今儿个就是去了那儿对练,说这练习殿旁边一条小路临地太医院处有一块空地,没有什么绊脚的树呀,花呀,草呀的,很适合两人练武戏。

并无异议,子妤点头同意后两人便相携而去。

......

还未走进,子妤便隐隐闻得一股药香,珍珠解释说那围墙外就是太医院了,所以才会有味道。

子妤倒是习惯了药香的味道,反而觉得心神俱宁,眼见此处的空地的确看起来很合适两人排练的,便停下脚步,仔细和珍珠说起了戏。

“子妤,不如你演周郎,我演诸葛!”珍珠也不掩饰,直接挑了诸葛亮的角色。

“你不听我先给你讲讲戏再决定吗?”子妤侧头含笑看着珍珠:“为什么选了诸葛呢?”

珍珠直言道:“诸葛先生总喜欢拿着一柄羽毛扇,看起来风流潇洒,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子妤从来就喜欢周瑜胜过诸葛亮,便道:“也好,我倒是觉得周郎性情柔中带刚,虽然心思多,但缜密算计同样不输于诸葛先生。那就我来演周瑜吧。”

两人一拍即合,便开始琢磨起戏文来。

“《借东风》分别有三折戏,周瑜染病,鲁肃求助,孔明借箭。咱们至于两人,不如就取了头尾来唱,如何?”子妤略加思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珍珠露出佩服的神情:“为何你是唱青衣的,却对武生戏都这么熟悉呢?难道身为一等戏伶,必须得博览各个行当才行吗?”

子妤摇头,解释道:“那到不是,实在是因为我弟弟就是唱武生的,所以才对武生的戏目稍微比一般戏伶了解的多一些罢了。”

“你还有个弟弟?”珍珠笑道:“肯定也是人中龙凤了。”

“嗯,他跟着朝元师兄,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子妤说起弟弟,倒是毫不掩饰地赞赏。

“有你这样的姐姐,还愁弟弟没出息吗?”珍珠有些羡慕,羡慕他们是姐弟俩一起在学习:“要是我也能有个亲姐妹或者亲兄弟一起学习,那肯定也能和你一样!”

“那是自然。”子妤点点头:“来吧,我先把咱们两人的唱词简单过一遍,你先争取记住大半,然后咱们各自练习一个时辰,之后再合戏,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如何?”

珍珠想了想,提出自己的意见道:“我看不如咱们一边合戏,一边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你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一般你唱个三四遍我就能记住大概,咱们再多合几次,这样既能让我熟悉戏文,又能让咱们更多的磨合到,你说可好?”

“好吧。”子妤没想到珍珠会这么有信心,但想到能在佘家班地位赶超小桃梨,珍珠必然并非俗人,有些过人之处也实属正常。

于是子妤便一边给珍珠说戏,两人一边合戏。这样一来二去,不到两个时辰便能顺顺利利地唱完而中间不打岔,子妤很是感慨珍珠的记忆力。她所说的三四遍完全就是自谦,只需两三遍,她便能唱得八九不离十,将整整接近一百句的戏文记得清晰明朗,可见功力不凡。

章二百七十 好戏开演

日暮渐落,花子妤和珍珠却还在紧邻太医院的空地合着戏。

要说两人还真是默契无比,短短两三个时辰,这一出《借东风》就已经磨合地八九不离十。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汇演的时间了,子妤只觉得嗓子都有些冒烟儿了,便停了下来:“咱们歇歇吧,午膳没吃,连口水都忘了喝,这时候松懈下来,只觉得全身都累的很,到时候还要和另外五组戏伶比试,可不能到了那会儿没了气力。”

其实珍珠早就累了,可眼看着花子妤一丝不苟地带着自己反复练习,连细节处都不放过地磨合着,根本不好意思提出来要休息。好不容易花子妤主动叫停,乐得使劲儿点头:“咱们虽然是唱磨着嗓子的,可这两三个时辰下来,真是连口水都没抽出时间喝,咱们不如各自回去休整一下,润润嗓子,安安心神,等会儿的比试争取一鸣惊人!”

达成共识,两人这便携手离开了此处。

经过一些院落,还能听得有人在吊嗓子练习,子妤和珍珠对视一笑,珍珠更是忍不住感叹起来:“还以为咱们是最勤奋的,没想到这个时候都还有人在练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