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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是一向都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吗?”

“那是因为知道他会给你幸福。”

“谁知道呢?及时行乐吧!”

“这么消极?”

“这才是积极,未来谁也不知道,把握现在才是真理。”

“说得是。”

“任远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这么快?”尤薇薇狐疑地抬头望了她一眼:“我还以为婚礼前才会回来。”

“临时的。”梅小清解释地说:“说是回国来办些事。”

尤薇薇踌躇了一下,深深地说:“不会是因为你提出想要见面,才特意提前回来吧?”

梅小清怔了怔,然后笑了:“怎么会?你还真以为他喜欢我?”心里哆嗦了一下。窗外车水马龙,红绿灯在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停停走走,兜兜转转,就好像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强大地阻碍着前行。也许我们的人生也是被这样的力量牵绊着,身不由己。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注意到昨天切藕时弄伤的手指,就好像某些情绪,在过了许久后才感觉到锋利的疼,然后,这种疼动作迟缓地涌进她的胸腔,让她的心呛出许多的泪来。

她不会相信。

不管夏燕说了什么。

不管杨家真说了什么。

不管尤薇薇说了什么。

这么多年来,一直,一直都是她单恋着任远。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真相。她早已经认定了的事,在突然之间被全部颠覆,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都不敢相信。又或者,在内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某种遥远但又很想要抓住的期待——矛盾重重。

那个晚上,她为了避免独处时的胡思乱想,在尤薇薇家里磨蹭到很久。林锡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着做菜,系着围裙的男人永远是最有魅力的,在油滋滋的声响里,让人感觉到一种踏实的安稳,还有生活最淳朴的本色。

林锡做的是山笋炖鸽、火腿蒸豆腐、荷叶煎饺、蜜糖地瓜、四色汤菜。这是典型的徽菜。梅小清再一次被折服了,爱情的力量可以让一个男人变得全能,连厨房里都学了十八般武艺。徽菜是菜系里最为讲究的,不管是选材还是做工,都要非常的精细,旧时可是大户人家才能吃得上的。看来,尤薇薇也已经变成“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了。

“真不错!”对着一大桌子的菜,梅小清吃得大快朵颐。

“我容易吗?”林锡笑着夹了火腿到尤薇薇的碗里:“不是说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吗?我可是磨刀霍霍苦练数载啊!”

梅小清的心里顿了一下,她想起唐展了,唐展说在结婚之前一定要告诉女生他很会做菜。她的心里暖了暖。

“脸皮真厚。”尤薇薇白他一眼。

“不是我脸皮厚,回头来找你,我能过上幸福生活吗?”林锡顺着梯子往上爬,毫不在意她是怎样打击讽刺他的。在恋人的眼里,没有不好听的话,所有不好听的都可以反过来。

“毛主席教导我,不回来找我的男人,我也不会去找他了。”尤薇薇笑着捏了捏林锡的脸,大秀着恩爱。梅小清只觉得牙齿都发酸。这两个人真是一对欢喜冤家,一会儿闹着分手,一会儿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但,感情从来都没有固定的模式吧,再吵,再闹,心在一块儿,也是散不了。

“其实是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我爱的人,应该由我来给她幸福!”林锡霸气十足地说。

两个女人同时朝他丢了个“受不了”的表情过去,又嘻嘻哈哈地笑了。

“告诉你,小清,这家伙可浪费了!”尤薇薇继续地数落着:“昨天早上一醒来,竟然发现满屋子都是玫瑰花,把我都惊呆了。”

“还说呢,想给个惊喜的,却给了个惊吓,盘问我许久到底用了多少钱!你说这女人俗不俗?”

梅小清扑哧地笑起来,她能想到尤薇薇是怎样穿着睡衣,在满屋子的玫瑰花里,一边插着手,一边拧着林锡的耳朵指责了。她就是一个彻底的务实主义,不可置疑。

“别人送给你才是浪费,林锡送的这叫浪漫。”梅小清好笑地说。

“听听。”林锡如觅得知音:“我就想让你有花团锦簇的感觉。”

“林锡对你倒真是上心,知道你痴迷连小姐,在哪里开演唱会,都送你最好的票。这也不是浪费吧,是浪漫!”梅小清说。

“这是声讨我呢?”尤薇薇没好气地说:“他做过的‘浪漫’的事太多了,到公司来给我送盒饭,怕盒饭冷了竟然塞进外套里,像个孕妇似地,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耻笑。那么大年纪了,非要带我去游乐园玩,还非要坐旋转木马,在一群小朋友的注视下我觉得很丢脸。更出格的是竟然在超市里大摇大摆地喝饮料,你说他怎么可以像个孩子似地长不大。”

“这是互补。”梅小清说:“你理智,他感性。你冷静,他热忱。你沉稳,他活泼…如果两个个性太相同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就合得来。”林锡像个孩子,爱耍贫嘴,又有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会带给尤薇薇永不枯竭的快乐和幸福。

“说得倒是。”尤薇薇笑着又拧了拧林锡的脸:“也许最好的就是最适合自己的。”

梅小清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这句话。也许爱情在尘埃落定以后,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其实是那个最适合自己的人。那,最适合自己的人是谁呢?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唐展的样子。她被这个想法震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总是会想起这个人来,而想起他的时候,心里都是暖意。

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即使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他的小店,她也会刻意地绕开了去。那张写着他所有联系方式的名片被放在书桌上,每每看到时都有想要拨个电话过去的念头。她得承认,其实是喜欢和他聊天的,喜欢看他和狗狗们待在一起的画面,也喜欢他在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说话的情景…但现在还不行,她还没有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也许只能交给时间。

回去的路上,她选择了散步,一格一格地沿着街口缓缓地回家,是谁说,走得慢的人都有着心事,那么她的心事呢?明天就要跟任远见面了,这一次没有旁人,只有她,只有他。

其实是紧张的,是忐忑的,又是那么期待和欢喜。

嗬,终于要见面了。

任远,你还好吗?好吗?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日,是个星期六。有些阴冷。

老树咖啡有句很经典的广告词,我不是在老树咖啡,就是在去老树咖啡的路上。走在去老树咖啡路上的梅小清,心里想,换一句,她不是在时光里思念着任远,就是在去往思念任远的时光里。嘴角浮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应该是个很冷的笑话。

她到的时候,任远还没有来。不是他迟到了,是她早到了。她想要等他,每一次等他,都像一种恩赐——因为她“可以”等他。

暖气开得很足,咖啡馆的中间是一棵仿真的树,枝繁叶茂下,有涓涓“小溪”,只是这溪水面上铺了一层玻璃,不管外面怎样的萧瑟,这里都给人一种盛夏的感觉。她手里紧紧地握着柠檬水,若是仔细看,会看到柠檬小小的一瓣肉粒孤零零地漂在水杯之中,她啜了一口,小心地避开了它。落地窗的位置永远是梅小清的选择,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街,有种疏远又没有被遗忘的感觉。

手机被放在原木的桌面上,她尽量把注意力放到别处,咖啡馆里穿着衬衣格子马甲的服务生,他们的腰际处系着棕色的围裙,看上去让人舒心。在斜对面的一桌,是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对她的女孩手指上戴满了小饰品,闪闪发亮,她不时地拿过手机扫一眼,她在等某个人打来的电话吧,即使是跟朋友在一起热闹地说着话,即使有可以打发时间的方式,但她的心里也在等着手机会被某个人接通。也许等待久了,就真的成为一种习惯,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像是吃饭,像是睡觉,像是行走。

她侧了侧身子,再观察了另外一桌,是个中年男子,薄呢的大衣被随意地堆放在座位的一边,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衫,衬衫有些褶皱,他正对着电脑专注地滑动着鼠标,旁边是一杯咖啡,一份煲仔饭。是早上十点,这个时间吃煲仔饭,一定是因为真的饿了。是因为家里有吵闹不休的孩子,还是啰啰嗦嗦的妻子?让他不得不到咖啡屋来工作。一份好的爱情,一份美满的婚姻,也许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快乐,便是不快乐。

手机响的时候,她的呼吸举步维艰,双手握住,紧紧地贴到耳边。

“我是任远。”只是一句,已让她心尖微颤。

她还没有回答,已经看到任远站在门口,她对着手机轻轻地说了声:“我在。”缓缓地站起来时,风不停地在吹,时光像被回放的碟片,在退,在不停地退。

她看到自己,在樱花树下的那个少女,曾有过怎样的羞涩和难堪?

给任远熬药的那个虔诚的自己。

与任远同行的那个雀跃的自己。

为任远收拾抽屉的那个忧伤的自己。

和任远打招呼时那个欢喜的自己。

站在远处静默凝视任远的自己。

鼓起勇气去探望任远的自己。

《听说》里,天阔对着秧秧比:我一直想让你听雨声,因为那是想念的声音。

我一直想让你听雨声,因为那是想念的声音。

嗨。任远。我们见面了。

他走向她的时候,她的心里蓄满了泪。她真的有勇气站在他的面前了,能够直视他的眼睛,能够对他绽放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花在盛放,在不停地盛放,这一场长在心里的情事,被浇灌了多少的水滴?

他的风衣外套之下,是白色的衬衫。她喜欢的白衬衫上,有阳光的味道。他比她印象里更好了,温和挺拔,成熟内敛、淡然俊朗…他始终是这样完美,而普通如她——这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消匿过。

知道木春菊的花语吗?

木春菊藏着的意思是,暗恋。

而任远,在十一年前,我曾经送过给你。

任远默默地听着。其实那天,当夏燕问他“你知道是谁收拾的抽屉吗?是梅小清”时,他的心已经震到了。

他一直在揣测是谁给他收拾的抽屉,每一本书都码得整整齐齐,撕开的地方被透明胶小心地粘过了,抽屉里焕然一新。他想,是田螺姑娘吗?环顾教室的时候,却是看不出端倪来。只是心里微醺,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

原来是她。时隔数年后听到真相,却被这真相,一翻身,压碎了。

为什么不早点知道?为什么不再早一些告诉他。但,他不也没有告诉她吗?他们就像两个捉迷藏的高手,在迂回试探之间把所有的真相都粉饰掉了。

她是喜欢他的,那个时候的她偷偷地喜欢着他。他对着这撕开的事实,既欢喜又难过。她不知道,她偷偷望着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地望着她。她不知道有时候看见她从走廊经过,他会立刻走出教室,他与她擦身而过,感觉风带来的悸动,微妙,静美。小小的少女,小小的少年,一次,又一次在走廊相遇,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他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微颤地打下一句:那时候的我,也喜欢着她。

这迟来的告白,竟然不是告诉她本人。那一行字就显得尤其地苦涩了。竟然在十年之后,也无法亲口告诉她,他的喜欢。

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机会相爱,但他们却失去了相爱的时机。

她亦不知道。上次回国,在街口意外遇到她时,他的惊喜。她依然是那么迷糊的个性,骑着单车差点出了事故,她的肩膀受伤了吧,疼得蹙眉却告诉他没事没事。她疏离冷漠的态度让他心里浮起很多的失落,就算是旧时同学在街头偶遇也应该多些热情吧。当她说不需要他送的时候,他凛冽了想要把她塞进车里的冲动——这个看上去如花斑鱼一样柔软的女子,却有着最硬的疏远。

他从倒视镜里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完全地消失,他的心里微微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那就这样吧。岁月给他们的便笺就是:曾经的同学。

他很快见到了她的男友。他羡慕那个男子,羡慕他可以坐在她的身边,为她不停地布菜。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打不起精神来,直到看到她起身在一片嘈杂声里走了出去。她的脸色很苍白,身影很落寞,他找了借口跟了出去。

她靠着墙壁,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她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是跟男友吵架了吗?他想。

他想要说一句关心的话,出口却成了“男朋友很体贴”。心里暗暗地踹了自己一脚,怎么会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来,但他就是不由地想要探听她的生活,想要知道她现在的感情生活。她问他什么时候结婚,她要去观礼。

他怔了一下,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给收回来了。婚礼是已经早定下来的。他的心轻薄地冷了一下,不露声色地告诉她,是春节。那个时候他到底想要说什么呢?也许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她的身边有别人,他的身边亦是。

他们的身份永远都是这样,不是她的身边有着旁人,就是他身边有着旁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从别人那里知道,在他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喜欢着他。他冲动地点开梅小清的MSN,他打过去很多字。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他如个偏执的少年一样,敲了满屏的深情。

那间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灰白色的天,阳台上没有花草,放着的是晾晒在外面的毛巾、碗筷、水瓶。杂乱得让人心烦意乱,而小柜子上堆满了药瓶,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白色的药片,一大把一把的地塞进身体里去,点滴总是很慢,一瓶到另一瓶要耗掉太多的时间,他几乎没有办法忍耐,但他别无选择。他的身体有病菌,它们就像顽固的斗士在他的身体里安营扎寨。他疼,身体的痛楚让他沮丧,让他无助,却无可诉说。整颗心都压抑着。然后那个少女出现了,她手捧着鲜花,如一道光芒。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清楚地记得那一幕,记得他有着怎样汹涌的冲动——他被她在空气中轻轻地拥抱了。

时间流逝,但被拥抱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尖。

是在那次回到学校以后,他开始留意她。但她在见到他时,依然很淡漠,他们之间在擦身而过的时候也没有打过招呼,这种疏离就好像她从未曾去医院探视过他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已经变得不同了。

即使在十年后确认了心意又怎样?他心里的理智在短暂的失序后又重新排列整齐了。他开始冷静下来,开始一点一点删掉满屏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擦掉,因为他已经失去靠近她的资格了。

这是布鲁塞尔,这是比利时,这是欧洲。

他即刻看到了现实,也认清了现实。他变得冷静了,每一次在他冲动地想要做什么的时候,理智就会把他拽回来,他讨厌自己的这份清醒,深恶痛绝。但,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毁掉什么。他的婚礼,近了。

你知道再没有收到你的回信,我有多难过吗?

我在想,你是和苏羽在一起了吧。高中时候你就喜欢她,现在你们又在一个城市。

任远怔了一下。他不知道梅小清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消息。他喜欢苏羽?他从来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苏羽。原来这就是满信冷漠的原因?还有,不是她没有收到回信,而是他没有收到回信——他们之间有这样大的误会,却从未想过要对对方坦诚一些,只是一句,就可以解释清楚的话,竟用了十年的时光来揣测。

她不知道,他曾经往她的文具盒里放过一支铅笔,2B的铅笔,被削得很认真。他希望她带着他送的铅笔走进考场时,就像带着一枚护身符。他也从她的文具盒里拿走一支,他用她的笔来填哪些机读卡,涂抹的时候,内心觉得很有勇气。这是他小小的心思,他想,等到大学,等到他可以给她承诺的时候,他一定要问问她,可以和他在一起吗?可以吗?

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问过很多次,在暗夜里,对着静默的天。但却始终没有问出来。

她留下的那个传呼号他拨了一次又一次,他在宿舍里等着她打来的电话。那种等待和焦灼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再也没有回信。没有来电。他对自己说,她在忙着吧,忙着学习,或者也忙着恋爱。那么可爱的女孩,身边怎么会没人追。而他,千里之外的他,又能为她做些什么?那就算了。那就放弃。只是,在校园里遇到背影像她的女孩时,心里会涌上一种咬了口柠檬的酸涩。

你知道去北京的那一次,我有多想和你单独相处吗?

但是我听到了另一个女生的名字,莫琦。

莫琦。任远当然记得她。是他的同班同学,在杨家真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喜欢上她了。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哦,明白了。当杨家真问莫琦是否有空的时候,梅小清误会了。他真的很想要敲敲她的头,她怎么可以从字面意思里就执拗地认定了他呢?

就问一句,莫琦是你女友吗?问这一句,就那么难吗?

他一定会告诉她,不是的。他整个大学都没有交过任何的女友。不是没有人对他表白,不是没有女生喜欢。只是他的心,在隐约地期待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是希望那个女孩再一次出现吗?就像在病房里的那次一样,抱着一束花,娉婷地立在他的面前。那一刻他该有多狂喜,该有多幸福?只是,他们之间随着时间的流逝,是越来越渺茫了。理智是拍不死的小强,总是跳出来告诉他:你们不可能,你们没有希望。她只把你当成是同学,你不能打扰了她的生活,不能影响了她的幸福。

夜里的时候,他会上校友录,希望从那里得到她的消息。其实他原本可以问问别人,但越是珍视的越无法轻易地出口。她从不留言,从不发照片,也没有谁提到她。她的消息就像林立在密密书架里的一本书,要不断地寻。

后来。他便真的有女友了。

是别人介绍的。很活泼大气,很阳光明媚。他是那种不积极又很停滞的性格,她的乐观会感染到他,她的开朗会带动了他。于是,爱了。

他和梅小清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误会。这感觉就像你走了很多很多的路,你以为你一直是独自在行走,突然回头却见你最在乎的人,她默默地跟在你身后。他为什么不停下来等一等她,或者她为什么不加紧步子跟上他?

只要把时间停一下,他们就可以在洪荒里遇到了。

然后微笑着牵起彼此的手,给一个最圆满的结局。

你知道在毕业前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又退回给我。

这让我有多失望吗?

他也曾后悔过很多次,为什么要把那封信退回去。是因为自尊吗?是因为孤傲吗?在打开抽屉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听到心里钢笔过纸的沙沙声,是欢喜的吧。她的字迹,她的名字。如果她对他说喜欢,他会立刻就接受。不管还有多少天就是高考了!也不管明天他们会分离多远。他都想要和她在一起。只是在看过她的寥寥数句后,澎湃的心便冷了。

她说希望他好好高考,她相信他能考得很出色,她希望他放下压力,她说她祝福他。

是同学的吧。

越发地相信,只是同学的问候,只是普通的关怀。

没有他渴望看到的字句,没有他期盼听到的话语。

他恍惚地握了信纸很久,在纷扰的情绪里只在背后写上:谢谢你。他把她写的信还给她,他想告诉她,他不需要友谊似地关心,不需要同学般的祝福。但他想要的什么…却没有勇气写给她。他一直缺失勇气,他在反复揣测她的心意,然后结论就是她把他当成是普通的同学。他也没能让自己做到对自己诚实,他患得患失,他优柔寡断,他怯懦自卑。他只能在心里反复地与她对白,却没有办法在现实里对她坦诚。

她不知道,她的笑容有多美。不知道每一次看见她的笑容时,他的心就温暖如水。她也不知道,他在看到她与旁人自然地说话、打招呼或者并行时,他的心里多渴望那个人是他。

他只能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地守望着她。

他的喜欢,就好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扎根,破土,一点一点地生长。但却只能,孤独而沉默地,生长在一方小小的心里。

那时候的他,太过年轻了,年轻到了,以为什么都可以错过,年轻到了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失去。但时日过去,却常常觉得后悔不已。如果他能够再主动一点,再积极一些,是不是会有所不同。但他没有做到。他永远地错过了,也永远地失去了。

你知道凤尾竹的蛊吗?知道埋在校园里第九株悬铃木下的愿望吗?

失望是叶子上细小的脉络,丝丝相扣。

他还记得她在清晨阳光里,奔跑的姿态。要迟到了。那时候他抱着一叠的书本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二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他走得极慢,看着她一跳一跳地穿过明媚的天,穿过波光粼粼的空气,朝他的方向奔来。那一刻,他的心里藏着窃窃的欢喜又有着莫名的慌乱,她朝着他越来越近了,他甚至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咚咚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里。

他的手不经意地松了一下,本子哗啦地撒了一地。他俯身下去拾捡时,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走廊里。那一刻,他的心里布满了失望。

再后来,他在早读前去办公室里抱作业本的时候,都会不由地朝楼下看一眼。即使他看到了她,但她从来都没有仰起头来。如果她只是抬头望一眼,她就可以察觉到他眼里清澈的爱恋,就可以知道他深深地注视着她。或者,会对她说,这样慢吞吞地就真的会迟到了!又会说,是睡懒觉了吧,怎么不早起一点点,也不用这样赶了。他的心里,把场景把对话都设计好了,但每一次,他都看着她步履匆匆地走进教室,而他也只是默默地抱着一叠本子跟在她的身后进入教室。嘈杂喧嚣里,他的心微微的有些凉。

还记得有一次排球比赛。她站在场外为他们加油。他的每一次扣球都比任何时候用力,他想要表现得很好,想要在赢得一个球时,看到她叫好欢呼的表情。那个时候,他很想要揉揉她的发,告诉她:你知道自己有多可爱吗?

一个扣球朝她的方向直砸过去的时候,他情急地推开旁人,想要冲过去挡住那个球。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然后他看到站在她旁边最近的同学一把接住了球。他松了一口气,在看到她对那人说谢谢的时候,心里失望了起来。他在想,为什么那个球不是他接住的呢?为什么不是他呢?

她从来不曾问过他问题,即使他的成绩可以帮她解答任何的问题。但几乎所有人都来问过他题解,只有她没有。不是她不问,而是她只问旁人。他多想有一次,她抱着书本站到他的桌前说,给我讲讲这道题。他会非常非常的乐意,他会告诉她用不同的方式来解,会用掉,比别人更多的耐心和时间。因为他想要为她解答一道,哪怕是一道题。那个时候,是失望的吧。

那一次八百米后,她汗津津地湿了一身,咕噜咕噜的抱着杯子把水喝尽,还是不够。她对着朋友嘟囔着喊,水,渴死我了。他迟疑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下,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想要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但他的手在伸出去的那一刻就停在了空中,因为她已经抓过了旁人递过来的水。她仰起头喝水的样子,让他的水杯很忧伤。

到底是没有递过去。

是失望的吧。

她的一篇作文获了奖,好多人都借来看,在班里有小小的轰动。他也想,想看看她笔下是怎样的一个细腻文字。他犹犹豫豫地走向她的座位时,看见她正埋头赶着作业,不耐烦地对好友说,别闹了,正忙着。他默默地经过她的座位,到底是没有停下来。他怕被拒绝,怕她用不耐烦的语气说,不行,我忙。后来,他再也没有勇气去问她借那篇作文看,望着她的背影的时候,是失望的吧。

加过MSN后,她几乎从未主动与他说过话。只是有一次她留言告诉他,新闻上说印度很热,要他多保重。看到的时候,他立刻就回复了。那一整天他坐在电脑前等着她上线,等着她来说话,但却没有任何的消息跳出来。他看着她的名字,也看到了尽览眼底的,失望。他借着节日给她发祝福,说些你好我好之类的话,但除此之外,他们都小心地避开了各自的生活,避开了时光拉开的那种距离,避开了与感情有关的话题。但对于她敲过来的每一个字,都会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了他。

在姚伟的婚礼上,有人说在座的女生是不是都喜欢他时,他的心狂乱地漏了好几拍,他在人群里看了她一眼,想从她眼里看出究竟来。但她却否认了。她说她没有。那三个字就像被重重合上的门,啪地一声,响在他的心里。是怎样的失望?原来她真的从未喜欢过他,原来真的只当他是同学。他缄口不提的表白,沉沦成了一座空城。

记忆的沙曼下,藏着多少的阴翳?他们顺着时光向回望的时候,有漫天弥地的僝僽漾在风中。

你知道我们打过一场乒乓球吗?

知道我曾有过怎样的幼稚和卑微。

那一场乒乓球,他始终记得。为了能跟她打一场,他不想要失去每一个球,他的心里有怎样的紧张和期待?三局两胜,他赢过一个人,又一个人,终于轮到她了。那一刻,有微风般的笑容在心里缓缓绽放。夕阳的微光扑在她的脸上,她明亮的眼睛和抿得紧紧的嘴唇看上去有些严肃,他发过去的球她没有接住。他无比地懊恼,他想他怎么可以发挥这样失常,怎么可以不发一个漂亮的球这样就可以跟她多打几个回合了。三个回合很快就结束,他看着她放下拍子,有粗粝磨着他的情绪,他也不想再打了。就算赢了所有人又怎样,他只想要再和她对垒,而已。

他买了一本留言册,快毕业了,大家都互相留着祝福的话。关系要好的会互赠照片,他很想要让她为他写一页,也想问她要一张相片。无意中,他从同桌那里看到她的留言册,那上面已经有好多人为她写过了,但她却没有把她的本子拿来给他。他的同桌可以写,旁人也可以写,但为什么偏偏漏掉了他。他把留言册压到抽屉的最里层,那上面,一个字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