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刘惜惜一身女官常服,青蓝色的裙衫掩住了她青春少女特有的气息,多了一丝内敛,多了一丝沉静。即便是她看到子妤和茗月时那毫不掩饰的笑容,也少了原本妖冶魅惑的感觉。

诸葛不逊专门吩咐厨房留了一个人为花子妤准备膳食,阿满借了子妤的名义,为三人置办了一桌并不算丰盛却相当精致的席面,趁着第二天才是大婚仪式,好让她们也能放松放松,聚在一起说说话。

“子妤,娘娘让我给你带个话,说右相府不必皇宫和福成公主府,她不太方便召见你。而且京中关于你的流言或多或少与她有关系,所以她更加好私下和你相见,让你好好唱戏,明儿个自有厚赏。”

刘惜惜看着花子妤,发觉她比在宫里的时候瘦了不少,随手替她夹了一块红焖肉,又道:“娘娘还让我提醒你,你如果接到李家姐妹送到戏班的帖子,就找个由头拒绝了。毕竟你已经是一等戏伶,身份不比普通戏伶,入宫为贵人献演虽然是责任,却并非是义务,能躲开就多来了,不用和她正面相碰。”

子妤看着刘惜惜,举止间比以前多了几分娴雅和高贵,虽然也看起来瘦了些,精神头却极好,看来宫里的生活她也极为适应,自己也不用担心了,便道:“有劳娘娘为我费心了。”

说起来,茗月倒是知道此事儿的。和其他同门弟子不一样,她时常回家看望母亲,而她母亲的相好又是捕快,所以有些宫里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都能听到一些。当时她还赶忙跑去给子妤说起,只是子妤早就得到了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的亲自解释,自不当会儿事儿地一并让茗月也歇了打抱不平的心思。

此时刘惜惜再度提起,自然让茗月有些愤慨不平:“那个李文琦真是讨厌,都得偿所愿了却还念念不忘来害子妤。长舌妇,小心死后下拔舌地狱!”

一旦涉及到子妤,茗月这个讲义气的就会变得极为护短,骂了一通李文琦,这才喝下了一口温茶:“还有杏儿,她明明就是咱们戏班出去的,也见帮忙为子妤辩护辩护。谁都知道诸葛少爷和子妤并无私情,乃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偏李文琦那么龌龊,说得出那样的话来。”

“她在宫里造谣,已经害得身边一个宫女被娘娘......”刘惜惜接过话,说到此处却顿了顿,看向花子妤:“那个宫女已经被娘娘处死,这段时间她倒是消停了些。”

子妤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再次听到那造谣宫女死讯的时候,有些不太舒服:“她造的孽,将来也会系数从她自己身上讨还的。”

“对!”茗月也点点头附和道:“有句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其实她已经得到报应了。”刘惜惜忍不住啐了一口。

“怎么说?”茗月一听,显得很是兴奋,巴不得李文琦遭报应。

同样替两人各自夹了菜,刘惜惜才继续道:“自从皇上知道流言是从李文琦哪里传出来后,就再也没有踏入她的寝宫一步,连带着她的姐姐,李昭仪也失了宠,整天以泪洗面,两姐妹见面就像仇人一样,眼红的很,只差没有当面就打起来。”

对于李家姐妹的内讧子妤倒不意外。宫里头连亲姐妹都是不可信的,更何况是堂姐妹的关系。李昭仪受宠正当,诸葛敏华就主动让皇帝收了李文琦,明显就是拿她来当枪使,对付李昭仪的。

只可惜李文琦身在局中不知自保,反而去寻自己的麻烦。皇帝已经觉得够亏欠自家姐弟的了,又岂能容他身边的女人制造流言陷害自己的女儿呢。

失宠还是轻的,若真闹大了,恐怕李文琦这辈子就只有去冷宫度过了。

花子妤只能说,李文琦还算运气不坏,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和自己的关系并非常人所能了解,他们为了平息谣言竟愿意为了自己而提前举行大婚,倒让李文琦捡回一条命。毕竟,流言没有给自己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不然,想也想得出皇帝会如何处置李文琦!

三人兴致颇高,相互说了些戏班里的趣事儿和宫里的新鲜事儿,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柳梢了。

刘惜惜说诸葛贵妃给她的假只有半日,如今已然入夜,回去太晚了恐怕被其他跟来伺候的宫女和女官们议论,便提早告辞了。

见月色如此美妙,子妤和茗月又并无琐事缠身,两人又继续在庭院里,披着薄棉披风,一边赏月一边说话。

趁着两人单独说话的间隙,子妤干脆道:“茗月,你是不是喜欢我弟弟?”

没想到子妤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茗月差些一口将刚喝进去的茶水给喷出来,气急地道:“你这话说的,也不知道臊的慌!”

“怎么了?”子妤有些促狭地笑笑:“你若不喜欢那就算了。我只是看那天那小子为了你竟然顶撞郡主,可是少见。或许我这个做姐姐地去敲打一番,他能对感情的事儿上上心呢......”

听了子妤的话,原本还羞赧不已的茗月眼神透出几分神采,却还是羞于说出口,只喃喃道:“那天我也被吓到了,生怕郡主怪罪子纾冲撞了她呢。”

“那小子,你别看他冲动惯了,可郡主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情分摆在那儿呢。若非必要,他又岂会说出那样的重话来。我看啊......他多半是对你留了心了......”子妤说着,小心地观察着茗月的反应,见她仍旧羞怯怯地埋着头不做声,便有了几分笃定,又道:“你若愿意,也不用说什么,只点点头,让我知道心意就行了。剩下的,全包在我身上,可好?”

茗月听得心痒痒,也不敢抬头,过了好半晌,终于用着微不可见的动作点了点头,惹得子妤欢喜地上前一把就抱住了她,嚷道:“真好真好,我又多了个亲妹子了!”

章二百六十四 花开正浓

花子妤在诸葛家与薄侯联姻的婚宴上,一曲《桃夭》让在场宾客体味到了何谓“美人若花,且桃且妖”的意境。

身着层层渐染的浅桃色衣裙,如层层花瓣堆叠盛放,发髻高挽,一支桃花斜?入鬓......花子妤以舞为主,且唱且歌,婀娜蹁跹,灵动惊艳,恍若桃花仙子,让观者忘乎所以,只留下惊叹之声不断。

因为《桃夭》词短,不足以形成一段完成的演出,所以唐虞和子妤商量半天,才想到以舞为重心,串联起整首词。正好子妤身段柔软纤长,跳舞是她的长项,以如此形式演出,既能烘托出大婚的热闹气氛,又能展现出花子妤身为一等戏伶不俗的戏曲功底,一举两得。

要知道,又唱又跳,是鲜少有青衣旦能做到的。花旦或许有两成人可以兼具唱跳表演,但大多都只仅限于简单的手腕动作和腰部扭转。像花子妤这样真正地将舞蹈和唱词结合到一起的,整个皇朝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戏伶来。

对于子妤这个能力,早在挑选她为《木兰从军》中“花木兰”一角时,唐虞就充满了信心。

只是这次的舞台更容易让她发挥,毕竟是一双好友成就百年之喜,心态比第一次入宫献演要轻松愉快许多,花子妤一场演出下来,除了双颊绯红,略有喘气之外,根本看不出半点紧张和疲态。

......

“快快,这是按照上次唐师父给的方子,我亲自为你熬制的清喉汤。”

子妤下台,还未来得及卸妆换衣裳就被阿满拉住了。还好茗月看到子妤满头细汗,忙将阿满叫住:“你看看,这初秋里跳这么一场下来也够子妤受的了,你还让她立马喝下这碗热汤,岂不更热!不如先梳洗更衣了,再慢慢喝也不迟嘛。”

阿满想想也对,上下看了看子妤,笑得合不拢嘴:“以前我常常跟着塞雁儿师姐出去唱堂会,她的习惯是下台一定要喝润喉的蜜水,再热都不怕。一时忘了,子妤你先去换了衣裳,擦把脸再说。”

“阿满姐,我知道你是疼我,我还是先喝了吧。等会儿若是凉了岂不还要热一次。”子妤乖巧无比地捧过瓷盅,即便清喉汤略有些烫口,也“咕嘟咕嘟”全部喝下了肚。

“真乖!”阿满高兴着呢,赶忙推了推茗月:“快带子妤下去,卸了妆好休息呢!府里已经送了宵夜来。咱们为了准备着演出,饿都着肚子。特别是子妤,连中午都只送了块芙蓉甜糕果腹,再不吃东西,身子可就亏了。”

“知道知道!”

茗月也不嫌阿满罗嗦,子妤更是心里头暖暖的,两人这才携手回到更衣间。

梳洗完毕,子妤一点儿都不觉得累,只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愉快无比。

子纾作为男傧相,现在正在前头的筵席上,子妤想着等会儿用完宵夜就直接回戏班,不用等子纾了。

可刚刚换好衣裳出来,府里的管家就来了,说是奉诸葛不逊之命,请子妤入席,参加婚宴。

因为知道花家姐弟和诸葛不逊还有薄鸢郡主关系匪浅,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玩伴,所以包括阿满茗月还有一众戏班师父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惊讶,只羡慕罢了。

无奈,子妤身上这细布常服是不能穿去赴宴的,只好让那管事去回一声,说自己更衣之后就去举行晚宴的流芳园。

上下一打量,这管事想必也看过先前子妤的献演,此时脸上还挂着一丝不太相信的神情,好像眼前所站的这个女子和台上那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的戏伶完全不是一个人!

没有在意管事的探究的目光,子妤是礼数周到地微微一笑,便招呼了茗月让她和自己一并回去更衣。

......

这次过来献演,子妤除了那套戏服,便只带了两件半旧的常服。还好阿满想着或许子妤会被邀请去和薄鸢郡主或者诸葛不逊见面,特意让茗月将这次为子妤新作的秋衫准备了两套。

换上一件湖色的水纹裙衫,子妤只绾了个干净利落的云髻,别上一对珍珠滴水钗,不施粉黛地就去往了婚宴所在地,诸葛右相府邸的流芳园。

之前子妤来小住的时候并未留意过这流芳园,只知道此处乃是右相举行诗会与朝中青年文士们吟诗作对风雅唱和的场所。

这次在流芳园登台,子妤才领略了纯粹江南宅院的小桥流水,是何等的秀美精致。

一丛丛凤尾竹为点缀,将流芳园自然而然地分割成了好几个宾席。地上铺的全是从江南运过来的水磨青石,烛光反射在上头,会有层层光晕,可见打磨地又多么光滑可鉴。但偏偏脚踩上去,并不觉得滑,反而踏实无比,的确少见!

子妤步步而进,见门口守着两个婆子,便上前道:“小女子花子妤,受邀前来参加晚宴。”

“子妤姑娘!”其中一个婆子刚刚从里头换班出来,是看过花子妤演出的,当即就惊讶的几乎掉了下巴。

“不对啊!”这婆子随即便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花子妤:“子妤姑娘看起来和台上怎么有些不像?”

“台上穿的是戏服,又上了妆,自然不像。”子妤耐着性子,笑着解释道。

使劲儿摇了摇头,那婆子却是疑色更浓了:“不对不对,子妤姑娘先前在台上演出时我虽然离得远,可也认认真真地看了全场。你除了身段和她有几分相似,那眉眼却少了些风情。姑娘,嬷嬷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想要混进去,就此打住吧。”

有些哭笑不得,子妤知道她是在赞扬自己,却偏偏不信眼前站着的就是她嘴里那个“花子妤”,只好摊了摊手:“这样吧,先前是一位姓吴的管事过来相请的,不如请他出来一下,即可严明真伪。”

“吴管事?”这下,另一个嬷嬷也忍不住凑上来,脸上全是不屑的嘲讽:“你多半是老吴的相好吧。姑娘,看你长得倒是清秀干净,怎么那么想不通就跟了吴管事呢?他又老,又没几个钱,最好女色,府里好多丫鬟媳妇子都暗地里埋怨过他用色迷迷的眼神去大量别人,我啊......”

眼看着这嬷嬷嘴皮子使劲儿翻,说出来的话却是在难以入耳,子妤只好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算了。

“咦,可是子妤在外面?”

正在这时,流芳园里却传来一声疑问。

听得这个声音,子妤不由得扬起了唇角,转回身子,迎着那说话地人展颜一笑:“暮云姐姐,好久不见,你可还安好?”

“果真是子妤!”

来人果然是诸葛暮云。只见她一身湘妃色的宫装,脸色隐隐透出红润,见到花子妤被拦在了门口,走过去对着两个嬷嬷就是一通训斥,和以前那个喜欢板着脸的大小姐并无区别。

“对不对,对不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竟没认出子妤姑娘来,还请姑娘赎罪,请大小姐赎罪!”两个嬷嬷齐齐双膝跪地,用着求饶的眼神看着花子妤,似乎很怕这个已经入了宫的“大小姐”。

“好啦,今儿个是逊儿大戏的日子呢,何必发作下人。”子妤直接从两人面前穿了过去,也不理会,拉了诸葛暮云的手就往里走:“我可是还饿着肚子呢,专程来讨诸葛家的喜酒吃!你这个主人家的,还不快请我入席!”

子妤亲昵的态度让诸葛暮云很是受用,两人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面,自然重逢之后别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直接领了子妤如内席,紧邻着诸葛贵妃和一众一品夫人的席桌而坐。诸葛暮云告诉子妤,说贵妃娘娘让她不用上去请安了,只放轻松好好玩玩,不要拘束。

子妤乐得能免了那些俗礼,便和诸葛暮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顺带吃着美味的婚宴佳肴,倒真的觉着心情放松了不少。

“咦,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暮云,请问是哪家的闺秀啊?”同席的一个妇人看见花子妤和诸葛暮云极为相熟的样子,也忍不住凑话问了一句。

“戚夫人,这位是花家班的子妤姑娘,先前台上唱《桃夭》的便是她。”诸葛暮云颇为自豪地向那满身贵气的夫人介绍了花子妤,却直接忽略了花子妤在下头拽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子妤姑娘!”戚夫人眼睛一亮,一下子就笑得脸上开了花:“果然是一等戏伶,风采卓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夫人过奖了。”子妤被这位戚夫人夸张的表情和语气给弄得有些汗颜。

“子妤姑娘,既然在这儿见了您,可否求您个事儿?”这位戚夫人是个来事儿的,见花子妤竟“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后天就是我儿子成亲的日子,能不能越过戏班,直接递了帖子到您这儿。一千两银子作为例银,绝不少一分钱,如何?”

子妤听得暗暗咋舌,面上却保持着如常的微笑:“夫人厚爱,子妤心领了。可外出唱堂会的事儿一并都由戏班的专任在负责打理。若是子妤这儿答应了您,恐怕就得打乱之后排好的演出了。所以......”

“哎!那就可惜了。”戚夫人连连叹气:“原本我先前还不信坊间传言,认为子妤姑娘不过是侥幸做了一等戏伶。今日一见,惊为天人,还想着请您去演一回呢。如此,就只好作罢了。”

一番你来我往的客气话语,总算是让戚夫人歇了“走后门”的心思。倒是诸葛暮云听到子妤一场献演竟能值一千两银子,低首在子妤耳旁窃窃道:“我还看不出你是个小富婆呢,以后请你演出,岂不要花费个好几年的积蓄!”

低声凑到诸葛暮云耳边,子妤眨眨眼:“给你演,我分文不取,可好?”

“那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两人都默契地同时笑了,也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友情”两个字!

章二百六十五 直面质疑

自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成亲,关于花子妤和诸葛家关系的流言才彻底被击溃。毕竟身为一等戏伶,花子妤是不可能做妾的,这点常识,至少明白人都懂的。

对于花子妤和花家班来说,李文琦制造的这场事端倒并非坏事儿。至少自从福成公主大婚到现在,连续两个多月,花子妤都是京中大酒楼茶肆里所议论的焦点,俨然使得花子妤一跃成为当世名伶!

正好,配合皇帝五十九岁寿辰,朝廷要挑选十位戏伶进入宫中司教坊排演一出大型的合戏,在腊月十五寿宴哪天献演。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内务府格外施恩,允许除了三家宫制戏班以外的十家较有名气的戏班也选送戏伶。不过十个名额,还是三大戏班占据了半壁江上,只余下仅四席让十个戏班争破了头。

花家班身为第一大戏班,得了其中三席,羡煞其余一众戏班。

经过深思熟虑,花夷挑了许久不曾献演的金盏儿,新晋风头正键的花子妤,以及刚如戏班却极受欢迎的唐筝这三个人。只可惜内务府点名只要戏娘,不然有止卿在,还轮不到唐筝得便宜。

佘家班得两个席位,挑了小桃梨和另一位擅武戏的花旦。日渐衰落的陈家班只得一个席位,左挑右选,好不容易送了一个名唤柳叶儿的戏娘上去,只盼着不丢宫制戏班的脸就行,要出彩,却是想也没想过的。

另外四个席位,分别由江南的常春班、玉兰班、柳云班以及京城的另一家民间戏班月逢春各取一席。

一开始,子妤并不想接招。这段时间在海棠院,除了自己练功,便是去前院上戏或者去一些重要场合献演。轮番的历练下来,自己不但唱功愈发纯熟,身段功底也练得极为柔软,至少以前不能下到两尺的腰,如今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

而且自己刚从宫里那个是非之地出来,巴不得敬而远之,哪里还会有任何心思再进去一趟,实在麻烦也太多了。

但想到亲生父亲五十九岁大寿,自己若能登台献演也算是个圆满的事儿。再说久不出山的金盏儿也参加了,自己想从这位师姐身上讨些经验,机会难得,也就答应了花夷的请求。

更何况,唐虞也从皇子所带了信儿回来,说这次征集是个戏伶献演,他被任命为负责排戏的管事。若子妤去了,两人在宫里也能常见面。而且唐虞还透露,说内务府接了皇帝的命令,要在寿宴献演之后直接钦点一位戏伶为“大青衣”。

这可是二十年来皇帝再次钦点“大青衣”。还好消息被内务府守的死死的,并未透露出来,除了唐虞和几个品级高的官员知道之外,几家戏班都完全被瞒住了。毕竟,整整二十年,朝廷都接到皇命要点“大青衣”,若消息传出去,恐怕这十个名额的席位要被几家戏班争破头!

要知道,“大青衣”乃皇帝钦点,其身份相当于一品夫人,是女子当中,唯一一个不靠夫君的来的封号,尊贵无比。

可是,只有花子妤知道,这“大青衣”多半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为其他,只因花无鸢的遗愿已经被皇帝知晓。有了那份存在着十六年的愧疚,其他人想要染指“大青衣”的位置,恐怕根本就入不了皇帝的眼。

想想也好,若自己能在十七岁的时候成为“大青衣”,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以后便好好唱戏,再与唐虞长相厮守地过着普通日子,再无牵挂。

......

虽然离得腊月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但内务府已经派了车撵,将十个入选的戏伶都接到了司教坊。因为挑新戏,挑主角儿,再演练磨合,这些都需要时间。两个月,对于内务府来说还觉得有些不够呢。

只带上随身的几套常服,再备了几件夹棉的冬衣和披风等物什儿,子妤和金盏儿还有唐筝一起坐上了内务府派来的撵车上。

久久不曾与金盏儿见面,这次看到她,子妤即高兴,同时心里头又有些发酸。

月白的裙衫,上面连半点花纹也没有。若不是臂间一抹秋香色的挽带,几乎要让人以为金盏儿是不是在守孝,需要着素服。随意绾就的云髻上也只是一支珍珠簪,再无其他钗环装饰。整个人也比之前看到的要清减了不少,盈盈一握的纤腰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摇摆似的,格外让人生怜。

不过金盏儿的脸色却极好,光泽红润,目光中也含着几分别样的神采。若不是知道“大青衣”的事儿属于机密,子妤几乎要以为金盏儿就是冲着“大青衣”去的。

一旁的唐筝也用着崇拜无比的眼神看着金盏儿。要知道金盏儿成名多年,就算是远在江南的常春班,唐筝也听过许多关于金盏儿的传闻。而当初到戏班金盏儿还在闭关之中,她都未曾得见真容。如今能一起坐在撵车里头,离得这样近,自然按耐不住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倒是金盏儿看着子妤和唐筝,一个目光关切,一个神色热切,主动开口道:“两位师妹,你们这样看着我,莫非我脸上长出了一朵花儿来么?”

听见金盏儿说笑,子妤这才跟着笑了起来:“大师姐,您可比花儿好看多了。花开花谢,再美的花儿也有那凋零成泥的时候。可您不管怎么看都美美的,从不曾变过。”

“凭地你嘴甜,怪不得依塞雁儿那刻薄性子都少不了在班主面前说你的好话呢。”金盏儿好像兴致颇高,竟主动打趣儿起了花子妤。

一旁的唐筝看到花子妤和金盏儿有说有笑,羡慕地紧,不觉脸上也流露出来心中所想。

金盏儿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见唐筝目色有异,便转而道:“这位师妹眼生,先前班主只略略说了你是从常春班过来的新晋戏伶,如今乃是二等。具体擅长唱什么戏,可否给我讲讲。”

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唐筝似乎这才鼓起勇气,用着甜糯柔软的嗓音答道:“大师姐,我在常春班的时候是唱青衣旦的。擅长的剧目无非是一些《桃花扇》《紫钗记》等一些老戏。我倒是极为羡慕子妤师姐,她每次都能唱新戏呢。”说着,竟不由自主地将话题落在了子妤的身上。

金盏儿点点头,看向子妤的目光也带着几分疑惑:“唐师父以前虽然也喜欢琢磨新戏,可三年不过才写了《木兰从军》一出而已。这段时间倒是难得,一连有《洛神赋》《桃夭》这等清新愉悦的新戏出来。可见子妤你给了他不少的灵感,实在让人羡慕呢。”

眼观金盏儿说这话表情的时候带了几分怅惘,却落落大方,自然无比,子妤知道她多半已经放弃了对唐虞的淑女之思,这才道:“这是因为唐师父在皇子所能阅读到不少的古籍,里头的诗词歌赋闻所未闻,却偏偏惊艳至极。有了好词,配上好曲儿,新戏自然也出的快了。”

“我听班主说,唐师父提出了一个条件。所有新戏只能由你来首演,之后再由其它弟子学习了挂牌子登台。”金盏儿说着,眼里却带了几分探究和不解,似乎想从花子妤的表情中看到自己所猜测的答案。

对于唐虞的这个要求,子妤早就从花夷那儿听说过。本来那些诗词就是自己费心回忆起来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半个著作权所有者。自己的劳动成果,自然是由自己来首演,这个并不算过分。只是外人不知道,还以为唐虞对自己特别关照罢了。

知道金盏儿肯定也听过青歌儿口中流传出来的那些话,子妤神色如常,只淡然一笑道:“唐师父厚爱,子妤心存感念。至于为什么新戏都要我来首演,很简单,因为这些戏都是我和他共同琢磨出来的。从每一句唱词到每一个动作,我们都要反复研习多遍,并非是唐师父一人所作。”

言下之意,这些新戏里头也有花子妤的功夫在里面,她并非是不劳而获的。

金盏儿听得懂,唐筝却有些听得不舒服,随口道:“那为何唐师父只找你合作新戏,不找大师姐呢?要论唱功,论经验,恐怕你都多有不及吧?”

面向唐筝的质疑,子妤却不疾不徐地道:“这个,可就不能问我了。不如师妹亲自问一下唐师父,让他直接给你答案比较好。”

金盏儿听得出子妤有些不高兴,便道:“子妤,你别误会,唐筝师妹初来乍到,不知道你曾经是唐师父的亲徒吧。或许他觉得你容易合作,又比和别人一起琢磨新戏更为默契的缘故吧。”

这样“打圆场”的话从金盏儿口中说出来,凭白让人添了几分信服。但唐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不甘心。

确实也是这样。唐筝想着自己和唐虞从小一块儿长大,论默契,两人应该更有默契才对。花子妤也不知是如何把唐虞给迷住的,不但让唐虞修书给唐母,说让唐母无需操心他的婚事,还愿意专门为她写了新戏来捧她。

心不甘情不愿,唐筝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入宫,一定要让唐虞也帮自己准备一出新戏。算是还她这么多年一心一意念着他的情分!

章二百六十六 桃梨若艳

司教坊位于皇城外宫,与太医院毗邻,与地处内宫边缘的皇子所不过一盏茶的距离。

花子妤对于司教坊并不陌生,记忆中,司教坊是从明朝朱棣时才创建的。当时专门用来容纳犯官妻女,算是官办的妓馆。

可这个朝代的司教坊很不一样,里面大多是乐师,平日的工作就是整理全国各地的民间曲乐,然后整理成册以供保存,算是一个“文化保护”机构。同时,司教坊里也养了一些艺人,却只是表演杂戏的伶人,比如顶碗,踩高跷,水袖舞等等。

因为在花子妤所处的这个时代,从君到臣,从贵族到平民,从男子到女子,从老到幼......都极为崇尚戏曲之道,大到节日庆典,小到民间喜丧,都习惯请戏班来唱堂会,这才能镇得住场子。

于是,当十位从全国戏班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戏伶住进司教坊后,几乎所有的艺伶都用着极度崇拜的目光恭迎着她们。

对于这次皇帝寿诞的演出,内务府极为重视。特意让司教坊拨出来两个稍大的院落专程安置十位戏伶。另外,因为不允许戏伶带任何婢女随侍,又特意安排了四个宫女两个嬷嬷来专程负责戏伶们的起居饮食。

子妤被分在了西苑,正对面的东苑要小些,主要安置另外四个民间戏班的戏伶。

院落打扫地很干净,一片秋叶也没有。屋子里也算清爽,只是可能久了没人入住,有股淡淡的潮味儿。

子妤并非是个很讲究的人,把窗户打开透了会儿气,就觉得好多了。

但其余的戏伶就不见的毫无怨言。毕竟身为各个戏班一等一的人物,她们在各自的戏班里至少都有一两个人随身伺候,可这儿不许带婢女,加上条件有些简陋,子妤很快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抱怨了起来。

不用想,听声音就知道是佘家班的另一个戏伶,名唤珍珠。

这个珍珠与佘家班台柱子小桃梨差不多年纪,可为人处事方面就欠缺太多了。此时小桃梨正拉了她进屋,似乎在好言相劝。话语间无非是说“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佘家班能拿到两个名额已是不易,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误了戏班脸面”等等。

听见小桃梨絮絮叨叨地念着,身在隔壁屋的子妤含笑着将门关上了。毕竟这是人家戏班的私事儿,自己听了也不好。

可不一会儿,小桃梨竟主动找上了门来。

一年多不见,当初稚气未脱的小桃梨已然成熟风韵了不少,像极了一朵盛放的桃花,有着浓烈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却偏偏让人觉得清新可人,丝毫不带半分媚态。

怪不得皇后身居佛堂也经常召来小桃梨演出,可见她这样气质的女子无论男女都会真心喜欢的。

“子妤姐,真好,咱们终于能有机会一起相处了。”小桃梨笑起来脸上有着两个深深的梨涡,像盛满酒的玉杯,使得她的笑容也会醉人似地。

“进来吧。”子妤拉开门,邀了小桃梨进屋,还好之前宫女们准备好了热茶,便替自己和她都斟了一杯:“算是许久不曾见面了,你可还好?”

“好,挺好的。”小桃梨甜甜一笑,表情认真地道:“子妤姐,听说这次负责为咱们排戏的唐管事是你的相好?”

“噗——”

子妤还有半口茶没吞进去,听见小桃梨用着几分天真的口气说出来这句话,差些没被呛到:“这是谁告诉你的?”

“咦,你没否认呢,可见是真的了。”眨眨眼,小桃梨狡黠地笑了笑,一脸八卦趣味。

小桃梨这句话更是让子妤心跳加快了几分,想着自己否认也不好,承认更是不妥当,一时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告诉我这话从哪里听来的呢。”

“就是佘班主啊。”小桃梨毫不在乎地直接就答了:“当时他专门拉了我去警告,让我和你搞好关系呢,切莫得罪了你。还说唐管事专门负责为我们排戏,乃是子妤姐你的相好。”

“我......”子妤发现小桃梨毫不做作的样子,并不像是有意试探自己,只好抿了抿唇:“唐师父以前是花家班的二当家,与我倒是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