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没想到,陈念娘会到了李润的府上。一系列有关的事情,似乎在什么东西的指引下,慢慢地聚集在一起。

李舒白不动声色,只对李润说:“原来如此。过几日我有空,定去你那边。”

“好,弟弟我洒扫以待。”

待李润的车马行远,李舒白才把目光转到面前的灯上,缓缓地问:“你觉得,鄂王爷怎么样?”

她想了想,说:“如果想要伪装自己的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伪装一个特点明显的人。我想这也许就是鄂王爷被选中作为烟雾迷惑我们的原因。”

“还有一种可能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鄂王爷童心大发,一边操控你的王妃人选,一边亲自到西市学戏法,然后回来叫别人去吓唬你的王妃。”她靠在身后的柳树上,牵着柳条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想都觉得,还是第一种可能比较说得过去。”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喜欢分析这些。但我也不需要分析,就知道他不是那个人,因为我不信他能在我面前动什么手脚。”李舒白缓缓地说,“这世上,敢与我正面为敌的人,绝对不多。我只想知道,是谁想要将他拉到我面前,让我以为他在动手脚。”

五月初九。

距离夔王大婚还有七天。

一场细雨连夜袭来,整个京城都沉浸在蒙蒙的烟雨之中。在前往王家的路上,黄梓瑕透过车窗上细细的竹帘,看见外面饱含雨水而显得垂顺的花枝。

桃李花已经开过,但长安的槐花正陆续开放,整个城中尽被淡淡的香气笼罩。洁白的花朵一串串垂在枝头,颜色浅得似有还无。只偶尔有一两朵打在车窗上,她听到那轻微的声响,才发觉不是雨水,而是花朵。

王家的人早已打着伞等在门口了,看见她过来,忙过来帮她撑伞,并说:“杨公公,您可算来了。皇后召姑娘进宫呢,让您和素绮姑姑也跟着一同进去觐见。”

“嗯,我知道。”黄梓瑕点头应着。京城的流言愈传愈烈,已经传到了久居深宫的王皇后耳中。她今日召她们进宫,必定有许多事情要吩咐。

黄梓瑕一边想着,接过伞穿过前庭,顺着走廊一路行去。过了两重朱门,一路转到西院,就是王若住的地方。她的院中长满了兰草,院落之中的芭蕉新抽出了长长的叶子,掩映着透漏的花窗,在这样的雨天中显出一种冷淡而缺乏温暖的感觉。

黄梓瑕轻轻收起伞,站在窗外。廊下种着一片芭蕉,芭蕉下是一口大瓷缸,里面养着三四尾锦鲤,红白相间的鲜艳颜色,正在水中游曳。

她站着看雨打芭蕉,水点飞溅。就在一片静谧之中,她听到屋内模模糊糊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呢喃着什么。

黄梓瑕回头,隔着漏窗看见窗前的卧榻,躺在床上的王若正在不安地睡着,睡梦中她的眉头也是紧皱的,她的脸上满是惊惶的神情,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角,额头满是汗珠,仿佛正在承受最可怕的酷刑。

黄梓瑕站在窗外,看了她一会儿,还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却听到她喃喃地喊着:“血色…血色…”

她微微诧异,正在俯头倾听,猛然间王若声音一变,变成了哀求:“冯娘,别怪我,你不该知道…”

骤然风雨加剧,直打在黄梓瑕的半边身子上。她赶紧避过身,听到王若“啊”的一声惊叫,已经醒过来了。

黄梓瑕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平静如常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低声叫:“王妃。”

屋内原本坐着两个丫头,一个叫闲云的格外机灵,立即就过来开了门,说:“杨公公,您可来了,王妃正发恶梦呢。”

“嗯,我刚刚隔窗听见了。”黄梓瑕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回头就看见王若已经自榻上慢慢坐起来了,抬头看着她,眼中却依然还有惊惧,似乎还沉在刚刚的梦魇中难以自拔。

黄梓瑕便走到榻边,低声问:“王妃可是梦见了什么?”

“崇古…”她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此时积满了泪水,水波盈盈地望着她,欲语还休许久,才转开脸,颤声说,“我,我梦见自己真的,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黄梓瑕在她的榻边坐下,低声说:“梦是心头想,王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要不去想那个人那些话,就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梦了。”

“是吗?”她颤声说着,柔弱无依地抓住黄梓瑕的袖子,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崇古,王爷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是。”她毫不犹豫地说,脑中却回想起李舒白那一句话——无论什么理由,将造假的庚帖拿出来,她就是欺君罔上,只有万劫不复的下场。

然而她这一个字的回答,却让王若觉得异常安心。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靠在榻上陈设的软垫上,默默发了一会儿呆。黄梓瑕看见她的唇角,缓缓绽放出一个梦幻般的微笑,她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却像是看见了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喃喃地说:“对,夔王爷会保护我的,我还怕什么呢。”

大明宫蓬莱殿。

殿阁在三层殿基之上,是皇后所居。

黄梓瑕跟随着络绎不绝的宫人,和王若,素绮还有王家的几位侍女一起,顺着白玉台阶而上,进入九间殿门。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上面镂雕十二花神,仙花烟云之中,向着昆仑山遥朝王母。她随着王若停在屏风前,低头站着,听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站在那里思忖着刚刚王若梦中的呓语。冯娘,看来那必定是冯忆娘了,可她口中的血色,又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忽然一片朱红色的丝锦衣角曳过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身边的人已经纷纷跪下,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

她知道必定是王皇后来了,便也随之跪下,低头看着皇后衣上的云霞纹饰。

王皇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到屏风后,安坐在琉璃七宝沉香榻之上,端着秘色瓷茶盏沉吟许久,才开口说话。她音质清亮如流泉,缓慢而沉静:“阿若,你看来神情不太好。距婚期只有七日,怎么没有即将出阁的欢欣?”

王若侧身与她同坐在榻上,低声说:“回皇后殿下,因为一些琐事,所以近来忧思过虑,劳烦皇后过问了。”

王皇后端详着她许久,只握着她的手,却没有说话。黄梓瑕悄悄抬头,望了王皇后的面容一眼。却见她脸上虽依然带着上位者惯常的那种冷漠疏离,但眼中却隐隐透出一种家常的温柔。

这一对堂姐妹,看起来并不相像,年龄也相差了十来岁,可感情却似乎着实不错。

“京城之大,闲杂人等众多,纷纷纭纭不足为扰,你何苦多思多虑。”王皇后轻握住王若的右手,拢在自己的双掌中,温柔如抚慰幼鸟。黄梓瑕看着,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正微微一怔,却听见皇后问:“谁是夔王府派在王妃身边的人?”

素绮和黄梓瑕赶紧出声:“是奴婢们。”

皇后目光望向她们,着意看了黄梓瑕一眼,但也只停留了一瞬,便说道:“王妃年幼,日后到王府中,你们要多加照料。”

“是。”她们赶紧应了。

王若说:“崇古和素绮姑姑对我都尽心尽力,近日来多蒙照顾。”

“嗯,有什么不喜的地方,你和我说。”王皇后说着,然后便牵着王若的手站起说,“七日后就是你出阁之日,我为你准备了一点东西,你到内殿看一看。”

一群人等候在外,内殿深广,声音低不可闻。过了不久,王皇后随身的几位女官都出来了,请大家到外间小殿用膳。

宫中的膳食与外间不同,制作得极其精细,但吃起来却淡而无味,黄梓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身旁的丫头闲云赶紧用手肘碰碰她,问:“我们一起到殿门口看一看好不好?这里好像可以俯瞰整个太液池,听说是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景致呢。”

黄梓瑕如今虽然是宦官身份,但在王家来往甚多,与闲云也初初熟悉。闲云叽叽喳喳挺闹腾的,太过相熟的人都不喜她,所以竟要拉着她去。

她也不想再吃这样的饭,便与闲云走到门口,站在殿外的栏杆旁,向着北面眺望。

今日天气晴朗,不远处的太液池上波光点点,湖心的岛屿如同蓬莱仙岛,隐约点缀在太液池闪烁的水波中。

“真漂亮啊,难怪他们都说皇宫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闲云张开手,仿佛想要将美景收拢在自己的怀中一般。

黄梓瑕俯视着下面的千重楼阙,说:“是啊,真美。”只是太过庄严华丽,反倒显得不像人间,而像无法触及的琼楼玉宇,没有人间烟火气息。

七 血色迷梦(三)

她们正在看着,王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走过来说道:“皇后已经让人开了偏殿,王妃要先休息一下。若是你们想要看看宫中景色的话,就到就近太液池边玩赏一下,可千万不要离远了。”

闲云听说可以下去玩,立即欣喜地问:“真的?那可太好了!”

延龄便转身叫了一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名叫长庆的,让她带着她们去太液池边走走看看。黄梓瑕和闲云跟着长庆一起到太液池边,刚上了棠木舫,便听见水面有人叫道:“赵太妃到,前面诸人避让!”

她们抬头看去,见是一艘画舫自水面而来,船头站着一个年长的黄门,中气十足地冲着她们喊。

她们赶紧下了棠木舫,肃立在码头边等着赵太妃靠岸。

船靠了岸,几个宦官宫女先上岸,然后下来一个圆脸杏眼的少女,黄梓瑕一看见她,便有点惊讶,居然是岐乐郡主。又想起京城里说的,岐乐郡主为了让赵太妃许婚,特意到太妃身边,日常抄写经文。近日听说她因为夔王妃的事情郁郁得病,想不到今日她又进宫陪赵太妃来了。

年长黄门从船舱内扶出赵太妃。赵太妃是十分温柔妩媚的人,笑起来时眼角鱼尾纹细细的,一双眼睛略显疲态,但嘴角却总是上扬的。

十三岁进宫,十五岁生子,二十四岁成为太妃,甚至在大明宫中拥有自己的宫殿,与其他先皇去世后便外遣到太极宫与兴庆宫的先皇妃子相比,自然优越许多。

黄梓瑕和闲云赶紧上前拜见。赵太妃听说是夔王府上的人,微笑着打量黄梓瑕和闲云,问了姓名后,又着意看了看黄梓瑕,问:“你就是那个破了京城四方案的小宦官杨崇古?”

“是。”黄梓瑕低头道。

“嗯,人不错,相貌也好,夔王一向都是会看人的。”她说着,又问,“你们今日是陪着夔王妃进宫?刚巧,既然到了这里,我也去看看王家姑娘,以后她也是皇家的人了。”

赵太妃笑语盈盈,领着人往蓬莱殿走去。黄梓瑕等着她身后一行人走过,正要跟上,忽然袖子却被人拉了拉,有个女子在她身边抿嘴而笑,低声说:“杨公公,又见面了。”

她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她面容圆润,顾盼神飞,是个十分漂亮利索的女子。

黄梓瑕认出她是上次昭王李汭身边那个弹琵琶的教坊乐伎锦奴,赶紧朝她点头示意。她掩嘴而笑,悄悄说:“今日赵太妃想要听琵琶曲,昭王爷让我过来呢。”

赵太妃是昭王李汭的生母,黄梓瑕也是知道的。说话间她们已经进了蓬莱殿大门,王皇后亲自出来迎接赵太妃。

黄梓瑕站在台阶下,看见皇后身后正跟着王若,在众女官宫女的簇拥中走下台阶来。在所有锦衣华服、鲜花般的面容中,唯有王皇后的面容光华如明月,仿佛能照亮面前这个春天,就连身后比她年轻许多的王若也无法夺走她一丝一毫的光彩。

王皇后居高临下,俯视着下面的黄梓瑕等一干人。蓬莱殿在太液池旁边,水风忽来,卷起王皇后的衣袂裙角,七重纱衣如临风盛绽的一朵绯色牡丹,半遮半掩着她的绝世风姿,飘渺华美,几乎要化为仙子飞去。

黄梓瑕不由得忘却了礼节,只顾凝望着她,无法移开目光。她只觉得自己低入尘埃之中,在俯视着她的王皇后面前自惭形秽。

她听到自己身边的锦奴轻轻地“啊”了一声,极低极低,压抑在喉咙间,几乎不可闻。

王皇后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漫不经心地掠过,径自迎向赵太妃:“太妃驾临,臣妾有失远迎。”

“哎,我就不爱你们这些虚礼,如今你才是一宫之主,我这个老太婆,逢年过节还不得全靠你给我俸禄绢帛啊。”赵太妃笑着打趣道,一边携了王皇后的手,向着殿上走去。

黄梓瑕看着赵太妃与王皇后言笑晏晏,跟着她们上了蓬莱殿。在三层汉白玉殿基之上,朱门之内,太妃与皇后在上面坐了,太妃细细看着王若,与她询问交谈着,不时笑得开怀。岐乐郡主站在她们身旁,一张原本可喜的小脸上,满是阴郁,却偏偏不避到殿外去,只站着一动不动,跟木头人似的。

殿内有悲有喜,殿外一群人只当不知,在外面静立着。黄梓瑕等人因为不是近身宫侍,都候在外面。

黄梓瑕站在殿外,看身旁锦奴的脸上,一滴滴汗缓缓地从脸上滑下,连粉妆都几乎被弄花了。她悄悄地问:“怎么了?”

“我…好像很热。”她说着,喉咙竟有点嘶哑。

黄梓瑕看看此时春日艳阳,又觉得水分徐来,似乎也并不十分热,便只拿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她。锦奴接过时,那一双手正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锦奴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见黄梓瑕的神情奇怪,她又强行笑了笑,说:“没什么…可能是我老毛病犯了,我…有一种时不时就会发作的怪病,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黄梓瑕点点头,抬头仰望着头顶的碧云天上。恍惚间,她听到锦奴喃喃地说:“不会…不会是她吧…”

“谁?”她下意识地问。

“应该是,长得比较像而已…”锦奴自觉失言,踟蹰许久,才颤声问:“那位穿着红衣的,必定是…王皇后?”

“嗯。”黄梓瑕低声应道。

“那么…跟在她身后那位…是夔王妃?”

黄梓瑕又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锦奴的脸上,只是一种茫然而恍惚地神情,许久,她才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不可能…如果是这样,怎么可能夔王妃会是她…”

黄梓瑕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但锦奴只是一个初初来到京城的教坊琵琶女,又怎么会了解这其中的事情?

她正要开口询问,忽然里面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出来,问:“哪位是锦奴?”

“是我…”锦奴赶紧抱着琵琶应道。

“太妃召你呢。”延龄说着,又看了黄梓瑕一眼,低声问,“你怎么还不进去伺候着王妃?”

黄梓瑕赶紧应了,锦奴迟疑了一下,拉了拉黄梓瑕的手。黄梓瑕感觉到她手上全是冰冷的汗,虚软无力。她知道锦奴无力抱着琵琶,便帮她抱起,拉着她的手进了大殿。

待锦奴行礼之后,黄梓瑕将琵琶放在她怀中,又将玉拨递给她,才走向王若。

她看见王若脸色苍白如残损的花朵,目光却一直盯着地上,仿佛不敢正视面前的任何人,包括一个小小的琵琶女锦奴。

黄梓瑕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在了她的身后。身旁就是岐乐郡主,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岐乐郡主身上散发出来的阴沉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岐乐郡主怨毒的眼神正落在王若的身上,仿佛自己的目光可以化为利刃,将王若刀刀凌迟。

见黄梓瑕看自己,岐乐郡主非但不收回目光,反而挑衅般瞪着她,那种理直气壮的恨,简直让黄梓瑕心生佩服,不得不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赵太妃对王皇后笑道:“这位是教坊中新来的琵琶女,一手琵琶技艺天下无人能及,昭王最爱她的琵琶,说假以时日,必成国手。”

“是吗?这么年轻就是国手,难道真有惊人的艺业?”王皇后笑道,目光漫不经心地扫着坐在下侧的锦奴。

锦奴抱紧了琵琶,微微躬身低头,说:“锦奴不敢当。锦奴学艺不精,再怎么强,强不过我师父去,她老人家才是真正国手。”

王皇后这才似乎有了兴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几眼,但也没开口询问。赵太妃则笑问:“你师父是哪位圣手啊?”

“她老人家是扬州云韶苑的琵琶供奉,名叫梅挽致,不知道在座哪位是否听过她的名字?我是她唯一的弟子。”

梅挽致,对于这个名字,黄梓瑕未曾耳闻,但听到扬州云韶苑这五个字,她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想起陈念娘和冯忆娘,她们也是来自扬州云韶苑——而这个琵琶女锦奴,居然也是来自云韶苑,这事情,却有点凑巧了。

众人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唯有赵太妃似乎十分喜欢她,笑道:“那一定是你天赋异禀,所以才蒙你师父青眼了。”

“正是,当时我年方五岁,家乡遭了水灾,我父母带着我逃难到扬州郊外,一家人饿得奄奄一息,只好将我插了草标卖掉…”锦奴紧抱琵琶,静静说道,“当时我师父刚好经过,她在油壁车上偶尔打起车帘往下一张,一眼看见了我的手,便叫停车。她下来拉起我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回,还没看我的脸呢,便叫人拿了钱给我爹娘,将我买了过去。我师父对我说,锦奴,你这双手,生来是弹琵琶的,老天生你,就为了这么一件事。”

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她的一双手上。只见白皙而骨节匀称的一双手,手指极长,在一个女人手上甚至显得指掌略微大了一点,但锦奴笑了笑,横过琵琶在自己怀中,左手轻按琵琶颈,右手以玉拨划过琵琶弦。

在这一瞬,她的手忽然不再颤抖,她的面容也涌起一阵淡淡的红晕。她手指一动,拨弦的速度让人简直看不清她的手,琤琤淙淙的乐声倾泻而出,如大珠小珠滴滴坠落于殿内,而那一颗颗珠子却又是粒粒分明迥异的,有圆润的,有轻灵的,有通透的,有柔软的,万千感觉一瞬间涌动,高台之上,华堂之内,回音隐隐,尤其动人。

这几天昏头昏脑的,不过幸好如今差不多痊愈了,多谢大家的关心!只是情绪还有点低落…我想大约是今天又开了一天会的缘故。幸好昨天写到十一点半,写完了四千字的分量。

另,多谢热心帮我推文的各位~

八 倾绝天下(一)

一曲终了,众人都是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已。就连王若也是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太妃笑望着王皇后,问:“如何?”

黄梓瑕这才发现,满殿人中唯有王皇后神情恬淡,此时听赵太妃这样问,她才说:“确实不错,不过我听不出好来。”

黄梓瑕想起别人说的,皇上极爱奢靡游宴,而王皇后性情静谧冷淡,对于歌舞游宴之事并无兴趣,看来是真的。

锦奴将琵琶放下,起身朝殿上行礼,说:“当年师父便说我的琵琶只有无尽繁华,没有寂静落定,想必这就是我此生技艺所限了。”

王皇后说道:“你如今年轻美貌,又在京城极尽繁华之中,领悟不到才是好事。”

赵太妃笑道:“皇后说的是,非经历了大悲大苦,怎么领悟落寞寂定?所以小丫头这辈子不知道才好呢!”

锦奴又行了一礼,将要退下,赵太妃又说:“今日索性无事,你说说你师父,如今可还在扬州?她既然这么好的技艺,什么时候让她来宫中给我弹一曲琵琶?”

锦奴勉强笑了一笑,说:“我师父已经去世了。”

赵太妃一脸惋惜道:“可惜了,我最喜欢琵琶,也曾经诏当年曹家的后人进宫,但可惜曹家也已经人才凋零了。听你的口气,你的师父应该有惊人技艺?”

锦奴应道:“是。我师父的琵琶,当世无人能及。若太妃有意,我便为太妃讲一讲师父当年一件韵事。”

王皇后脸上显出不耐的神情,转头低低地问王若:“你精神可好?是否要休息一下?”

王若摇头,说:“我回去也是躺着,不如听一听吧。”

岐乐郡主在旁边阴阳怪气道:“正是呢,王妃现在还是呆在人多的地方比较好,免得…”

免得什么,她不说,但别人都心知肚明,就连赵太妃也是看了她一眼,幸好她也不再开口。

锦奴坐在凳上,抱着琵琶娓娓道来:“十六年前,扬州繁华之中,师父与五位姐妹一起共创了云韶苑,人称云韶六女。后来我师父嫁了人,生了一个女儿,正逢先帝诏令天下大黼,云韶六女中其余五人奉诏上京,唯有我师父刚刚分娩,所以正在家中坐月子。

“当时扬州有另一个歌舞伎院名叫锦里园,因人人说‘扬州繁盛在云韶’而不忿,特意搜罗了三十六名波斯胡姬到扬州来。每年冬至之日,江都宫打开,各方男女老幼齐齐涌入,联袂踏歌,是扬州一年一度的盛事。而在踏歌起舞之前,必推举扬州最负盛名的歌舞伎院演奏开舞。

“那一年照例又是云韶苑中的舞伎们在江都宫的大殿上起舞。就在第一段舞还没完时,对面台阁上忽然传来乐声,三十六名胡姬中,有十二位或弹竖箜篌、或奏笙箫管笛,二十四位舞伎且歌且舞。波斯人赤足薄纱,腰肢妩媚,又加上金发碧眼,旋转如风,别有一种妩媚勾魂的风情。顿时人群纷纷涌向那边,竞相争睹胡姬风姿,一时场面大乱,一片嘈杂。

“当时云韶苑的那一队舞伎也是慌了手脚,竟垂手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当时我才八岁,陪着孩子刚刚满月的师父在后殿,听得前面大乱,师父将孩子交到我手中,走到门口一看,见人群纷纷攘攘,都簇拥向了那一边。那三十六位胡姬笙管繁急,腰肢柔软,又满场乱飞媚眼,引得台下众人纷纷叫好,气氛一时热烈无比。而她们这边,则冷冷清清,只有几个观者在收拾东西准备走到那边去。

“我师父一见此时情景,便几步走到一个琵琶乐者身边,将她手中的琵琶接过来,坐在殿旁椅上,顺着踏歌的曲调,抬手弹拨琵琶。

“只一声琵琶传出,清音响彻整个江都宫,飞鸟惊起,群山万壑都在回响余音;三两句曲调之后,二十四位波斯舞者乱了舞步,肆意扭摆的腰肢便跟不上节拍;半曲未完,波斯那十二位胡姬俱皆不成曲调,箜篌笙管全部作哑。整个江都宫中只听得琵琶声音泠泠回响,如漫天花雨,珍珠乱泄。一曲未毕,冬至日落雪纷纷,雪花随着琵琶声回转飞扬,仿佛俗世烟尘被乐声直送九天之上,上达天听,下覆万民。当时江都宫中万千人,全部寂静无声地在落雪中倾听那一曲琵琶,竟无一人能大声呼吸,惊扰乐声。”

众人听得锦奴的描述,也不由得都屏息静气,连赵太妃也不由得拍着手说:“真是神技啊!”

黄梓瑕也在心里暗自想象当日情状,不由得心驰神往,感觉心中久久震撼。

“是啊,终此一生,或许当日那一曲琵琶,我都不复再闻了。”锦奴面露微笑,神情中也尽是憧憬向往,“那曲踏歌完毕,回环往复,我师父再奏一曲,此时琵琶声不复之前的极高极亢,转为明快通彻,仿佛催促着游人们的四肢百骸,令人蠢蠢欲动。殿上的云韶苑舞伎们回过神,立即照常列队,领舞踏歌。满宫游人一时如痴如醉,随着乐声在雪中联袂挽臂,开始通宵达旦的踏歌起舞。那之后,扬州留下传说,梅挽致一曲琵琶抵百人妖舞。”

“我不信。”岐乐郡主忽然打断她的话,说,“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神乎其技的琵琶,你肯定是在骗人。”

锦奴笑着低头看地,却不说话。

“或许年深日久,在记忆中美化了吧。”王皇后淡淡说着,又回头吩咐身后女官长龄说,“让内教坊的人送一把内府琵琶来,赐给锦奴姑娘。”

锦奴赶紧拜谢,又说:“我这把琵琶名叫‘秋露行霜’,是我师父当年所赠,这么多年已经用习惯了,恐怕已经换不掉了。”

王皇后便说:“那就让内府送玉拨、琵琶弦和松香粉等物过来,这些应是用得着的。”

锦奴再拜谢过。赵太妃挥手说:“好了,既见过夔王妃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王妃也好好养足精神吧,再过几日就是你大喜之日了,到时候我遣人去喝喜酒。”

“多谢太妃。”王若盈盈下拜。

赵太妃又带着一群人离去。长龄示意锦奴也先回去,宫中赐物之后会送过去给她。

黄梓瑕也跟着王若起身,与她一起到偏殿去休息。

下台阶时,岐乐郡主用王若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美貌这东西真是不稀奇,我看这个琵琶女的长相,竟比有些大家闺秀还要美貌。”

王若明知她是讥讽自己,却也不动声色,而锦奴原本一直在恍惚沉思中,此时却忽然冷冷而笑,说:“郡主说笑了,论美貌轮不到我,我师父才是真正倾世佳人。”

“你师父?”岐乐郡主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只说:“当今世上,除了皇后娘娘,谁敢称‘倾世’二字?”

“郡主说的是。”锦奴被抢白了也不以为意,只笑盈盈地转而望着黄梓瑕,一双眼睛笑得如同新月,说道,“杨公公,你还记得我上次对你说的话吗?我所知道的仰慕夔王爷的姑娘可多了,比如——扬州城和教坊内的好几个姐妹。要是公公能让夔王爷多来教坊走动走动就好了。”

黄梓瑕只微微笑着点头,也不说话。

直到她走了,岐乐郡主才暴跳起来:“她…她提教坊姐妹仰慕…仰慕夔王是想说什么?”

黄梓瑕默不作声,在心里想,你能拿琵琶女比夔王妃,为什么她不能拿教坊姐妹来比你?

她望着锦奴袅娜离去的身影,心中一时间觉得有点解气,又为她得罪岐乐郡主有点担忧。

王若到偏殿休息。黄梓瑕和素绮、闲云、冉云等人在外边坐着,怕惊扰王若。

素绮正与长龄女官看新的宫花式样。春日午后,黄梓瑕昨夜又没有睡好,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内殿屏风后忽然传来一声金铃敲击声,然后便是一声鸟鸣,随即传来王若在内殿的惊叫声。

黄梓瑕顿时惊觉,跳起来时发现素绮与长龄已经丢下宫花跑到内殿去了。她赶紧追进去,只见王若蜷在榻上瑟瑟发抖,一缕鬓发被削断在被褥之上。

长龄指着窗户,惊惶失措地说:“那边…我看见刺客从那边越窗逃跑了!”

黄梓瑕立即奔到窗边一看,却发现后面是殿基,空无一人。

她立即观察窗户下面和上面的斗拱檐角处,看刺客是否躲在这里。但并未发现有人躲着。她愕然,这么大的地方,触目所及无处可躲,若是长龄看见刺客翻墙出去的话,绝对应该逃不出她的视野范围。

可是,就这么一瞬间,刺客上哪儿去了呢?

她迟疑地回头看王若,只见她抱着衾被侧坐在床上,半明半暗的夕光正照在她的面容上,她鬓边那缕断发散了,半长不短地垂在她的鬓边收不拢,在她面颊上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越发显得她容光幽微。

王皇后从正殿过来,听她们讲述了过程,顿时雷霆大怒:“在这大明宫内,青天白日竟有刺客闯入,意图对王妃不利!宫城防卫司的人都在干什么!”

一群人全部噤声,不敢答话。

“我要去觐见皇上,此事非同小可。”王皇后说着,几步走到殿门口,又回头扫视了偏殿内所有人一眼,说,“此事若传扬开后,本已甚嚣尘上的京城流言定会愈演愈烈。传我旨意,严令宫中所有人对外禁言。永庆,你立即去王府知会夔王,让他马上进宫。”

蓬莱殿的大宦官永庆赶紧应了,一路疾步奔出。

待皇后离开了,一群人安抚着王若,闲云感恩戴德地说:“皇后真是设想周全,她对王妃如此关怀备至,定然会保得王妃安然无恙的。”

王若却似乎被吓坏了,只怔怔地坐着不出声。

不久,皇帝的旨意就下来了,夔王妃先行居住大明宫雍淳殿,由内廷调集一百京城守卫军,由京城防卫司右都尉王蕴亲率;夔王府调派一百王府军,两百人日夜轮流守卫雍淳殿。以免万一。

“太好啦,有两百人在这边,大明宫中又本就有三千御林军日夜守卫,怎么都不可能有什么可疑之人能遁形了。”冉云欢欣鼓舞说。王若脸上也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今日双更~

大约7、8点钟吧,应该会再贴一章。

八 倾绝天下(二)

雍淳殿位于大明宫东南角的小殿,原是作为宫中库房,因此墙壁极高极厚,应该算是宫中最严密的一座建筑。

殿东面和南面不远处就是高逾五丈的外宫墙,没有宫门。宫墙上面有一座角楼,卫队时刻巡逻,绝对不可能有外人自此进入。

西面是重点保卫的地方,因这里靠近宫城大门,若有外人进来,必定是这个方向。但雍淳殿的设计严整,西面是三人高的墙,只开了一个角门,如今因为有两百人手,所以除下令死锁角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之外,角门内外还各派了四人把守,可称固若金汤。

北面朝向内宫,但也是严防死守,除两重宫门紧闭之外,亦驻守了重兵。还有一点,就算是轮值巡逻的人,晚上挂门落锁后也是不能进出的,免得有人混进巡逻队中。

按照具体部署,围绕着王若的共有三道防线——最里面的,是内殿和左右阁楼内的宫女和宦官们,时刻紧盯着王若。其次是外殿三十人,散布在外殿游廊和殿阁之内,随时可以看见内殿和阁楼中进出的人。宫墙内沿三十人,宫墙外巡逻三十人。一百人一批,两班轮换。另有八名领队,二名负责首领,总共两百人。

形制并不大的雍淳殿,时刻保持着二百人守卫的状态,几乎有一种水泄不通的感觉。

“殿内已经严格搜寻,绝无任何人潜入,请王妃放心!”禁卫军和王府军的两位首领向王若与王蕴禀告。

王蕴站起,向王若告辞,说:“夜将深了,早作休息吧,我到前殿去。”

王若与黄梓瑕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离去。

黄梓瑕站在殿门口,看着外面在游廊和假山间错落安置的守卫,那种团团包围的阵势,让她眼前出现了仙游寺里那个神秘男人手中的鸟笼。只是,谁能想到,看起来密密围织的那样一个紫竹鸟笼,却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机关,只需要一个小小动作,就能扭转乾坤,偷龙转凤。

而王若就像那只笼中的小鸟般,一个人坐在殿内,看着宫女们上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黄梓瑕走到她身边,问:“王妃在看什么?”

王若的目光缓缓从灯上收回,仰头看着她,一双泪光晶莹的眼中,含着隐隐闪动的灯光:“崇古,我…”

她喉口哽咽,微带着哑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觉得自己这一个月来,像做了一场浮生大梦…我拥有了自己做梦都意想不到的境遇,可一切忽然间又都将归为幻梦,就像一场流年春灯,转眼就要熄灭了。”

黄梓瑕听出她声音中无尽的感伤,那感伤间,又似乎隐藏着更深一层的哀戚。

风从宫门口徐徐掠过,宫灯在风中缓缓旋转着,明明暗暗。

风起春灯暗,雨过流年伤。黄梓瑕看着王若低垂的面容,这样韶华正盛的少女,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虽然明知道她内心不知道存在着怎么样的灵魂,但黄梓瑕还是不知不觉就产生出一种淡淡的怜惜,低声劝慰她说:“王妃放宽心吧,如今在大明宫内,这么多士兵守卫森严,就算一只小虫子都飞不进来,怎么可能还会出事呢?”

王若点着头,却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样。

黄梓瑕也不知如何劝慰,觉得皇后似乎过于重视了,反倒让王若的压力倍增。正想着安慰王若的话,一抬头却看见外面明如白昼的灯光之中,李舒白出现了。

他走到殿门口,向内看了一眼,闲云冉云赶紧行礼,素绮陪着王若站起,向他行礼。

在灯光之下,她看见王若的双眼在望向李舒白的一瞬间,如同明珠生润,焕发出一种异常动人的流转光华。然而她的神情却是羞怯而微带哀戚的,在一殿宫灯的映照下,半喜半忧,连笑容都掩不去眉间淡淡的哀愁。

李舒白望了她一眼,朝她点头致意,却没有说话,只示意黄梓瑕出来。

黄梓瑕对王若行礼出去,与李舒白一起沿着中庭的青砖地,穿过假山走到前殿的游廊之中。这里离王若所在的内殿不过五丈之遥,那边所有的动静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李舒白看着那边,问:“今晚准备怎么安排?”

“素绮,闲云,冉云陪同王妃在内殿左边阁中睡下,我和安福他们在右阁,中间隔了不过一个大殿,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照应的。”

“嗯,我不信这大明宫内,重兵把守中,众目睽睽下,还会出什么大事。”李舒白说着,眉头微皱,“只是距离纳妃之日已经只有七日,皇后如今来了这么大一个架势,看来这事有点麻烦。”

黄梓瑕还在心里想,所谓的麻烦是什么,只听到李舒白淡淡地说:“原本,这两天也该将那个庚帖拿出来了,毕竟时间紧迫。”

他声音中毫无任何感情,平淡一如在说今日的天气,没有郁卒,也没有厌嫌,却更显得无情。

黄梓瑕想着王若那幽微迷茫的神情,忍不住低声问:“莫非王爷想在册立王妃的那一刻,将真相揭露出来?这样的话,皇后和王家的脸面恐怕不好看。”

“我会私下解决的,琅琊王家的面子,我怎么可能不给。”

黄梓瑕正不知说什么,转头却见王若从内殿走过来了。夜风凉凉吹起她的衣袂发丝,她一袭黄衫,头上只松松挽着一个留仙髻,鬓边插了一支叶脉凝露簪。她带着冉云穿过园中假山,向他们行来。

她身材丰纤合度,比普通女子都要高半个头的高挑个子,行走时姿态如风行水上,曼妙动人。来到他们面前,她盈盈下拜,轻声说:“见过夔王爷。”

李舒白点头,示意她起身。她起身仰望着李舒白,低声说道:“多谢王爷亲至下问,王若感怀在心。料想大明宫守卫森严,又有这么多王府军和禁卫军日夜守护,定然万无一失,王爷尽可宽怀。”

说着这样的话,但她仰望着李舒白的眼却睁得大大的,流露出如受惊的小鹿般哀伤后怕的神情,甚至有一种依依不舍的留恋。黄梓瑕可以想见,李舒白若此刻真的听了她的话离去,她该有多伤心失望。

幸好李舒白只微微一笑,对她说:“定然如此,不必担忧。你先去歇息吧,明日起就在宫中安心住着。”

“是。”王若裣衽下拜。

浓长的睫毛覆盖在她的双目上,有一丝灯光在她的眼中如水波般闪过,一瞬间黄梓瑕还以为那是一滴泪。

她站起身,再不说什么,垂首向内殿走去。

李舒白与黄梓瑕眼看着她在夜风中绕过假山,缓慢却一步不停地回到殿内。走到殿门口时,她神情似乎有点恍惚,脚在门槛上踢了一下,冉云忙将她扶住了,帮她理好裙裾。

李舒白把目光收回来,说:“既然有这么多人看守,那么我便回府了,这里就由你多留意着。”

“好。”黄梓瑕应了,眼睛却还在内殿那边。只见闲云提着食盒出来,一路向着后面小厨房去了,冉云提着灯出来照着外面,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黄梓瑕便隔着假山大声问:“你们在找什么?”

冉云将手拢在口边,大声说:“王妃那支叶脉凝露簪不见了!”

黄梓瑕便朝李舒白摆一下手,说:“我去帮她们找找。”

李舒白目送她快步走过庭院,一言不发。

黄梓瑕穿过假山时,一眼看到地上的一点金色,金制镂空的叶脉形状,上面缀着露珠般的两颗珍珠,正是刚刚插在王若鬓边的那一支叶脉簪。

她捡起来,快步走到冉云身边,递给她。

冉云接过,三人走到殿门口时,正遇上提着食盒回来的闲云,她苦恼地打开食盒给她们看:“小膳房的厨娘已经被清走了,只在柜子中找到几块酥饼,你们晚上吃不?”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看自己腰身多少了?”冉云嘲讽地问。

闲云还嘴:“哼,当年杨贵妃珠圆玉润,倾国倾城呢。”

“就你还跟杨贵妃比?再说了,她是百年前的人了,如今早不时兴胖美人了!看看咱王妃的腰身,才叫好看呢!”

黄梓瑕站在殿内,听左阁毫无声响,不由得快步走到阁门口,向内看去。

小阁之内,一张垂流苏海棠床上缂丝锦被尚叠得整整齐齐;一架空空的镶嵌螺钿雕花榻静静放置在窗下;一张漫天花雨撒金地毯上,陈设着一个矮几两个锦垫;一架四季花卉紫檀衣柜排在墙角。

宫灯光辉如水银泄地般冰凉明亮,照彻整个小阁,没有人影。

刚刚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走进左阁的王若,不过短短一刹那,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阁内,仿佛一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在身后一干人怔愣之际,黄梓瑕已经大步上前,打开衣柜看了里面一眼,又俯身看向床底,最后转到榻后,打开紧闭的窗户,看向外面,正看到窗外笔直站立的两名守卫。

她抬头,看见前殿的李舒白,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似乎是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出事了。

李舒白快步穿过庭院走过来,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阁内,立即授意众人在大殿和左右阁内寻找。然而雍淳殿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会儿功夫所有角落都搜遍了,王若毫无影迹。

只听得外面脚步声急促,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带着素绮匆匆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待看见殿内的李舒白,她又赶紧行礼,目光探寻地望着素绮,素绮忙低声说道:“王妃…不知去哪儿了。”

延龄大惊,说:“我正奉了皇后命,和素绮一起给王妃清点了宫花和衣衫送来呢,怎么…这短短几时,这么多人,怎么就…”

李舒白说道:“你先去回禀皇后吧,我这边再将殿内寻找一下,若找着人了,定会及早报知皇后。”

“你们留几个帮忙找人,我赶紧先回蓬莱殿。”延龄说着,示意身后几个捧着衣服的宫女赶紧把东西放下,只带了两三个人先赶回去了。

李舒白吩咐下去,雍淳殿中这么多人几乎把每一寸草皮、每一块青砖、每一根木头都翻来覆去查了十余次,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真的和预言中的一样,王若消失在大婚之前,而且,是在这样的重兵保卫中,大明宫之内。

明天就是五一了,祝大家节日快乐~

以及,呃…很不好意思地请假一下,1号到4号要出去玩,所以更新暂停几日…

敬请原谅,5号见~

八 倾绝天下(三)

刚刚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走进左阁的王若,不过短短一刹那,就无声无息消失在了阁内,仿佛一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在身后一干人怔愣之际,黄梓瑕已经大步上前,打开衣柜看了里面一眼,又俯身看向床底,最后转到榻后,打开紧闭的窗户,看向外面,正看到窗外笔直站立的两名守卫。

她抬头,看见前殿的李舒白,正和身边人说着什么,似乎是眼角余光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他的目光转过来,看了她一眼。

她朝他招手,示意他出事了。

李舒白快步穿过庭院走过来,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阁内,立即授意众人在大殿和左右阁内寻找。然而雍淳殿就这么大的地方,一会儿功夫所有角落都搜遍了,王若毫无影迹。

只听得外面脚步声急促,皇后身边的女官延龄带着素绮匆匆进来,问:“出什么事了?”

待看见殿内的李舒白,她又赶紧行礼,目光探寻地望着素绮,素绮忙低声说道:“王妃…不知去哪儿了。”

延龄大惊,说:“我正奉了皇后命,和素绮一起给王妃清点了宫花和衣衫送来呢,怎么…这短短几时,这么多人,怎么就…”

李舒白说道:“你先去回禀皇后吧,我这边再将殿内寻找一下,若找着人了,定会及早报知皇后。”

“你们留几个帮忙找人,我赶紧先回蓬莱殿。”延龄说着,示意身后几个捧着衣服的宫女赶紧把东西放下,只带了两三个人先赶回去了。

李舒白吩咐下去,雍淳殿中这么多人几乎把每一寸草皮、每一块青砖、每一根木头都翻来覆去查了十余次,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真的和预言中的一样,王若消失在大婚之前,而且,是在这样的重兵保卫中,大明宫之内。

不久皇后身边的大宦官之一永济也过来了,宦官宫女禁卫军王府军挤得雍淳殿水泄不通,几乎摩肩擦踵。李舒白不胜其烦,抬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只有王蕴带了十余人,在内殿仔细寻找所有痕迹。

李舒白和黄梓瑕走到殿门口,仔细打量着周围环境。

已经恢复了安静的雍淳殿,在夜色下与普通的宫殿没什么两样,因为形制庄重所以略显呆板的七间外殿,与七间内殿,由左右游廊连接,形成一个标准口字型。为了打破这种平板状态,匠人在中庭铺设了一条青砖道,左右陈设假山。但假山并不高,只有一两块山石高过人头,其余的都只是错落有致摆放的中小石头,所以站在前殿,能清晰地与后殿互相对望。

“我们当时站在外殿檐下,靠近游廊,目送王若沿着青砖道往内殿走去。因她住在左阁,所以在走到四分之一时,绕过了假山,但我们依然可以站在外殿看到她的身影。我们的的确确看着她走进了左阁内,再没有出来。”

李舒白点头,表示确认。

“然后,在进殿门之后,闲云马上提着食盒去了膳房。随后,素绮和冉云提着灯笼出来寻找叶脉凝露簪。”

“这里面有个问题需要询问,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为什么素绮姑姑和冉云会一起出来,为什么会想不到要留一个人在王若的身边?”

黄梓瑕说着,走到桌案前坐下,习惯性地抬手要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画记号,但一伸手却摸到了自己头上宦官的纱冠,手不自觉地停了一下,然后抓起桌上的那只叶脉凝露簪在桌上画着雍淳殿的前殿和布局。

看着她随手涂画,李舒白微微皱眉。黄梓瑕没有理他,依然从容地复述当时的一切:“然后我出声询问,她们说了寻找叶脉簪的事情,我走到假山后发现簪子,拿到她们面前,闲云也刚好回来,拿到了核桃酥。”

她在桌上那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画痕迹中,又画了一条从内殿到角门厨房的线:“雍淳殿的小膳房在西南角落,靠近围墙,厨娘等又为了安全所以早就被遣走。闲云是第一次到宫中,却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在无人的膳房迅速找到点心,不知道是运气好呢,还是对食物有特别感应?”

李舒白瞄着她手中无意识在桌上划着的那支簪子,不动声色地问:“我想你的推测中,应该还有其他?”

“还有,内殿由三个部分组成,从左至右分别是左阁,正殿,右阁。实际上就是七间的大殿,左边两间和右边两间辟为阁楼,中间三间作为正殿。左阁是暖阁形制,四周墙壁厚实,而且,只有一扇窗户,和正殿大门在同一侧,正对着中庭和外殿。所以,如果要进出左阁,唯一的路径就是正殿。而在我、素绮、闲云、冉云四个人都站在正殿门口时,她除了穿墙而过,唯一离开的方法就是,从窗口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