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焕跟温风至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一脸惨白,而这般生死关头,温风至忽地想:“早先把齐大人奉做心头楷模,如今……竟有幸跟他同坐一条船,若是一块儿遇劫,倒也是缘分……哈哈……”

温风至自从猛子那听闻成祥出城开始,心弦便一直绷着,时松时紧,几起几落,如今紧张太过,竟生出几分悲喜难言、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齐焕急中生智,正要叫大家先下山坡避入林中暂时躲开这波搜捕,却听小庄道:“齐大人,你方才说你是为了少女失踪办案出城?”

齐焕不知她为何此刻提及此事,随口道:“不错……”

齐焕简短说了一句,小庄道:“此山废弃的庙宇中有两死两伤,正跟失踪案相关……”

齐焕一愣,对上小庄双眸:“懿公主,你的意思是……”

小庄道:“其中一人并未见过我们……为今之计……”

齐焕到底是刑部中人,又兼绝顶聪明,听小庄寥寥两句,他脑中灵光闪动:“贼人劫车?”

小庄一笑,目光落在温风至面上:“温大人,要劳烦你再一次救驾了。”

温风至心道:“这悬命而为的救驾……我真是……”但此刻却不容他再说什么,温风至看看小庄,又看成祥:或许跟这两人沾上关系,就注定他在风浪之中起伏罢了,只不过,错一步便是死路而已。

那边儿齐焕叹道:“暂时只能如此了!”不再迟疑,跟两名随从上马,将行时候回头看一眼成祥,却见他兀自抱着小庄,显然是绝不肯再离开的。

齐焕长叹了声,向着小庄道:“懿公主,微臣改日再领罪!”拍马滚滚离开。

剩下三人,成祥什么也不管,失而复得似的,令他无法去想别的事,只在小庄鬓边亲了口:“你跟他们说什么?”

温风至气道:“你要再不放开懿公主,什么也没用了!”

小庄这才轻轻将成祥推开,道:“我跟你说……”这会儿温风至策马离开,便去看那辆掉下山谷的马车。

来者是皇城侍卫营的人,远远地看到小庄坐在路边青石上,那统领见状,急忙下马:“懿公主!”

小庄脸色苍白,一指路口道:“贼人逃了……多亏温大人来救及时……”

那些人看看马车摔的七零八落,幸亏小庄无恙,已经先大大地松了口气,当下留下数人守卫,调车马前来,同时又派人回去报信,其他人便往前追击。

是夜,侍卫营跟烈火营的人尽数回城,护送小庄回到解府。

劫持风波,经过审问,便查明是户部侍郎郭林贪吝好淫,才四处掳劫少女供自己发泄,后来竟狗胆包天到把主意打到了懿公主的身上……幸好刑部侍郎齐焕早察觉端倪,一路追查,才杀死两名恶仆,生擒一名活口,及时救驾。

同时还有救驾之功的便是兵部给事中温风至跟他所属的一名监察小吏,据闻当天下午,温风至是因为一则行军用地图有些差漏,故而带着这名监察小吏出来勘察实情,没想到正遇到劫持公主銮驾的贼人,两下才交起手来,战的十分激烈,公主乘坐的马车都摔落谷底,幸好公主无恙。

至于为何郭林竟会胆大包天到劫持公主……只能解释为他色令智昏的缘故,而那废弃寺庙中搜出的少女尸身跟恶仆的供状却是铁证如山,刑部之人到郭府中彻查一遍,果真在地牢中救出三个被囚禁的少女。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郭林被羁押,秋后处斩。

而这一边,刑部侍郎齐焕只称是分内之事,把功劳都推给了温风至。

因这件事发生的甚快,也不到半天的功夫便解决了,刘泰堂并没有先将事情告知太后,而事情圆满解决之后,更没有必要再让太后忧心了。

刘泰堂召见了温风至,问过详细,确认小庄无事,又论功行赏,知道了他所带的那名小吏正是成祥,不由大笑,道:“朕当初把他调到你身边,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堪此大用。”

当下龙颜大悦,便擢升温风至为从四品兵部主事,成祥也小升为左给事中,仍给温风至用。

解廷毓在路上亲自接了小庄,陪同回到解府,已是半夜。

解夫人早撑不住睡了,解丞相得知无碍,又兼夜深,便未曾亲自见小庄。

解廷毓陪着小庄入内,便问道:“一切可还好么?”

丫鬟打了水来,小庄洗了手脸,只觉得浑身乏透:“连累少卿跟夫人丞相担忧了。”

解廷毓道:“何必说这些,只要你无恙便是了。”走到小庄身边,便细看她是否受伤。

小庄转开头去,望着那跳动的烛心,开口道:“少卿,你还记得……我在宫内跟你说的话么?”

解廷毓一愣,道:“怎么忽然提起那个。”

小庄道:“那天晚上你喝醉酒之后,我跟你说的……也还记得吧?”

解廷毓皱了皱眉,之后的事他是不记得了,但是……有些话,却偏生忘不了:“你必然累了,不如早点安歇,有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小庄回头看他,柔声道:“少卿……”

解廷毓心头一跳,望着她灯影中的容颜,一时有些看怔了:“怎么?”

小庄道:“少卿,我说的都是当真的,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么?”

解廷毓从片刻的柔情之中清醒过来,仿佛给人兜头浇落一盆冷水:“你……”

解廷毓皱了眉,流露恼色,按他之前的性子,多半要冷言相对或拂袖而去,可是此刻,解廷毓望着小庄,忽然说道:“锦懿,你可知道,你跟之前……不同了。”

小庄抬眼看他:“是么?”

解廷毓打量着她的脸,道:“不错。”

小庄不由问道:“哪里不同了?”

解廷毓道:“自你回来后,我便觉得你同之前不同……”之前的庄锦懿,行事淡然从容,处处叫人挑不出错来,但仔细一想,那种周全之中带着挥之不去的若即若离,就仿佛世间万物都不放在她心上,她虽周旋其中,却万事不沾,她纵有心事,却稳藏不露。

但自从回来,解廷毓察觉她身上似多了一种什么,就算如庄锦懿,也无法掩饰从容的东西,她的眼睛会时而发亮,有时看着他的时候,那种神情会叫他心动,可事后回想,她不经意流露的温柔情深,仿佛是他片刻的错觉,亦或者根本就是……

解廷毓暗暗握紧了手掌,也握紧掌心的东西,道:“庄锦懿,你心中真的有人了吗?”

小庄神情微变,这细微的变化却逃不开解廷毓的眼神,他上前一步:“他是谁。”灯影下,俊秀的容颜多了一丝阴狠。

小庄转头,沉默不语。

解廷毓咽了口唾沫,忍无可忍,抬臂把手心摊开:“是不是……此物的主人?”

小庄吃了一惊,低头看去,却见她失落不见的那枚盛着成祥玉珏的香囊,赫然正在解廷毓掌心!

第88章

小庄目光移开,看解廷毓:“少卿,此物怎会在你手中?”

解廷毓见她神色平静,心中狐疑,便道:“你为何不回答?”

小庄淡淡道:“我记得进宫之时我还将它带在身旁,纵然无心丢了也不可能在府中。”

解廷毓见状,便哼了声:“这是当然了,是今日下午宫里派人送出来的。”

小庄皱眉:“宫里派人?”

解廷毓道:“太后娘娘惦念你,下午时候又特意送了些吃食等物过来,此物便是一并送来的,说是你无意掉在宫里的。”

小庄扫了一眼那香囊,心怦怦而跳,不知里头的玉珏是否还在。

解廷毓道:“你不回答,可是心虚?”

小庄道:“我为何心虚。”

解廷毓双眉一扬,将香囊举起:“那你倒是跟我说,为何里头有半块儿破了的玉,你要什么珍奇之物没有,竟稀罕这个?之前也不曾见你戴着!”

小庄听了,心放下一半:“我之前戴着什么,少卿都知道么?只怕是不知道的。”

解廷毓一愣,小庄又继续说:“别的珍奇之物我自然不稀罕,这个,是我小时候……皇帝哥哥给我的一块玉佩,我不小心摔坏了,便留了这块作为纪念,好歹曾是哥哥的心意。”

解廷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是皇上给的?”

小庄微微一笑:“请少卿交还给妾身。”

解廷毓迟疑了会儿,把手一抬,并不还给小庄,踌躇地问:“你之前……可是骗我的?”

小庄注视解廷毓的双眼,这一刻,却不知要如何回答。若说“不是”,倒也容易,她心中也极想直截了当便说出来,但倘若说了,解廷毓势必要问是谁,她不说,他也自会去查,以他的能力,实在叫人担心。

何况成祥劫车的事才告一段落……小庄便道:“少卿,不管如何,你只需要清楚,我心中无你,永不可能有你。”

解廷毓手一抖,一挥袖,把那香囊扔了开去,小庄低呼一声,转头去看。

解廷毓攥住她的手腕:“你骗我的!是皇上是不是?从来没有别人是不是?”

小庄胸口起伏,不知那玉会不会因此一扔而碎裂,也有些恼怒:“你放手!”

解廷毓道:“你为什么不敢认!”

“我为何不敢!”小庄仰头,索性道:“我敢认,那少卿敢认吗?”

解廷毓望着她炽烈的眼神,身心一震,仿佛被那种炽热的眼神烫到了一般:“你……”

小庄用力甩开他的手,跑向墙边,把香囊捡起来,背对着解廷毓打开,见里头那玉珏完好无损,柔和细腻,也的确是成祥的那块无误。

小庄把玉珏贴在胸口,这才松了口气。

解廷毓望着她十足珍惜的模样:“你实在是让我……”

小庄垂眸,略一思虑,先把香囊小心揣入怀中,才转过身,思忖着缓缓道:“少卿,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的确是个出色君子,只不过我跟你始终有缘无分,与其如此,恐怕两败俱伤。”

解廷毓听着她温和声音,却能感觉这温和底下,如冰川流过,令人寒彻。

小庄凝视他双眸,道:“我嫁入解府两载,你同我始终隔着心结,无法开释。你本有大好前途,却因我耽误,如今回头,还来得及。”

解廷毓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里,才转过身去,道:“方才的确是我一时冲动,夫人休怪就好……你所说的,我也会仔细考虑……”

小庄听他语气缓和,倒是有些意外。

解廷毓并不看她,只是望着外头漆黑夜色,顷刻,又道:“今日你受了诸多惊吓,此刻又夜深了,不如明日再说,先安歇吧。”

成祥升官儿,最高兴的便是安宁侯跟永平侯两人,这日,永平侯便唤了安宁侯,在酒楼上设宴请成祥。

四个人喝了会儿,永平侯兴高采烈,趁着酒兴便说:“成大哥,你才来龙都不久,就连升两级,若是再过一阵子,恐怕封爵升官也不在话下。”

成祥摇摇头,道:“那其实也没什么用啊。”

安宁侯问道:“为什么没什么用?”

永平侯也道:“大丈夫当然要建功立业,开疆封侯,怎么会没有用?成大哥你现在在兵部,假以时日,或许会成为大将军也说不定。”

“老子不爱打仗,”成祥仍是不以为然,眉头一皱,喝了杯酒,“再说你不已经是小侯爷了吗,怎么还想着什么开疆封侯的?”

成祥一说,永平侯跟安宁侯都低了头,片刻后,安宁侯道:“成大哥,我们是小侯爷又有什么用,我们的爵位,都是承袭我们父上的,自己却半点功劳都没有,倘若是靠着自己的能力赚回来的,那才真的叫封侯封爵呢。”

永平侯听了,却像是说出了他的心声,当下道:“不错,就是这样!我平生最羡慕那些能靠自己双拳打出军功的大将军了,比如懿公主的父亲庄大将军,比如我爹。”

安宁侯也点点头,两人显然心有戚戚然。

成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抬手在两个侯爷的肩头轻轻拍拍,笑道:“好啦……知道你们两个有志向。唉,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程猛在旁见了,便笑道:“祥哥现在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只有……”

成祥把眼一横:“你又要乱说了,上回我还没跟你算账,快吃你的!”拎了个鸡腿,便塞在程猛嘴里。

永平侯跟安宁侯见状,齐齐笑起来,便道:“罢了,那咱们先不说这个,成大哥,我们喝酒吧!”

成祥才笑道:“你们两个年级还小,不要喝得太多。”

安宁侯看着成祥眉间一丝悒郁,便低声问道:“成大哥,懿公主的銮驾是被贼人劫持……这可是真的吗……”

成祥把他的脑袋往下一按,笑道:“小猴子,贼精贼精的!别说了!”

成祥如此,显然是没有否认了。安宁侯很是忧虑:“成大哥,你可实在是……太大胆了。”

永平侯见两人窃窃私语,便有几分不平,喝道:“不许避着我跟成大哥说话!成大哥,以后你可在京内安居乐业了吧?你还在客栈住么?这次就搬去我家吧!空着那么多屋子呢!”

安宁侯道:“去我家里也可以。”

永平侯啐道:“这可不行,姐姐还是待嫁闺女,让成大哥去你们府里成何体统。”

安宁侯皱眉,才要说话,成祥看看两人,便对永平侯道:“我是个漂泊的性子,还是住在客栈吧,也便宜,也不带累。”

永平侯正色道:“不行,你还得教我武功呢,自然要闻鸡起舞不可懈怠,你若不住我那里,岂不是多有不便?”

成祥见他意气风发,思索片刻,道:“让我想想。”

四个人边吃边喝,酒过三巡,便见酒楼门口人影一晃,走进几个人来。

成祥随意扫了一眼,便见走在前头那人,一身紫衣,不是寻常男子所穿的淡紫,却就像是魏紫一般浓郁,只不过人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冷眼一看,就如个女子一般。

成祥在龙都厮混这么许久,奇装异服的各色人等也见过不少,当下见怪不怪地转回头来。

安宁侯扫了一眼,便低低对成祥道:“成大哥,那人是小国舅。”

成祥不解:“国舅?”

永平侯跟着仰头看了眼,便道:“是皇后的弟弟,小国舅曾流霜。”

成祥啧道:“原来又是个皇帝家的亲戚,不过他穿的那样,长的那样,连名字也那样。”

猛子问道:“什么那样?”

成祥道:“就是像个女人呗。”

忽然之间永平侯用力咳嗽了声,道:“曾国舅,久违了。”

成祥一挑眉,回过头去,正好见曾流霜站在身后两步之遥。

曾流霜见永平侯起身招呼,便也一拱手:“李小侯爷,久违了……原来甘小侯爷也在,有礼有礼。”原来方才安宁侯见永平侯起身,他自然也得跟着起身见礼。

如此一来,成祥跟程猛也停了手,跟着起身。

三人简短寒暄,曾流霜便看向成祥:“这位壮士相貌堂堂,英伟不凡,该不会就是最近立下大功的刑部成大人吧?”

成祥道:“不敢当,就是个无名小卒而已,国舅爷客气了。”

曾流霜面露惊愕之色:“果真便是成大人,久仰久仰,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啊。”

成祥看他说话语气轻飘飘,眼神也有些奇异……成祥心里古古怪怪,便道:“国舅爷才是真的久仰久仰。”

曾流霜轻声一笑,如春花初绽,看一眼在座四人,便一抬手示意:“今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诸位了,改日再正经相会,请,请。”

永平侯跟安宁侯抬手相别,曾流霜带着几个随从,昂首上楼去了。

底下四人重又坐了,安宁侯道:“原来小国舅爷也知道成大哥的名头了?”

成祥道:“这样的名头我可真不想要。”

永平侯道:“曾国舅虽然有些奇怪,不过在外的名声倒是好的,他对成大哥如此有心,倒是令人意外。”

成祥却道:“你也觉得他有点怪?穿的怎么……”

“嘘,”安宁侯举手制止,“成大哥,不能乱议,毕竟是皇族的亲眷。”

永平侯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了,说说又如何。”

安宁侯看他,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肆无忌惮么?成大哥才在都城立足,不能得罪人。”

永平侯啐道:“怕什么,大不了就打上一顿,不打不相识嘛,你瞧,我跟成大哥是如此,跟你也是如此。”

安宁侯眼睛多白:“你还有脸说呢!我都没有耳朵听!”

永平侯自觉失言,便道:“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少不经事,你瞧现在我对你多好。”

安宁侯冷哼,永平侯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如此小气?你瞧成大哥还打过我,我都丝毫不记仇的。”

安宁侯索性转开头去不理会,永平侯咳嗽了声,探头说道:“别这样啊,大不了我向你赔罪,我听说近来恒络那边新进来一批典藏古书,我陪你去看看吧?”

安宁侯忍不住道:“你有这么好心?”

永平侯道:“顺道儿咱们再去绮罗斋,给姐姐买套入秋的衣物,听说也进来些新货。”

安宁侯嗤之以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干什么?整天给我姐买东西呢!”

永平侯眨了眨眼,哼哼道:“因为我知道你等闲不会孝顺,故而我代替你对姐姐好一点,不行吗?成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成祥琢磨着说道:“听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李赢,你多大了?”

永平侯呆了呆,道:“十、十四啊,再一个月就十五了。”

成祥便问安宁侯:“你姐呢?”

安宁侯也有些发呆:“十六啊。”

成祥想了会儿,又想到自己的年纪……一时痛苦纠结,便叹道:“那再等两年吧。”

安宁侯莫名其妙,永平侯想了会儿,脸上却慢慢红了,看安宁侯还在懵懂,便赶紧低头吃了口酒掩饰。

成祥跟两个小侯爷在酒楼吃喝完了,便跟程猛两个往兵部衙门走。

程猛道:“祥哥,你听小侯爷他们说的其实也挺好,咱们若是在这儿好好干,将来或许真的可以出人头地当大官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