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接着抄起了佛经,只轻声道了句;“祖母年纪大了,她请来荀夫人,也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有个念想。”

见轻舟这般说来,连翘也不再多嘴,只静静的陪在一旁。

夜色深沉。

温敏懿的院子仍是燃着灯,但见她一袭家常淡青色长裙,不过六七成新,她的珠钗已是卸下,周身上下极是质朴,并没有寻常贵妇的珠光宝气。

听见动静,温敏懿转过头,就见大丫鬟春红领着一位妇人走进,向着她行礼道;“启禀夫人,荀夫人到了。”

温敏懿轻轻挥手,示意春红退下,待丫鬟离开后,屋中便只剩温敏懿与荀夫人两人。

那荀夫人如今已有五十余岁的年纪,她面色微黑,身躯肥胖,眼角布满了细纹,看起来竟与寻常老媪毫无二致。

“老身见过二夫人。”浔夫人向着温敏懿跪下行礼。

“你便是荀夫人?”温敏懿微微蹙眉。

“回夫人的话,老身夫家姓荀,夫人唤老身荀婆即可,夫人之称,老身实在愧不敢当。”那荀夫人多年来素与达官贵人打交道,言谈间早已对答如流。

温敏懿淡淡颔首,她也不曾让荀夫人起身,只问道;“听闻你最近一直与老夫人在屋中商谈小侯爷的事,我身为侯府主母,又为人儿媳,自当要过问。”

“夫人容禀,老夫人心伤爱孙早逝,又兼得小侯爷逝去时正值风华之年,老夫人于心不忍,命老身入府,是想为小侯爷配一门阴亲,让小侯爷在九泉之下,也能有人服侍,莫要孤苦伶仃。”荀夫人碍于温敏懿的身份,不等温敏懿问出口,便已是一五一十的将老夫人与自己商谈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温敏懿眸心一变,低语道;“你是说,老夫人要为小侯爷配阴婚?”

“正是。”

“此事如今可有眉目?”

“回夫人,”荀夫人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如实道;“小侯爷身份尊贵,又是百里挑一的俊秀人物,寻常人家的闺女,压根配不上小侯爷。至于京中的那些闺秀,近日逝世的唯有张大人的七小姐,和齐侍郎家的三闺女,老夫人嫌七小姐容貌不够娇美,齐家的三小姐又是庶出,是以此事还不曾有头绪。”

温敏懿闻言,眸心有幽光闪过,她缓缓起身,走到了荀夫人身边,一字一字的开口;“何须如此烦神,小侯爷分明已经娶妻,既有现成的妻子,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另娶?”

温敏懿话音刚落,荀夫人顿时脸色大变,失声道;“二夫人,这如何使得?您莫不是,要让少夫人殉夫?”

温敏懿没有出声,只将妆奁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匣子,她将那匣子打开,但见里面成串的东珠,拇指大的宝石,黄金,美玉,一眼看去,竟不知是有多少,温敏懿将那匣子径自扔到了荀夫人面前,开口道;“这匣子里,装着的是你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荣华富贵,我只让你替我做一件事儿,等事成后,除了这个匣子,还有重赏。”

“不知二夫人,让老身做什么?”荀夫人的眼睛黏在那些金银玉器上,有了这一匣子珍宝,她再不必每日里战战兢兢的奔波在各府之间,她大可衣锦还乡,与亲人共聚天伦。

“我让你做法后,告诉老夫人和大夫人,就说小侯爷在九泉下十分思念自己的嫡妻陈氏,希望陈氏能下去陪他,免他孤苦无依。”

温敏懿的话音刚落,荀夫人浑身一震,她的嘴唇哆嗦着,一时间举棋不定。

“怎么,你怕了?”温敏懿皱眉。

“夫人,这毕竟事关人命,若万一被侯爷知晓......”

“你放心,侯爷远在武州督战,待此事一了,你便带着珠宝远走高飞,永不回京。”

温敏懿的话中似是透着蛊惑,那荀夫人看了匣子半晌,终是一咬牙,将那匣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翌日。

“少夫人,老夫人有请。”一早,万母便是遣了嬷嬷,来唤轻舟过去。

轻舟听闻祖母传唤,当下便是停住了手中的笔,她站起身子,担心祖母久侯,来不及等连翘回来,便独自一人随着嬷嬷向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刚踏进万母的屋子,轻舟便是吃了一惊,只见屋里漆黑一片,所有的窗户都是尽数封死,唯有几盏烛灯幽幽的亮着,轻舟进屋后隔了许久,眼睛才慢慢适应。

万母在主位上坐着,宁氏与温氏俱是坐在下首,堂屋中央,竟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周围燃了一圈蜡烛,此情此景,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祖母?”轻舟不解。

“你先坐下,”万母开了腔,“今日是梓安离世的三七,祖母请了荀夫人来,为梓安通灵。”

轻舟心头惴惴,看着荀夫人在黑暗中鬼气森森的脸,只觉说不出的惧怕,她没有再出声,只依言坐了下去,而那荀夫人,已是做起了法。

倏然,屋中阴风阵阵,只将烛灯吹灭了几盏,窗户与门尽数封死,无人知晓这股阴风从何而来,万母一脸紧张的盯着荀夫人,而宁氏则是忍耐不住,哭了起来。

终于,那股子阴风停了下来,荀夫人亦是睁开了双眸。

“怎样?你可曾寻到梓安?”万母攥住了椅背。

荀夫人点了点头,面容满是疲倦。

“他和你说了什么?”宁氏嘶声问道。

荀夫人气喘吁吁,慢慢吐出了一句话来;“小侯爷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无人照料衣食,境况十分凄惨。”

听闻孙儿受苦,万母心中一紧,宁氏已是放声大哭。

“你速速告诉梓安,就说祖母会为他配一门阴亲.....”

“老夫人,”荀夫人打断了万母的话,她微微测过身子,一双眼睛向着轻舟看去,她动了动唇,一字一顿的说了句;“小侯爷说,他十分思念少夫人,他希望,少夫人可以去地下陪伴他,与他再续夫妻情缘。”

荀夫人话音刚落,轻舟的脸色倏然变得苍白。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甘愿

屋子里十分安静。

万母一直坐在上首,所有的仆人已是尽数退了出去,就连温敏懿和宁氏也不见踪影,偌大的一个堂屋,便只余她与轻舟二人。

轻舟无声的跪在那里,她的眸心温润,脸色虽仍是苍白,却终究从那一片震惊与惶恐中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念起方才,当荀夫人的话音刚落,宁氏便如同疯魔般,让她去给万梓安殉葬,回想起宁氏的样子,轻舟只觉周身冰凉,默默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荀夫人的话,你可都听见了?”万母抬起眼睛,向着轻舟看去。

轻舟身子微微一颤,她看向祖母的眼睛,轻声道;“祖母的意思,是要孙媳为夫君殉葬?”

万母捻着手中的佛珠,静默许久,方才道;“你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夫人,你若能主动殉夫,朝廷自当会为你褒奖,感念你的贞烈,就连你的生母,也会以你为荣。”

听得万母提起了母亲,轻舟的眼圈顿时红了,自万梓安离世后,陈府也曾派人前来吊唁,苏氏身份低微,就连想来侯府看望女儿也不能够,而轻舟新寡之身,更是不能回娘家,是以自万梓安离世至今,母女两还不曾见过一面。

“祖母,娘亲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是她所有的指望.....”轻舟只觉心中酸苦难言,她心知婆婆早已容不下自己,恨不得立马让她给儿子殉葬,如今,她能求得,唯有万母一人而已。

万母望着堂下的女子,轻舟的腰身柔若似柳,即便到了如今,她跪在那里,仍是娇柔婉转,就连她这个老婆子瞧着都是心生不忍之意,更何况是万重山?

念起儿子,万母只得狠下了心肠,她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老婆子也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打你进门后,一直是孝顺尊长,安守本分,轻舟,你是个好孩子。”

轻舟不曾想到万母会说出这番话来,她微微抬眸,轻声喊了句;“祖母....”

“可即便如此,祖母也还是不能留下你,其中的缘故.....”说到此,万母微微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自己明白。”

轻舟一怔。

“我不能留下你,让你去祸害我的儿子。”万母索性将话挑明,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轻舟的眼睛,望着孙媳那张清雨梨花般的小脸,万母压下心中的怜悯,叹道;“你不要怪我,我是重山的母亲,无人比我这个当娘的更清楚,他究竟是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陈轻舟,我不能让你毁了他,毁了万家的清誉。”

轻舟脸庞上的血色一分分的褪去,她没有再出声,仍是跪在那里,想起万重山,轻舟只觉心头蕴满了酸楚,可在那一份酸楚中,却又夹杂了一份说不清楚的甜意,她眼中的光是颤抖的,身子也是颤抖的,终于,有一大颗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了下来,接着又是一大颗,那些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过她清丽柔美的面颊,她却浑然未决,只端正了身子,向着万母磕了三个头。

万母眸心一震,道;“你是想清楚了?”

“孙媳想的很清楚,孙媳愿为夫君殉葬。”轻舟俯下了身子,她的声音虽小,可每一个字,都是十分清晰,让万母听的一清二楚。

听着轻舟如此说来,万母心中五味杂陈,她默了默,才哑声和轻舟道了句;“起来吧,祖母这就命人准备,明儿一早,就服侍你上路。”

轻舟却并未起身。

“祖母,孙媳临去前,有一事相求,还望祖母能答应。”

“你说。”

“娘亲她受了一辈子冷落,除了孙媳外,再无其他子女,孙媳只望祖母能多多照拂一二,不要再让我娘受委屈。”轻舟想起生母,只觉难过极了,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完。

“好,我答应你。待你走后,祖母会照看好你娘。”万母点了点头。

轻舟叩首,而后又道;“还有连翘,她随我多年,在孙媳心里,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子,等孙媳走后,还请祖母能为连翘寻一户好人家,让她嫁为人妻,不要做妾。”

万母听着,又是点头道;“你放心,你说的这两件事,我以万家的列祖列宗与你起誓,我定会为你做到。哪怕我老太婆今后不在了,我也会妥善安置好你娘和连翘。”

听万母这般说来,轻舟终是放下心来,她微微抿起了唇角,露出一抹温婉而柔弱的笑涡,她向着万母最后叩首,而后缓缓站起了身子,从祖母的屋子里退下。

看着轻舟的背影,万母心中五味陈杂,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武州。

战事稍歇,营帐中十分安静。

“侯爷,侯府中有传书一封,还请侯爷过目。”传令兵跪在男人面前,双手将一封密信递到了万重山面前。

万重山从传令兵手中将信函接过,刚看见信中的内容,男人脸色顿时一变,他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待看完后,男人的目光顿时深冷的可怕,他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攥在手心,命人唤来了所有将领,言简意赅的将接下来的战事做了精确的部署,而后他便是大步离开了主帐,不顾下属的阻拦,径自骑上了自己的宝马,领了一支精兵,向着京师赶去。

夜色深谧。

轻舟独自一人坐在床前,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俱是守在屋外,生怕她临阵畏死,改了主意,这一夜的月色极好,轻舟透过窗户,向着夜空望去,但见星云密布,众星拱月,她想起娘亲与自己说过,她出生的那一晚天边悬着一弯明月,便以此给她取了个乳名,唤作月儿。

她知道,这样美的月亮,过了今夜,她便再也瞧不见了。

轻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许是心知这是自己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夜,轻舟没有丝毫困意,她取来了针线,在丝帕上一针针的绣着,直到天边浮起鱼肚白,轻舟唇角噙着微笑,终是收起了最后一针。

她久久的看着那方丝帕,在丝帕的一角,她绣了万重青山,青山脚下,则是停靠着一叶弯弯的轻舟,那叶轻舟安安静静的依偎在青山怀中,说不出的静谧安详。

轻舟唇角含着笑涡,她轻轻的伸出手指,抚上了那重重青山,终于,她的眼泪一颗颗的落在了那方丝帕上,几乎要将帕子打湿。

这方帕子,包含了他和她的名字。

轻舟伏在桌上,清瘦的肩头不住的抽动着,她无声的饮泣着,直到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高声道;“少夫人,时辰到了。”

她慌乱的抬起头,顾不得拭去泪珠,只将那方丝帕折好。

嬷嬷们鱼贯而入,先是为轻舟沐浴更衣,梳洗后,而后有嬷嬷为她上了一层淡淡的妆,轻舟的手中一直紧紧的攥着那方帕子,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镜前,看着那些嬷嬷为她将长发散开,尽数绾在脑后,她仍是穿着孝服,让人服侍着换了一双白色的袜子,踩进了一双崭新的白色绣鞋。

轻舟趁人不备,将那方帕子放在了怀中,贴身藏好,只愿能带其下葬。

嬷嬷打开了门,就听“吱呀”一响,阳光瞬时洒进了屋子,轻舟被那亮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她用手遮住了前额,看着那些阳光,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官道上,一支轻骑正在向着京师的方向飞驰。

“侯爷,您已经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夜的路,前方有驿站,还请侯爷保重,稍作歇息。”唐明生气喘吁吁,几乎竭尽全力,方能策马追上万重山。

万重山眉峰紧拧,只觉心中五内俱焚,他一语不发,仍是一心赶路,唐明生实在看不下去,又是劝道;“侯爷,即便您没事,您的马也是撑不住了。”

万重山不分昼夜的赶路,一路换了三匹马,眼见京师在即,胯下的那匹良驹却如唐明生所说,已是口吐白沫,委实是撑不了多久。

万重山勒住了骏马,唐明生见状,便道;“侯爷,咱们先歇息会.....”

“换马。”万重山吐出了两个字,不等唐明生反应,他已是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唐明生从马背上一把拉了下来,自己则是骑着唐明生的马,向前奔去。

“侯爷!”唐明生冲着万重山的背影高喊,这一路男人俱是一马当先,身后的骑兵隔了许久方才追上,就见唐明生一人站在那里,身旁还有一匹倒地的骏马。

镇远侯府。

“小姐!小姐!”看着轻舟从屋子里出来,连翘顿时哭出了声来,两个嬷嬷死死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舟向着她看去,刚唤了声“连翘”,身后的嬷嬷已是搀住她的身子,冷冰冰的开口;“少夫人,莫要误了时辰。”

“小姐,您别做傻事,小姐......”连翘凄厉的喊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嬷嬷将轻舟带出了院子,轻舟不住的回头,向着连翘看去,离开月洞门时,她终是向着连翘微微笑了,她的眼角含泪,唇角的微笑却是那般柔美,那抹笑容中并无丝毫的怨怼,留下的,只有心甘情愿。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何惧

温敏懿领着下人在路边候着,看见轻舟过来,温敏懿红着眼圈,上前握住了轻舟的手,还不曾开口,便是掉下了泪来。

“婶母。”看见温氏,轻舟停下了步子。

“轻舟,是婶母对不住你,”温敏懿眼眸含泪,凄声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婶母做不了主。”

轻舟摇了摇头,“这是轻舟甘愿的,轻舟愿为夫君殉葬,婶母不要难过。”

温敏懿拍了拍轻舟的手,道,“等你走后,连翘那丫头婶母会帮你照看着,你只管安心。”

“轻舟谢过婶母。”轻舟向着温敏懿道谢,直到随行的嬷嬷催促起来,轻舟向后退了两步,对着温敏懿拜了下去,行了大礼。

“轻舟,你这是做什么?”温敏懿神情一动,作势便要扶起轻舟的身子。

轻舟没有动,她的眼中带泪,只俯下身子,与温敏懿道;“轻舟祈求婶母,您和叔父,要好好儿的过日子。”

温敏懿微怔,她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请婶母和叔父彼此照顾,轻舟即便去了九泉之下,也会为叔父和婶母祈福。”轻舟说完,向着温敏懿拜了三拜。

温敏懿眸心通红,只念了句;“你这是何苦....”

轻舟站起了身子,她没有再和温敏懿说什么,只由着嬷嬷搀着自己,向着灵堂走去。

堂中搁着一张凳子,而一旁的仆人,已是将一条白绫呈于托盘,双手端在了轻舟面前。

“少夫人,奴才们服侍您上路。”那嬷嬷的面上虽毕恭毕敬,语气却是十分阴沉,她向着轻舟看去,但凡轻舟有丝毫犹豫,她们便会亲自出手。

轻舟面色宁静,眸光中更是温温润润的,她从嬷嬷手中接过白绫,秀足则是踏上了凳子,她的小手将白绫挂在房梁上,在尾端处打了一个结。

在将自己细嫩而白皙的颈脖送进白绫中时,轻舟想起了万重山。

想起自己第一次瞧见他,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温声告诉她,“我是万重山。”

想起自己被万梓安欺凌时,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去为她做主。

想起自己亲手做的剑穗,被他珍而重之的收在怀中。

想起自己在马车中被颠的七荤八素,惊恐不安时,他如天神般从天而降。

想起他抱着自己跳进悬崖,想起他在水中那唯一一个亲吻.....

轻舟眼瞳柔和,唇角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涡,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将颈弯套在了白绫中,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侯爷?”

侯府外,待看见万重山的身影后,守门的侍从顿时大惊失色,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万重山已是翻身下马,几乎横冲直撞般的向着后院闯去。

“侯爷回来了!”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守在灵堂前的仆人俱是一震,诸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身形高大的男子冲了过来,一眼便看见了那道悬梁自尽的身影,万重山瞳孔欲裂,瞬间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那佩剑带着风声,被男人以一股强劲的力道掷了出去,佩剑割断了房梁上的白绫,不等轻舟的身子倒下,万重山已是冲进灵堂,紧紧抱住了她的身子。

“轻舟,我回来了,没事了。”万重山心如擂鼓,只失而复得般将轻舟牢牢的抱在怀中,他面色苍白,只不住的唤着轻舟的名字,直到轻舟微弱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他焦急如狂的面容。

刚看见他,便有泪水从轻舟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她说不出话,只觉颈脖那里火辣辣的疼,万重山看着她那些泪水,眸中怜意似海,他伸出手指,为她拭去了那些泪珠,轻舟看了他一眼,终是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轻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就见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屋子里燃着灯,映着床前那一道英挺笔直的身影。

看见轻舟醒来,万重山眸心一震,他的目光落在轻舟的颈弯,看着那触目惊心的勒痕,他伸出手指,缓缓抚了上去,问了句;“还疼吗?”

他不过是问了三个字,轻舟的心就酸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他不在时,哪怕被祖母逼着自尽,她也能甘愿承受,可当他回来,用这样低沉而温和的语气与她说出这几个字,心中的委屈顿时变得不可抑制,她红着眼圈躺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只默默落下泪来。

“别哭。”万重山抚上她的面容,他的眼瞳中漾着的全是深不见底的疼惜,轻舟看的俞是清楚,心中便俞是难过。

“你....怎么会回来。”轻舟因着勒伤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万重山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临走前,在府中留下了心腹,不论你发生何事,他都会立刻传书于我。”

轻舟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她望着面前的男人,因着昼夜奔波,万重山眉宇间风尘仆仆,眼底更是布满了血丝,她看在眼里,心中顿时疼了,她不敢再看他,只垂下了目光,勉力从床上坐起身子。

万重山见状,立时伸出胳膊,想要去扶她,轻舟却是微微侧过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万重山眸心一沉。

“叔父。”轻舟开了口,见她到了如今,仍是唤自己叔父,万重山眉心微拧,就那样一语不发的看着她。

“您让我死吧,”轻舟咬字极轻,与万重山道;“我是心甘情愿,为夫君殉葬的,还请叔父成全。”

万重山闻言,只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眼睛。

“叔父....”轻舟看着他的眼睛,近乎呓语般的吐出了两个字。

“你和梓安成婚不到一年,平日里他对你诸多冷漠,你和他之间并无夫妻之情,你会甘愿为他殉葬?”万重山眸底深黑,他只是凝视着轻舟的眼睛,沉声吐出了这段话来。

在男人的目光下,轻舟的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她看着万重山,嘴唇只是轻颤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万重山声音沉稳,他仍是凝视着轻舟,短短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块巨石般狠狠砸在了轻舟的心上。

她怔怔的看着他,见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欣慰,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安分守己的待在侯府,在逢年过节时得以见万重山一面,她便不会害了他,可当万母与她说了那番话,她才明白,只要她活着,便是对万重山最大的威胁,他兴许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为了她被皇上责罚,为了她.....受尽天下人的唾骂。

轻舟不敢再想,她刚垂下眼睛,就觉眼眶中涌来一股热潮,只让她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容,那些泪水却仍是从她的指缝中不断溢出来,她的身子轻轻颤着,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她知道,只要她为万梓安殉葬,不仅所有的流言会不攻自破,而万重山,也依旧会是一人之下万之上的镇远侯,他的英名永不会被她所牵累。

她没有欺骗万重山,她的确,是心甘情愿去殉葬的。

万重山听着她细微的哭声,只好似被人拿了一根针,向着心头狠狠的扎了进去,他没有说话,只伸出胳膊,将轻舟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