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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锡很好。”

“你的酒呢?怎么一杯喝那么久?”尤薇薇不满地说。

“林锡说让你少喝点,会头疼。”梅小清忍不住笑了一下,知道她的气已经消了很多了。不管是怎样隐忍的女人,都是需要倾诉的。

说起林锡追到尤薇薇,倒是可以用“死缠烂打”来形容。认识林锡的那天,尤薇薇正准备去赴个约会。是在工作上认识的信托公司顾问,样貌一等,人品出众。两个人暧昧了一段时间,开始慢慢地向着恋爱的方向前进——那天可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约会。

也精心打扮过的,白底碎花的雪纺裙,细高跟的凉鞋,发梢的地方微微卷了卷,娴静温婉的样子。那天走到天府广场的时候,一群小孩就缠了上来,围着绕着喊姐姐,姐姐。尤薇薇打开钱包拿出一些零钱打发了过去,只是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丢了,再回广场,刚才那群小孩已经四散地无影无踪,眼看着时间快到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去赴约了。

接到林锡电话的时候,是那天晚上,他说他捡了她的钱包,里面没钱但有一些卡、名片和身份证,他是打了名片上的电话问到了她的电话。她想了想说那我过去拿好了。

林锡很热情,说没事呢,我开车,你留个地址我马上就到,对了,是辆宝马,你呆会儿好认。遇到个活雷锋,还是一个宝马男,这怎么都得让尤薇薇幻想一下,她甚至还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在楼下等了又等,街对面有个骑着摩托车的男子不三不四地朝她这边看了好几眼,她都高傲地别过面孔去。

当对面那个人试探地喊了声尤薇薇的时候,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失望,走过去,讪讪地:“抱歉,你说你开的是宝马,所以刚才没敢认。”

他坏笑两声:“这是宝马,这真是宝马。”又指着摩托车前的BMW标记说:“这是宝马的C1—200车型,售价差不多五千块呢!”尤薇薇拿回钱包,又不好拂了林锡让她请喝饮料的提议,只好在家附近找了个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可乐。

她正喝着一口饮料,听到林锡分明地一声“尤薇薇我爱你”,心里一惊扑哧一声饮料全喷了出来,看着一脸认真的林锡,难堪地说:“这也太快了。”他说:“爱上不就是一秒吗?”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点点的火星滚烫地溅到了尤薇薇。

她的脑海里,很喜剧地不断地闪着两个字,我晕,我晕,我晕。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这厮就轻薄了尤薇薇。那天尤薇薇从公司里出来,他就把她的宝马车啪啪地兜停在她的面前。一是因为他拾过她钱包,二是因为她太善良不忍伸手打笑脸人,所以迟疑一下还是上了宝马车。

他带她去吃饭,在一家设在顶楼的露台餐厅,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倒也显得几分浪漫。不过吃的不是西餐,而是火锅。一水的红油辣椒,热气腾腾,生意还爆好,加了一张又一张桌子,挤得走个过道都要侧着身子。他让她猜谜语,他说饺子是男生还是女生?她猜了女生又猜男生,他嘿嘿笑起来,当然是男生啦,饺子有包皮的嘛。她被花椒给呛到了,咳得很惊天动地。

尤薇薇说去洗手间,林锡说要在那边的那边,又说干脆我带你去,她跟在他身后,一格一格地走楼梯,突然在前面的林锡就回转身,无比精确地碰到了她的唇。她没有像个贞洁烈妇一样地赏他一个耳光,也没有在他胡说八道时狠狠辱骂一通。只是在那天晚上后,她开始躲着他,不接电话,不回短讯,她用这样的方式拒绝着他,在她看来,一见钟情是多浅薄的一件事,她不信。

这人整个儿就不靠谱。

尤薇薇当时和信托顾问的联系始终有些温吞缓慢,只是一起吃饭、看电影,然后再送她回家。不过她倒觉得这样细水长流的交往才是感情真正的状态,难道像林锡那样,一见钟情?

那天她和信托顾问在辛巴克喝咖啡的时候,就看到林锡正挤眉弄眼地杵在落地窗的门口,她心里一惊,侧过脸去,而这个人就呼啦地站到了她的面前,唧唧哇哇地一把扶住尤薇薇的肩:“这里也能遇到,多巧呀!”

他挤了挤尤薇薇,坐到她一边,然后伸手跟信托顾问握手,信托顾问狐疑地盯着他们看,好在林锡先说了,我只是她同学,青梅竹马的那种。说着就在尤薇薇的腿上,用力地捏了一把,她只好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心里却在群殴着林锡。

信托顾问走后,尤薇薇也转身要走,他一把揪住她的领子把整个人给拽了回来。大庭广众之下,她涨红了脸,他就说了:“算了,既然你喜欢他,我也就成全了你。不过做不成你的男友,那就做你的朋友吧。”

他就这样轻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在心里再哼哼两声,就说了一见钟情不靠谱,这才坚持多久就放弃了?看着林锡真心祝福她的样子,她心里却有些不爽。

星期天一大早,尤薇薇就被林锡给吵了起来,他说带她去一个地方。到了,才知道楼上是信托顾问家,大清早的,这么突兀地跑到别人家,多不好。

他点着她的脑门骂她笨:“看人怎么能看表面呢?没听过衣冠禽兽没听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就是要搞个突然袭击,看看他在家里到底是怎样?藏着女人?穿着大裤衩?厨房都是泡面碗?或者影碟机里放着A片?等你失身后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大尾巴狼,那就迟了!”

尤薇薇想了想,这也对。就跑去敲了门。他果然在家,并且已经穿得整整齐齐地在工作,窗明几净,没有女人,没有大裤衩,也没有A片,完全就是一个优质男人的生活。尤薇薇在心里大呼了一声,欧——耶!

又一天,林锡带着尤薇薇去见了一个人。她是信托顾问的前女友,林锡说:“你想了解一个人就非得从他的前任那里知道,不都说前任凶猛,如果他给了前女友一巴掌,也难保不给你一巴掌。”

但信托的前女友说:“是我甩了他,因为我又喜欢上别人了。”

林锡追问:“那他有没有小心眼会不会打女人或者分手的时候列个账单给你?”

她摇了摇头:“他真是个好人。”

林锡的脸当时就绿了,又说:“这还不全面,咱们要去见他的同学、同事、上司、亲戚、朋友…”

尤薇薇终于明白过来,她说:“好呀你,原来你就是存心想破坏我的感情!”

林锡的眼睛黯然了一下,酸楚地说:“看来他真的很好,我祝你幸福!”

他伸出手来跟她握,她握住他的手时,突然被一大力给拽到怀里。她心里在想,她又被他占便宜了,但面上,她一点也没有挣扎。

林锡消失了一段时间,她和信托顾问依然缓慢地交往着。只是几个月过去,他们连手都没有牵,她就想起了林锡,他是如此凶猛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她说爱,第二次见面就吻了她。

对他的一些感觉,就像死灰里的星火,被自己刨了刨,就燃了。只是自己却还是不肯承认。

某一天就收到了林锡的电话,他说他要走了,哪天哪点的飞机。那个晚上尤薇薇一直没有睡着,她在想他骑着宝马车的样子,他的花T恤就像一面旗帜,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在想他坐在她身边,拧她大腿的样子,那么坏坏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让她讨厌…他真是个不靠谱的人,但他的喜欢却来得很单刀直入。

是谁说,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也就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机会。尤薇薇不知道自己伤害了他多少次,所以他要离开吗?

她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过了他说的那个点。她站在机场明亮的大厅里眼泪哗地落了下来,原来爱情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林锡对她是一见钟情,她对他却是日久生情。

林锡就赔笑地站在了面前。

尤薇薇诧异地说:“你没走?”

他说:“其实我就是试试你,我连机票都没买,胡诌的。”

尤薇薇气急败坏地朝他的胸口擂过去一拳,然后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们正式交往后,尤薇薇把林锡带到两个好友的面前。梅小清和夏燕盯着他看了又看,都有种“久仰”的感觉。尤薇薇谈过那么多次恋爱,却还是第一次这样慎重地介绍给她们认识,足以看出尤薇薇是真的动心了。

但他们的感情却有个不可调和的矛盾,林锡一天到晚地想要结婚,而尤薇薇却是怎么也不想要结婚。

林锡来的时候,尤薇薇已经喝得有些高了,醉眼迷离地骂了他一顿,又使劲地把他往外面赶,但到底还是跟着他回家了。

是谁说,爱一个任性的女人更不容易,因为你要付出更多的爱,才能包容了她。

那么,如果你想要试爱,就对他撒泼耍横一次,看他用怎样的态度对你,就知道他对你有多爱了。但记住,不能太多,太多了再好的男人也会掉头就跑掉。

房间里静下来后。梅小清端着红酒杯继续坐到电脑面前,不知不觉她也喝了不少酒,头有点疼了。刚才的页面上,是她还没有回答的问题:爱上已婚男人怎么办?

她对乱世嫁人说,就把他当做一杯酒吧,喝掉以后就算了吧。

既然永远无法抵达彼岸,那就折回到来时的路上。也许,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慈悲。

第六章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傻瓜

一直到现在,梅小清都留着席慕容的书,她是九十年代风靡整个校园的女作家,那时候买的《时光九篇》《七里香》《贝壳》…不管搬了几回家这些书却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书页已经泛黄,而那本年代最早的书就是《时光九篇》了,出版于1988年,定价只要2.5元。

班里很多的女生都喜欢,没有书的会借来书本一篇一篇地腾抄下那些花瓣一样美丽轻柔的句子,而旁人若跟梅小清借,一定是大方就给的。心里再怎么自卑,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到旁人的关注,想要多一些亲切。

是真的喜欢席慕容。时至今日好多诗都还能全文背出来,对于一个记忆涣散的人来说,这可以称得上是一种奇迹了。而最喜欢的是那首《与你同行》:

我一直想要 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有柔风 有白云 有你在我身旁

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 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

只要走过 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 日复以夜 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

还有那麽多琐碎的错误 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

让今夜的我 终於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 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

与你同行

读她的文,会让人变得很柔软,是怎样一种心思才能写出这样美的文字,才能把那种卑微的心情刻画得这样唯美。像林间缓缓吹来的风,像青砖旧瓦上的时光,像绿叶上的露珠,有着绝望的美感,那些文字直抵人心,熨帖着每一个人的情绪。

很忧伤。

梅小清跟任远的一次同行,是在学校后面的小山坡。

她让尤薇薇给任远写一张纸条,约在那里见面。在谁写纸条和谁放纸条之间两个人有了分歧。梅小清不想写,因为她想要撇清着某种关系,字迹太具有个人色彩了。让毫不相干的尤薇薇写,这就是一件简单了许多的事,其实这实在是不知所云的一场争执。结果还是尤薇薇写纸条,梅小清放纸条。谈话的内容被设计过了,是尤薇薇的漫画书被班主任给收了去,她想找他帮忙看能不能取回来。作为班长的他进入班主任的办公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他只要在那一叠课外书里找到她的那本书就好了。

班主任总是这样,收缴了课外书从来不会归还,他不知道这些书都是从学校门口书行里借来的吗?十块钱一本的押金,一天五毛钱的租金,如果不退书那押金也就没有了。所以要赶在上课的时间看书,时间就是金钱,早看完少给租金。

这是个虽然牵强但还算合理的理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即使尤薇薇对她的这种行为劝导又劝导,但还是应下来这件事。

当任远一点一点走近的时候,梅小清觉得有什么轰隆隆的声响在天际一下一下地炸开来,抬头看了看午后清凉的天,那么亮那么高的天,一丝浮云都没有,甚至连风都没有。盘山而上的山径,没有被修正过,是那种松软的土质,还会看见单车的那种轮胎花纹,想必是谁在雨天推着单车踩过才留下的痕迹。山径两边的灌木丛里有浅紫色簇簇的花,那像伞房一样的花瓣边缘带着不规则的锯齿,后来知道了那些自力更生的野花有着很好听的名字,紫苑。紫苑的花语是隐忍的爱,不知道是谁给了它这样好听的名字,又给了这样的注解,但很恰如其分,不是吗?

在知道心里的那种轰隆隆的声响,其实是自己的心跳时,任远已经来到面前。夏末的季节,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阳光停在他的发梢,有些明晃晃,他静静地站在两个女生的面前,带着一些询问。纸条的内容只有一句:一点,学校后山坡。没有署名,没有开头和结尾。就像是愚人节的恶作剧,连尤薇薇都不确定任远会不会来,若是她在书本里翻到这样的纸条,随手就会扔掉,这也太老套了,把人骗过去,然后空等一场。梅小清更是不确定了,但他真的来了。那字迹是女生的字迹——也许别的女生也写过这样的字条,约他见面,向他告白。

放纸条是在下晚自习后,她们磨蹭到最后,灯都熄灭了,月光看的见教室里两个少女的身躯,一个站在教室的门口,一个走到任远的书桌前,打开来找到他的语文书,然后放进去。她的心微微颤颤地,到底还是有期待的——一直想要和你在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

“任远,有事拜托你!”尤薇薇先说了。是怕他“误会”,误会她们中的一个人是来告白的,所以用一句话就打消他的“顾虑”。这样的欲盖弥彰,却是心思里能想到的最好的开场白。

“什么事?”任远开口问。他站在她们的中间,目光从尤薇薇的脸上落到梅小清的脸上,被他目光烫过的脸一下就红了,下意识地垂下眼去。

“边走边说。”尤薇薇说着,拽了梅小清一把。她的身体不由地朝前,而让她内心欣喜若狂的是,任远走在她的身边,他们三个人并排在这条小路上,她的肩膀与他的肩膀之间隔着似有若无的距离,偶尔,会碰撞一下,她觉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觉得自己像一只贪婪的蜗牛,吸附在这样的情景里,不断地要汲取更多的温暖。

这么美好的任远,在她的身边。

女生的羞怯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发作。而她的羞怯让她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尤薇薇把她们早设计过的理由说了出来,任远也应下了,他说会去帮她看看。他真的很好,他没有怪她们这么神秘兮兮地就是为了这样的小事,也没有在她们说完“小事”后,就要返回学校。她们朝山上走着,他也就跟在她们的身边,说着一些其他的话题。在情绪慢慢调整后,梅小清也会适时地说几句,或者侧过身,看一眼任远。因为某一句话笑了,她笑的时候,注意到任远也浅浅地笑了,他们的目光碰上的时候,她没有躲闪,他的面部线条很柔和,眼神很温暖,如流水一样的目光,黑眼珠像锆石,浓得化不开。这温和美好的笑容,把她的情绪晒得很明亮,很明亮。

青葱的岁月,欢喜,忧伤来得比任何时候都深刻。

后来尤薇薇有提到一个细节:“在岔路的时候,你朝一边走,我朝另一边走,而任远在犹豫了一下后走在你的身后。我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

“真的?”梅小清飞快地问,一脸的笑意。

“不过那才是回学校的路。”尤薇薇补充地说。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任远“选择”了她的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了,在他心里,至少她比尤薇薇稍显与众不同的。他没有停下来问到底朝那边走,也没有跟在尤薇薇的身后,而是选择了梅小清。

这一种选择就像一种恩赐。

梅小清笑了。走路在笑,吃饭在笑,入睡的时候也在笑…心里就好像成了那淡蓝色的湖泊,有鱼不断地跳跃着。看见的人觉得她是疯了,只有疯子才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傻笑,才会莫名其妙地傻笑。就连尤薇薇也忍不住叹气,能不能矜持一点?

不——能——

因为她被任远选择了。

那天他们同行了半个小时。在那条美丽的山路。

她在学校操场一圈一圈地奔跑,风擦身而过的时候,有膨胀的笑声,咯咯,哈哈,嘻嘻,呵呵,嘿嘿。

只是一点,也能让她有着极致的幸福感——少女的心,原本就这样简单。

或许是受了这件事的鼓舞,她们又做了一件事。

在一本书里看来,凤尾草是一种具备特殊迷离力量的植物,如果让你的意中人喝下铁角凤尾的汁液,就可以牢牢地抓住对方的心。这是源于云南苗家的一种蛊术,书上说可信度非常地高。这件事就像你知道下一期彩票的中奖号码一样,内心按捺不住的都是狂喜,还不能表现出来,免得泄漏了天机。

那些日子,她变得比以往更积极了一些,更明媚了一些。甚至有一天他们在经过走廊相遇的时候,她主动地跟他打了个招呼,笑容像白露沉沉的花枝盛开在脸上,声音轻盈,利爽:“去厕所?”

任远微微错愕地望着她,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脚下的步子没有停止,他们在彼此的目光里擦身而过。然后她小碎步地溜得飞快,她的心情像被包住火的纸,热热闹闹地烧着。她和任远同行了,她和任远打招呼了,她的肩膀碰到任远的肩膀了,也许会和任远做朋友,又或者,还可以更多——当他喝下凤尾的汁液的时候,会不会就像灰姑娘在厨房里遇到仙女,发生奇迹?

学校的门口有一家小吃店,她,尤薇薇和夏燕总是在那里喊上三碗酸辣粉,辛辣的味道让她们的牙齿打颤,嘴角沾满浓烈的辣椒,丝丝地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时,会忍不住笑起来。每每都会说,辣,真辣,太辣了。但三个人从来就没有想过下次的时候要让老板少放一些辣椒,年轻如她们,就是要做一些小小刺激的事,这样才叫过瘾。

“到底有没有用,那个凤尾汁液?”夏燕眨着大大的眼睛问,她的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表情总是无辜而天真。

“应该有用。”梅小清笑着说,又端起碗呼噜地喝了一大口漂着葱花辣油的汤:“我们打过招呼了。”

“就这?”

“那还想怎样?”

“具体的,具体能看出他喜欢上你的地方。”

…梅小清思索了一下。另外两个人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做操的时候,好像回头看了一眼我。”

“好像!?”异口同声。

“我近视啦,所以不确定,他只是回过头朝这边看了一下。”

“做操,那到底是哪一节?”

“就是这节。”梅小清放下碗,把椅子往后挪,然后开始做扩胸运动,两手横在胸前,左扭一下腰,右扭一下腰,身体随着动作转动,再把手臂打开来,腿朝前迈步,收手臂的时候收腿,如此反复,嘴里轻声地喊着节拍:“1、2、3、4、2、2、3、4…”

“切!”

“坐下!”

两个好友撇了撇嘴。

“怎样?”梅小清趴在桌面上期许地看着两个好友:“平时做操他一定不会转这么过来的,这一次是真的看了这边一眼。”

“神经!”尤薇薇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

“算了,估计是凤尾汁液的用量不够。我们多试几次啦!”夏燕不忍地宽慰道:“或者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听说把自己的指甲埋在一个无人的地方,一边埋一边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好,我们今天试试!”梅小清兴致勃勃地说。

“走火入魔就是这样的表现。”尤薇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也就是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夏燕轻言细语。

“就是…夏燕,你说什么呢?”梅小清扬高声线。

“比喻!”她讪笑着缩了缩颈项。

那天晚上,三个好友都逃了课。晚自习的时间是没有老师上课的,但班主任会时不时地隐在教室外的窗边,偷偷地观察教室里的动静。就好像,潜伏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猎物的猎人。班主任对于她们几乎是放弃的姿态,虽然成绩不好,但平日里也是循规蹈矩的学生,所以,不会鼓励,也不会批评。

手已经仔细洗过,透明的指甲泛着青涩的光,肉嘟嘟的手指在每个指节的地方有小小的圆涡,摊开来,在手掌对着中指和无名指的地方,有一粒小小的黑痣。据说在掌心有着黑痣的人都欠着前世一份情缘,那么,她是欠着他的了才来还?

学校的操场,四周被高墙围绕,用白油漆画过一圈就成了一条跑道,中间长了些杂草,每每春天的时候就会安排学生去操场锄草,扯得泥土翻飞的时候,好一派热闹景象。是很简易的操场,也有跳远的沙坑,有高低杠,有高架灯映射着操场,但那些光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几步的距离也分辨不清谁是谁。那个晚上,三个少女溜到寂静的操场上时,天上挂着一弯镰刀样的月亮,清冷的光洒在她们的面孔上,是虔诚的姿态。

一棵悬铃木,又一棵悬铃木,再一棵悬铃木…她们一直数到第九棵树下。看了看手腕上的卡通手表,等着时间到九点九分九秒。是对很多的细节都很迷信,只是单纯地相信这样了就会多一份把握,再多一份把握,沉下去的是希望,浮上来的也是希望。

是真的期待过。

分针、秒针齐飞的时候,她们都没有再说话,手里紧紧地攥着小火柴盒,里面放着写有心愿的纸条,有十枚弯弯的被仔细沿着椭圆形线路剪下来的指甲,一个都不能少,若是被剪飞了一枚,就趴在地上把它找出来。都齐了。放进火柴盒。用透明胶再在外面封上,就好像被放进大海里的漂流瓶,等着有人来拾捡。

当秒针都指到九的位置时,她们开始细细地刨土,三个人围着一棵悬铃木,用准备好的小刀、圆规、树枝,一点点刨开松软的土质,再朝下挖一个小坑。很安静,连风都屏住了呼吸,月亮偷偷地望着她们,想要知道她们的火柴盒里装着怎样的心愿,但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吧。

关于凤尾汁液,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如果你一直都得不到那个人的心,你所承受的单恋的痛苦就会比以前更多一倍。

长长的藤蔓上,长满了羽毛一样的叶片,浓绿的颜色很蓬勃。用手搓了又搓,会有些汁水拂到手指上,再把手盖在一瓶开过的冰红茶的瓶颈上,轻轻地一侧,倒一些在手指上,就可以把那些汁液洗走了,如此反复——这样愚蠢地喜欢一个人,就好像,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就能把所有压上去。试试,再试试。

热腾腾的体育课后,会挤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一些饮料。

尤薇薇和夏燕在返回教室的路上拦住任远,尤薇薇会递过去作业本,书,然后说:“帮我看看书上这道题,怎么都演算不出。”

那个时候的梅小清就藏在二楼转角的柱子后,偷偷地望着楼下的一切。她看到任远接过书,接过本子的时候,尤薇薇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冰红茶,凑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一部分视线,然后手放在身后,夏燕会顺势接过来,再把事先准备好的冰红茶塞到尤薇薇的手里。其实只是很小的把戏,但梅小清觉得快透不过气来了。他会喝到有铁角凤尾汁液的饮料吗?会吗?有没有差错?会不会他接过饮料后正好不想喝了然后扔掉,会不会被别人拿走了?又或者他喝了一点,觉得味道不对,就不再喝?心里那么多的不安,在看到任远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时候,才稳稳地落了地。

接过冰红茶的任远在喝了第一口后,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瓶子,大约是觉得怎么还这么多?又觉得味道确实有点古怪?但只是稍稍地迟疑,便作罢了。梅小清如释重负地靠在石柱上,长长地呼了口气。

尤薇薇她们朝梅小清走来的时候,满脸笑意地朝她悄悄地比了个OK的手势。那一刻,她很想要拥抱她的朋友,内心动容。

那瓶属于任远的饮料自然是归了梅小清。她坐在教学楼的顶楼,一个人,看着日暮,就着自己的思念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干杯。她举起瓶子,对任远,也对自己说。

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三三两两的男生打篮球,女生玩着毽子或者只是三三两两扎着堆,聊天说笑。梅小清和尤薇薇坐在单杠上,手撑着杠面,晃荡着脚。她的目光依然追随着任远,他站在罚球区,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球,然后扬起头,把篮球举到头顶,目光测试了一下距离,轻轻地一跃,篮球出手,那枚棕色的球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弧线然后稳稳妥妥地投进篮筐里。空心。

好。她在心里欢呼了一声。

“在看任远吧!”听到声音的时候,她吓了一跳,一回头,正看到班上的另外两个女生坐在另一个稍低的单杠上。她绷起的情绪就失笑地放松了,差点就以为说的是自己。

“没有。”被说到的女生反驳。

“明明就有。”

“少来了,要看也是苏羽看吧!”

“苏羽?”

“男生们说任远喜欢的人是苏羽。”

男生们说任远喜欢的人是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