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祥听得有几分心酸,便尽量温和安抚:“没事啦,我带你回府去,少锋跟李赢都等着你呢。”

甘少泠身子一缩:“不!我不要……我不!”

成祥道:“怎么了?”

甘少泠泪落如雨:“我、我……”

成祥眨了眨眼,有些了然,笑道:“傻孩子,人没事就是最要紧的,别胡思乱想啊!不然我不高兴了。”

甘少泠听了这话,复又大哭出声,像是受尽委屈一般,哭了两声,便紧紧地抱住成祥。

成祥一愣,下意识地把双臂抬高不去碰她,望着少女哭的狼狈之态,忽然想到在那庙中,小庄曾也如此在自己怀中……

成祥摇摇头清醒过来:“好啦,不许哭了,我带你回去。”他瞧了瞧,便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甘少泠披在身上,把她细细裹住了后才一把抱了起来。

甘少泠缩在成祥怀中,一动一动,睁开眼睛看一眼成祥,眼中的泪却又涌出来,便悄悄往他怀中缩了缩。

成祥把甘少泠抱出,打马狂奔,走出坊街,正要去找巡逻士兵,一回头的功夫,却见从前面皇宫之外的御街上,有一队人马正经过。

成祥只一眼,就看出那是丞相府的车驾,而当中的那一顶轿子……

“小庄?”成祥喃喃唤了一声,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想要立刻见到小庄。

可是怀中还抱着甘少泠,成祥低头看看苍白着脸的少女,一皱眉,终于调转马头。

成祥催马狂奔,行了会儿,终于看到前头有些巡逻士兵,成祥大叫一声:“快来人!”那些士兵见状,纷纷跑了过来。

成祥叫人先回安宁侯府跟永平侯府报信,便带着甘少泠往安宁侯府而去,远远地就见安宁侯甘少锋跟永平侯李赢站在门口张望,一眼看到他们,两个人拼命地往这边跑来。

成祥翻身下马,大步迎过去。

永平侯跑的快些,先冲了过来:“成大哥,姐姐!”低头看向甘少泠,颤声问道,“姐姐怎么样?”

这功夫安宁侯也跑了过来,甘少泠却埋着头,一声不吭。

成祥道:“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事,少锋,把你姐姐抱进去,最好叫个大夫看看……好生照料着……”

甘少锋含着泪道:“好的成大哥!”还想说别的,却又一咬牙,先抱了甘少泠进府去了。

永平侯转身要跟上,成祥一把握住他肩膀:“李赢。”

永平侯脚下一顿,回头看成祥:“成大哥?”

“刚才……”成祥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少泠给吓着了……也许……总之你要是对她好,就……”

永平侯眼巴巴看着,成祥皱着眉,却似乎很难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望着李赢的眼睛,终于一摇头,欲言又止:“算了,你进去看看吧。”

永平侯松了口气,正要走,忽然看到成祥手臂跟胸前隐约带着血痕,一时又悬心:“成大哥,你的伤……”

成祥道:“没什么,都是小伤。”

永平侯先看看成祥的伤势,见血色正常,便松口气:“幸好没有毒!”又想起另外一事,便问道:“成大哥,知道是谁做的吗?”

成祥略一犹豫,终于道:“这个……还不知道,你先进去吧。”

永平侯惦记甘少泠,却也不太放心成祥:“成大哥你呢?”

成祥道:“我……我刚才在路上看见个熟人,我想去看看她。”

永平侯本想问是谁,转念一想,若成祥想说,他早就说出来了,当下永平侯便道:“成大哥,那你早点回来,你的伤也得好生料理。”

成祥一笑:“放心吧!”拍拍他的肩,便转过身。

永平侯在身后看着成祥离开,这样阴霾微雨的天气,映着他孤身一人,魁伟的背影仿佛有些苍凉,可却有顶天立地的气势。

永平侯移不开目光,见成祥翻身上马离去……他才也转身忙着回府。

成祥便往丞相府而来,走到半路,看见一名丞相府的跑腿小厮,之前相处过的,一见他,小厮变了脸色,便上前来拉住他:“成爷你去哪?”

成祥忙招呼道:“我去解府啊,你去哪啊?”

“我是去……我去哪不打紧,”那小厮紧张地看着成祥,“可是你千万不能去相府啦。”

“这是为什么?”成祥心头一震,顿时便想到是不是小庄有事。

小厮道:“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听看门的老吴说,是少卿大人的意思,若是看见你来了,便立刻报上去。”

成祥问道:“是吗?是不是少卿想我了?”

小厮唉声叹气,见街上有人,索性把他拉到墙边儿,道:“这本来是没什么的,可是老吴听跟着少卿的常贵爷说,少卿很不高兴,恐怕是有事!还不是好事……咱们都担心着呢。”

相府的这些仆人跟成祥相处的甚好,成祥对他们自也不错,就算升官儿了都毫无架势,还回来找他们说说笑笑,又叫猛子时而送点好东西过来。

这些人素来都是府中最底层的,谁曾理会他们死活?不时常打骂白眼儿就是好的了,却不料成祥如此相厚,众人自然心中挂念着他,听上头口风不对,也都怕成祥有事。

因此这小厮遇见了成祥,便即刻报信让他警惕。

成祥听了,便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那我……就先不去了。”

小厮听了,才松了口气:“不去是好,让咱们再打听打听……成爷你可要留神呢!”

成祥笑道:“知道啦!你还有事儿,就快去吧!”

小厮点点头,依依不舍跟他别了。

成祥站在墙边想了会儿,他回去容易,可却惦记小庄,思来想去,终究是来了,只不过是偷偷地,没有从大门进而已。

成祥从后门处摸进来,一路上躲躲藏藏,来到大宅,先仔细看了看,察觉暗卫不在,便乐道:“真是老天也帮老子!”

成祥从敞开的窗口探头进来,见屋内一片平静,还有些忐忑,生怕小庄不在,大着胆子跳进来,走了两步,才见小庄卧在床上。

成祥本以为惹了小庄不快,正欲离开,却听小庄唤自己名字,声音哽咽沙哑。

成祥心中又惊又喜,喜得是小庄叫自己了,惊的是这情形仿佛不对,成祥张口应道:“啊……”便转过身来。

谁知刚才回身,小庄便已经到了身边,吓了成祥一跳。

小庄抬头仔细看了成祥一眼,瞧着那熟悉的眉眼,确认无误,便张开双臂,用力将他抱住。

成祥惊喜交加,低头看时,瞧见小庄满眼的泪,见她扑向自己怀中,成祥也忙伸手将他搂住,心惶惶然地问道:“怎么了?小庄……你怎么哭了?”

小庄紧紧地抱着成祥,像是大海之中抱住了一块浮木,恨不得大哭一场,却又忍住:“我想你,我想你!你怎么才来……”

成祥之前生怕自己唐突跑来,又惹她生气,此刻大为意外,意外之余,却又知道小庄必然是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成祥语无伦次解释道:“甘少泠被贼人掳走了,我去把她救了回来,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好像从宫里出来的……我就想着来见你……”

小庄只想靠在他身上,什么也不想,听了这话,却吃了一惊,忙打起精神离开成祥,先看了眼他的脸,又往下……这才发现他身上带伤!

小庄望着成祥身上的伤,忙捂着嘴,泪如断线珠子,生怕自己会嚎啕大哭起来。

成祥见她脸色苍白,眼中带惊带惧,也带着伤,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便忙道:“你放心,我没怎么受伤,都是坏人身上的血……真的……你不知我多神勇,把他们都打跑了!”

小庄闭上眼睛,泪水扑啦啦地落:“你……你为了我着想,也不能伤着自己。你……让我怎么放心……”

成祥方才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渍把小庄的衣裳都弄脏了,几乎不敢再抱她,听了这句,却又忍不住将她小心抱入怀中:“我知道,我知道你怕我不爱惜自个儿……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好好地就在你跟前。”

小庄拼命忍了哭,抬起头来,伸手握着成祥的脸,便亲向他的唇。

成祥一愣,身体有些僵硬,这还是小庄第一次主动亲他,这般温柔,如同梦境。

娇软又有些凉意的唇贴在他的唇上,成祥忍不住张口……却又觉得这不是地方,而且还怕自己忍不住……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杀伐,身体里的血还是沸腾着的,又见了心上的人,杀意跟爱意交织,如水火缠/绵,居然有些……

成祥不敢反应,却又有些忍不住。

小庄的身体贴在他的怀中,不理他的忍耐,只是渴望般地亲吻着他,成祥终于受不了,哑着嗓子道:“小庄……别……我会、会忍不住的……”

小庄仰头望着,喃喃道:“那就别忍……”

成祥一愣,整个身体中的血液仿佛是油遇到了烈火,将要熊熊燃烧,结结巴巴问道:“你、你说什么?”

小庄望着成祥的眼睛,他的眉毛,鼻子,嘴巴……复又说了一遍:“我说……忍不住,那就别忍……”

成祥浑身战栗,嘴唇发干,耳朵轰鸣,呆呆地说:“小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不是会错意了?”

“成祥……”小庄叹息似的唤,在他的唇上印下:“要我……”

成祥似灵魂出窍:“你……再说一遍?”

小庄对上他清澈明亮的双眸:“要我……要……我!”

第98章

这一次……恐怕是没有人会会错意。

成祥咽了口唾沫:“小庄……你是不是……”

成祥知道小庄有点跟平常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个时候做那些他想做的事,但是……

第一次在乐水的时候,小庄主动要把自己给他,可是成祥没有要,他得等明媒正娶她过门,正正经经地洞房花烛。

结果一觉醒来,她已经离开他千里之遥,让他几乎一辈子都找不到。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像她这样的女子,居然肯对他这样的男人……如此相待,还能说什么?

成祥望着小庄含泪的双眸,一看这双眼睛,其实他已经沉醉其中。

于是成祥还没有说完,就决定不再说下去。

……或许,就算是会错意,就算知道小庄现在跟平常不同,成祥也不想再忍耐下去了。

实际上他想要她,上天入地、挖心掏肺、不依不饶地想要。

似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多半已经成亲生子,而他对世间其他的女子都毫无感觉,唯独是她。

当初知道她是懿公主,嫁的是解少卿,他是有些“自惭形秽”,希望她好……于是做了放弃的决定。

跟温风至在野外分别,他躺在那乱草丛中看着天空,所见的却都是她的影子,成祥告诉自己得放弃,但是每一次告诫,都像是横刀往脖子上抹。

那种滋味,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其实,早就不想忍耐。

对小庄而言,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想要尽情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之前解廷毓知道内情,小庄退无可退,便想进宫对太后禀明所有,谁知阴差阳错林美人有孕,太后竟将她弃而不顾。

小庄自宜妃处听得宫中秘闻,心中又惊又是难堪,几乎无法忍受,也无法承受。

小庄知道刘泰堂对她心怀爱意,只不过她毕竟是极明理的懿公主,既然当初从了太后之意去了解府,那便是发乎情止乎礼,所有的心思都紧密藏住,不敢逾矩分毫。

却想不到,身为帝王的刘泰堂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想要却始终无法得到的她,竟怀着那样深重的欲/望。

以至于要把跟小庄有三分相似的林美人,当作小庄的替身。

当初皇后邀请荷塘边上相会,初见林美人之时,小庄也觉得有几分眼熟……但就算宜妃旁敲侧击,林美人语中暗藏挑衅,小庄也只当一切不过只是个巧合,或者,就算是皇帝有一丝私心……那又如何?

小庄却想不到,皇帝的私心,竟到达那种地步,床笫之间,会把另一个人当作是她,更……这种会叫人羞愧欲死的秘事,会给人知道。

小庄当然明白,宜妃身为宠妃,对皇后一手扶植起来的劲敌林美人,自然是不会松懈。

林美人宫中或许早有宜妃买通的宫人……这些秘闻,她自然知情。

故而上次,宜妃才想让小庄出面,跟她一块儿对付林美人。

对小庄来说,青梅竹马毫无杂质的过去,其实也算是皇宫中除了太后的爱之外,最令人不舍的。

那时候刘泰堂尚未登基,两人如同尘世间所有天真无邪的孩童一般,相亲相爱,同吃同睡。

她偶有病痛不安,刘泰堂会竭力抚慰,如同最亲密的兄长,也如同最体贴的爱人,他曾给过她最纯粹的关爱。

……那些种种,都是最好而不容玷污的。

却就在宜妃于她耳畔说出那么秘密的时候,似梦幻而美好的水晶破裂成碎片,就仿佛她的天也塌了。

仓皇失措中,小庄误入冷宫。同时发现了太后慈祥的面容底下,深藏着的另一面。

一切……都仿佛走投无路。

退无可退,索性无须再退。

窗外是疾风骤雨的声响,扑啦啦地拍在窗扇上,雨水顺着屋檐而下,飞流如瀑,落在地上,哗声一片,水花四溅。

风自窗口涌入,裹着浓浓水汽,吹得床帐亦飞舞不停。

地上是凌乱的衣衫,粉色的床帐时起时落,半掩半映底下两道人影,一个巍峨如山岳,一个柔美如春雪。

至阳同至柔交汇缱绻,最温柔的同最坚定的……仿佛是无形的手拨动彼此心头的弦,从身体到心上,不约而同地战栗,无法控制。

此生为何遇上已经不想,唯有感激,此生终究遇上,幸好遇上。

天地都沉浸在无边的雨声水声之中……所见所感,皆是尘世间的极乐跟绝美。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小庄轻声念罢,成祥抚过她的长发,在她发丝上亲了口:“真好听。”

小庄一笑,把脸贴在他胸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成祥想了想,酒窝深深漾动,半是欣慰半是期待:“我觉着是要跟我好的意思。”

小庄又笑:“这回你猜的很对。”

成祥把她抱紧了:“我现在觉着我能明白你说的了……”

小庄眨了眨眼,道:“成祥,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成祥想也不想:“好。”

小庄抬头看他:“你一点也不犹豫?也不觉得意外吗?”

“你跟我都这样了,怎么能再留在这里,”成祥对上小庄的眼睛,“上次我就想带你走,这次你答应了,就更好办了,我巴不得呢。”

小庄抱住他:“我本来想去求太后的……”欲言又止,“可是我又怕……”

成祥道:“怕什么?”

小庄喃喃道:“我怕太后不答应……不答应还则罢了,我怕太后知道我跟你相识的事,会饶不了你。”

成祥想了想:“上回我见过太后,她好像不喜欢我,大概是因为我打了皇上。”

小庄吃了一惊:“你打了皇上?怎么回事?”

成祥正欲说,忽地听到外间有些动静,小庄也发现了,不由紧张起来,忙扬声道:“是谁?别进来!”

外间丫鬟的声音传来:“奴婢是怕少夫人有事吩咐,特来看看……奴婢退下了。”

脚步声远去,小庄听着外头仍旧响动的水声,知道雨还在下,便对成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

成祥惟命是从,便要抱着小庄跳窗。

小庄道:“我换一件衣裳。”低头看看自己……含羞把成祥推开,谁知双足刚刚落地,忽然腿软,竟往前扑倒过去。

成祥眼疾手快将她抱住:“怎么了?”

小庄低头不语,只觉双腿酥麻无力,踩在地上竟也软软地,有些站立不稳。

小庄红了脸,不知要说什么,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勉强去衣柜中拉出两件衣物,匆匆披上。

小庄收拾之时,目光转动,无意中看到被单上那数处刺眼的痕迹。

小庄心头一窒,成祥正瞧着她,见她神情不对,正要顺着她目光看去,小庄扑过去,把床单连同褥子尽数收起来,连同脱下来的衣物一并塞到了柜子里去。

因是雨天,又是午时,府内上下都躲在屋子里清闲睡着。

成祥抱着小庄,按照她吩咐从屋后往前而行,过了两人初次相见的后宅院地,顺着甬道往前,就见眼前大片的荷叶丛生,荷花荷叶在雨中摇摆不定,随风起伏,如同绿色的波涛。

而就在荷花中间,却是一座风雨亭,设计的极为巧妙,除了中间一条弯弯曲曲过来的桥,其他四边都是荷花遮掩,如同天然的荷叶亭子。若是从外看来,是绝看不到内里有人的。

成祥道:“这个地方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