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带了两包卤肉跟油酥饼回来,两样儿都还是热的,在厨下切了,又熬了粥。

两人灯下吃了饭,成祥又把药熬好,看小庄喝了,便道:“我回来路上遇上黄大夫,他明儿来给你看看。”

小庄道:“我觉着还好,不用看了吧?”

成祥探头过来:“你是怕给那老头子看不方便么?那我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小庄绷起脸:“那还是劳烦黄大夫来一趟罢了。”

成祥哈哈一笑,便去打水浇菜园子,弄出一身汗,完工之后便去擦洗。小庄见他倒是十分爱干净,暗中称奇,因跟他有几分熟了,越发觉得这人并无危险,便又央他烧了水,把脚洗了。

成祥蹲在门口,因听了小庄的吩咐,并不回身。他看着头顶升起的明晃晃半月,抬手挠腮,悻悻道:“让我帮手有什么啊?非得自个儿累……你要是二丫头那样啥都能干的也行,你会吗?”他嘴里念叨着,虽不回头,却竖起耳朵,听着后面哗啦啦水声,又忍不住叮嘱:“留神些啊,别把伤处碰到水……”

小庄见他虽然滔滔不绝地不停口,却果真乖乖地没有回头犯禁,她忙着笨手笨脚地洗了脚,才又唤成祥。

成祥倒了水,又换水给她洗手,擦干了手,就递了个洗过的又大又圆的红番茄给她:“明儿我去买个西瓜,早早拜在井水里,吃起来可凉爽啦。你先吃着……今儿那两只叨破了不少,幸好这个没事儿。”

小庄捧着那大番茄打量:“这个能吃吗?”

成祥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在她额头上轻敲一击:“若不是知道你打哪儿来,我真以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吃吧,很好吃的。”

小庄这才试探着吃起来,果真又酸又甜,滋.味很是不错,只不过汁水太多,任是她格外小心也无济于事,成祥坐在旁边,见那红红地果汁顺着小庄嘴角流溢,他心中那股小火苗陡然升起三尺高,成祥凑过去,在小庄嘴边“啵”地亲了口,果汁沾到他的唇上,成祥伸.出.舌.头.舔.了舔,只觉得格外之甜美。

小庄捧着那半个没吃完的番茄,呆呆转过头来,疑心方才是自己的幻觉,成祥望着她嫣.红的唇.瓣,猛地倾身过去,将小庄拥住。

第27章

如飞蛾见到光,蜜蜂闻到花,身不由己,无可抗拒。成祥追逐过去,贴在蜜桃般的樱.唇上,情不自禁地又轻轻咬咬。

这种如饮甘泉的甜从他唇间爆发,直沁心间,而后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小庄愣了愣,往成祥肩头一推,他纹丝不动,像山似岳,小庄挥手打在他的脸上,成祥才有所反应,猛地坐直身子。

成祥愣愣呆呆看着小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咂了咂嘴,又舔.舔嘴唇,神情有点恍惚,又有点像是回味。

小庄是有些恼怒的,偏手上还捏着半个番茄,小庄把番茄往桌上一放:“成爷,你……什么意思?”

成祥张了张口,却羞头羞脑地笑笑:“我、我也不知道啊……唉,怎么这么热?好像会下雨……”他居然顾左右而言他。

小庄不知该是如何反应,只好道:“成爷,你自重!”

成祥置若罔闻,只摸摸脸,她的手打在他脸上,像是挠痒痒,只觉得有些儿热,像是烤过火,却一点不疼,非但不疼,反而喜悦着,是满满地喜悦涨得脸皮儿热。

室内前所未有地沉默起来,两人各怀心思。

安静中,就听到狗儿呜呜了两声,院门打开,有人进来,麻利地走到门口,探头一看,便诧异笑道:“我听着没有声儿,还以为都不在家呢。”杏眼桃腮,十分精神,原来是季二姑娘。

小庄默默地低下头去,成祥脸上的红还没有退下,二姑娘本没发现异样,一脚进门,却觉得有点奇怪:“你、你们怎么了?……虎子哥?”

二姑娘扭头看向成祥,却见成祥脸上略带羞红,眼神都有点恍惚,那嘴唇似乎有点格外的红……她又看小庄,见小庄不语,而唇上带着点番茄残汁……

二姑娘心头猛地一紧:“你们?!”

成祥扫她一眼:“啊……你怎么来了?”

二姑娘心跳不已,气急败坏:“你、你跟我来!”把成祥横拖竖拉,拽了出屋。

成祥出了门,人才清醒了些:“二丫头,你干啥呢?”一眼扫到二姑娘身后还站着一人,竟是胡老二,成祥道:“你们一块儿来的?”

胡老二嘿嘿笑笑:“捕头……我巡街呢,正好遇到二姑娘,怕她一个人走夜路害怕,这不就陪她来一趟嘛。”

“闭嘴!你娘才走夜路害怕!”二姑娘快嘴骂了一句,扭头回来,双手叉腰,盯着成祥:“虎子哥,你说刚才你干啥了?”

成祥被问,捂嘴一乐:“没干啥啊。”

这一句杀伤力极大,比直接说什么都厉害,二姑娘心尖上冷飕飕地,看成祥的模样,就好像是猫偷吃了一条大肥鱼,那样乐滋滋地藏不住地欢悦。

二姑娘后退一步:“你跟小庄,你们俩……”她抬起手,手指对了一下。

成祥这才道:“别瞎说。”

二姑娘松了口气,却又不敢完全松了这口气:“那你刚才到底干啥了?”

成祥歪头,嘴角挑着:“就是亲了一下呗,……你姑娘家家地,问什么呐。”

二姑娘感觉一把冰块塞进了嘴里,跺着脚尖声叫起来:“虎子哥!”

三只狗本来围在身边,听了这一嗓子,纷纷逃窜。

成祥被她的魔音穿脑吓了一跳:“叫什么?踩着鸡屎了?”

二姑娘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疯了?真中邪了?她没跟你说她嫁人了?”

成祥道:“说了啊!”

二姑娘一愣:“这不就结了?你干吗还对人家动手动脚?”

成祥道:“你不懂,她是嫁过人,现在不跟人过了……什么动手动脚,你咋说的这么难听呢。”

二姑娘镇定了下,竭力想了会儿,试探问:“虎子哥,你的意思是……你看上她了?”

成祥又笑起来,恨不得昭告天下:“可不是吗!”

二姑娘懵了,感觉像是被人一下推进井里,简直暗无天日,天旋地转。

二姑娘咽了口唾沫,试图把事儿弄明白:“虎子哥你是不是真中邪了,你、你挑谁不好,挑个嫁了人的?”

成祥哼道:“我挑谁用你管啊?我乐意,怎么了?”

二姑娘气急了,口不择言道:“你别这么丢人行不行?放着好些黄花闺女不要,你偏要挑个残花败柳?”

成祥原本是漫不经心也不在乎的神情,听到这句,却陡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二姑娘听他忽地声调儿都变了,就像是腊月的冷风绕身一周,但是却也忍不住的:“你没听明白我就再说一次!她嫁过人的,就算现在没人了,是寡妇?是弃妇?好听吗?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你哪儿想不开非要她不可?”

成祥大声喝道:“你给我住嘴!”

二姑娘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成祥大步走到她跟前,脸色冷肃的怕人,跟平日的懒懒散散不同,双眼里透出的怒气让人打心里发凉,二姑娘那样大的胆子那么利的嘴,这会儿居然也不敢出一声儿了。

成祥看了二姑娘一会儿,才伸手指着她,慢慢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跟女人动手儿,何况是我妹子,可你记住了!千万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不然……就算是我妹子也照揍不误!”

二姑娘愣愣看着成祥,看了会儿,杏眼里就流出泪来:“你、你说什么……为了个外人……”

胡老二本来缩着头在旁边,见二姑娘哭的发抖,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凑过来,结结巴巴道:“捕、捕头……你不能这么对二姑娘,她、她也是为了你……你好!”

成祥眼睛一斜:“胡老二,我不能打我妹子,可你不是女人,这会儿过来是想找打吗?”

胡老二吓得后退,又停住脚:“你、你要打就打,只要别骂二姑娘……就行。”

“哟,”成祥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大了胆子了啊。”

这会儿二姑娘捂着脸,哭道:“你是没救了,被狐狸精迷了!我不管你,你要死就死吧!”她转过身,往外跑去。

胡老二扭头急道:“二、二姑娘你慢点,黑灯瞎火地别摔着……”居然来不及跟成祥打招呼,回身追了出去。

成祥呆站一会儿,望着空空的门口:“这臭丫头,真是反了天了。”过去把院门关了,重又回到屋里。

从方才二姑娘忽然出现到拉了成祥出去,小庄一直坐在内屋没动,一扇支起的窗户不隔音,二姑娘跟成祥的一言一语小庄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作声。

成祥进屋,看一眼小庄,知道她都听见了,便扬脸陪着笑:“这丫头,都是给我惯坏了……不过她就是爱乱说话,其实没坏心眼儿。”

小庄道:“其实玉兰妹妹说的对。”

成祥一楞:“啊?”

小庄道:“成爷,二姑娘所说其实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你着实不必这样委屈自己,我养好了伤,您也功德圆满,切勿纠缠不清才是。”

成祥问:“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跟我划分清楚啊?”

小庄垂眸:“成爷,你是好人,二姑娘也是好心,成爷你大概……之前没跟别的姑娘相处过,所以有些不清楚自己心里想什么……成爷你不如把眼界放远些,自会发现更适合你的好姑娘家……”

小庄说的还算委婉,成祥却听出几分:“你的意思是,让我别打你的主意?”

小庄微微一笑:“成爷,您是个聪明人。”

成祥一梗脖子:“别!我一点儿也不聪明,像是你说的这种聪明,我也没有!我横竖就只看上你了,眼里再放不进别人,你说怎么着吧!”

小庄忍不住皱了眉,手一紧,黄金飞天在手心里,从方才开始已经握热。

一不做,二不休。小庄抬头,静静看向成祥:“成爷,你我统共认识多久,你才第一次见我,谈什么喜欢?我怕成爷连什么叫喜欢都不知道。”

成祥对上她的眼:“是,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可我就是爱看你,第一眼瞧见的时候就爱看你,看着你,老子心里觉得高兴,舒坦,老子觉得这就叫喜欢!怎么照你的意思,喜欢一人,还要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六七?”

小庄手一颤,微微扬首:“成爷,你所谓的喜欢,无非是因为我生得略好一些,你才迷了眼,若是换了个皮囊,你就不喜欢了,恐怕连看一眼都觉得烦……”

成祥道:“不错!老子就是喜欢你这皮囊,谁让你长这样儿的?注定我喜欢你!也别跟老子说什么‘若是’‘假如’……没有若是!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这鼻子这眼这伶牙俐齿这笨心眼子的倔,不都是你吗?扯什么没用的?”

小庄有点儿“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之感,但是却不得不承认,成祥这话,直截了当,单刀直入,听来无理,却偏泰山压顶,不由分说,也令人无从反驳。

小庄深吸一口气:“我说过我已嫁人,已非完璧,不洁之身……残花败柳,成爷你何必委屈自己,自取其辱?何况我也不想再嫁他人,成爷若是想娶妻……”

成祥不等小庄说完,便拧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小庄冷冷看他:“成爷若想娶妻,自选他人,成爷虽对我有救命之恩,妾身却并不至于以身相许,成爷也不用亏待自己。”男人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吗?何必惺惺作态?

成祥霍然起身,握紧双手瞪着小庄,小庄分毫不惧,神情淡漠。

顷刻,成祥磨着牙似的,缓缓说道:“我方才在外头跟二丫头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我不许别人这样说你,也不许你这样侮辱你自个儿!”

小庄看他,徐徐道:“不管是别人还是我,说的都是实话。”

成祥立着眼:“实话个屁!恶心倒是真的!你是瞎了还是看不清楚,你浑身上下哪里残哪里败了?哪里完了不洁了,你说出来,老子给你洗干净了!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跟你说清楚,在老子眼里,天底下都没有比你更好的人儿了!你敢说自己不好,就是说老子的眼光不好,老子受不得这个,不管是老子的妹子还是娘子,谁敢这么说,我统统都绕不了她!”

小庄心头暗潮涌动,低头道:“成爷,就算你此刻不计较,以后也会后悔。何况我并没有想委身于你,所以成爷还是不要想太多……成爷看似粗鲁实则是正人君子,该不会做强逼人为妻的行径吧。”

成祥直视她的双眼,道:“好啊,我明白了……说什么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其实不过是不想我打你的主意是不是?说什么叫我去找别人,其实不是我看不上你,是你……你压根儿就看不上我?!”

这一刻成祥忽然有些感悟,虽然小庄总口口声声说配不上他委屈了他让他去找更好的女子……但是恐怕对小庄而言,在她心目中,真真地想法是瞧不上他呢。

想来也是,手中有那样宝贵的物件儿,还是什么“御用”,又生得这样好看,举止言谈都不用说了,就是一则能活动的美.人画儿……虽然她不肯透露,成祥也知道,显然小庄出身非凡。

这样的人物大概只是一时落难至此,哪里肯就委委屈屈地跟了他?

成祥说完,果真小庄没有反驳。

成祥看了她一会儿,最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出门去了。

小庄一人独对孤灯,良久无眠。

渐渐地外头起了风,风从窗户外透进来,把灯芯吹得摇曳不休,几次三番地只剩下一点儿微弱的光。

风越来越大,窗扇“吧嗒”一声,竟打了下来,灯芯歪斜,只剩下芯子里一点蓝火儿,将灭未灭。

小庄回神,耳畔听不到其他动静,成祥始终没回来。

风大起来,室内一片黑暗,忽然一道雪白电光掠过,小庄惊地睁大眼睛,以为是错觉,可是很快,传来轰隆隆地闷雷声。

闪电不时闪过,雷声由远及近,小庄竖起耳朵,却仍没听到成祥回来的声儿,终于一声惊雷过后,唰啦啦一声响,是夜雨降落。

小庄有些坐不住,往炕边上蹭了蹭,想要下地,大概太过心慌,身子一晃,差点儿直接从炕上掉下来。

小庄心惊肉跳,想到成祥离开时候那严峻失望的神情,心里像是藤缠树,别别扭扭地难受。

正想要出门去看看,耳畔却听到狗儿叫了两声,然后是门响!小庄听到这个,汗毛倒竖,忙退回炕上,抚平裙摆,装作没有动过的模样,实则竖起耳朵细听外头动静。

啪嗒啪嗒,是踩着雨水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小庄觉得心跳也加快,莫名地紧张中,竟不知该是何种表情面对……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庄心中乱糟糟地,头一次地七上八下,脚步声却极快逼近,门帘掀起,他居然进来了!

第28章

小庄无端紧张,这情形竟让她想起跟解廷毓成亲那夜。

当时她端坐床边,看着搁在腿上的双手,静静地等候她的夫君:解廷毓她是见过的,太后曾特意安排,让皇帝宣他进宫,小庄躲在屏风后面惊鸿一瞥。

那是个看外貌很出挑的青年,第一眼看他,简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十分地温润内敛,温文端庄。

毕竟,是太后给看中的人选,能差到哪里去?

谁知道后来才知,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如霜如冰,不可碰触。

恍恍惚惚,如同一梦。

小庄一眨眼,长睫闪动,看到近在身畔的那人,不是大红的喜袍,而是滴水的粗布衣裳,双手垂在腰间,握了握,又松开,袖子上跟手上的雨滴随之落下。

小庄忍不住缓缓抬头,正对上成祥满是雨水的脸,他整个人湿漉漉地,带着寒气,两只眼睛被雨水浸过,越发明亮,小庄发现,成祥认真起来的模样,跟素日的气质完全不同,就宛如变了个人,那股懒散吊儿郎当的气息全然不见,他近在身畔,如山威严,如海浩然,无坚可催,无物可破,他不必开口,却让人感觉不管他说什么……所听者要做的,只有臣服。

小庄整个人汗毛倒竖,手心里似乎冒了汗……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此刻成祥身上的气息,跟她认识的某个人相似。

小庄来不及细思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那“某人”又是谁……面前成祥抬手抹抹脸上的雨水,嘿地一笑,拉了凳子靠近小庄坐了:“还没睡啊?”

他一笑一开口,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那个懒懒散散带点儿玩世不恭般的成祥。

小庄反应不过来,之前那种感觉难道是个幻影?望着眼前成祥放大的笑脸,——他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来,高大的身子弓起,似乎便于跟她平视……但他的脸偏微微扬起看她,甚至还带着点讨好之意。

小庄无言以对。

成祥见她不语,伸手拉拉小庄衣袖:“生气啦?……真生气啦?”

小庄的衣袖立刻被他手上的雨水打湿,成祥发现,便自觉地缩手:“我之前说的话有点呛了,你别放在心上……你还有伤,我不能跟你计较。”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说一句,就看一眼小庄的脸色,仿佛在掂量该怎么继续说,然后他挠了挠头:“我是个粗人,有时候说的话你可能不爱听……可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打心眼里觉得你好,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看着你好……所以我才不愿意你也那么说自个儿,我听你说什么不洁,什么完……什么残花……我、我这心里难受!”

成祥念叨着,一字一句。

小庄浑身不寒而栗,但,绝并不是因为难过或者恐惧。像是有人探手过来,赤~裸~裸地就抚~上了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抚过,把上面苦涩的褶皱一道道抚平。

那只手很粗糙,很有力,也很温暖,就像是小庄低头垂眸,正好看到的面前的那只手一样……还滴着雨水。

成祥见小庄仍不开口,他想了想,说道:“你不喜欢我……不打紧,你要真不愿意,我也不会强逼你,你放心,你就……在这儿住着,养好伤,你爱去哪去哪……横竖只要你高兴。”

成祥说完后,眨了眨眼,眼睛上还带着些雨水,他伸手擦擦:“好啦,我不吵你了……你……你早点睡吧……”成祥起身,拖着双脚转身,身体像是千斤重,才挪动了一小步,就累的想要瘫倒。

“成爷……”身后小庄忽然叫了声。

成祥猛地顿住脚,回头:“啊?”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小庄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成祥道:“我……心里闷,出去走了走。”其实成祥并没走远,赌气出门,却仍是惦记着屋内的人,于是只在墙外徘徊,幸好天黑下雨,无人经过。

小庄道:“你都淋湿了,留神着凉……”

成祥蓦地睁大眼睛,小庄看着他吃惊的样子,一句一句话像是不由自己般从心里跳出来:“以后……别做这样孩子气的事儿了,你病了,谁来照顾我呢。”小庄很想捂住自己的嘴,她必然是疯了,才会说出这些。

成祥本是茫然懵懂的样子,听完小庄这句,脸上透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他飞快跑回来,渴盼而喜出望外地望着小庄:“你……不怪我了?”

小庄竭尽全力才扭开头去不看他:“你本没错,我怪你什么。”

成祥哈哈笑了两声,他搓了搓手,想要抱一抱她,又怕雨水湿了她,于是只笑:“小庄,你真好。”

直到成祥出门去拾掇自个儿,小庄仍低着头,眼中的泪悄无声息地掉落,小庄想:“我哪里好?不,我一点儿也不好……”她如此想着,却压不住成祥之前说过的:我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就是看着你好……我听你那么说自个儿……我、我这心里难受……

屋外,天地浸没在雨水之中。风声雨声里,传来成祥的声音,扯着嗓子乱唱什么:“黄芦岸白蘋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却有忘机友。点秋江白鹭沙鸥。傲杀人间万户侯……”

小庄靠在被褥上,风雨声中听着成祥很独特的一把嗓子,之前的苍凉凄惶不再,有他在,也难觉出什么凄惶苍凉来,心里安安稳稳,舒了口气,浑身也放松下来……

等成祥唱了会儿,忽然醒悟或会扰了小庄,成祥急忙闭嘴,走到小庄屋门口探头一看,却见小庄枕手侧卧,嘴角挑着一抹淡笑,已经安然入睡。

这晚上小庄并没再做噩梦,也未发烧,自不会发呓语。

成祥趴在炕上,竖着耳朵等了许久,终于几分失落地睡了过去。

次日,云散雨收,雨过天晴。

成祥起个大早,照例忙活完毕,又叮嘱了小庄若干事项,便去衙门。正好外头有衙门的手下来叫他一块儿去,小庄靠在窗边,听得两人先是说笑了几声,而后盐枭长盐枭短地议论着,渐渐远去。

小庄清净坐了会儿,便又起身来,走到屋门口,刚下过雨的院子干干净净,自然是成祥又打扫过。

腿不能站太久,小庄顺势靠在门上,眼前光影流动,脑中所思所想,竟皆是昨日之他,于院子中飞来跑去,忙个不停,忽然他刹住脚,回头向她一笑。

小庄望着那虚幻影子,便也不由地笑了,而随着院门一声响,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一会儿,小庄几乎以为是她方才所思所想成了真:成祥又回来了。

然而却不是,进门的是季二姑娘。

二姑娘没想到小庄就站在屋门口,斜倚的姿态像是一支幽静开着的玉兰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