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梅没来,剩下的林家三姐妹自是以雨竹为尊,再加上众人不明真相,只当雨竹手段高超,刚刚回京就把最有威胁的姐姐击倒,倒是多了几分顾忌,不敢欺她年小,一时之间倒也和乐。

润心显然不愿放弃这大好机会,频频挑起话题,可是她哪里知道,在这种地方,美貌才情都是可有可无,真正靠的是家世背景,是嫡庶,是长辈的官职爵位,她一个宁远侯府的远枝,哪里有资格得到那些天之骄女的答话。终于,在第四次夸奖身边一华服少女眼睛漂亮仍然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这些人和雨梅不一样,少不得又如数家珍地说起了屋里当盆景培育的海棠的品种等等,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倒是很好的驱散了屋里的静寂,众人倒也随她。

雨竹倒是有些不忍润心这么被人当说书先生一般看,想了想还是打断她:“润心姐姐喝口茶吧。”

润心正说得口干舌燥,听了这话忙止了话头,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润心忙抬头看去,只见众人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吃点心,只偶尔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

润心终于明白了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呀,怎么停下了,倒是继续说啊,刚刚说什么来着,粉晕宫粉是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粉晕宫粉是海棠的品种呢,倒是长了见识。”

“是啊,明明是梅花的,莫不是我记错了。”娇小的少女一身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颇有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的风流姿态,只见她皱着白嫩的小脸想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可是我记得我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啊。”

众人都是知道的,这位田阁老最疼爱的孙女可是师从鼎鼎有名的梅大家,本来大家只是心里暗笑罢了,这会儿听她两人一唱一和,到更有趣了些,纷纷用帕子掩着嘴笑。

润心一眼就看到混在人群中一脸嘲弄的云霞云霓,只觉得一腔悲愤涌上心头,她看到那些嘲笑她的人身上金银线绣花的衣裳,头上闪闪发光珠翠金银,手上精巧繁复的首饰,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节衣缩食才能把自己弄得体面一些,想到自己有爹却认不得,她头脑一热,提着裙子就跑了出去。

雨竹觉着那眼神不对,赶紧命人去追,这可是老太太的寿宴,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润心的命都保不住。

瞧着清清凌凌的雨兰和畏畏缩缩一直低着头的雨菊,雨竹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上前招呼着,脸上的笑容依然从容,心头却划过一丝阴霾,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第65章 祝寿(中)

没过多久,就有小丫鬟跑进来禀道:“四皇子殿下来了,老太太请诸位小姐过去。”

顿时四周一静,众贵女都猛的站了起来,由丫鬟帮着整理了衣裙钗环,一个一个极其优雅的走出门去。

雨竹现在虽然更担心润心会不会出事,但此刻实在是无法脱身,只能暗中祈求她不要那么冲动,虽然自己并不怎么喜欢过于做作的人,但好歹也是一条命不是。

现在还是去见见那个血缘上的表哥吧。

到了老太太的正房,只见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的的红绸将寿堂装点得十分喜庆,正面中间也换上了红木的花卉纹藤心圈椅,下头是红漆楠木脚踏。因外院众人早得了四皇子来了的消息,都忙着上前拜见这位身份最尊贵的成年皇子,所以四皇子现在还在外院。

堂屋东侧设着一个八扇的紫檀嵌珐琅宝座屏风,后面早已安静的等着众多夫人小姐,崔氏见雨竹过来,忙不迭的拉过她低声询问待客是否顺利,雨竹听到外头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近,不敢再开口,只捏了捏母亲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老太太今天穿着一件大红色镶黑色万字曲水纹织金锻边真红褙子,头发梳的极精神,上面还插了朵大红色的绢花,满面红光的坐在上首,手握佛珠的样子显得十分富态有福,听得外头的动静赶忙站起来亲自来接。

这外孙子自出生统共没见过几面,还都是远远瞧见的,今天终于能够好好亲近亲近了,老太太颇为激动的在门口站定,微泛泪光的一双老眼紧紧盯着门口,这不仅是外孙子,还是林府的依靠啊。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屏风内的众女也都放轻了呼吸,只听得外头史氏沙哑中带点颤音的道:“老身史氏见…”

“老太太不用多礼,本王此次只是为了拜寿而来,哪敢受寿星的礼?”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虽掩饰不住那种天生的贵气听到耳里却让人如沐春风。

雨竹敏感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灼热了些,了然的看到那些大家闺秀们红透的耳垂,原来不管什么时代,年轻女孩子仰慕高帅富都是种本能。这朝代,还有比皇子更重的金龟吗?加上平时也不能进宫,这会儿真是第一次见到身份如此之高的年轻男子,怎能不激动?这些少女久居闺阁虽然个个精通与女人斗智斗勇,相但应的对优秀男子却没有丝毫抵抗能力,那个女儿不怀春,斗来斗去不就为找个好夫婿嘛,所以市井里才会流传着各种版本的的小姐和书生的旷世奇恋,虽有些夸张,但没有人能否认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真理。

当然再激动礼也是不能失的,不过只能隔着屏风,众夫人小姐都齐齐行礼,雨竹对行这种礼木有兴趣,感觉就像当年在外放时,林远之经常面向北方拱手,喊“陛下圣明”一样傻气。因此她只是跟着蹲下身去,眼睛却偷偷向外看去,隔着屏风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不过听着这似乎能勾魂的声音这表哥貌似相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皇家无丑男的定律一般很少有失算的。

听着外头老太太温柔又慈爱的问着四皇子起居,仿佛要把这这么些年缺少的关怀都一次性补上,宁远侯林珩之也带着三个弟弟在一边相陪,不时插进几句话。

这边女客们隔着屏风行过礼便要先行离开,马上就要到午时,范氏便领着妯娌招呼着众女去酒席那边入座。

还未开席,范氏便命早就请在家中的戏班子出来先唱着,不愧是京城有名的德庆戏班,那真是…雨竹实在是不懂这好坏,但看周围那些年长些的贵妇人满意的神色,约莫是十分出色的,起码对的起它的价钱。

要知道林府大丫鬟的工资才一个月一两银,姨娘是二两,小姐们为五两,太太这一辈的不过是二十两,那德庆戏班子开口一天的包场就要一百两银子,倒真不是寻常人家请得起的。

“你可真有福气,看看林家这气派,老太太过个寿皇子都来了,宫里还有贵为贵妃的娘娘,我刚刚看了一圈,中山伯夫人、平远侯老夫人、汝昌侯夫人…除了进宫,哪里能见到这么些人,你这嫁进来就是宁远侯府的当家主母,膝下还有两个嫡子傍身,啧啧,这运气到叫人羡慕的不行。”一个穿着银红色褙子,葱绿色西番花刻丝综裙的微胖妇人慢斯条理的品着茶,语气里满是羡慕,眼里却是一片平和。

范氏今天心情也是很好,女人总是有些虚荣心的,被一群身份相当的夫人不着痕迹的奉承了半天,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可是看到一旁与平远侯府大太太高氏低声笑语的崔氏,她又隐去了嘴角的微翘,淡淡的道:“大姐羡慕我作甚,这些大宅院里的苦楚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妇人正是范氏的庶姐,大范氏听了这话,有些诧异的抬起头,这个妹妹怎么变了,以前不是最爱听人奉承的嘛。不过她也不想上赶着讨好她,因自己根本无所求,刚才只不过是随口一言,她不买账也没关系。

这时一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众人,又欲言又止的盯着范氏,席上坐的基本都是各大家族的当家主母,一见这情形便都猜到是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对视几眼都眼中带笑的准备看戏,刚才范氏大出风头时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可招了不少人嫉恨呢。

范氏铁青着脸走到外面,狠狠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小丫鬟被唬了一跳,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太太,葛妈…妈命奴婢请您回去一趟,有一位小姐哭着跑进正房说要找大老爷,还说…她还说…”小丫鬟偷瞄了一眼崔氏越来越冷的脸色,又把脚往外挪了挪,咬着牙道:“还说她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

范氏眼前一黑就差点栽倒,慢慢的扶着墙缓过气来,只觉得满心都是酸涩,这就是自己那令人羡慕的好日子,哼,多么讽刺,院子里那么多女人还不够,还要到外面去偷吃,这外室所出之女居然还找上门来了,简直是生生打自己的脸。

第66章 祝寿(下)

晚上送走宾客后,老太太的院子里依然灯火通明,各房的大小主子都聚集在老太太的身边,这还是雨竹第一次清楚的见到几位叔伯,因为晚上是家宴,就可以随意一些。

林远之四兄弟带着男孩子们在东花厅里敲打着,太太们则忙着整治酒席和陪老太太说话,雨兰、雨竹和雨菊都坐着绣墩,围在史氏的身边,史氏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孙子牵扯较大,不可随意宠爱,今年好不容易四个孙女全在身边,本指着能多些人凑凑趣,承欢膝下,没成想雨梅害人先害己,现在没命的折腾那头发,丫鬟来报现在整个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什么东西都往头上折腾,雨兰又是个假清高的,说句话都要瞄一眼崔氏的反应,没趣的紧,最金贵的三小姐又是心不在焉的,最小的就更别指望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媳妇们更是不行,平常范氏倒是个能说的,可今儿怎么也像个锯嘴的葫芦,一脸菜色,老太太心里一个咯噔,莫不是宗寿那孩子病又重了?

对长孙史氏还是很看重的,当下就把范氏喊过来询问。

范氏听了咬着牙,只觉得自己委屈的要命,也不顾还有小辈在场,拿着帕子捂住脸就哭了起来:“老太太,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么些年媳妇也是劳心劳力,即使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啊,大爷喜欢什么女人我何曾拦过,为何要弄个外室来打我的脸啊。”

史氏一听外室两个字就气的直打哆嗦:“糊涂,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本朝律法对外室还是很严苛的,官员一旦被发现养了外室,一经御史弹劾那立马就是回家种田啊,而且为保障嫡妻嫡子的地位,外室之子是不得上家谱的。不过这种养外室的情况很少,一般官员侯爵看中什么女人就直接带回家,根本没必要冒风险养在外面,嫡妻一般对这种门第不显的妾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范氏索性豁了出去,哭叫道:“媳妇还盼着这是假的呢,可那个狐狸精生的女儿都自己找上门来了,现在还在我的院子里呢。”

雨竹低下头,随着雨兰雨菊一起悄悄退了出去,这就不是她们未出阁的女儿能听的了。姐妹三人退到左边的耳房里,雨兰冷哼一声:“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骗子,真以为侯府是那么好讹的吗?”

雨竹叹了口气,这庶姐虽说最近安分了不少,可这冲动鲁莽的性子还真是定了型改不了了,便开口解释道:“我觉得不是假的。”

这下不仅是雨兰不信了,连雨菊都抬起头来表示怀疑。

“我猜这外室所生之女就是润心姐姐。”

“什么,怎么会是她。”

雨竹皱着眉头解释道:“本来听云霓云霞说她是外室所生之女,我还不相信,真要是外室所生之女怎么会被接族塾里来,现在看来,如果润心姐姐的父亲是大伯父那就很好解释了,只是一句话的事,虽然不能认下来,但送进族塾还是很容易办到的。”端过华箬送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接着道:“恐怕润心姐姐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老缠着要去雨梅姐姐房里玩,其实是想混进内院找大伯父吧。”

“找大伯父做什么,既然大伯父让她娘做了外室,那就是不打算认下了啊。”雨菊睁圆了眼睛,疑惑道。她今年已经十岁,加上四房并没有嫡女,赵氏也并不苛待她,平时除了被雨梅欺负欺负日子还是很好过的,跟在赵氏身边也学了些东西,对这些事情已经有些了解。

是啊,连雨菊都能看明白的问题,为什么润心就不懂呢,纵使强逼着入了林家门,一定会被老太太和大太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还不如依着些许那个便宜爹的情分为自己谋些好处。

雨竹听着隔壁范氏的哭声渐弱,料想谈话已经结束,便站起身来准备进去,心里下定决心把润心的事情丢在一边,因为她虽然今天受了很多气,可照云霞云霓的表现看,她以前受的刺心话也不少,肯定比今天的难听,为何今天没有忍下去呢?

冷漠的转身进了正屋,雨竹为自己原先的怜悯而可惜,归根到底还是贪欲,被见到的那般富贵糊住了眼,迷了心智罢了。

捅到了老太太面前那就只能看她的命了。

看老太太那面色不好的样子,雨竹狗腿的倒茶端水,刚刚发呆是担心润心,现在还是先伺候好祖母大人吧。

不得不说美人的效应是巨大的,史氏刚才看多了范氏那涕泪交流的模样,此刻看到雨竹水润润的小脸,噙着微笑的画儿一般的小模样,只觉得赏心悦目,心情舒畅,接过茶杯脸色也好转了不少,见范氏还在下面抹泪着眼泪,没好气道:“行了,在小辈面前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这时崔氏喜气洋洋的从门外疾步走来,欢喜道:“老太太,季哥儿回来给您祝寿了。”

史氏一听心情更好了,脸上笑开了一朵儿花,连连道:“快,快让他进来,一定累坏了吧,从兵营回来好远的路,这会儿到一定早上就赶路了。”一边吩咐丫鬟赶紧上茶上点心。

雨竹也眼睛亮亮的,好久没见四哥了,怪想念的,不知道练成啥样了,变瘦了没,黑了没?

片刻就有一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史氏看着林宗季那龙行虎步的样子只觉得仿佛见到了老侯爷年轻时候的模样,一时间又是欣慰又是难过,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倒把林宗季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朗声道:“祖母,孙儿不孝,回来晚了,孙儿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回来就好,有什么晚不晚的,饿了吧,先吃点点心垫垫。”史氏赶紧擦了眼泪,慈爱得亲自上前扶起林宗季,拉着他的手不住的端详。

林宗季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以前从没和祖母这么亲昵过,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忽然间想起什么,赶紧和老太太说道:“祖母,程大哥也来了,他本来也有事要回家一趟,就先来给您拜个寿。”

“哦,是程家的孩子,快,赶紧把人请进来。”想了想又道:“竹丫头,你们先去次间后面避一避,反正隔着帘子也瞧不见。”

真是烦死个人,除了家人谁都不能见,雨竹嘀咕着向冲她傻笑的四哥呲牙咧嘴做了个鬼脸,行过礼后就进了西边次间。反正外面看不见,雨兰、雨菊告状她也不怕,雨竹便懒得装乖,悄悄透过门帘往外张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到门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身穿一袭贵族男子常穿的圆领襕衫,领口和袖口都绣着雅致竹叶花纹,腰间精致的襞积完美的勾勒出那劲瘦的腰身。棱角分明的脸庞透着一股勃勃英气。外表看起来有些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男人行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流转周围。

雨竹偷偷把帘子边上掀开一条缝,借着帘子的遮挡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哇,这身高该有一米八了吧,嗯,伟岸这个词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嘛,看那古铜色的皮肤,这才是男人啊,多不容易,本朝重文轻武,男子基本都以读书做官为出路,看看林家这些个男人,一溜的肤白如玉,搁这里是俊美斯文,到现代那就是小白脸、牛郎啊,文弱书生什么的最没劲了。

正欣赏的欢快,忽然听得外间有了声音。

“呵呵,这么晚了还劳程公子特意走一趟,倒叫我不安,吃饭了不曾?和季哥儿一起用些吧,都是现成的。”史氏笑得很热情,“噢,瞧我都高兴糊涂了,快请坐。”一边催促丫鬟赶紧再去厨房催饭。

“不用麻烦,晚辈这就要回去了,家中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雨竹一个踉跄,认命的扶住门边,呜呜出声,这身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啊,听个声音就软,你还能更没出息点不?猛然间看到那个男人墨黑的眼睛往这边扫了一下,雨竹慌忙放下帘子,扶着墙离门离得远远的,偷看可以,可不被发现是前提。

“晚辈告辞了。”

程巽勋说着就又行了一礼,这回转身出去的时候,眼角余光又往次间那边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刚刚自己惊鸿一瞥的精致绣鞋慌慌张张的离开了,不禁淡淡一笑。

第67章 往事

一路风尘,在快到戌时的时候,终于赶回了国公府。

矫健的一跃下马,早有等候在侧的小厮殷勤的上前将马牵下去好生照料。程巽勋仰起头,满是复杂的望了一眼那高高的牌匾,大踏步迈了进去。

“怎么,舍得回来了。”进了堂屋,冷冰冰的斥责就像刀子般的射了过来。

“母亲身体可好。”

谢氏冷哼一声:“好,怎么不好,有这么个跟我赌气把兵营当家的儿子我怎么能不好?”

程巽勋低头沉吟一下,解释道:“不是赌气,只是最近事物缠身,有些抽不出空来。”

“你就骗我吧。”谢氏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你还是怪我,是不是,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肯成亲还是介意当年我把她…”

“不是。”突然提高的声音打断了谢氏,程巽勋一撇头,淡淡道:“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

谢氏惨然一笑,一直挺得直直的背颓然靠在了椅背上,严厉冷淡的脸上显出疲惫之色来。

望着自小就强势的母亲突然之间老态毕露的样子,程巽勋有些无力,他真的不在乎,大丈夫何患无妻,母亲一直在内疚,偏执的认为自己一定是在怪她,其实只是最近有些不太平罢了。

想到最近朝堂上几个成年皇子的明争暗斗和对自己不着痕迹的拉拢,不觉皱了皱眉头,皇上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今天早朝居然差点睡着了,要是…要是…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避无可避,皇上此时授予的卫指挥佥事可是个烫手的山芋啊。沉默着回到自己的院子,丫鬟周到的送上香茶,有几个颇有姿色的磨磨蹭蹭不愿下去,早见惯这些把戏的程巽勋冷冽的眼神一扫,只得不甘心的退了下去。

顿时,满屋寂静——

握着茶杯,程巽勋望着屋角明灭的灯火,只觉得心中一片孤寂,不由苦笑,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怕了寂寞。

——————————

宁远侯府内。

青藤正在绘声绘色的给雨竹描述今天早上发生在老太太房里的事——

“…侯爷当时脸都青了,根本就不承认自己在外面养了人…”

姚妈妈听着听着就黑了脸,有这么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话的嘛,看来这丫头还要好好调教。完全不知道自己一时兴奋冒出口的话将给自己带来一段极其痛苦的时光,青藤依旧讲得很高兴:“老太太气的不行,当时就要把润心小姐赶出去。”

雨竹暗叹事情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先不论大伯父有没有说谎,润心要是被撵出去了肯定再也无法踏进林府一步了。

“然后呢。”见青藤停下不说了,雨竹忍不住催促。

满意的看到小姐露出急切的表情,青藤满意的继续道:“润心小姐死活不肯走,拉着侯爷的袖子哭得惊天动地,话里话外都是她和她娘有多可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太太房里的小翠给我学过的。”歪着头想了下,青藤磕磕巴巴的念道:“不求能够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只求能光明…正大的喊一声爹。”

雨竹“嗤”的笑出声来,口口声声只要能叫爹,不求锦衣玉食,可是既然都光明正大叫了,那还怎么瞒得住,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艺术了。

青藤傻乎乎的跟着笑了,又满眼金光的继续报八卦:“侯爷一脚就把她踹开了,当下就命人把润心小姐的娘接进来,这下才真相大白了。”

“其实咱侯爷还真有个女儿,可是不是润心小姐,而是红豆小姐,当年红豆小姐的娘是侯爷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鬟,一次侯爷醉酒…”饶是青藤大大咧咧,这下也羞红了脸,含混着说不下去了。

雨竹正听到紧要的地方,急的直挥手:“说下面的。”

青藤怯怯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姚妈妈,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没人知道的有了身子,当时润心小姐的娘也是侯爷的丫鬟,知道了这件事,暗中嫉恨,怕同为丫鬟的同伴飞上枝头,就吓唬红豆小姐的娘大太太有多恨爬床丫鬟,吓得红豆小姐的娘一直不敢说出自己有了身孕…说来也巧,大太太要放些到年龄的丫鬟出去,润心小姐的娘和红豆小姐的娘都被选上了。…后来润心小姐的娘被一个林家旁支看中,想抬回家做个妾但正房娘家颇有势力,人又凶悍,只得做了外室,后来生了润心小姐…之后红豆小姐的娘难产去世,就把红豆小姐托付给润心小姐的娘,据说过得…不怎么好…润心小姐的娘爱吹嘘,一直告诉润心小姐她爹是宁远侯府的大老爷…”

姚妈妈差点被这一连串的“润心小姐的娘”、“红豆小姐的娘”绕晕了,雨竹却听得很明白,这种曲折离奇的故事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恐怕润心的娘在女儿面前吹牛的时候也没想过润心和红豆都会有机会进林府,更加没想到自己女儿会当真并且嚷出去吧。

随手拔了一根簪子赏了青藤,看着她惊喜不已的神情,雨竹感到好笑的同时又暗暗警惕,丫鬟的力量也不可小瞧啊,祖母和大伯父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肯定是把其他人都叫下去的,可这事情还是被暗地里传开了,既然青藤能打听到,这会儿估计整个林家有些本事的主子都知道了,以后一定要注意。

下面的事情青藤就不知道了,雨竹的好奇心却已经被完全勾了起来,正想去崔氏那边探探情况顺便蹭个饭,忽然就听到丫鬟来报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

又是痛苦的陪饭,雨竹满是怨念的打扮停当,想了想还是先去了崔氏的院子,崔氏先是把雨竹从头到脚关心了一遍,这才放心的牵着女儿的手往前走。

“娘,你知道那润心姐姐的事吗?”雨竹可不敢让崔氏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不然“在小姐面前乱说话”的青藤就要挨罚了。

崔氏拍拍女儿软乎乎的小手,笑眯眯的凑在雨竹耳边来了一句:“咱们家要添人了!”

第68章 大房养女

雨竹再一次深深佩服崔氏的手段之高,简直到处都有耳目啊,崔氏亲昵的捏了下女儿圆润可爱的小鼻头,低声教导:“这一点都不奇怪,在后院只要你有足够的依仗,不用自己费心安插人打听,自然有人上赶着将消息送上门来,你看娘和你二伯母,四婶婶有什么不同?”崔氏拉着雨竹缓缓走在抄手游廊上,满意的看到身后的丫鬟很有眼色的落后几步,继续道:“她们都要看你大伯母的眼色过日子,安安分分的拿月例过日子,有的几个铺子庄子还要藏着掖着,生怕打了眼。娘就不用担心这些,可劲儿给你打首饰、做衣裳也不会有谁多嘴,将来你做了人家媳妇也要将身板挺得直直的,决不可轻易示弱,只有那些个庶女才要一步一虑,算计着过日子,娘定给你挑个好的,即使当不上宗妇也不会受气。”

一般私下里崔氏都是自称娘的,显得十分亲切。听着耳边轻柔贴心的唠叨,雨竹只觉得心被涨的满满的,竹本无心,她只觉得自己在崔氏的关怀下变成了竹筒饭,热乎乎的舒服极了。

“哎。”雨竹咧开小嘴,笑得十分灿烂,乘崔氏不注意,一把将她的胳膊抱在怀里,像只淘气的龅牙小白兔,傻笑着拖着崔氏往前走。

“你这丫头,怎么猴精猴精的。”

“我是猴,那娘是什么?”

“又淘气。”

“嘻嘻,都是爹爹纵的。”

“晚上找他算账。”

说是传饭,其实也没人有心思吃饭,都忙着看热闹哪。

只见老太太身边娉娉婷婷站了个女儿,身着淡蓝色的高腰长裙,裙裾上绣着雪白的点点红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细腰束住,一头青丝松松绾了个髻在脑后,上面仅插了一支梅斑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见众人看过来,老太太满是无奈的介绍道:“这是侯爷的养女,闺名唤作红豆的。”从大太太到四太太即使以前不知道红豆是谁,现在可是早打听好了情况,史氏看着下面一双双了然的眼睛,只觉得气的肝疼,这个大儿子就是多情,查实居然有个丫鬟不声不响的为生下他的孩子而死,满心感动,不顾她的极力阻拦,说什么也要认回这个女儿,好说歹说,连过世的老侯爷都搬出来了,才压着他同意只将红豆认作养女。

一旁的范氏更是脸色青的吓人,要知道虽是认的养女,却是记在她的名下,养女什么的只是一个对外人的说法罢了,家里人谁不知道那是个丫鬟生的老爷的亲生女儿,记在自己名下那就是半个嫡女,虽上不得族谱但看老爷那副上心的样子,自己铁定是又不能打不能骂,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最后一份丰厚的嫁妆肯定少不了…

胸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范氏阴沉沉的看着安静站在一边任众人打量的那个小贱人,只恨不得上去撕了才解气。

红豆警惕的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范氏,心中暗惊:这个嫡母可不好对付,当着众人的面就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样子以后不定怎么折腾呢。转念一想自己还有个很重情意的父亲,也是个依靠,可不会任人揉搓,心里又洋洋得意起来,果然穿越女就应该是主角,即使穿过来的身世再悲惨、家再穷也是能爬上去的。

想当年自己莫名其妙穿过来时是多么的绝望啊,好歹现代也是个富二代、白富美,居然这么坑爹的穿到一个做丫鬟的身上,开始自己还安慰自己说丫鬟也有当上皇后的,没想到喜从天降,居然偶然从以前一个认识这个身子娘的妇人口中得知,自己穿的这个身子不是丫鬟,只是被当丫鬟使唤,居然还是侯爷的女儿,这可把她高兴坏了,在她心中,私生的怎么啦,那也是有继承权的,只要有血缘关系那就一切皆有可能。

她也不是没脑子,忍辱负重,润心和她娘把自己当丫鬟使唤也忍了,润心一天在家说几十次“我爹是侯爷”她也听着,不动声色的慢慢挑唆,谋算了很久,终于一次性成功。润心真是特争气,自以为聪明到了一定程度,倒是正好成全了她,不用亲自上门,这样被牵扯着查出来也容易给人留下个受害者的形象,而不是贴上门来的便宜货。

这么久的忍辱负重终于有了成果,红豆挑衅的看了一眼雨竹,以前在学里大家都巴结你,现在我的身份可不比你差,哪天一分家,你就是一个三品官的女儿,我虽是名分上是养女,可也是侯府的养女呢,况且我还有底牌没出,将来的夫婿你也未必能赢我。

到底保留了前世的心高气傲,以前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眼光的焦点,这世虽然衣裳首饰比不得,但气度容貌还是稳压学里其他女孩子的,乍然被雨竹抢了风头,嫡女、相貌好、打扮更是贵气逼人,虽然当时忍下来了,但心里终究是在乎的。

雨竹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这又是闹哪样啊,老天爷可没在穿越的时候给我读心的能力,撇撇嘴,算了,爱瞧就瞧吧。不过这位姐姐,你没看到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喷火的眼神啊,还这么嚣张,指望那个多情的近乎无情的大伯父你还不如找把刀抹了脖子来的痛快,更何况后宅可是女人的天下。

因老太太显而易见的不高兴,席间众人都有些小心翼翼的,红豆倒是很自在,餐桌礼仪虽然处处是毛病,但那份优雅的气度却是足足的。

史氏看了一眼盛在甜白瓷盘里的糖醋鱼块,一直关注着老太太的红豆赶紧上前殷勤的布菜,夏初的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尴尬的停在了半空中,二太太梁氏和四太太赵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不屑,像她们这种高门大户,女儿不论嫡庶都是金贵的,从小就丫鬟妈妈十几个围着娇养,哪里会做这种布菜的活儿呢,又不是新媳妇立规矩。

老太太僵了僵,眼睛眯了一下,转头就骂夏初:“你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小姐动手,这般偷懒还不如直接撵出去。”

夏初利索的跪下,低着头一声不吭,伺候老太太这么久了,她或多或少也摸清了一些老太太的脾气,现在不过是指桑骂槐罢了。

红豆不知所措的站着,不知道怎么应对,小说里的老太太不是都吃这一套的么?怎么她做出来,众人看着她的眼光中都带着嘲讽?