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融君倒了杯茶,放在桌上,稍稍往前推了推:“我不叫唤,你坐下喝杯茶,慢慢跟我说清楚,听完了,我就随你走。”

楚王世子皱了皱眉头:“你生病了么?”

姜融君低下头咳了两声,走远了两步:“小伤风而已。”

楚王世子坐了下来,拿端起茶,却没有喝,只是闻了一闻:“这茶味道有些古怪。我说丫头,你该不会是在里头下了毒吧?还是下了迷药,打算活捉我?”他的语气中又再度带有笑意:“我可不上你的当,这茶我心领了,喝就不必了吧。”他将茶放回桌上。

姜融君几乎无法掩饰脸上的失望,所幸房间里十分黑暗,楚王世子没有看见。他只是再次提出:“快过来,跟我走吧,我绝不会伤你。你可是我妹妹呢。”

姜融君没有动,这时候,门外不合时宜地亮起了烛光,桃红殷勤地问:“大姑娘?您在屋里待很久了,也不点灯,奴给您送热茶来呀?方才晚饭您用得少,这会子饿了没有?奴去给您做碗热汤面,如何?”

楚王世子皱起眉头,心想这丫头怎的会在这时候过来?可别坏了他的事才好!便要给身后的随行侍卫使个眼色,却在看见侍卫惊讶表情的同时,醒悟到烛光透过门缝与窗户纸照进来,已经稍稍映亮了房间里的情形,这对他们隐匿行踪可不大有利。

不过侍卫惊讶的神情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顺着那侍卫的视线回头望去,发现站在桌前的“青云”竟然是个陌生女子,他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会暴露行踪了:“你是何人?!”

姜融君神色一变,往床上扑去,从枕头底下迅速抽出一把短匕首,拔出利刃就往楚王世子冲过去,被世子一把制住右手往后拧转,她右手吃痛,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下来,一脚踢倒桌边的圆凳。声音惊动了房间外头的桃红:“姑娘?您别恼我呀!再恼也别踢东西…只要您不把方才的事告诉五太太,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姜融君张口欲喊,被侍卫慌忙捂住嘴,她狠狠咬了那人一口,那人却不肯放手,死忍了下来,她灵机一动,将右手松开,匕首就掉到了地上。楚王世子只当她已经没有威胁力了,将她用力推倒在地。她全身摔得生疼,回头看向楚王世子时,却诡异地笑了笑,打开手中藏好的瓶子的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散向了他。

楚王世子只知道那是某种类似碎末的东西,一时躲避不及,连打了两个喷嚏,怒向姜融君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姜融君冷笑着说,“你娘身体里流着姜家的血,自小受姜家供奉教养,又仗着姜家的名头当上了王妃,转过身竟然把姜家人杀了!她还是个人么?!我全家被她派人活活烧死,你还问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要做的是断了她一辈子的希望,让她下地狱去吧!”

楚王世子闻言一愣:“你是谁?”

“我是谁?!”姜融君惨笑出声,“我是姜家女儿!是被你娘派人灭了满门的姜钧的女儿!如果你还有命见到你娘,别忘了告诉她,我们全家都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呢!”

屋外的人总算发现不对劲了,连桃红这般愚蠢的人也都大声叫喊起来。楚王世子见窗外的火光越来越明亮,只得招呼侍卫一声,重新循西侧屋的窗口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姜钧全家死于火灾,他是听说过的,也没放在心上,难道竟是他母亲下的令么?那是为了什么?毕竟是姜家族人呀!还有,那姜家女儿说的话为什么那般诡异?她向自己撒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身边的侍卫也觉得情况不妙:“世子爷,要不…属下回去探一探,看那丫头到底向您散了什么东西吧?万一是剧毒,那可就…”

楚王世子心下一惊,连忙把身上为防万一带的解毒药找出来吞了下去,才命那侍卫回头打探。后者沿原路折返,姜锋旧宅已被团团围住,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潜了进去,摸到正院正房后墙根下,屋里正传来锦东知府龚乐林与方才那女子的交谈声:

“傻丫头!你为什么要擅自行刺楚王世子?你可知道这天花极容易过人,万一楚王世子没染上,你反而病倒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只要楚王世子死了,让楚王妃这辈子的青云路断绝,就算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第四十九章滞留

楚王世子死死盯着跪倒在身前的心腹侍卫,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侍卫把头垂得更低了:“回世子爷,真的是天花!那女子让人将天花患者身上的脓疱结痂后掉落的碎屑收集起来,预备一有机会就洒到世子爷身上。这是她亲口对锦东知府龚乐林说的!那天花患者原是城北的一名贫农,家中世代放牛为生,前些日子得了件新差事,就是给那些老兵们看顾耕牛,因为被人发现患了天花,差点儿没被赶出去。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让身边的丫头把东西弄到手的。”

楚王世子脸色惨白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她还说了些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姓姜,闺名好象叫什么融君,是龚乐林姑母的养女。”侍卫顿了顿,悄悄看了楚王世子一眼,“龚乐林的姑母,就是姜家二房的五太太。”

“我知道…五舅母,她与我母亲素来不合。”楚王世子喃喃自语,“我听母亲抱怨过,怪她不肯在老家为五舅舅守节,非要去投奔侄儿,害得姜家脸上无光,还不如死了算了…”

侍卫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知道太多楚王妃的私事为好,便继续禀报道:“这姜融君自小是在龚家养大的,听闻也是父母双亡,全靠姜五太太与龚乐林夫妻养活。她似乎是自告奋勇来充当那位贵主儿的替身,好将世子爷引过来,设个圈套将您擒住。龚乐林他们不过是打算要将您擒下,好向皇上告一状,只要他们知道世子爷是奉了皇命而来,就不会再犯糊涂了,只是没想到此女竟然伺机行刺。她一共安排了三种手段。除了天花,还有床头的匕首,是从本地牧民那里淘换来的,茶里头也有毒。不过是一般的砒霜,她派丫头去药铺里买的,说是要治老鼠,那药铺老板怕生事。只给了她一点点,即便世子爷当真把茶喝了下去,也不会危及性命,不过要吃些大苦头罢了。”

楚王世子苦笑:“没想到。她杀我之心竟如此之盛…难不成…”难不成母妃当真杀了她全家么?那位六舅舅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惹得母妃不顾同族之谊,狠下杀手?姜钧全家烧死,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这姜融君那时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吧?她又是怎么知道仇人是母妃?

楚王世子脑子里乱成一团。沉声下令:“你们…去把事情查清楚!我要知道这姜融君的真正身份,还有她手里那瓶子碎屑,是不是真的带有天花毒!”

“是,属下领命!”一名御前侍卫飞快地领命而去,他原本站在离楚王世子三丈以外的距离。他这一走,旁边的同伴们就骚动起来,另一人也很快出列:“属下去帮他一同调查!”也飞一般地走了。

剩下的人暗暗埋怨。这两人倒机灵,竟让他们得了名正言顺的机会溜走,自己等人该怎么办?要一直留在楚王世子身边么?那可是天花啊!楚王世子被那姜融君洒个正着,说不定这会子已经得了天花病,万一他过了病气给自己怎么办?这些侍卫出身最差的,也是小武官家庭,在御前当差又轻闲又体面,升迁的机会也是大大地,这趟也是以为差事简单才会跟着楚王世子出来,如今贵人不曾接到,自己反而随时有可能染上必死之症,真是冤枉!

楚王世子隐隐察觉到了这些御卫的想法,他心中虽生气,也不打算跟他们计较。他们本来就不与他相熟,不过是奉了皇命随自己前来,既有协助之意,也有监督之责,出了事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另一名心腹侍卫在一丈以外拱手相劝:“世子爷,倘若那姜融君洒到您身上的东西,当真带有天花剧毒,为了您玉体安康,还是寻个地方休养几日为佳。贵人那里,小的可以先带人去搜寻,相信一定可以找到贵人下落的!”

楚王世子惊讶地看了看他,心情渐渐沉重起来。这人与那负责打探的侍卫都是他带来的亲信,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前者自从后者口吐“天花”二字开始,就退到了一丈以外,而后者更是一回来就跪在距离他四尺有余的地方回话,也许他们是忠心的,但也不约而同地开始回避他了。可是,在这遥远而陌生的锦东城,除了他们,他便再无可信的帮手!

楚王世子阴沉地看了看两名心腹,冷声道:“我确实该找个地方休养两日,但打听消息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你们留在我身边负责护卫。”

两人脸色不由得一白,却不敢出言反对,那些御卫们倒是纷纷面露惊喜,再三保证一定会找到青云的下落,然后很快就以打听消息为由离开了。

楚王世子冷冷地看着留下来的两名心腹,移开了视线。

傍晚时分,御卫们先后回来禀报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那名向姜融君提供毒源的天花患者似乎已经在三日前离开了锦东府,当时他是自己牵着一头病牛走的,看起来并非濒死,不过那时距离他被人发现患了天花,已有一个多月了,而他走了以后,又再没有了音讯,也不知此时是死是活。

另,姜融君在行刺后一直被留在姜锋旧居,原本在宅子里侍候他的人都被勒令不许外出,还有大夫来过为她诊治,很有可能是怕她也染上了天花。午后她曾经一度想要放火**,同时烧毁那座宅子,但被人及时发现,救了下来,房子烧掉了半间,听说她本人也受了些伤,已经有大夫去瞧过了。目前还没有她确实患上天花的传言,不过去为她诊治的大夫,没有与青云交好的曹玦明。

还有一件事,曹玦明曾经留宿的某位名医似乎提到,他因故要先离开锦东一段时间,要供这位名医的屋子存放一些药材,过些天会让他的随从将这些药材押送上京。眼下已经打包好,并且订了南下的船。

消息繁多,但楚王世子最注意的就是那名天花患者的消息。如果不知道他眼下是生是死,那自己到底传染了天花没有呢?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上好象有什么不对劲儿。难不成真的被传染了?

若自己当真得了天花,这是九死一生的可怕疾病,还极容易过人,那该怎么办?万一自己撑不到赶回京城。又无法把青云安全送到皇伯父手里,那父王与母妃将来还能保得住性命么?!他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选择了皇伯父这一边,同时也是为了保护父王与母妃。但约定这种事,等他死了,就会作废了吧?

他是楚王府唯一的子嗣。一旦死了。楚王府就断嗣了,母妃又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她是断不会容许父王另纳妾室生子的,父王眼里又只有母妃,自不会另作他想。到时候别说问鼎皇位了,就连楚王府都无法传承下去,只要不是蠢人。都不会再继续支持父王。湘王不过是跳梁小丑,皇伯父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太子不费吹灰之力就保住了皇储之位,还有他什么事?他除了让自己白白送死,什么功劳也没摊上!

楚王世子几乎心如死灰,眼看着前路茫茫,他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就是赶在自己断气之前,完成与皇帝的约定,将青云平安送到后者手上。如果他办到了,也许…皇帝还能念一份旧情,留他父王母妃一条性命?

青云完全不知道在锦东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与曹玦明随同乔致和一行人,按计划顺利离开了锦城府,连日快马赶路,没几日就到达了龚知府属下曾被截道的莱城。由于有过这样的前事,她格外提防小心,曹玦明也把自己的衣裳借给她,让她扮成小厮模样,好蒙混过关,但乔致和却对此嗤之以鼻:“怕什么?冯家的人还没那胆子拦我的路!”冯家正是定国公世子夫人冯氏的娘家,冯氏的亲兄弟眼下就在这莱城任副将,仗着与定国公的姻亲关系,在当地可说是权倾一时。

青云没有乔致和那么淡定,那冯家的人不敢拦乔致和,未必就不敢拦姜青云呀!她还真穿上了曹玦明的衣裳,扮成小厮模样,又用布巾蒙了脸,最后再戴个斗笠,看起来怪模怪样的,居然真的一路顺利过关,直到离开莱城境内,也没人拦路。她松了口气,笑着对曹玦明说:“看来乔大人的面子还真够大呢!龚知府当日要是借乔大人的名义送信回京城,也许就没事了。”

乔致和瞥她一眼:“荣植(龚乐林字)兄派人回京送密报,是他身为锦东知府的职责,拉上我这个锦城知府算什么?事实上,不是我在莱城的面子大,只不过是冯家知道我与嫡兄不和,又笃定嫡兄的世子之位稳如泰山,因此不耐烦搭理我罢了。如今老爷子尚未断气还好,冯家还要看他老人家的面子,不与我为难,要是他死了,你瞧瞧冯家会不会来截道吧!”

青云一笑置之。

一行人又再度赶路,沿途也曾遇过与乔致和交好的官员或是亲戚,当中不乏站在皇帝一边的人,但乔致和一律宿在驿站里,从不与他们多接触,顶多就是派个人去打声招呼。因他是要赶路回京探病,有可能还要奔丧的,也无人不识趣地留他多住。于是青云很顺利地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距离京城两百多里的一个城市,然后就不得不滞留在那里。

当地正在闹水灾,连着下了七八天大雨,路都不能走了,又恰好在江边,江水上涨,漫过了堤坝,淹没了不少农田,连江面最窄之处建的唯一一座石拱桥都被河水冲垮了。无人敢在这种天气里驾船过江,乔致和他们出了高价重赏,也没有勇夫出头。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暂时到驿站住下。青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下有些忧虑。距离京城只有两百来里路了,但愿这小小的耽搁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才好。

第五十章雨歇

青云看着窗外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心中烦躁无比。自打住进这个驿站以来,这雨就没停过,据说江水都已经淹了岸边四五里的地,快要淹到县城里来了,愿意摆渡过江的船夫是一个都没有。他们一行人已经在这距离京城仅仅二百多里的地方滞留了三天。

由于江水隔断了两岸人员货商来往,他们完全不知道京城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乔致和心急想知道自家老子是死是活,也无从打听起。定国公虽然在近来二十年里对他不大好,但也宠过他几年,若真的死了,自己做儿子的却不能陪在身边,心里当然是不好受的。

对此他很是后悔:“早知这雨会下这么多天,我们当日刚到这里时,就该绕道邻县过江的。”

邻县位处江的上游,在二百多里外,也有一个渡口,当地虽然也连日下雨,但雨势却比这边弱一些,早在三天前,江水不曾涨过堤岸时,还是可以过江的。但如果当日真的选择了绕道,固然有很大希望在当天过江,却要在上岸后走上三百多里路,才能到达京城,前后算起来,比他们原计划的路线硬生生多出接近六百里。眼看着离京城就只有两百里路了,乔致和不甘心绕远路,才会决定留下来死等。没想到欲速则不达,错过了那个时机,如今邻县的江水涨得厉害,即便到了那里也过不了江,再后悔也无用了。

青云连日来也一直在留意天气变化与江水上涨的情况,自然明白乔致和的意思,只得安慰他:“没事的,驿站的人不是说,已经请知天时的老人看过了,这两日就可以停雨的,想必江上的船只也会很快恢复航行,大人就别担心了,耐心些再等两日吧。”

乔致和叹了口气。都到这时候了,不耐心些等,还能怎么办?

心中烦躁,他忍不住寻找发泄怨气的对象:“小曹大夫怎么不见?”

青云笑说:“这几日闹涝灾,生病的百姓比平时多了,本地医馆忙不过来。他看不下去,就去帮忙了。他从小就学医,医者父母心,是看不得别人受苦的。”

乔致和冷哼一声:“他是大夫,给人治病是本分!只是本官答应带他上路。可不是为了让他行医治病的!若是耽误了我等行程,本官绝不会等他!”

青云忙道:“曹大哥就是每日到城中医馆坐诊两个时辰罢了,不会耽误大人时间的。反正现在赶不了路。闲着也是闲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

乔致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看曹玦明不顺眼罢了,埋怨了两句,也就不再提了。

幸运的是,官府请来看天时的老人相当给力,他说这两日就该停雨,那雨还真的停了!次日傍晚时分,连续下了八九日雨的天空终于放了晴。天上挂着一弯彩虹,十分美丽,还有徐徐凉风吹来。带走了房中积聚多时的水气。

雨停后,江水也平静了许多,虽然江面仍然高于堤坝。但江边各地都已经在开闸泄洪了,听说只要不再下雨,江水很快就能消退下去。乔致和命人去附近最大的船行问过,得知明日一早就可以派渡船过江,立刻就订了一艘大船,即使江面上有些许波澜,也能稳稳当当。

青云得知喜讯后,也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再度出发了!但愿这一路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才好。

乔致和也很高兴,他吩咐手下众人:“把行李整理好了,马也拉出去透透气,连日窝在马棚里,腿都僵了。明日一早上船,过时不候。等到了江对面,我们马上全速赶往京城,争取在天黑前到达!”众人齐声应下,不过他的视线却特地在曹玦明身上转了转,曹玦明微微一笑:“大人放心,在下知道分寸。”明日他不会再出诊了。

乔致和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就扭过了头。

这时,忽然有人给乔致和送了帖子来。来人自称是乔致和小舅子的家人,主人得吏部授官,正要赴任,过江后就被大雨困在了邻县,今儿雨势小了些,才赶到这座城里来,听说乔致和在这里,便请他过去聚一聚,吃顿饭。乔致和看完帖子之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娶的妻子汤氏,本是小官宦人家的女儿,才貌俱不出众,品德也乏善可言,再加上是定国公夫人陈氏定下的亲事,他便一向对汤氏不大待见。而那汤氏及其父兄姐妹本来也是势利之人,当初贪慕国公府富贵,才攀上了亲事,过门后发现乔致和十分不得嫡母嫡兄待见,就对他冷淡了许多,反而天天巴结陈氏与世子夫人冯氏,让乔致和感到很难堪。

乔致和得官后,仕途顺遂,与定国公府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却在文臣圈子里混得很好,为此连定国公也对他另眼相看,重新看重起来,连带的嫡母陈氏与嫡兄乔致元也待他客气了许多。乔致和从此在定国公府内好过了些,偏那汤氏又生出妄念,三天两头地吵着要丈夫提携娘家父亲与兄弟,不是嚷着让他想法子给她父亲升官,就是让他帮她几个同胞亲兄弟买个肥缺做做。但汤家老爷在任上手脚不干净,没干过几件好事,他儿子又大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品德低下,乔致和不肯让他们得官以后祸害百姓,一直不答应。汤氏天天跟他闹,全国公府的人都在看笑话。还好后来他被调到了锦城府,汤氏嫌东北边境生活清苦,不愿放弃京城繁华,他才得了清静。

他对这个妻子早已死心,年轻时,也曾收房过一两个妾,原打算让妾室生子,继后香灯,没想到这两个妾,一个在收房后很快就倒向汤氏,与正室一同向嫡夫人一系献媚,还听从陈氏与冯氏的调唆,陪汤氏一同胡闹;另一人倒还懂事,却又在怀孕之后,被汤氏一碗打胎药弄了个一尸两命。乔致和索性再不纳妾。若在任上收房了哪个丫头,也从不带她回家,打算任期一完,就把人打发了,落得干净。至于儿女,他早就不指望了。如今乔家是嫡支当道,他生了儿女也是受苦的命,不如等分了家再说。

不过他与岳家虽然不睦,却与其中一个庶出的小舅子很是和得来。那人与他一样是庶出,一样生母早逝。一样受嫡母嫡兄弟冷落,也一样从小在读书上头颇有天分,从不觉得依靠父兄恩荫或是姻亲照应得了官职富贵是什么光荣的事。为此连生父对他极不待见,在家中日子很是有些艰难。乔致和每每见到他,就总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常常在暗中资助他一番。去年秋天,这个小舅子总算不负他期望,考中了进士,只是一直不肯去托人寻关系,因此迟迟未能授官。不过上个月乔致和收到他的书信。据说已经开始在吏部轮官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上任了。

乔致和既然与他投契,对方相请。他自然是要去的,便跟青云说了一声。

青云听后想了想:“这位汤大人既然是在上任途中,过江后被大雨困在邻县。直到今天才到咱们这边来,可见他是近日才出京城的?”她眼中顿时一亮:“乔大人,您去见他的时候,可千万要向他打听打听京城里的情况呀!”

乔致和笑道:“这是自然。不过他这人向来是个书呆子,未必知道些什么,倒是他家书僮极爱打听事儿,兴许更清楚京中新闻。”他让随从去备马了,又道:“我就陪他吃顿饭,不会喝酒,顶多个把时辰就回来了。我留下两个人在驿站负责护卫,姑娘没事最好别出门。我知道女孩儿们总喜欢到街上看热闹,但这里只是个小地方,等到了京城,姑娘有的是时间去逛。若缺了什么,就打发我家人去买。”

青云笑了:“乔大人,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不知道事情轻重吗?放心,我不会出门的。您就快去快回吧。”

曹玦明也道:“乔大人放心,这里还有我呢。”

乔致和盯了他两眼,什么都没说,只向青云拱了拱手,就走了。

乔致和果然留了两名随从在驿站。这次留宿,因为不知道要逗留多长时间,为了安全计,他特地向驿丞要了个独立的院子。本来依他的官职,这是有点难度的,但定国公府的招牌太过闪亮,驿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在这院子里,乔致和带着两名近侍住了正房与附着的耳房,曹玦明与其他随从住东厢,西厢则由青云独占。此时院子里去了一大半的人,两名随从都守在院门口警戒,青云便和曹玦明在院子里聊天。

她早就想要跟曹玦明说说最近心里的忧虑,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眼下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两百里地,骑快马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此前一直在赶路,每天累得半死,到了驿站洗洗就睡了,也没空去多想,这几日得了闲,她倒是越想越担心了。

到了京城后,乔致和见到了皇帝,说出了她的事,皇帝会怎么看待她?她那点所谓的功劳根本就不算什么,皇帝会愿意在铲除楚王府的同时,漏掉她这个漏网之鱼吗?他会不会承认她的宗室女身份?如果承认了,是不是会让她回楚王府去?万一他没有杀死楚王这个兄弟,只是剥夺其王位,令其全家幽禁府中,就象淮王那样呢?那她回到楚王府,不就等于是一头小羊羔落入狼窟了吗?别说她与楚王妃、楚王世子都有仇怨,单是她证明了楚王府“勾结”东秦一事,就足够让楚王视她为眼中钉了,她这条小命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