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心声

青云听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想扯开话题:“母后不是在说大皇兄的婚事吗?怎么说着说着,就牵扯到我身上去了?长幼有序,母后还是先把大皇兄的事给解决了再说吧。”

太后却不愿就这么转移话题,红着眼圈道:“每次跟你说这个事儿,你都这般顾左右而言它。若换了是一般人家里头的父母,要给儿女决定亲事,哪里还会问孩子的意思?只是母后一想到你这些年受的苦,就不忍心委屈了你,但凡遇到与你相关的事,总要听听你的想法,盼着事事都能顺了你的心才好。可别的事都还罢了,这婚姻大事却不是玩的,你如今还年轻,不知道事情轻重,只一昧由着性子来,日后若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母后怎能看着你毁了自己一辈子?!”

青云听得直皱眉头:“母后说得越发夸张严重了,我的婚姻大事还没到这个地步吧?我做什么了?不就是不肯答应嫁给您看中的人吗?如今还在孝期里呢,您急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母后哪里是为了这个?那些人你若真的看不中,再挑好的就是了,可母后瞧你压根儿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论母后提谁,你都不肯答应,连见也不肯见一面。母后心里琢磨着,你不是真的看不上人家,而是早就认定了一个人!”

青云不吭声,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太后见状更加发愁了,苦口婆心地道:“母后自小看着那人长大,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他相貌性情都还好,只是身份配不上。若你还是从前的孤女,他家当时就给你们订下了亲事,也就罢了,那是他的福气,可偏偏又没有!想来他家那时是嫌弃你的出身?如今你倒是有了身份。却又换成是他家不配了!可见你们两人之间是注定了有缘无份…”

青云忍不住插嘴道:“我不知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曹大哥从来没嫌弃过我的出身,那时候我身世不明,说不定就是他仇人的女儿,发现我不是之后,我与他之间又有了别的矛盾。我一直都舀他当兄长一般看待。是到了东北后,常常受到他的帮助和开解,我才觉得他挺不错。我这样的性子,如果真要嫁人,最好还是嫁个知根知底的。能忍受得了我的性情为人,那才行。曹大哥人好,对我也真心关怀。除了他我还能选谁呢?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后来还救了我的性命,并为此负了伤;我要进京,他丢下自己的事一个人跟着来了;我跟楚郡王一起被隔离,随时有可能染上天花时,他也不顾一切地带着药箱找了过来。母后,您想想,有个男人可以为我做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身份不身份的,早就不重要了!”

一番话说得太后呆住了,她原是个感性的女子。极容易被人说服的。她心中细想,若是先帝在世时,也能为她做这么多事。那她就是早早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么一想,太后眼里就溢出了泪水,哽咽道:“我的儿,这人世间,真心人难得,母后也明白你的想法。若他当真无论富贵贫穷、生老病死,都能守着你不离不弃,那确实难得。”

青云听了有些惊喜:“您愿意接受他了?”

太后却擦了擦泪水,摇头道:“母后不是这个意思。”

青云立刻拉下脸来:“您这是耍我呢?!”

太后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孩子,不是母后耍你,这是实话。若你当真遇到难处,或是穷困潦倒,或是身患重疾,那曹玦明确实会对你不离不弃,拼了命的帮你、救你。可你如今贵为宗室县主,有我这个太后和皇帝这个兄弟做靠山,既富且贵,无人敢轻易招惹你,那曹玦明就只会远远地看着,悄悄儿关注你的事儿,但绝不会走近来,对你说,他要娶你。”

青云听得有些黯然。虽然太后的话令人刺耳,但不得不说这几年曹玦明的表现就是这样。若说进京之前,他与她之间还算有些默契,那么进京之后,她身世大白,他也知道了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他就开始疏远她了。

她要找他去看病,他一定会去,但言行举止就跟一般的大夫没啥两样,绝不会与她多说一句亲密些的话;她要向他讨药,或是拜托他做什么事,他即使再忙、再辛苦,也一定会做到,可他一文钱也不肯收,无论多么珍贵的药丸,都一律白送,而且是让手下的小厮送来,他能不在她跟前露面,就不露面;她跟他提起从前的约定,他装听不懂,若她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他就推说身份不配,噎得她想打人,他甚至曾经想过跟别家姑娘订亲,虽然最后还是打消了主意,但也把她气得不轻。

她现在很少见曹玦明了,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是在宫里由得太后宣召太医来瞧。偶尔向曹玦明讨个药,都是让家里的仆人去办的,曹玦明也同样派仆人把东西送来。两人的关系就好象他是她的私家大夫一般,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当年曹玦明与太医院合力研究牛痘,不出半年就有了成果,世人皆道功德无量。当时先帝还在,对他大力褒奖赏赐,他曾一度在京中声名大噪,风头一时无两。她还以为可以借机向先帝求个赐婚,结果他只给亡父求了恩典,请求先帝不要为亡父曾经的过错而怪罪后者,怪罪他母亲以及家族亲人——先帝其实早就原谅曹太医了——曹玦明甚至没有请求进太医院!之后他就安心在京城开了家医馆,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名医。

她还知道他把寡母从家乡岍州接了回来,她曾经递话说想去看望老人,结果他回复说老母在路上沾染了病气,怕过给了贵人,婉拒了。

青云也是有自尊的,被人这样拒绝,哪里还会再委曲求全?她只是不明白,曹玦明为何对身份之别看得这么重?明明有好机会。他也放弃了。他可以为她连性命都不顾,为什么就不能放开门户之见?

沉默了一会儿,青云方才轻声对太后说:“母后,我不是个死脑筋的人。曹大哥从前对我确实挺好,如果他愿意跟我在一起,那当然再好不过。身份有差异。我们可以另想办法。但他连这一步都不愿迈出来,那我还何必强求呢?我并不是认定了他这个人,只不过是这几年还没有遇到第二个能让我看得顺眼的。您说的那几个人选,连您自己都不甚了解,我又怎能轻易就答应了呢?”

太后总算松了口气。忙笑道:“这有什么?母后再让人去打听就是了,或是找个机会,让你悄悄儿见他们一面…”

青云打断了她的话:“母后。我不是这个意思。外头的传闻能有几分可信度?相貌好看也不代表人品就好。我始终觉得这样盲婚哑嫁实在太有风险了,如果我真要嫁给什么人,那一定得是长期相处过,确定与我合得来的——您一定不会答应,是不是?”

太后睁大了双眼:“那是当然!你是什么身份?未出阁的女孩儿,怎能随便跟个外男长期相处呢?”

“这就是了。”青云笑笑,“所以啊,不是我不愿意接受您的安排。实在是我冒不起这个风险。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万一嫁错了人,你还能由得我跟那人分开?就算真能了。将来我还能再找一个?”

太后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女儿的想法实在是惊世骇俗得很,虽然也听说过有夫妻和离的,也有人和离后再嫁。但那一般都发生在民间!京中高门大户少有这样的例子,书香世家更是从未听闻,更别说是皇家!本朝就连最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也没有过二嫁的前例,哪怕是青春守寡,也是要守上一辈子的!

青云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微笑道:“您瞧,我曾听过一句俗话,叫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嫁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若不是确保对方真的可靠,我怎么敢嫁他?万一他是个花心萝卜怎么办?万一他私底下有恶习怎么办?万一他欺负我呢?”

太后忙道:“断不会如此!有母后与皇帝在呢,谁敢欺负你?!”

青云笑笑:“在外人看来,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清江县主罢了。宗室里的县主,光是住在京城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们都嫁到什么好人家了?前两月您跟我闲聊时,还提到有个郡王府穷疯了,把家中女儿嫁给了皇商家,得了两万两的聘金,尝到了甜头,越发变本加厉,把另一个女儿嫁到了富商家里,作价三万两。您瞧瞧,与女儿一般品阶的县主,也不过是嫁给商人罢了。您看中的几家,不是公就是侯,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眼界高着呢。哪怕有您与皇上为我撑腰,但我的身世难道您还打算让我夫家知道不成?他们既然不知道,又怎会不敢欺负我?”

太后听得泪眼汪汪:“我的儿,都是母后害了你…”

青云忙劝住她:“您别哭了,我可从来没有埋怨过您。在外头生活也很有趣,看到宝云妹妹过的日子,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呢。只是这婚姻大事,您真的不必太过担心了。如果我将来真的看上什么人,一定告诉您知道。但如果没有,那大不了就不嫁了,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有钱有闲,又有您和皇上撑腰,何必自找罪受?”

太后哽咽道:“这怎么行?年轻时你可以这样,有皇上与母后,就算外人说你闲话也不怕,可等你老了以后该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呢?母后总有去世的那一天。”

青云想了想:“世上的孤儿多了,我可以收养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等老了的时候,他们自会孝敬我。温郡王府的老太妃也想过要在宗室里过继一个嗣子的,我可以帮她选个合适的人,帮忙用心管教,那等那孩子长大了,也一样会照顾我。再说,不是还有皇上吗?皇上将来的孩子,总不会看着我孤苦零丁,却理都不理我吧?”

太后抽泣个不停,却没再说什么,青云柔声安抚了她半日,好不容易劝得她平静下来,她又梗着脖子道:“你方才说的,都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用的法子。等明年孝期满了,母后仍旧会帮你留意合适的勋贵官宦子弟,或是世家青年才俊,大不了把人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再叫你去瞧。若是瞧得满意,就让皇上把人调到跟前来,仔细观察上一年半载,确保他品行为人无碍,再议婚事。虽不能让你跟他在一处相处上些日子,但皇上的眼光,你总该信得过吧?到时候你可得答应母后,若是那人再挑剔不出什么错来,你就不许胡乱编个理由,再把人给否了!”

青云哑然,只能胡乱先搪塞着:“等您挑到了人再说吧。皇上的眼光我确实信得过。”能在皇帝那多疑的目光下存活的人,人品上应该是不会有大差错的了,但男人的眼光跟女人的眼光不同,好臣子不等于好丈夫啊!青云心想,如果到时候真有好人选,那她可以考虑,但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在宫中吃过午饭,青云便出了宫,直往温郡王府去。本来她昨日就该过来的,却因为太后不放人,推迟到了现在。

进了郡王府,她先去给老太妃请了安。

老太妃今年都六十多了,身体还算硬朗,但形容清瘦,神色淡淡:“昨儿你送来的花很好,我平日很少在房间里供花儿草儿的,嫌香气太浓了,但那瓶菊花却十分清雅,只可惜是无根之花,只能赏玩几日,未免可惜了。”

青云笑道:“祖母喜欢就好。那些菊花原是我庄园里种的,若您喜欢,我让人送几盆过来,虽比不得这插瓶的花齐整,却别有一番自然之美呢。”

老太妃淡淡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命人取过一只黑檀木匣子:“你后日生辰,应该是在宫里过吧?我素来少出门,就不凑热闹了,这是送给你的贺礼,都是老物件了,你别嫌弃。”

“怎么会呢?您能送礼物给我,就是我的荣幸了!”青云惊喜地接过匣子,发现它至少上百年的历史了,连雕工都透着古朴,再打开一看,里头却是只玉镯子,水鸀温润,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老太妃道:“这是我当年的陪嫁,年轻时常喜欢戴着,但如今老了,就不好意思上手了。正该由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戴着才合适,你快试试?”

青云欢欢喜喜地谢过,试着将玉镯套进手腕上,结果不大不小,正好!她心里喜欢,看向老太妃,见对方神色间透着怀念与不舍,心中不由得一动。

前两年她过生日,老太妃虽然也送过礼物,但也不过是些衣料、香脂罢了,送这么贵重的首饰还是头一回。这分明是老太妃的心爱之物,她舍得舀出来,莫非别有所求?

第五章请帖

如果老太妃当真有所求,那迟早会主动说出来的。

青云也不着急,慢慢儿地与老太妃拉着家常,问她平日吃些什么啦,习惯看哪位太医啦,太医开了什么药啦,秋天该如何进补啦,闲暇时都爱做什么啦…家长里短地拉了一大堆,总算老太妃沉不住气了,慢慢地转入了正题:“我这把老骨头,虽说还算硬朗,但就是不爱动弹。在自家府里逛一逛是一回事,跑出去应酬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瞧,前儿有两份帖子递到我跟前,我都不耐烦去,只是看到做东的是哪两家,又有些舍不得。好孩子,你能替我去么?”

青云有些讶异,忙笑道:“祖母所有差遣,本不该推辞的,只是我如今还在孝期内,只怕有些不便。”

老太妃道:“我心里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外头人不知你在守孝,给我送帖子的时候,就曾说过,若能把你带去就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这两日老病犯了,身上总不得劲儿,实在不想出门,才不得已托了你。你若是觉得不自在,不妨先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若太后娘娘不乐意,那就算了。”

青云沉吟片刻,先问她:“不知祖母收到的是哪两家的贴子?”

老太妃道:“一家是齐王府,一家是平郡王府。”

都是王府?青云怔了怔。老太妃平日的社交基本局限在宗室圈子里,也有几家与宗室联姻的勋贵,她本人的娘家并不在京城,虽有一两个小辈在京城做官,但也是他们主动上门请安,老太妃是绝不会到他们家里去的。而对于大部分亲戚,她都只是礼到人不到,那些人知道她深居简出惯了,也不会放在心上。齐王府与平郡王府平日里跟她的接触不过是泛泛。怎的如今她还要为这两家的帖子费心,不肯直接拿礼物打发就算了,还要派自己这个便宜孙女做代表?

青云想起昨日齐王府的王妃还进宫见过太后,想要插手清江王的婚事,莫非特地请她去,也跟这件事有关?那平郡王府又是为了什么才想让她去的呢?

青云抿了抿唇。试探地问老太妃:“祖母想要让我到这两家去做客,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老太妃淡笑着点了点头,又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咱们郡王府如今是什么情形。也是我糊涂,当年你…”她顿了顿。没敢说出“你父亲”这三个字,“当年郡王年纪轻轻就没了,他媳妇不久也跟着去了。我老太婆心如死灰,只想着守住亲人的墓过一辈子,从来没想过日后如何。如今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打算要给郡王挑个继后香灯的孩子,可一直没挑到好的——虽然宗室里人多,可人心难测,若是挑错了人,给我们温郡王府抹了黑。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丈夫孩子呢?”

青云有些明白了:“这两家王府有合适的孩子?”

“我这两年虽少出门,却也叫人打听过了。”老太妃忽然来了精神。“齐王府有五个男孩儿,其中只有长子是齐王正妃蒋氏所出,一直都极受齐王宠爱。更别说如今蒋氏又抖起来了,我就不指望了,也懒得与她打交道。老二、老三和老四都是侧妃卢氏生的,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我估摸着,这卢侧妃兴许会乐意过继一个儿子给我,可我不稀罕!倒是这最小的一个哥儿,今年只有三岁,生母是个侍妾,已经难产死了。听说这哥儿在王府里日子也不大好过,我觉得,虽说他年纪大了些,可能已经记事了,但若真能过继了来,想必对齐王府是没有多大情份的。”

青云对齐王府内部的事并不太清楚,听了只有点头的份,只是忍不住稍稍脑补一下:齐王在传闻中似乎是个渣男,老婆娘家一失势就马上把人关起来了,还出卖了岳父家派来求救的人,后来又娶了得宠的侧室,但他一直宠爱嫡长子,似乎又没渣到极品的地步。那侧妃卢氏虽然有靠山,也有手段,还十分得宠,并且生了三个儿子,但居然没能将嫡长子暗算下来,到底是这齐王嫡长子够聪明,还是齐王护得够周到呢?

老太妃又说起了平郡王府的情况:“平郡王是出了名的多子多福,他前后娶了四位王妃,家里的男孩子,光是嫡出就有九个!庶出的也有四五个,女儿就更不用说了。他家原也颇有家底,只是人口多了,花费就大,这几年孩子又相继嫁娶,渐渐的家势就衰败下来。幸好平郡王还没糊涂,为了银子把女儿嫁到商人家去,或是娶个商家女回来做媳妇。但他家如今的日子不好过,这一回为平郡王太妃做寿,特地大摆宴席,怕是有大半年要勒紧腰带了。”

青云不解:“既然他家都到这个地步了,怎的还要大摆宴席?难道是为了面子上好看?”

“你哪里知道这个缘故。”老太妃压低了声音,“平郡王的世子和另两个大些的儿子,都是嫡出的,俱已成年,早该找个正经差事做了。若是能谋个好位子,还怕没有银子?趁着摆寿宴,借太妃的名头请几位宗室皇亲家里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家,叫孩子们表现表现,兴许能入人家的眼呢?再者,他家几个嫡出的女儿只嫁了三个出去,还有两个小的,也有十四五岁了,早该说人家的。我听闻他们家是看中了姜家长房的几个哥儿。”

青云眨眨眼:“姜家长房?我听说嫡支的长子今年刚刚考中了举人,是要进京准备明年春天的会试了吧?但他早就成亲了呀?听说连儿子都生了。”

老太妃微笑着点点头:“姜家这位大爷已经成了亲,但他底下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还未有着落呢,听闻这一回,姜家长房大太太带着几个哥儿和姐儿也陪同上京了,他们就是平郡王府这次寿宴的主宾。”

青云明白了。她名义上是姜家长房的外孙女,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还很有些脸面,把她跟姜家长房的人一道请去,是平郡王府要巴结她们,若能成功讨好她们。让她们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给平郡王的几个大儿子谋得好差事,那自然最好不过,至不济,也要让两个适龄的女儿在姜家女眷面前表现一番,好将姜家其中一位少爷勾搭过来做女婿。

如今姜家虽然不显山露水。又有姜家二房涉足谋逆大案被治罪一事,但姜家二房的人只是免官去职,永不录用,倒没有伤筋动骨,而姜家长房以及另外两个与长房素来亲近的旁支。却得了新皇的宠信,出了好几个低品阶的官员,看起来日后前程还颇为看好。因此眼下姜家已经是世人眼中的第一等世家高门了。若姜大太太真的带着几个尚未婚配的儿女上京,简直就是别人眼里的香饽饽。

青云想到那情形,也不免有些好笑,决定回头见了太后,要将这事儿细细说与她听,也让她乐一乐才好。回过神来,她又问老太妃:“平郡王府儿女众多,您看上的是哪一个孩子?”

老太妃看中的是平郡王第九子。平郡王先后娶过四位王妃。半年前才迎娶了第四位,前头两任王妃留下来的孩子都长大了,彼此有亲兄弟姐妹为臂助。又受老太妃庇护,日子倒也过得,只有这第三任王妃生下的第九子。情形有些可怜。这第三任王妃是四年前进府的,原也是书香世宦之女,只是不大得平郡王的喜欢,也不得婆母的欢心,前被继子女们暗中排挤,后被妾室与庶子女们算计,进府时日又浅,不曾降伏得王府下人,日子过得是惨兮兮的,好不容易怀了胎,到第八月上莫名其妙地早产了,生下儿子后没几天就断了气,留下个瘦弱的孩子孤零零在世上。今年新人再进门,整个王府就再没人关心他了。

老太妃道:“这孩子眼下还不满周岁,年纪正合适,况且他原是继室所生,也算是嫡出,论出身倒比齐王府那一个强些。只是一来这平郡王府不大讲究规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最多;二来他家男孩儿有十几个,若我先透露了意思,怕是他家要送十个八个孩子来给我挑,我哪里有那功夫跟他们啰嗦去?好孙女,你去了这两家的宴席,也不必说什么,两家都是女眷做生日,孩子们无论嫡庶大小,都一定要去磕头祝寿的,年纪小的更有可能直接当着女客们的面祝寿。那时候你就帮我瞧一瞧,这两个孩子长得怎么样,教养如何,在家里处境又如何。若是个好孩子,我再找机会仔细看一看,看准了,就直接跟太后提。”

要是直接跟太后提了,有太后和皇帝下旨,不必这两家王府点头,就能把孩子过继了,确实少了许多麻烦。青云想明白这一点,心中暗暗佩服老太妃思虑周全,她选中的两个孩子,都是生母已逝,又不大受父亲家人重视的,而且都没有同胞兄弟姐妹,等过继了来,与原本的家人就少了几分瓜葛。

青云便笑着说:“这差使倒轻松,等我去跟太后娘娘说一声,她想必是会答应的。等到了人家家里,我只管装哑巴就是了。两家王府固然有自己的想法,我却未必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横竖我该吃的吃,该乐的乐,若是他们真能哄得我高兴,那到时候再说。”

老太妃忍不住笑了:“正该如此。齐王府的宴席,那蒋氏必是要显摆一番的。平郡王府又有求你的地方。你去了只管享用就是。”

青云笑眯了眼,心中却想到,平郡王府且放一边,她得多用些心思去观察齐王妃。齐王妃向太后推荐了四家姑娘,结果四家都不给她脸,三家是找借口不进宫,一个进了宫却看不上清江王,反而打起了送女入宫为妃的主意。由此可见,齐王妃开口推荐前,根本就没有与这四家人达成默契,那她为什么要推荐呢?这样做又对她插手清江王的婚事有什么帮助?青云相信,她一定有后手。这次寿宴说不定能见到齐王妃属意的清江王妃人选呢。

老太妃并不知道青云心里的想法,反而觉得她同意了自己的计划,等于变相答应了将来会帮忙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说项,那自己要过继嗣子的想法就一定能成功。老太妃心头大石尽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十分热情地坚持要青云留下来用晚饭。

温郡王府沉寂多年,老太妃安排的晚饭并不算丰盛,但青云吃得挺香。老太妃年纪大了,从世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起,到嫁入郡王府第,经历过温郡王府最风光显赫的时期,也见识过人情冷暖,世事百态,是位有故事的老人。青云素来不遵守那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就着老太妃叙述的往事,倒也吃得香甜,老太妃心里高兴,也多吃了半碗饭,乐得身旁侍候的几个老奴都高兴得眯了眼。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青云素来不在温郡王府过夜,温郡王府里也没有她的房间,她觉得要是让王府的人临时将厢房收拾出来,也太麻烦了,便主动说要回宫去。老太妃循例挽留两句,就由得她去了。

青云出了王府大门,发现宫门下钥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赶紧催着车夫提高了速度。在车厢里,她还想到,若是真的帮温郡王老太妃去了那两家王府的宴席,将来类似的宴请只怕不会少了,而京城里的人也会开始留意她的行踪,进而发现她顶着温郡王府千金的名头,却从不在温郡王府过夜,那岂不是明白叫人怀疑?

而她如果时常与人应酬,那过后要再回宫就不大方便。先帝在时,常常会在晚间召人进宫,每次都有心腹的御卫拿着通行金牌领路,宫禁比较松。但皇帝继位后,因着后宫里的妃嫔年纪都还轻,而皇帝也一年一年大了,为了避免闲话,不但下令所有先帝嫔妃都搬进慈宁宫附属宫室里陪太后,还天一黑就将后宫与皇帝寝宫之间的通道关门上锁,不许闲杂人等来往,也不许任何人在宫门下钥后再进出宫闱,竟比先帝时严格了十倍。但拜这项严令所赐,皇帝小小年纪就有贤德名声传出,规矩严一些也有好处。

青云不想打破弟弟立下的规矩,不由得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在京城里头买个小宅子给自己。最好是在离温郡王府近的地方,将来要作戏也方便。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年积攒下的银子数量,又计划着过几日就叫李进宝去寻牛辅仁去打听,忽然听到有马蹄声靠近了,竟是急速冲她的马车奔来的,立刻起了警惕之心。

但接下来她就松了口气,因为她的护卫在车外头向来人打了声招呼:“石侍卫。”她掀起车帘,发现果然是石明朗,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石明朗控制着缰绳,灵活地调转马头,与马车齐平前进,然后冲青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后见县主一直没回宫,正担心呢,我就自告奋勇过来接人了!”

第六章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