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顿时兴奋起来:“我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姐姐十九了,大妹妹十三岁,小妹妹九岁,她们都是性子极好的姑娘,姐姐一定会喜欢她们的!我这就告诉她们去,让她们来给姐姐问好。”说着转身就抱着小九走了。

青云张张嘴,不由得哑然失笑。算了,就当是为了将来的计划着想,多结交一家亲族也没什么。

但来的却不是少年的姐妹,而是他的母亲,平郡王府旁支的三太太。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着秋香色四君子纹的绸缎褙子,下系墨绿色祥云纹马面裙,盘着低调而庄重的团髻,插了几支不显山不露水的金簪,勒着样式简单的驼色抹额,容貌雍容而秀雅。她十分客气而又不卑不亢地向青云点了点头:“你是温郡王府的清河吧?从前你母亲在世时,我与她是常来往的,只是你父亲病重后便没再见过面了。你果然长得极象你母亲。”

青云忙向她见了礼,口称“三伯娘”,她笑着拉住青云的手,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拉去,趁人没注意,就拉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去了,这才寻了张椅子让青云一起坐下。

青云察觉到她可能有话要跟自己说,便沉住气等她开口。果然,这位三太太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便直入正题:“我听说温郡王太妃有意给令尊过继一个宗室里的孩子为嗣,好姑娘,你瞧瞧,咱们家小九如何?”

青云眨了眨眼:“三伯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太太微微一笑:“侄女儿不必跟我装傻,平郡王府与温郡王府有十多年不曾来往了,两家根本就走动不起来,从前有多少家宗室摆酒,给你祖母下了帖子,她都不去,你也没出过面,如今怎么忽然上门了?难道不是看中了这府里哪个孩子?依我说,小九是极好的,别瞧他如今年纪小,但聪明着呢,只可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王爷又不大在意,新来的后娘又不大和气。老太妃倒是心疼儿孙的,可惜儿孙太多,她老人家顾不过来了。”

青云试探地问:“三伯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呢?难道您不知道,我们家要过继嗣子,可是直接原级继承的,那是实打实的郡王衔!”这位三太太自己也有好几个儿子,难道就没心动过?

三太太却哂然一笑:“若说没动过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心里有数。我家的孩子年纪都大了,庶出的又不够好。况且真要过继亲骨肉给别家,我实在舍不得。小九却不同,他如今在这府里,根本就没几个把他放在心上,说不定做了别人的嗣子,反而能过得好些。”

她叹了口气,“他母亲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不大会讨人喜欢。你瞧这平郡王府,子孙繁茂,似乎是好事,却不知这七进的大宅子,人多了也有住不下的时候,这些孩子出了门都是爷,可在府里连个自己的院子都没有!四五个兄弟住在一个院子里,连丫头书僮都是共用的,哥哥成了亲,新媳妇还要跟小叔子们做邻居,实在不象话!家里人口多了,花费也大,实在难以支撑。那年小九的母亲死活说服了王爷分家,把王府名下几处大宅子分给我们这些旁支搬出去住,才好了些,她又按年节送银子贴补,除了没有住在王府里尊贵,别的处处都好。只是太妃还在,儿子们就分家,未免叫人说闲话,太妃为这个常埋怨小九她娘。其实我们这些旁支心里都有数,新进门的那一位,哪里比得前头的和气?待我们更是冷淡。”

她拉住青云的手:“好孩子,我今儿说这话,也是因为感激小九他娘,盼着小九能过得好一点。你若喜欢他,就跟你祖母多说说他的好话吧。他是个好孩子,会一辈子孝顺你祖母,敬着你这位姐姐的!”

第二十四章逃奴

“她是这么说的?”温郡王太妃听完青云平郡王府一行的报告后,问了这么一句话。

青云点点头:“我细细观察过这位三伯娘,她目光清明,眼神儿也正,教养的孩子无论嫡庶,都是有礼有节的,行动举止叫人挑不出错来,可见是个正派人。其实她亲生的小儿子才六岁,还有个四岁的庶子,未必不能过继,但她一来是舍不得,二来也是承前头那位平郡王妃的情,因此一力向我推荐小九。我想,前头那位平郡王妃明明有不讨人喜欢的名声,却能得妯娌这般推崇,可见是个难得的。再说,小九也确实挺聪明的,就是瘦了些。”

温郡王太妃低头想了想:“我从前在京里时,只见过前头两位平郡王妃,这第三位平郡王妃,我却从未见过,但她娘家是德安一带的诗书名门,教养的女儿素来有贤名,人品应该是信得过的。我只担心她性情不好,才会惹得平郡王母子厌烦。你今日也见过平郡王太妃了,知道她的为人,就当明白她不是轻易与媳妇闹不和的人,会惹得她厌烦,必有缘故。”

青云大为赞同:“这倒是真的,平郡王太妃总是乐呵呵的,看着也很慈爱,不过我瞧她老人家似乎特喜欢别人奉承她儿孙满堂,福寿双全,小九的母亲既然力主分家,把王府旁支分了出去,虽然都住在附近,却比不得从前在一个宅子里来往方便了,儿孙们不能全在跟前侍奉,平郡王太妃才会有怨言吧?我听那位三伯娘的意思,似乎被分出去的旁支,原也是怨声载道的,直到小九的母亲去世后,平郡王又迎娶了新人。这新王妃待分家更刻薄些,才想起旧人的好来,如今都有些后悔。”

温郡王太妃冷笑着摇了摇头:“住在王府里,就是王府的爷和奶奶、姑娘,分家出去了,便是寻常宗室,银钱上也不能从王府公账上走了,自然要有怨言的。但这位三太太的话也有道理,平郡王府从前就是有名的挤,除了嫡长子嫡长孙可以有单独的院子。别的男孩儿都是嫡出两人一个院子,庶出就三四人住一个院子;女孩儿们更不必说了,嫡出的还能和丫头们分住三间屋子。庶出的就只有一间了;未满三岁的,索性只分了男女,都分别挤在一个大屋子里起居,由专门的奶娘婆子照应。京里谁家宗室会象他们家这样?”

除了房屋不够住外,平郡王府还有收入支出上的问题。平郡王没在朝廷上领差事。只在宗人府兼了个闲差,一年下来的俸禄,加上郡王禄米,以及田庄上的出产,也不过是七、八千两银子的收入,还不如青云呢。

郡王府的属官自有朝廷养着。无须平郡王操心,可郡王仪仗车马却要他自己出钱,他又前后娶了四个正妃。两个侧妃,纳进妾室若干,婚礼、丧礼都要花钱,儿女众多,娶媳妇嫁女儿。花费就更不用说了,那大宅子的日常维修。还有年节时的礼尚往来,年头到年尾,那几千两银子根本就不够用!早就寅吃卯粮,出大亏空了!

这些年他能支撑下来,一是因为娶的几个老婆都有嫁妆可帮着贴补,二是因为他郡王名头在那里,欠了人的钱,人家也不敢下狠手去收,再有一点,则是平郡王的兄弟里头,有两位极能干的,一个三爷在朝廷里做光禄寺少卿,油水很足,另一个五爷颇懂得经营之道,利用老婆的陪嫁为掩护开店做买卖,一年就有几千两入袋。平郡王府各房共居时期,讲究的是和居共财,这两位得的银钱,自然要归入公账的,可说是大大缓解了王府的亏空。

然而,这两位爷虽有这么大的本事,他们的妻子儿女在郡王府内,待遇却与其他堂兄弟姐妹是一样的,而且老太妃心疼儿孙们,向来“不偏不倚”,若有哪个孙子得了好东西,别的孙子也要有,若是哪个孙女儿做了新衣裳,别的孙女儿也要添。发展到后来,若是哪个孙子娶了好媳妇,那别的孙子娶的媳妇也不能比这个差了;若哪个孙女儿嫁了好人家,别的孙女就不能输给她!可这种事哪里是能强求的?若有哪家做不到,那索性大家都得不了好!连坏了几门好亲事后,老太妃才觉得不对,稍微消停了些,但各房都已有了怨言。当年小九的母亲会决心说服丈夫分家,也是看出各房之间的怨气日渐积累,已经到了要结仇的地步。

平郡王府分家之后,有财路的那两房人既有大宅住着,手头又宽裕,日子是越过越好,但其他没什么财路的房头,就只能靠着分家时得的田产、房产度日,过得自然远远不如在王府里时舒服,便又开始埋怨小九的母亲要分家,常常跑回王府来向老太妃哭穷。小九的母亲只得每逢年节都送一笔钱粮贴补各分家,但也没挽回多少人心,她后来会难产,未必没有心灰意冷之故。但现在新进门的这位平郡王妃,却比她还要更精明些,不但在府里尽可能节约支出,只有老太妃院子的用度不减反增,连本来规定了年节时要送到各分家的东西都扣了八成去,若不是怕老太妃那儿无法交差,兴许就全扣了。但她娘家有些势力,又能讨老太妃欢喜,还会做表面功夫,其他分家也没法说什么,心里都暗暗地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前头那位继续活着呢!

青云对平郡王府的内情知道得不太清楚,听完温郡王太妃的话,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叹息着摇头:“我看平郡王太妃,只觉得是位慈祥乐观的老太太,没想到实情会是如此…”说实话,如果不是这位老太妃的做法,平郡王府的人也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既然如此,青云就更觉得小九是个好人选了:“虽说他祖母和生父俱在,又有一大堆兄弟姐妹,但平郡王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平郡王太妃也顾不了他,平郡王妃恐怕还巴不得没有他呢。其他的兄弟姐妹们…我看也和他不亲近,也就是三房那边,跟他关系还密切一点。我觉得,他如今年纪还小呢,慢慢教养着,他一定会更加亲近我们这边的。三房那里,若是能成为他的臂膀就再好不过了,将来他长大了,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温郡王太妃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大同意。她宁可将来的嗣孙六亲不近,那样才会一心一意地为温郡王一脉继后香灯。不过青云的话也有些道理,若是嗣孙将来要入朝。总要有几个帮手,温郡王府的人脉早散了十来年,现在能拣回来的没几家了,若是平郡王府旁支的三房真能成为嗣孙的助力,也是他的造化。

犹豫了一会儿。她才道:“那就先记下这个小九吧,日后找机会,你与我再一道看看他,若是真的好,再跟平郡王府商量。”

青云劝她:“若是要过继,最好别拖太久。一来咱们家要过继嗣子的事。不少人都知道,若是传出风声,有贪心不足的人要对小九不利。那就不好了。再来,小九还未起大名,听说平郡王要等他满周岁再取,他是腊月的生日,祖母若有心过继。何不把这件事揽过来?将来叫孙子的名字时,也更称心如意些。”

温郡王太妃还真有几分意动。微笑道:“行,我心里有数了。”

青云又陪她说了几句家常,便告退回了院子。杏儿迎出门来扶她,她摆摆手,问:“可把菡萏安置好了?”杏儿忙道:“是,就安置在东厢房,菡萏姐姐很满意。”青云点点头,进了房间,便开始洗漱更衣。

待洗过热水澡,她觉得浑身都象散了架似的,心想这出门应酬吃吃喝喝的事,居然也如此累人,日后还是少去做的好,有时间她还不如多陪陪家人呢。

这时菡萏过来了,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笑吟吟地向她行礼问好:“县主还未歇息呢?今儿可是累着了?”

青云忙笑着请她坐下:“累是有点累,也难为那些贵夫人娇小姐们,怎么会如此热衷于这样的宴会。我听然姐儿她们商量着,明儿还要到另一家去开茶会呢,还邀了我去,我推说没问过祖母不敢擅专,才得以脱身。”

菡萏笑道:“贵人们每日深宅大院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出门参加宴席,或是开茶会,或是到寺院礼佛,就跟玩儿似的,不但新鲜,还能透透气,自然是喜欢的。县主却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不敢拘着您,怎能与她们一样?”

青云笑了:“这倒也是,我要感谢我有一对开明的父母,有个纵容我胡闹的哥哥,还有个可爱别扭但处处维护我的弟弟,我原比姐妹们更幸运。”

这种话也只有她说得,菡萏是不敢接话岔的,忙提起了自己的来意:“有件事想求县主帮忙。奴婢小时候初进宫时,曾多得一位姑姑照应,从她那里学了不少规矩本事,也免去了几次灾祸。前些时候,太后说,想要放一批年纪大的宫人出去,只是还未定下日子。这位姑姑也在被放的人里,但…她父母都已亡故了,家里只有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素来与她不睦,又都是游手好闲的,回去了,只怕她多年的积蓄不保不说,还要受罪,因此想求个恩典,若能不出宫,自然最好,若不然,要是能寻个稳妥的去处,就再好不过了。奴婢想起县主曾说,想要聘几个针线好的绣娘,恰巧这位姑姑就是针工局出来的,不知县主庄上可还有缺?”

青云忙道:“我那儿哪有什么缺不缺的?既然是这样,你就叫她到我那儿来吧,虽没有高薪,也不如那些王府什么的体面,但温饱却不用愁,我对手下的人一向大方,你是知道的。”

菡萏欢喜地起身下拜:“多谢县主!”

青云忙扶她起来,笑道:“你为这位姑姑如此用心,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她既然得你这般敬重,想必人品也信得过。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菡萏羞涩地笑笑,又重了回去。

青云想了想:“母后要放宫人出宫,我怎么没听说?我记得那年父皇驾崩,就已经放过一批了,足有三四百人呢,宫里如今应该只剩下五六百宫人了吧?虽然要侍候的人本来就不多,可前儿母后才说过,两三年后皇帝就要立后纳妃了,担心宫里人手会不足,怎的又有了放人的念头?这本是善事,可若放了以后又再选新人,就没必要了。”

现在宫里侍候的人,已经是经过重重筛选才留下来的了,那年借着国丧,不但将身份可疑有可能是藩王安插的探子的宫女太监放了一批出去,也放了许多年岁大的,甚至连卢太嫔宫里的人,也放了大半,剩下的,忠诚度方面都比较靠得住,而且基本上是年富力强又有技术之人,事隔才三年,何必又要再放?放人无所谓,可要是招新却把不可靠的人招进来,那就太折腾了。

菡萏答道:“太后本来没有放人的念头,原是那日几位勋贵家的夫人进宫请安,无意中说起的。皇上用不了两年就要亲政了,总要有施恩天下之举,才好弘扬皇上的仁德,本来开恩科已经够了,但若能再放一批宫人出去,仕林中人必定会齐声颂扬的。太后觉得有理,就发话下去了。当时县主还在城外,因此不知道。”

青云皱了皱眉头,打算回宫后找太后问问清楚,既然要放人,这放什么人也要审查过才好,别搞什么一刀切,免得好事成了坏事,又或是被有心人钻空子。

别的不说,现在的宫人,对皇宫里的内情还是知道不少的,可别是有人想要探听大内的机密,又或是大内有人想传信到外头吧?

青云暂时只想到这两点,但反常即妖,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从不敢大意,哪怕最后证明只是白操心,也好过被人钻了空子。

菡萏心愿得偿,见青云脸上露出倦色来,也不敢再打搅,很快就告退了。她明儿一早还要回宫复命呢,若不是离开平郡王府时,已过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她也不敢在外过夜。

一夜无事,青云第二天早起,先打发人送了菡萏回宫,便梳洗了,准备去陪温郡王太妃用早饭,忽然见杏儿白着脸从外头进来,凑到她耳边道:“外院护卫传来消息,牛掌柜那边有急信传来,说是昨儿半夜里,齐王府忽然死了几个人,天刚亮时城门一开,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用马车拉出城去了,齐王府的管事还一大早就去了官府报案,说要追捕几个逃奴!”她声音又再压低了些,“牛掌柜说,其中有一个逃奴,就是清江王吩咐了要盯紧的那一个内侍!”

青云猛地睁大了眼。

第二十五章有孕

牛辅仁偷偷抬眼打量花厅周围的摆设装璜,忽然听闻门外有动静,连忙垂下头去,只能看见来人的下半身。先是一名身宽体胖、穿着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在正位上坐下,他身后跟着熟悉的白绫绣花褶子裙,是坐在了左面下手第一张椅子上。

牛辅仁知道这是清江王与清河县主,忙上前磕头行礼。

青云叫了他起来:“不必多礼了,这里并没有外人,你只管照直说,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辅仁连忙将事情一一禀来。

昨晚齐王妃带着养女关蕴菁出门赴宴,齐王稍晚些时候出门,也是到平郡王府去了,但他并没有逗留太久,就先行回府。期间齐王府的人进出情况也不见异状,牛辅仁手下的人只当又要白盯一晚上,便有些开小差。他们扮成卖货郎在那儿盯了几日,为着打探消息的需要,与斜对面人家的门房混熟了,又间接结交了齐王府的门房,便与他们约好了晚上一道吃酒,两个人里分了一个去打酒买熟食。没想到他才走开,齐王妃的马车就回来了,之后形势忽然急转直下。

齐王不知何故,忽然召集府内仆役审问,听风声说是什么要紧东西丢了,怀疑是家贼做的,全府上上下下,连从未进过二门的大门门房都没逃过去,与牛辅仁的人混熟的其中一个门房小厮还挨了板子。据说,王爷与王妃在查问寿宴前后到现在为止,都有些什么人来过王府,若是正式上门的客人,那他们带来的仆役又是否与府中人有过私下的接触,哪个仆人与别家仆役交好,常在一处说话,又或是哪家客人常来找卢侧妃和她所生的儿子以及他们身边的仆役?卢侧妃收到风声。大概也是不乐意了,带着儿子们找到齐王跟前要大闹,也被齐王骂了回去,当场关了禁闭。

那两个监视的人见状不妙,赶紧溜了,却又转到了王府后门监视,想要找门路打听内情以及后续事宜。谁知到了半夜里,三更刚过,就有人从王府后门拉了几辆粗制的旧马车出来,车厢封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运的是什么东西,但瞧那车轮印子,似乎很有些份量。后门外头。本有些王府世仆的家人,因亲人在府里当差,有风声说也受了罚,都担心地在那里等候消息,见有马车出来连忙围上去。却被驾车的人骂骂咧咧地赶到一边去了。有个小子趁人不备,钻进其中一辆马车里头,马上就尖叫着跳了出来,嚷着说有死人。这下那些家属都骚动起来了,扑到马车边去看那是不是自己的亲人。驾马车的人见拦不住,又从府里召来更多亲卫。将那些世仆家属赶到一边去,然后他们就驾着车离开了。

监视的人也惊讶不已,见状留了个心眼。一人留下看情况,另一人悄悄缀在那些马车后面,只见它们驶到平日煤车出入内城走的那个城门附近,进了一间不起眼的宅子,等天刚亮城门开时。就打出王府的招牌,悄无声息地出城去了。跟踪的人看得分明。他们打的是楚郡王府的牌子。而出城后,这几辆马车就直奔京北郊区的山地,寻了处乱葬岗,把马车里的人随意一丢,就打道回府了。那跟踪的人胆子大,留下来检查了一把,发现那三四辆马车一共运了十八具尸首出来,全都是被杖打至死的,而这些死人都是王府里当差的仆役,有两个还是曾经帮衬过他货郎生意的婆子,记得当时旁人介绍时,说起她们是在后花园里干活的人。而据他本人的记忆,这两个婆子,一个喜欢占主人家小便宜,爱小偷小摸,四处乱窜;另一个则有些嘴碎,喜欢打听八卦消息,这两人与卢侧妃那边的关系都比较密切。

牛辅仁道:“小的世居京城,虽常听说王公贵人不把底下的奴仆当人,朝打暮骂是常事,但象这样,一夜之间打杀近二十名仆役的,还是头一回见。每常听人说,齐王是个精明伶俐、最圆滑不过的人,不曾想如此暴戾,只怕事出有因。小的斗胆,得了底下人回报后,便派人悄悄出城,到那乱葬岗上,将那些齐王府下仆的尸首都收殓起来了,以备万一。”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小的认出了其中一人,是齐王府外院的二管事,自打七八年前提拔上来,就一直跟着大管事打点齐王府与各家往来事宜,十分得脸,行事有些张扬,直到两年多前大管事惹恼了王妃被贬,另提拔了其他人上来接位,这二管事才收敛了些,不过听说家里也有三进大宅,良田千亩,呼奴唤婢,妻儿穿金戴银的,不知为何也落得如此下场。”

青云留意到清江王面上隐隐有些异样,忙问:“大皇兄可是想到什么了?”

清江王眯了眯眼:“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二管事…在寿宴当日,我随齐王妃的内侍走出外院时,曾经在路上遇见过他,当时他向我见礼,还满面疑惑,但我没有多想,就走过去了,倒是那内侍多看了他两眼。”

青云倒吸一口凉气:“看他得势的时间,似乎是卢侧妃管家的时候,这么说,他是卢侧妃那边的人?齐王妃这是…要排除异己?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她直觉这件事跟昨晚上自己与关蕴菁说的话有点关系,忙将事情始末跟清江王说了,道:“我当时只想警告一下关蕴菁,让她们自动收手,免得将来撕破脸了,你面上不好看,没想到她们会做出这种事来!”

清江王也阴沉着脸,他觉得,齐王妃大概是无法相信青云的话,只觉得自己不会仅凭当时的经历,便推测出她整个计谋,又或是抱着侥幸之心,觉得只要将有可能泄密的人统统灭口,死无对证了,她就总有一天能洗白自己?

清江王脸上的肉微微抖动着,双手紧紧握住坐椅的扶手,青筋直爆。宁可杀这么多人。也要把关蕴菁送进他府中,齐王妃一定有大图谋!她又想做什么?当年罗家把他害惨了,如今连蒋家人也盯上了他这块肥肉么?难不成他从前待他们太过客气,以至于被所有人当成是软杮子了?!

牛辅仁悄悄打量了一下清江王的神色,便迅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下却有些心惊胆跳。这位在县主嘴里极好脾气的郡王爷,表情怎的忽然间变得如此可怕?这人绝不简单!

青云倒是没有留意到兄长表情的变化,她还在苦苦思索着整件事:“这不对头,齐王妃一夜之间杖杀这么多人。齐王也掺和进去了,他知不知道齐王妃想干什么?他又在想什么呢?!”

清江王稍稍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道:“若想弄清楚这件事。还是得先找到那个内侍。不是说齐王府报到官府,说他做逃奴了么?可见他是知机逃出去了。若能赶在齐王府的人之前找到他,那就一切好办。”

青云眼中一亮:“说得对!齐王府杀人是在半夜,不知他逃出城了没有,要是还在城里。咱们还有希望找到他!”

牛辅仁忙道:“县主,小的手下曾报说,齐王府已经派人到各个城门口守着了,若有发现逃奴,必定会马上把人抓起来。因这事儿是经了官府的,所以守门的官兵也会帮忙。”

清江王皱皱眉:“那内侍小时候就挺机伶的。只是有些贪财,又喜欢发牢骚,因此不大受重用。但齐王妃幽居十多年。他也一直不离不弃,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怜。若是能找到他,我也乐得在府里给他安排一个位子。”他深深地看了牛辅仁一眼:“他在京城应该没有亲人,记得他从前说过。他是被父母卖到宫里的,父母后来带着他几个兄弟离开了。这十几年。他都没离开过齐王府,兴许也有他无处可去的缘故,只是不知他是否有什么朋友?”

牛辅仁无端打了个冷战,忙道:“回王爷,前些时候,他挨了齐王妃的板子,因齐王妃有话在先,没人敢为他请医抓药,他只得自己收买了守后门的婆子,偷跑出来找大夫治伤,期间并不见他找什么朋友帮忙,也无人来探望他。”

青云忙问:“那他去了哪家医馆?跟那里的大夫关系如何?”

牛辅仁想了想:“那医馆离齐王府不远,只是家小医馆罢了,老大夫足有五六十岁了,素有仁善名声。小的不知他与那内侍交情如何,但也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些消息。”

青云闻言而喜,便托他去了,回头看见清江王皱着眉头,一脸肃然地坐在那里,便安抚道:“大皇兄别担心,管她使什么法子呢?你就是不肯娶那关蕴菁,那又如何?”

清江王微微一笑:“这事儿我不担心,我只是觉得,如今连齐王叔也靠不住了,这又是为何?他这人几十年来一直明智保身,到底是什么引得他甘愿冒险?”

青云听了,表情也严肃起来。确实,齐王妃做这么大的事,齐王不可能不知实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牛辅仁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许多:“回王爷与县主的话,那小医馆如今已被官兵和齐王府的亲卫包围起来了,齐王府新上任的大管事亲自带了人去搜查,还当场审问医馆里的人,但似乎并没有搜到那内侍。他们不死心,还在那里闹呢。”

清江王与青云齐齐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约而同地认为齐王府太过嚣张了。前者站起身来:“也罢,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底气,难不成齐王叔就真的认为皇上不会再削他的爵了?若是仗着我的脸面,那我一定要亲自过问,省得他们败坏了我的名声!”

青云劝他:“大皇兄去归去,要小心他们言辞间的圈套,要是有人提起那关姑娘,你也不必给他们留脸面了,直接说她品行不端就好。不把人命看在眼里的人,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清江王点点头,转身走了。青云不放心,让牛辅仁跟在后面看着,正要离开清江园时,后堂方向却有丫环过来请她多留一会儿,说是翠雯正赶过来,有事相商。

青云心中讷闷,不过她与翠雯、翠云也算相熟,便微笑着站在原地等候。不一会儿,翠雯过来了,红着脸向她行了一礼:“县主,奴婢有件事…想私下向您禀报。”

青云疑惑地看了看她,见周围还有旁人在,便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走近了翠雯:“你想跟我说什么事?”

翠雯咬着唇,左右望望,便凑到青云耳边低声道:“奴婢万死!本不该说出这件事,只是用不了多久,王妃就要进门了,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求太后娘娘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